第九十八章

  酒店温泉不是混浴，但是挨在一块，隔了一层木板，露天那种。

  魏子天特别烦，扯着嗓子讲很大声要跟温柯两个聊天，国人大嗓门形象就是他这种人搞出来的。

  几个泡澡的游客也听不懂他们说话，两个人沟通就像加了密。

  “说句话啊，过完年要去哪，吱个声呗。”

  “不近人情呢你，老子早就看出来了。”

  “说了放你走，我又不赖账，就问问。”

  温柯泡在水里吐泡泡，温度很高，她感觉魏子天跟以前的她一样一样的，又聒噪又烦人，在床上也不好对付，还动不动就拿着榔头把别人小窝小家小门市部砸得稀碎，然后一脸得意问她牛不牛逼。

  “你跟你哥是亲兄弟么。”

  “挑拨离间？你提他干嘛，烦不烦。”

  他又嫌温柯哪壶不开提哪壶，温柯不说话了，他又喂两声，找话题乱说。

  两个人吃了牛肉火锅，在周围四处乱窜，连着叁天都在周围玩，他给温柯照了几张相，比着剪刀手，身材呢，妖娆呢，魅笑呢，统统没有，板着一张脸。

  回去了就在酒店厨房给他做面条吃，一起捧着碗，雪停后世界依然洁白，魏子天不够吃，把温柯的汤喝得一干二净，满足打了个饱嗝。

  “你以前这么嫌弃我，这会连我剩嘴都吃么。”

  “老子记不清了，都快一年的事就别提。”

  魏子天把碗收了，就要跟温柯亲嘴，口也没漱，温柯不乐意，于是一前一后在走廊你追我赶。

  但其实，他根本没记不清。

  春天到了的话，一个轮回结束。

  他就认识温柯整整一年。

  但她离去时，肯定也不会吱一声。

  这是最令人感到心烦意乱的。

  温柯发现了一张海报，贴在附近电影宣传墙上。

  过年期间，如约上映，明明是个谍战电影，可能拍的比较文艺，在亚洲地区集体上映了。

  温柯扯着魏子天和服袖子，说要看电影，他迈着有钱人步伐往里走，傍晚人也不多，包了个小厅，问要看哪部，她说要看沉途演的那部，魏子天呵了声，装大方，揽着她往里走。

  “不是说老子眼神能摄人魂魄么，光看我还不行？他单眼皮，演技又差，没看头，你看我这双眼皮来。”

  他有点刻意摆眼神了，温柯瞧了一眼就说。

  “你内双，跟单眼皮也差不多。”

  魏子天哟呵了声，说就温柯眼睛大，她眼睛最大行了吧。

  两个人坐最后一排，电影开场，灯光熄灭。

  在上海沦陷的前一天，人们疯了般想赶火车逃走，她是个倒霉蛋，被枪射中后，又被一帮人踩踏致死。

  那个场景，原本也就闪烁片段而已，而正片内容，她的背影拉长了几秒，哎呀一下，倒在地上。

  虽然没有正脸，但温柯认得出自己。

  配乐轰鸣，饱含悲伤，与火车刺耳的声音，人群也相当混乱。延长的那几秒内，小影厅地面都好似在震动，是音响效果太好了吗，震动到她身上来了。

  这是沉途送给她的离别礼物。

  温柯意识到了这件事。

  拉长的那几秒内，她看着自己拙劣的摔跤姿势，扯着魏子天衣袖，急忙要求按暂停。

  然后影院被他们当成家用模式，非得来来回回反复放那个片段，沉途在那鬼哭狼嚎喊女主名字他不看，配角也不看，他就看跑龙套的。

  一个后脑勺，扎着辫子，穿着很土的乡村妇女，摔了四五秒的片段。

  “你演技可以啊，这情绪很到位啊。”

  “这辫子自己扎的？”

  魏子天掏手机拍摄，从巨大的屏幕移到她脸上，温柯被夸了几句，心情很不错。

  “还行吧，如果能发展发展，说不定还能混个台词。”

  她高兴，出了电影院，在回酒店那条路上，给魏子天表演起了死亡演技。

  左脚拌右脚，磕磕绊绊，摔进雪里，表示自己死得很冤，所以不瞑目。

  魏子天蹲在旁边，扯温柯围巾，说了一句。

  “我背你回去，别躺地上赖着。”

  他蹲下身，温柯顺藤攀附上去，也懒得走，她挺高兴，心情特别好，但温柯看不到魏子天那张脸。

  这会背着人，一步步走回去，脚印很深，速度很慢。

  在慢点的话明天便会如期而至，但他本意是想走长一点，走到雪化为止。

  “你这妞怎么这么重，这么长节路呢，想累死我啊你。”

  “那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回去。”

  温柯挣扎，魏子天又不让放下来，背着她站立在雪中，两个人的发都要渐渐发白。

  他那个造型还挺帅的，还缠着绷带呢，发微卷，沾着雪。

  他短暂有一瞬哑巴，步伐像是生了根。

  温柯看不到，看不到魏子天那张脸，你什么表情，是不是累着了，怎么不走，怎么非得停在雪中。

  “魏子天，我要抽烟。”

  “你抽个锤子，不给。”

  温柯生气，张嘴咬住魏子天的耳朵，说烟瘾犯了，要把他耳朵咬下来，魏子天说你她妈的使劲咬，老子耳朵不要了，你别想着抽烟。

  背她回去那条路上，有件事他一直没告诉温柯。

  他羡慕魏子严，这么好的妞要是当初交给他，他能把人养得特别精致，离开就一定会把她也带走，她闹腾她撒泼都没用。

  他羡慕魏子严拥有过一个完整的她，他就是点背，运气不好，在最不应该的时间见着温柯了。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现在，直到他背着温柯站在雪里才明白。

  他不羡慕了。

  “神的安排，我告诉你，”

  “老子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背你回去。”

  “这是我出现的理由。”

  温柯没听明白，摸着他额头试了下温度，也没发烧。他即便是发烧，人也应该是清醒的。

  “你有病。”

  “废话，我脑瘫。”

  “我傻逼。”

  “我妈把儿子扔了把我这个胎盘养大。”

  他一路走一路骂自己，用词之新鲜之恶劣，对自己狠起来说话也不留情，温柯晃着腿，抽空给他扒拉两下头发，碰着伤口，他又喊疼。

  “神有没有说过，坏人想当好人，分几个步骤。”

  魏子天问她，温柯半开玩笑说。

  “神让你回炉重造，记得把炉子关紧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