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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二月酒      更新:2023-07-17 02:43      字数:21229
  诮开口,“这是袁家的小郎君,这是陆家三郎,这是张家九郎……这些人个个比你身份尊贵,连他们都及不上谢二郎,你有何资格与谢二郎相比?”

  她将目光投向上游。

  在这么多世家公子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坐在上游的那几位。为首的青年大约二十多岁,一身月白色大袖宽衫松垮地穿在身上,露出一大片胸膛。他正侧着头与同伴说笑,从沈凤璋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棱角分明,格外英挺的侧脸。谈笑之间,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姿态飒然,爽朗清举,坐如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沈凤璋忽然就明白了世人为何如此追捧这位谢家二郎。他身上确实有一种旁人不可得的洒脱随性。

  “这就是谢家二郎。天人之姿,才华横溢,真不知道你何来的勇气,敢于谢二郎相提并论!”

  面对沈凤璋的挖苦,沈隽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他沉默不语,借机牢记这些人的名字与脸,只不过心中对沈凤璋的厌恶又增加了一分。

  沈凤璋走到谢二郎几人跟前,与坐在谢二郎右手边的年轻郎君打了个招呼。

  “七郎君。”

  萧七郎是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面容俊秀,神采飞扬,他虽然也学着谢二郎等人的样子敞开衣领,却没什么洒脱出尘的气质,反倒透着几分肆无忌惮的任性。

  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沈凤璋,想起她以往的表现,萧七郎心里有些后悔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收下了那块韦墨。他瞥了眼安静下来,不再作声的同伴,尤其是开始饮酒的谢二郎,轻咳一声,“来了。”萧七郎冲沈凤璋点点头,“随意找个位置坐下即可。”

  萧七郎暗自祈祷,沈凤璋别像以往那样,赖着不走,恬不知耻想要他介绍这些人给她认识。那他可就丢脸丢大了。

  “……多谢七郎君。”

  萧七郎回过神来,只听见沈凤璋最后半句话,然后就见她转身朝一处空着的小案走去。

  “我的帖子,你就是给了她?”谢二郎放下酒杯,似笑非笑盯住萧七郎。

  萧七郎轻咳一声,辩解道:“你那是没瞧见,那块墨有多好。”

  谢二郎举杯爽朗一笑,如清风朗月,他看了眼沈凤璋,不甚在意地开口,“我以往听你们说起这位沈郎君,言辞间多有不屑,今日看来,似乎也没那么不堪。”

  萧七郎闻言,也朝沈凤璋看去,她一袭宽袖白衣,规规矩矩地扣上前襟,在一群敞开衣襟,袒胸露腹的世家公子中,显得极为正经,然而这只是假象罢了。他撇嘴,尚未开口,周围人就忍不住插话,“阿秀,你是没见过她没脸没皮,追捧讨好的样子。”

  他们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笑起来,朝谢二郎眨眨眼,“阿秀,待会儿你就知道这人有多不堪了。”

  溪流两旁空着的小案逐渐坐满。沈凤璋坐在座位上注意到,沈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竹林那边,和在竹林里作画的几位世家子交流起来。

  那边不知道聊了什么,那几位作画的世家子脸上显出怒意。紧接着,沈隽撩起衣袖,接过对方手中的笔,站在画纸前挥笔泼墨。

  没一会儿,那几位世家子一改先前不屑搭理沈隽的态度,朝着沈隽做了个揖,把他拉到画纸前,热烈讨论起来。

  沈凤璋嗤笑一声,他倒是厉害,目标明确。那几个在竹林里作画的郎君都是画痴,很有些艺术家的风范,在场众人中,他们或许是最不在意家世的。只要画技比他们高超,就能获得他们的认可。

  宴席快开始前,沈隽和那几人一起走过来,他被簇拥在中央,脸上带着隐约的淡笑,听着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讲话,时不时开口说一句,引来身边人的惊叹。

  萧七郎坐在上游,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不屑地呵了一声,“果然是沈家人,又是个趋炎附势的。”

  袁九郎拍拍他的肩,不以为然,“一个跳梁小丑而已。你要是看不过眼,不如我们待会儿……”袁九郎凑近,和萧七郎耳语几句。

  “好!”萧七郎大笑起来,“好主意!”

  ……

  “你倒是厉害。一来就能收服世家弟子。”

  沈隽刚落座,就听到耳旁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他转头,看向沈凤璋。她脸上面无表情,但沈隽仿佛能看到她内心肆意燃烧的妒火。

  “我与陆七郎、袁十二郎等人只是志趣相投。”沈隽朝沈凤璋微微一笑,脸上满是无奈包容,“小郎君若是一定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沈凤璋把玩着玉佩的手一顿,冷哼一声,转回头去。她本来只是例行公事,想巩固一下原主的人设,没想到沈隽也没有全然装老实。

  要是原主以前也被沈隽这样暗地里挑衅过,那她和沈隽结仇越结越深也不奇怪。

  本来待会儿还想帮帮沈隽,现在看来,根本不需要。

  她把茶盏在小案上轻轻磕了磕,想起萧七郎等人刚才看着沈隽的目光,幸灾乐祸起来。他们那几人,对待认定攀附权贵的小人,可是没有半点留情的。

  ☆、兄弟不和

  随着所有人都已落座,一道道佳肴被下仆送上来。

  既然名为春日食宴,那最少不了的当然是春日里新生的各种蔬果野菜。青翠欲滴的野菜以最简单的方法烹调之后,装在白玉盘中呈上来,既好看又好吃,野菜最鲜的那一口味道全都被保留着,最后在舌尖上缓缓释放。

  除了蔬果野菜,还有各种荤菜,水中游的,陆上跑的,天上飞的。蜜纯煎鱼,芋子酸臛,炙鹅,用胡炮法做成的羊肉,还有其他种种来自天南海北的新鲜食材被制成美味,盛在繁复精美的金盘银碗之中,端到客人面前。

  时下交通不便,光是集齐这些食材便要花费千金,更遑论每桌摆着的上等葡萄酒,这个时代世家们的挥金如土,奢华豪富可见一斑。

  沈凤璋慢条斯理尝着菜,忽然间注意到坐在不远处的萧七郎看了她好几次。她稍稍一想,微微低下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笑。

  看来他们还挺期待原主每回的“表演”。

  原主因为有求于这些人,又有些自卑,把姿态放得极低,每次都奉承讨好夸赞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

  沈凤璋往四周张望,果然看到不远处的余三郎正高谈阔论,对着周围人大肆赞叹今天的菜肴味道鲜美,是他平生未尝过的。他说得起劲,和他一起的同伴也大声附和,然而周围那些世家公子,却都似笑非笑,眼里带着几分鄙夷,仿佛在看猴戏。

  夹了一筷清蒸鲥鱼,沈凤璋埋下头继续吃菜。

  至于想看好戏的萧七郎等人。

  谁管他们。

  坐在上游的萧七郎看着沈凤璋明明对上了他的视线,却还是低着头只顾吃,一时瞠目结舌。

  “沈凤璋今日怎么回事?”萧七郎看向身边的同伴,又看看另一边的余三郎,“余雍之还是老样子啊?”余雍之和沈凤璋两人臭味相投,素来一起溜须拍马,尤其是余雍之。

  袁九郎也觉得奇怪,他仔细看了看朝着清蒸鲥鱼下箸不停的沈凤璋,若有所思,“莫非她是当真特别喜爱今日这道清蒸鲥鱼,喜爱到连其他事都忘了?”

  萧七郎轻哼一声,“她这样倒比往日看上去顺眼一些。”那道清蒸鲥鱼所用到的新鲜鲥鱼,还是他帮谢二兄弄来的。

  他刚执起玉著,也想尝尝这鲥鱼是否真的这般鲜美,就被撞了下胳膊。萧七郎抬头,见袁九郎眨了眨眼,朝沈凤璋那边颔首。

  “沈凤璋不出声就算了。你可别忘了,我们刚才的提议。”袁九郎说完,朝着谢二郎开口,“二兄,良辰美景佳肴,今日赴宴之人,都是老饕,我们不如让众人来品鉴一番今日的菜肴?”

  谢二郎比这两人年纪稍大一些,闻言,淡笑。

  “诺。”

  得到主人家许可,袁九郎立刻起身,开始朝赴宴的客人发问。

  坐在谢二郎左手边,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见状,笑着与谢二郎说道:“你难道没看出他们两个真正的想法?”

  “不过是几个寒门弟子。”谢二郎饮了口杯中酒,瞥了眼夸夸其谈的余杰等人,又看了眼沈家两人,全然不曾把他们放在眼中。

  袁九郎叫了几人起来,这些人各自挑了一道菜,品鉴得头头是道,众人听得连连点头。当然,也有个出身不够的年轻人,见识不够,胸有成竹,却说错了跳丸炙里用的一味调料,被人当场点出来,羞得坐下后不敢再开口。

  沈凤璋看出袁九郎是故意在用这种方式刁难人。只有世家大族才有能力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贯彻到极致,用百年底蕴供养出一根尝遍山珍海味的舌头。

  果然,下一个被袁九郎点到名的就是她身边的沈隽。

  “不知沈家郎君——”袁九郎缓步走到沈隽跟前,笑吟吟开口,他话还未说完,就被一声清脆悦耳的女声打断。

  “阿兄,你们在做什么?”

  沈凤璋下意识顺着声音回头看去,一群穿着各色衣裙的小娘子们穿过竹林,朝这边走过来。一见到坐在溪流边的年轻郎君们,这群小娘子纷纷以袖掩唇,脸上带着娇羞的笑意。

  “阿兄,我们那边太无聊了,我就带着大家过来了。”打头的小娘子笑容灿烂,径直跑到谢二郎身边。

  据沈凤璋了解,这个时代对女性的要求并不严苛,并不像前世明清时代那样,强制要求女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能和男子有任何接触。

  她看着谢家小十三娘拉拉兄长的衣袖,又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嘻笑起来。

  这群小娘子一来,全场气氛顿时一变。谢家十三娘年纪小,还是一团孩气,但里面还有好几个小娘子已经张开,如同初绽的娇花一般,引得在场适龄男子频频相看。

  最受人瞩目的,一个是沈湘珮。她本就样貌生得好,微微昂着下巴,配上超然出尘的气质,如同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一朵青莲。

  另一个却是和沈湘瑶走在一块儿的蓝衫小娘子。她的裙子用了深深浅浅不同的蓝纱制成,风一吹过,蓝纱抖动,如同泛起涟漪的湖水。她的五官虽然没有沈湘珮精致,但脸上的妆容却是独一份,眉细而曲折,目下薄施粉脂犹如啼痕,加上她走路时微微摇摆如同折柳一般的姿势,整个人显得尤为妩媚多情,让人心生怜惜。

  沈凤璋仔仔细细看了眼对方的妆容,又看了眼走在她旁边的沈湘瑶,收回目光嗤笑一声。她就说沈湘瑶怎么也有来参加春宴的资格,原来是用沈湘珮未来发明的“愁眉啼妆”和“折腰步”讨好了萧家小娘子。

  里,未来的沈湘珮比现在更受人追捧。未来沈家遭难,有段时间她愁眉不展,眼下有泪痕,显得清愁而又多情妩媚,结果被建康贵女们瞧见后,争相效仿。建康一时盛行起“愁眉啼妆”和“折腰步”。

  “阿兄,你们刚才在聊什么?”萧家小娘子走到萧七郎身边,含羞朝谢二郎问了声好,随后悄声问道。

  萧七郎敷衍了一句,让袁九郎继续。

  站在一旁的沈湘珮见这些同伴们各自走到兄长阿弟身边打招呼,她看了眼已经走到沈隽跟前的沈湘瑶,尽管心里不乐意,还是走过来和沈隽、沈凤璋打了个招呼。

  沈凤璋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沈湘珮本就心里憋气,别人家的兄长都那般出色,唯独她的兄长,一直拖她后腿。这会儿见沈凤璋态度冷淡,越发不快,打完招呼就转身回到小娘子那边,和几个手帕交站在一块儿。

  这些突然出现的小娘子,并未让袁九郎忘记他原来的目的。

  “沈郎君,不如也来品鉴一下今日的菜品?”袁九郎一手背在身后,看着沈隽而笑。

  沈凤璋感觉到身边人起身,她等着沈隽开口,没想到,系统的声音先响起。

  【叮!帮助男主度过难关。】

  沈凤璋闻言,抬头看了眼身边的沈隽,他面上虽然一片沉稳,但垂在一侧的手指却不断摩挲指节。里,沈隽每次陷入僵局,就是这种表现。

  沈凤璋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起身,看着袁九郎,“这个问题合该我来回答。”

  “郡公府的大郎君自诩君子,君子远庖厨,怎么可能懂品鉴美食。”

  沈凤璋说这话时,唇边溢出讥笑,声音又满是嘲讽,“大兄,你觉得我说得可对?”

  沈隽动动唇,强颜欢笑,“我确实不如小郎君。”他说完,主动坐下,把机会让给沈凤璋。

  大多数人一时竟都愣了愣,他们虽然也曾听闻沈家两位郎君不和。但没想到沈凤璋今日会闹到明面上来。他们看着紧蹙眉心,抿着唇,仿佛对此习以为常的沈隽,都生出恻隐之心来。尤其是刚才拜倒在沈隽高超画技的那几位郎君,见状痛心疾首,如同见到明珠蒙尘一般。

  一个是继承爵位的郡公,一个是身份低微的私生子,在众人面前,沈凤璋就敢这么讥讽沈隽,背地里肯定变本加厉。沈家大郎君在这种环境下还能练就高超画技,笔下山水辽阔浩然,开阔大气,不染半点阴霾,是在让人又佩服又痛惜啊。

  不行,他们不能放任沈凤璋如此羞辱沈家大郎君!

  事实上,直面沈凤璋讥诮之语的沈隽却没有众人想的那般难堪、愤怒,难过。他低垂着眼眸,看似神情消沉,实际心底暗笑。沈凤璋若是知晓,她阴差阳错帮了自己一把,想必肠子都要悔青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得意,沈凤璋想不到吧,她以为她抢走了我露脸的机会,实际上是帮我免去丢脸。

  ☆、

  另一边,沈凤璋把与大兄的不和闹到明面上,沈湘珮已经脸色不好了。待她听到沈凤璋原本好端端的夸着清蒸鲥鱼,忽然来了一句“唯食盐小生,稍显不足”时,心里猛然咯噔一下。

  这话一出,全场寂静,漫不经心的袁九郎顿时来了精神,他长长地哦一声,“莫非你还尝过更好的盐?”

  周围那些人顿时哄笑起来。

  站在一旁的沈湘珮感受着其他小娘子往她身上扫的目光,浑身不自在,对沈凤璋又气又怒。谁人不知,这些世家用的都是最上等的花盐,白如珂雪,其味又美。她们家哪能用上比这更好的盐。沈凤璋说这话,不是贻笑大方吗?!

  “三娘子,你家真的用比谢家更好的盐?何时请我们过去尝尝?”与沈湘珮不和的女郎借机开口。

  另一旁的小娘子用衣袖掩唇而笑,“三娘子,你家那么好的盐是哪儿来的?莫非是你阿兄变出来的?”

  沈湘珮脸皮薄,被两人这般挤兑,顿时挂不住了。她看着还在哄笑的世家弟子们,咬了咬牙,上前一步,“阿兄只是一时说笑罢了。”

  毕竟是个女郎,沈湘珮一出声,那些嘲笑沈凤璋的世家公子渐渐安静下来。

  沈湘珮见状,更加坚定了自己要替二兄,替沈家挽回这一局的念头,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

  “这道清蒸鲥鱼,我方才也尝了。鱼肉味鲜极美,盐味恰到好处,并无不妥。”她稍稍一顿,直勾勾看向沈凤璋,“阿兄想必只是一时混了味,尝错了,说笑而已吧?”

  这话一出,周围那些世家公子看着沈湘珮时,眼神中流露出越发多的欣赏。沈家小娘子是真不容易,摊上这么一个混不吝的兄长,还得自己出面替兄长挽回局面。

  “哼。”见沈湘珮几句话就扭转局面,引来众人欣赏,刚刚挤兑沈湘珮的黄裙女郎轻哼一声,冲着同伴不快道:“真是太气人了。又被她找到出风头的机会!”

  对上沈湘珮充满重压的眼眸,沈凤璋慢条斯理摇头。

  “这种小事,有何可说笑的。 ”

  见沈湘珮瞪大眼睛,沈凤璋有些想笑。她凭什么觉得自己会点头。

  原主名声本来就差,这头一点,她的名声就会一落千丈,变成哗众取宠的小人。沈湘珮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根本不曾考虑过会对这个一向疼爱她的兄长产生何种影响。更何况——

  “三娘子一直待在建康可能不清楚,不过我听闻谢郎君外出游历时,曾到过阴平郡,也许知晓吐谷浑有一种盐,晶莹剔透,盐味醇厚,毫无杂味。”

  不管是沈凤璋点评清蒸鲥鱼,还是沈湘珮出来圆场,这场宴会的主人,真正的中心人物谢秀度都没有认真关注。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方才起身的沈隽身上。沈隽的相貌总让他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此刻听到沈凤璋突然喊到自己,他才回过神来。

  “谢郎君可曾见过?”

  沈凤璋一句话,所有人都朝谢二郎看去。

  这么多人中,最紧张的并非沈凤璋,而是沈湘珮。她藏在衣袖中的手紧紧握拳,精心修剪的指甲狠狠掐在柔嫩的掌心。无法想象,若是谢二郎肯定二兄的话,她要如何面对众人的目光!

  沈湘珮目光灼灼,掩饰着不安,牢牢锁定谢二郎,看着他放下酒杯,思索着开口。

  忽然间沈湘珮掌心一痛,似乎是被指甲掐破了油皮。然而此刻她根本无瑕心疼精心呵护的玉手,脑中只回荡着一句话。

  “沈家郎君说得没错。吐谷浑确实盛产一种大青盐,我曾尝过,比起大周所用的花盐,别有一番滋味。”

  “原来这世上还真有比我们吃的花盐味道更好的盐呢。”黄裙女郎喜笑颜开,故意提高音量与同伴聊着天,“哎呀,有些人呀,就是自以为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不知道啊,她其实就是只井底之蛙!”

  黄裙女郎的同伴掩唇而笑,看似在接同伴的话,一对美目却一直往沈湘珮瞧去,“有些人还觉得别人在开玩笑,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开玩笑。”她想起某人刚才那副淡然得体,顾全大局的模样,觉得真是太讽刺了。

  沈湘珮早已料到谢二郎赞同二兄之后,她可能会有的遭遇。然而当他人讥笑的话语当真落到她身上时,沈湘珮却发现比她想象之中的更难以忍受!

  其实,真正讥诮沈湘珮只有那几个平日里就与她过不去的小娘子。其他人,尤其是坐在溪流两岸的男子们,虽然也看了沈湘珮几眼,但并未显露嘲笑。只不过沈湘珮性格要强,出了一次错,就觉得大家对她的印象都一落千丈。

  相比之下,这些郎君们更在意沈凤璋。

  沈凤璋朝袁九郎笑笑,“九郎君,这个品鉴尚可否?”

  谢二兄都出面肯定沈凤璋了,他还能怎么样!失了兴致,袁九郎表情淡淡,草草说了几句,回到自己座位上。

  “沈凤璋运气可真好,居然能和谢二郎搭上话。”坐在余三郎身边的年轻人盯着沈凤璋,酸酸地开口,“也不知道她准备了多久,翻了多少书,才找到吐谷浑的大青盐。”

  沈凤璋今日的表现和往日阿谀奉承,唯唯诺诺的样子相差太大。大多数人并未怀疑换了个人,只觉得沈凤璋得到高人指点,换了个法子来和世家子搭关系。

  “这不就成功了吗?”回想起沈凤璋刚才身着白衫,神情坦然,落落大方,得到谢二郎肯定的样子,刚才开口的年轻人妒火中烧。他眼珠子一转,看向余三郎,“余三郎,你和沈二郎君那么亲近,沈二郎君背后有高人,怎么也不告诉你?”

  “沈二郎身后哪有什么高人?”余三郎皱眉,“你别瞎猜。”

  蓝衫青年呵呵笑了两声。瞎猜?你余三郎要是没信,为何一下子沉了脸?平日里一口一个阿璋,现在却喊沈二郎?

  坐在沈凤璋身旁的沈隽却并未像其他人一样笃定沈凤璋是故意设计的。一来,他方才有注意到,沈凤璋吃鱼时,确实曾皱过眉,似是嫌味道不足;二来,以他对沈凤璋的了解,沈凤璋根本没这个脑子。

  不过也多亏了沈凤璋刚才站起来。

  沈隽拿起玉著,谨慎地挑掉鲥鱼细小的刺,夹了一小块纯鱼肉缓缓放进口中。

  寡淡无味。

  被沈凤璋偏爱,在她描述中鲜美动人的鱼肉,在沈隽尝来,却和其他食物没有差别。沈隽天生味觉迟钝,大概五六岁,他才知晓,原来世界上的食物并非只有一个味道。

  【男主不喜欢吃鱼?】一旁的沈凤璋注意到沈隽只吃了一口鲥鱼便搁下筷子。

  【男主不会吐鱼骨头。】

  沈凤璋恍然大悟,怪不得那碗银鱼羹沈隽吃了不少,清蒸鲥鱼却完完整整。

  不再多想,沈凤璋拿起筷子挑了一块嫩羊肉。

  另一边,沈湘珮就没这么好的心态了。整个春宴的下半场,她都恍恍惚惚的。

  除了沈湘珮,宴席上心不在焉还有其他几人。

  ……

  参加春宴的客人陆陆续续离开,萧七郎转头想和袁九郎聊聊沈凤璋今天的反常,却发现袁九郎握着酒杯,浓眉紧皱,一脸沉思。

  “阿会。”萧七郎一推袁子会,“你在想什么?”

  袁子会在想沈凤璋。一想到自己原想捉弄沈家这位大郎君,却被沈凤璋打断,他心里就百般不快。

  一口饮尽杯中酒,袁九郎开口:“阿劭,你的韦墨还差一块上好的砚台吧。”他眼中泛起不怀好意的笑,“我过几日会办一个乐宴,以乐会友。”奏乐可不像品菜,他倒要看看沈凤璋要怎么办!

  听懂袁子会的意思,萧七郎兴奋一笑。见阿会又陷入沉思,他转头看向另一侧的谢秀度。

  宽大的外衣披在谢秀度肩上,他微微垂眸,若有所思,握着的酒杯早已空了,却未曾发现。

  “二兄,你在想什么?”萧七郎实在不懂,不过一个食宴,怎么他身边几个人全都一副心事重重,若有所思的样子。

  谢秀度回过神,笑道:“没什么,一点小事而已。”他斟满酒,小酌一口,眼眸里不经意透着几分深沉。

  十几年前,谢家最显赫的并非他们这一支。

  隔房的叔祖谢显在太/祖还只是太尉时,便已追随太/祖,是周朝的开国功臣。当年废太子谋逆弑父,太/祖临终前任命叔祖谢显与其他两位大臣为顾命大臣,辅佐当今至尊。

  当今至尊登基之后,通过一系列措施收敛权力,先后处死另外两位顾命大臣。显叔祖当时坐镇荆州重地,闻讯出兵反抗,但最终兵败伏诛。谢显叔祖那一房,上下十几名谢家子弟全部因此殒命。这件事对谢家影响很大。

  谢显权势滔天的时候,谢秀度年纪还很小,但他对这位言辞温和的叔祖印象很深。沈隽的长相有几分显叔祖的影子。

  确切的说,沈隽的长相更像叔祖母。

  谢秀度握着酒杯,长眉紧蹙。

  谢显叔祖那一房除外嫁女,都被当今至尊下令处斩。出嫁的两位堂姐,一人入宫为后,一人嫁做王妃,却也都未曾留下子嗣。沈隽这个长相,按时间推算,极有可能是大堂兄之女与沈懿之子。

  若当真是谢显叔祖那一脉,沈隽便是谢显叔祖仅存的一滴血脉。作为谢家人,合该替谢显叔祖保住这最后一滴血脉。

  然而下令处决谢显叔祖那一房的当今至尊尚在,若是让他发现当年还有漏网之鱼……

  谢秀度吐出一口浊气,一切都建立在沈隽确实是谢显叔祖后嗣的基础上。当务之急,是查清沈隽生母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显然,谢二郎脑洞不够大,猜测方向出现严重错误。

  ☆、邪祟

  春宴上,素来表现大方得体的沈湘珮丢了脸,回府的一路上,她越想越无法释怀。早已习惯沈凤璋处处忍让,沈湘珮也不去想当时沈凤璋若是点了头,会对沈凤璋自己有何影响,她只想着,二兄明知会让她丢脸,为何还要否认?

  难道真如同其他人所言,二兄是为出人头地,和谢二郎等人搭上关系便不择手段,不顾兄妹之情吗?

  她想到二兄平日里对大兄的欺凌,越发觉得这个猜测有道理。

  沈湘珮越想越气,越想越难过,一下车便冲进虞氏院子,趴在虞氏怀里大哭起来。

  虞氏性子有些淡,往日里甚至不怎么爱管事。她虽心疼爱女,然而在听完爱女的哭诉后,却并未如沈湘珮所想的那样痛斥沈凤璋,她心知肚明,沈凤璋并未义务替爱女圆场。

  在虞氏的院子,沈湘珮止了泪,神情渐渐恢复冷静,仿佛听进了母亲的安慰。但走出虞氏的院子后,沈湘珮却又越想越不甘。她索性带着婢女去了郑氏的院子。

  沈湘珮从小就知道她的庶母和别人家的庶母不一样。阿娘疼她,却也常常教导她做人行事的道理,反倒是庶母郑氏更加宠溺她。

  郑娘子正在屋里和郑媪聊天,听闻二娘子来了,脸上顿时显出惊喜之色,连忙吩咐婢女把二娘子喜爱的点心端上来。她笑意盈盈坐在屋里等着二娘子,然而一见从屋外进来的人,立马大惊失色。

  自从瘸了腿后便不喜走动,此刻郑娘子却顾不上不雅的走姿,起身连忙走到二娘子身边。

  “二娘子怎么了?!哪个欺负了二娘子?!”

  听到郑氏焦急心疼的声音,沈湘珮藏在眼眶里的泪珠一下子滚出来。

  “姨娘,是——是二兄——”

  没过多久,郑娘子的得力侍女绿珠出了院子,朝景行院走去。

  ……

  从钟山北苑回来已是下午申时一刻,午后阳光格外明媚。沈凤璋坐在院中很有年份的桂树下,正在看书。书是她从书房里随手拿的,是本旧书。书页空白处留下来了三种不同的笔迹。

  从批注上,沈凤璋仿佛看到了粗中有细,以诚待人的老郡公,见到了心肠冷硬的原主父亲沈懿,以及满腹心思,暗藏自卑的原主。

  她正瞧得有趣,忽然听闻院外婆子通报郑娘子院中的绿珠过来了。

  “奴婢拜见郎君。”绿珠行礼,“奴奉郑娘子之命,来请郎君去静皎院。”

  沈凤璋眼都没抬,慢悠悠翻过一页纸。这页上记了一个“许金不酬”的故事。有个商人坐船出行,半道上翻了船,向渔人许诺百金请求渔人救他。渔人救起商人后,却只收到十金,他与商人理论,却得到商人“若,渔者也,一日之获几何?而骤得十金,犹为不足乎?”的答复。几个月后,商人坐船出行,再次落水,向正巧也在的渔人重金求救,渔人不救。有人问渔夫为何不救?渔者说出曾经的事,指责商人是没有诚信之人,亲眼看着商人淹死。

  老郡公的批注是:“叹。做人当以诚为道,万不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贾人死有余辜。”

  在老郡公的批注下,另有一行笔锋锐利的字迹,“贾人蠢哉。既已失信此渔者,何不改道而行?另聘渔者掌舵亦可。”

  原主的字迹工整有余,风骨不足,“祖父所言有理。阿父所说,亦有理。”

  “郎主,郑娘子想请郎主过去一趟。”绿珠又重复了一遍。

  沈凤璋想了想,提笔在书页空白处写了几个字。

  “经一蹶者长一智。贾人错在未学泅水之法。”

  “郎主?”绿珠久等不到沈凤璋的回答,不得不又重复了一遍。

  “不去。”

  “郎主。”绿珠恳求。

  翻过书页,沈凤璋头都不抬,冲着院中婢女淡声吩咐:“芳芷,送客。”

  绿珠走后,芳芷替沈凤璋端茶过来。

  她柔声,“郎主,这般拒绝郑娘子是否有些不妥?恐怕与您名声有碍。”毕竟是郎主亲母,若是让人知晓,少不得说郎主不孝,不敬亲母。

  沈凤璋吹了吹茶,浅浅啜了一口。把茶盏交给芳芷后,她才开口道:“不用在意。”

  名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你在意它,它重若千钧,不在意它,不过一文不值。恰好,她是个不在意名声的人。

  沈凤璋实在不想再与郑氏虚以委蛇。

  翻动书页时的声响在沈凤璋耳中清脆悦耳,纸张空白处的批注显露出另一个充满刀锋剑影,权力斗争,更加广阔和精彩的世界。原主给她留下了男子身份,她的世界早已不局限于内宅这一方小天地。

  她如今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首先是从二房手中拿回郡公的实权,其次想办法入仕为官。

  看似是两件事,实际是一件事。

  大周的郡公有食邑三千户,一般为一个郡,同时还有属官三十余人,治理郡公封地。原主封地正在始兴郡。然而,原主当年继承爵位时,二房叔叔沈桢巧舌如簧,向当今至尊请命,以原主年纪太小为由,替她管理始兴郡。

  始兴郡是大周较为富裕的几个郡之一,这些年,沈桢留在始兴郡替原主治理始兴郡,暗地里不知道贪墨了多少钱财。二房日子如今穿金戴银,靠得都是沈桢。

  沈凤璋当然不想再用自己食邑的赋税供二房挥霍。然而沈桢肯定不可能主动提出要把郡公实权归还于她。

  唯一的办法,是让当今至尊下旨归还。

  然而,这就和入仕为官又有了关系。

  这个朝代没有科举制,她如果要入仕为官的话……

  泛黄的纸页被素白的手指捏住,停留在半空,沈凤璋微微垂眸,深黑的眼眸显出几分思索,亮到惊人。

  沈凤璋不想和郑氏在内宅之事上纠缠,郑氏却不肯放过沈凤璋。绿珠走后没多久,沈凤璋正在回忆老郡公和沈父当年关系较好的同僚有哪些时,便听到院门外有声音响起。

  “怎么?我这个做娘亲的,来见亲生子,还要等着你们去通报不成?”郑娘子一袭藕荷衣裙,站在院门口,微微眯着眼,脸上带着冷怒,颇有威势。

  守在门口的侍从一脸为难,“郑娘子息怒,这是郎君的意思,不论是谁,都要通报。”他们也不想为难郑娘子,但黄钟的教训犹在眼前。

  郑娘子两道柳叶眉紧紧皱起,怒不可遏,“这是哪里的规——”她话未说完,就被身后的郑媪拉扯住衣袖。

  郑媪在郑娘子耳旁低语几句后,退回郑娘子身后。

  郑娘子脸上怒色渐消,她冷静下来,淡声,“去通报。”

  侍从进了院,没一会儿重新出来,脸上摆着客气的笑,替郑娘子推开门,迎她进去。

  郑娘子很少来景行院。她跨进略显陌生的院子,一眼瞧见坐在桂树下看书的沈凤璋。

  尽管吃了那些药,但沈凤璋的容貌依旧带着几分柔和,并未像真正的男子那样棱角分明。这几分柔和让她显得越发精致,仿若溪流冲洗打磨过后的玉石。苍绿的桂树下,乌发素衣、容貌精致姣好到雌雄莫辨的少年,如同饮仙露、栖云端的鹤。

  金乌西坠时的霞光是浓淡得宜的胭脂,晕在两颊,抹在眼尾,为这尊精心雕琢玉人增添一抹艳色。

  郑娘子一时被这副画面镇住,望而却步。回过神来,她心中暗恼,深吸口气,故意没有克制微跛的右腿,一瘸一拐走近沈凤璋。

  “阿璋。你是还在怨我吗?所以不肯来见我?”郑娘子声音微微颤抖,眼眶微红,注视着沈凤璋的眼神满是心痛和伤心,与自顾自看书的沈凤璋形成鲜明对比。

  两相对比之下,周围的仆从都有些同情郑娘子,心中暗自嘀咕:小郎君未免也太绝情冷漠了一些。

  啪嗒一声,沈凤璋合上书,似笑非笑打量着郑氏。

  在沈凤璋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下,试图打感情牌,用怀柔政策的郑氏渐渐有些绷不住。

  用帕子搵走眼角的泪,郑氏叹了口气,软着声音,活脱脱一位用心良苦却不被理解的严母,“阿璋,我知道前两次是我性子太急,可是我也是为你好。”她将前两次的粗暴态度全都归结到棍棒底下出孝子上来。

  “你阿父早早就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老夫人年迈,二房虎视眈眈,你情况又特殊,我不硬下心肠,如何能促你成长?”

  郑氏说得情真意切,然而沈凤璋只信了三分。她放下手中书,起身走到白宝珠花丛旁。不久前呈现盛放之姿的白宝珠,如今已有凋零之势。

  “姨娘来得晚了些,我这院里的白宝珠,前几日还开得极好,如今——”她撩起衣袍下摆,俯身拾起一片落下的花瓣,“已经焦枯泛黄。”

  “花无百日红。”沈凤璋撕碎花瓣,随手一扬,似是惋惜,又似是意有所指。

  恰好有一片破碎的花瓣随风贴在郑氏裙上,她盯着那片花瓣,牙齿紧咬。

  “姨娘的心思我都明白。不过如今我年岁渐长,不好再叫姨娘替我这般费心。”沈凤璋无视郑氏微微抽搐的眼角,微笑着道:“姨娘操了这么多年心,也该过过自己的日子。”

  “芳芷,去喊一顶肩舆过来,送姨娘回去。姨娘腿脚不好,以后还是少出来走动为好。”

  坐在肩舆上,郑氏染着丹蔻的手指狠狠摁住那片碎掉的花瓣,渗出来的汁液弄湿了指尖,郑氏却半点不觉。郑氏素来矜贵淡然,然而此刻眉目间的凶狠,却将她保持多年的气质破坏的一干二净。

  “姊姊,她这是在警告我!”郑媪是郑氏的乳母,但郑氏已多年不曾用“姊姊”来称呼她,如今怒火攻心,她下意识又喊出这个称呼。

  回到静皎院,那片破碎的花瓣早已被郑氏捻成泥,“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沈凤璋就是在警告她,如果她不乖乖待在静皎院,还想插手她的事,就会落得和花一个下场!

  郑媪却未如郑氏那般愤怒,她细细思索着,半晌,抬头轻声询问:“娘子可曾想过小郎君的态度为何会有如此巨大的变化?”

  经郑媪一点,郑氏也觉得奇怪起来,仿佛一夕之间,原本对她毕恭毕敬,孝顺有加的沈凤璋就突然开始反抗她。

  “会不会是小郎君知晓了当年的事?”

  “不可能!”郑氏一口否定。当年的事,她处理得十分严密,沈凤璋绝不可能知晓。

  郑媪缓声,说出自己的猜想,“那会不会是邪祟作乱?”

  晚间点起的烛火忽然晃动起来,映在墙上的黑影突然扭曲,一阵阴风窜过郑氏裙底,她只觉丝丝缕缕的寒意从脚踝处往上升。

  作者有话要说: “许金不酬”出自《郁离子》。

  不同性格的人看同一个故事会有不同的想法。猜猜看,如果男主是故事里的商人,他会怎么做?

  ☆、措手不及

  烛影摇晃的卧房中,低幽的女声缓缓响起,仿若夜中凉水。

  “老夫人还在栖玄寺吧。”

  郑氏翘着小指,捻起香匙,拨了拨莲花香炉里的香料,面上怒意不知何时被莫测的笑意取代。

  另一边,景行院里,沈凤璋并不知晓郑氏正打算把她当邪祟驱逐。

  林钟的调查还未有结果,看在原主的份上,如果郑氏能安分守已不搞事,她不介意多养一个闲人。不过,郑氏若还是不死心,那也就别怪她不留情了。

  ……

  第二日清早,沈凤璋一边用早膳,一边吩咐芳芷去请府中总管事过来。

  这个时代,入仕基本靠举荐,老郡公和沈父虽然已过世,但两人当年都有交好的同僚。沈凤璋打的主意是和这些叔伯打好关系送些礼,请这些叔叔伯伯替她美言几句,谋个一官半职。职位大小没关系,只要能起家,她总能找到机会升迁。

  事实上,原主若是之前就和这些叔伯联系,而不是去讨好世家子,沈凤璋估计,她早就能入朝为官了。

  一来,这本来就是老郡公和沈父留下的人脉,看在那两位的份上,多少会照看原主一些;二来,这些人多也出身寒门,属于寒门一派,在朝中与世家隐隐独立,原主的出身和天然这一派亲近。她若是不跟在世家贵子身后,就算原主不主动靠近,寒门这一派也不会放过拉拢原主这一位郡公的机会。

  只可惜原主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沈凤璋喝了口粥,脸上并无忧色,只是多花些功夫而已,她有信心。

  然而,待总管事来了之后,听完总管事的汇报,沈凤璋却差点被气死。

  郑氏这个蠢货,不仅把原主教得盲崇世家大族,连她自己也盲崇世家,从骨子里蔑视寒门!

  沈父过世后,郑氏仗着自己“儿子”是家主,插手中馈之事。虞氏不愿多理她,也不想管事,便把中馈权力交出来,只顾她自己和沈湘珮。郡公府的中馈之权,一半给了郑氏,一半留在沈老夫人手中。老夫人年迈,又潜心向佛,一年里倒有半年待在寺中。

  从郑氏主持中馈开始,给老郡公和沈父同僚的礼便一年比一年薄!这两年更是除了年节,基本没有人情往来!

  大总管是郑氏的人,见沈凤璋勃然大怒,不仅没有请罪,反倒开口劝慰沈凤璋。

  “小郎君息怒。这些年府里虽然和那些破落户疏于往来,但与世家间的人情往来却逐渐密切。王氏、谢氏、郑氏每季都不曾落下。”

  破落户?!沈凤璋简直要被气笑了。

  二品平北将军、徐州刺史是破落户?!那人才凋敝、只能靠世家名气撑门面的郑氏算什么东西?!

  平北将军徐延德当年延误军机,致使兵败,已经被绑到刑场上,是老郡公执意进谏,救他一命。这样的关系,郑氏居然没有维系!

  “郎君息怒。”芳芷连忙端了茶盏过来。

  沈凤璋饮了口茶,好不容易压住心里怒火,却在瞥见大总管理直气壮,不知有错的模样时,再度怒上心头。

  “砰!”茶盏狠狠摔在大总管跟前。他吓了一跳,总算诚惶诚恐跪下去。

  深吸口气,沈凤璋直接朝大总管挥挥手,让他下去。大总管离开后,沈凤璋唤来林钟。

  “去栖玄寺把老夫人请回来,就说有些与阿父和阿翁有关的事,我想问问老夫人。”老夫人年纪大了,冒然喊她回来,说不准会胡思乱想,沈凤璋索性编了个理由。

  这个家总要有人管。郑氏不行,那就换个人。

  从府里出发到达栖玄寺至少得半日,老夫人年纪大,赶不得夜路,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启程回府。如果再耽搁一下,说不准就要两三天之后了。

  算了,反正人情往来都断了这么多年,也不急在这一时。沈凤璋揉揉额角,叹了口气,一时也只能放下自己原先的打算。

  在沈凤璋等待老夫人归来的时候,另一边也有人在等沈凤璋去找他。

  袁九郎要办乐会的消息一早就放出去了,萧七郎稳坐钓鱼台,等着沈凤璋这条鱼上钩。然而他左等右等,只等来一个余雍之,就是等不到沈凤璋。眼瞧着乐会日子快到了,萧七郎不得不把这事告诉袁九郎。

  袁府后院的水榭里,袁九郎看着石桌上的请柬,心里憋着一口气。

  让他亲自给沈凤璋下帖,他是万万不愿的,但沈凤璋若是不来,他又出不了之前那口气。

  左思右想,袁九郎脸色凝重越发生气,好他个沈凤璋,之前谢二兄的帖子她要,自己办的宴,她却不屑一顾,这是瞧不起他袁子会吗?!他一定要给沈凤璋点颜色瞧瞧。

  这日天色晦暗,赤红泛紫的晚霞铺满西天之时,一封帖子被送到始兴郡公府上。

  “这是什么?”

  景行院里,沈凤璋翻看着请柬。

  早早点上的烛火照亮大堂,柔柔地映在少年公子身后,立在堂上的年轻郎君通透得恍若从佛光中走出来的佛子。袁府的仆从只瞧了一眼便垂下头,然而刚才那副画面却在脑中挥之不去。

  “我家九郎君后日将在钟山北苑举办乐会。郎君派奴来给沈二郎君送请柬。还望沈二郎君能准时赴宴。”

  沈凤璋当然知道这是袁九郎举办乐会的请柬,她好奇的是,袁九郎怎么会给她下帖子。

  袁家仆从走后,芳芷替沈凤璋脱下外衫,柔美的声音里流露几分喜悦与感叹,“不枉郎君努力这么久。”

  请柬在沈凤璋指尖转了转,一抹嗤笑从她眼中一闪而过。鸿门宴而已。她刚想把请柬扔到一边,就当没这件事,忽然想到什么。

  【系统,这次宴会需要我带男主去吗?】

  依她猜想,这种宴会应该又是男主扬名的机会。

  果然──

  【叮!请邀请男主一道前往乐会,帮助男主扬名。】

  ……

  乐会的日子本来就近,沈凤璋却偏偏等到第二日晚间,才去告诉沈隽明日与她一同赴宴的“好消息”。

  江伏院里,黎苗暴跳如雷。

  “小郎君心思太恶毒了,明明可以提早告诉小郎君,偏偏在最后关头来通知。她就是想打郎君个措手不及,想看郎君明日出丑!”明日是乐会,肯定要奏乐,小郎君就是故意不给郎君练习准备的时间!

  “且走一步算一步吧。”沈隽俊朗的眉宇间挂着一丝愁意,仿佛也在烦心没有练习准备时间。身材颀长、略显清瘦的少年轻叹一声,转身向屋里走去。留在院中的黎苗见状,越发心疼起自家郎君来。

  被认为受了莫大委屈的沈隽,一踏进书房,面上忧色无声无息,似是不曾出现过一般。

  阖府上下都不重视沈隽这位大郎君,江伏院外略显荒凉,江伏院内,沈隽的书房也格外简单朴素。

  一套桌椅,一件书架,几只柜子,用得都是最普通的木料,也无精心雕凿的花纹。墙上也没什么大家墨宝做装饰,唯有一支紫竹洞箫挂在上边。

  沈隽面无表情摘下紫竹洞箫,摩挲了几下自己亲手制作的洞箫,放到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箫声低沉清幽,让人无端联想起阴雨晦冥之景。

  一曲完毕,一抹嘲弄出现在沈隽唇边,他苍灰色的眼眸里几丝讥笑渐显,沈凤璋机定然想不到,他根本不怕没有练习时间!

  不,事实上,沈凤璋还真知道。

  里,沈隽能文能武,天纵奇才,悟性极高。琴棋书画,别人学十年,抵不过他学一年。

  【那你干嘛多此一举,故意在最后一天告诉男主这个消息。】

  沈凤璋呷了口茶,靠在车厢内的软垫上,姿态悠闲。

  【我这是为打消男主的疑忌。】沈隽多疑,不给他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比如想看他出丑,他肯定会怀疑她带他去赴宴的目的。

  木轮悠悠转着,这一回,沈凤璋以不想见到沈隽为由,没有和他坐同一辆车。一个人霸占一辆车,没有讨厌的脸在一旁杵着,沈凤璋别提多自在。好像一眨眼,她就从城东的青溪到了城北的钟山。

  这么快呀。沈凤璋内心感叹一声,走下车。钟山北苑实际上是个地名,许多勋贵显族都在这边有别院。沈凤璋抬头看了眼门匾上袁氏二个字,刚想带着沈隽走进去,耳旁响起一个惊愕的男声。

  “阿璋?”正巧刚到的余三郎睁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据他所知,沈凤璋这次根本没有打听这次宴会的请柬,她手上的帖子又是哪里来的?余三郎死死盯着沈凤璋递出去的请柬,脑中思绪纷纭。

  沈凤璋尚未开口,接过帖子的袁家仆从便已出声。

  “沈二郎君是我家九郎君亲自邀请的客人。”

  略带无奈的转眼看去,沈凤璋果然看到余三郎脸上神情有一瞬的扭曲,往日精明的眼里挤满妒忌。

  原主这个朋友,看来是保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了小可爱们昨天的留言,都超可爱啊~

  如果是男主的话,他不会不给渔夫钱。给完钱后,他还会非常诚恳地向渔夫道谢,做足姿态。然后背地里宣扬这件事,替他博取美名。

  --

  今天的女主也在好好努力做一个恶毒男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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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有个问题想问大家,你们能看到这篇文红底白字的封面?平时只看这篇文的后台,我又只用看,今天突然点开这篇文的网页版前台,发现封面居然是晋江自带的。明明换了封面,不会这么久,一直是丑丑的自带封面吧【笑哭.jpg】

  ☆、做戏

  一直到落座,余三郎脑中都还充斥着袁氏仆从刚才那句话。

  他心里像是被人点了一把火,烧得他脑袋鼓胀,胸闷气短。明明不久之前,沈凤璋还和他一样,为了谢二郎的帖子到处送礼求人,现在她却能被袁九郎亲自邀请?!

  想起沈凤璋上次在春日食宴上的表现,余三郎心中不由自主信了那日旁人的猜测。沈凤璋背后有高人指点。

  他和沈凤璋一向关系好,她得了助力,却不告诉自己!

  余三郎忍不住看向不远处的沈凤璋,眼里流露怨怼。

  察觉到如芒在背的视线,沈凤璋下意识转身回望。所有人都在谈笑风生,并未有人朝她流露异样神色。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沈凤璋扫了一遍众人,暗自记下这件事。

  “小郎君。”

  沈隽的声音拉回沈凤璋的注意力。沈凤璋扭头,便见沈隽不似平日在她面前的沉默麻木。他眼中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把那苍灰色的眼眸点缀得如同雨后初霁的天空。

  “我见到几个朋友,暂时离开一下。”他含笑说道。

  “朋友?”沈凤璋抬眸,那双近似墨玉的漂亮眸子里蓄积起尖利的讽刺,殷红饱满的唇瓣一掀,“在这里,你还有朋友?”

  沈隽脸上的笑意陡然间消失一空。那种属于少年人的轻松喜悦眨眼间从他身上消失,仿佛一瞬间,他又变回了一棵沉默的树。他微微垂下眼眸,不带一点感情,轻声道:“不是朋友,是几个见过的人。”

  沈凤璋轻哼一声,居高临下,“那还差不多。”她施舍一般地吐出两个字,“滚吧。”

  【宿主,你多少悠着点啊!】系统心惊肉跳,总觉得宿主是在找死,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男主弄死。

  沈凤璋望着沈隽离开的背影,没有说话。如果真去讨好男主,那才是找死。

  沈隽口中的熟人正是那几位在春日食宴上认识的喜爱绘画的世家公子。沈隽尚未走到这几人跟前,就看清这几人脸色都有些差。

  “欺人太甚!”

  一见沈隽,年纪最大的陆氏大郎怒气冲冲,“沈凤璋太嚣张跋扈了!”这群志同道合、热爱绘画的世家公子中,性子最单纯,最痴的便是这位陆家大郎。

  想到沈隽惊人的绘画天赋,陆家大郎眉头一皱,气冲冲打算去寻沈凤璋,“不行,我要去和她理论一番!”

  “劭之!”沈隽出声,冲着看向自己的陆劭之摇摇头,“劭之的好意我心领了。”

  其他人见状,也一道劝陆劭之冷静一点。在众人的劝导下,陆劭之勉强冷静下来,但看着沈隽,想起他刚才在沈凤璋面前低头的那一幕,仍有些怒意控制不住,“沈凤璋真是太过分了!”

  “是啊,我原以为她只是趋炎附势,没想到私底下居然这样对阿隽你。”“沈凤璋真是令人作呕!这世上怎会如此品德败坏之人。”

  听到众人七嘴八舌的指责谩骂,沈隽微微蹙眉,“算了。阿璋只是年纪小,不懂事。”

  这几人中,张氏四郎性子最直,疾恶如仇,闻言,脸上立刻显出不满之色,“阿隽,我算是看错你了!我本以为你是性情疏朗、果断利落之人。没想到却胆小怕事,懦弱无为!你替沈凤璋开脱,不过就是畏惧她的身份,不敢反抗而已!”

  张四郎说完,衣袖一甩,便要转身离开。

  面对突然翻脸的张四郎,沈隽半点不慌,他喊住张四郎,言语诚挚,“四郎性情如火,看不惯我这般退让也是正常。有些事我本不该说,只是我素来欣赏四郎为人做事,就算四郎不愿与我结交,我也不想在四郎心中留下一个贪图富贵、软弱无能的印象。”

  “是啊,四郎你先别走,就听阿隽说完。”

  沈隽苦笑一下,“家父临终前将阿璋托付与我,命我好好照顾阿璋。我这才……”他说得情真意切,清俊的脸上适时流露几分伤感和痛惜,仿佛当真有沈父临终托孤这样一件事似的。

  冷着脸,要与沈隽绝交的张四郎此刻脸上羞愧满满,他以为沈隽是不敢反抗,哪想到人家是遵照父亲遗命,孝顺有加,忍辱负重。深觉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张四郎转过身,弯下腰朝沈隽深深一揖。

  沈隽赶忙避开,双手扶起张四郎,“四郎折煞我了。” 张四郎行的天揖,往往是对尊长所行。

  被扶起后,张四郎脸上还有几分羞愧之情,“不,隽郎当得起。是我妄加猜测,误会隽郎了。”

  沈隽轻叹一声,眼眸里闪过几分无奈,“其实四郎刚才说的没错。阿璋她早早继承郡公爵位,我如今只是白身。碍于她的身份,有时候我确实无法管教。她对我这个兄长也素来轻蔑,我——”沈隽摇摇头,“是我没管教好她。”

  张四郎激动起来,“这怎么能怪隽郎你呢?!”经过刚才的误解,不知不觉间,张四郎已经成为沈隽忠实的拥趸。

  沈隽安抚地拍拍张四郎肩膀,笑起来,“算了,不说这些事了。我记得上回劭之提到前朝“三绝”温又卿大家的骨法用笔,我回去思索了一下,现在——”

  这几人都是画痴,一听到温又卿的骨法用笔,轻而易举便被沈隽岔开话题,顺着他的思路走下去。

  沈隽在与这几人讨论画法画技之时,其他赴会的客人陆陆续续来齐了。就如上次谢二郎的春日食宴有女郎参加一般,这次袁九郎的乐会,也邀请了建康一些贵女。贵女不惊讶,令人惊讶的是谢二郎的出席。

  谢二郎素来喜欢外出游历,踏遍江河湖海,他又在当今至尊那边领了修《大周山河志》之命。前几次他回建康,往往待不了半个月就重新出发。众人都以为上次春日食宴之后,谢二郎就已离开建康,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出现在袁九郎的宴会上。

  “子会,你怎么做到的,居然能把谢二郎留下来。”

  听着周围人的惊叹,感慨,袁九郎面上不显,心里万分得意,“也没什么。大概谢二郎也对这次以乐会友的聚会感兴趣吧。”

  “那我这次一定要拿出看家本领来了。绝不能让谢二郎失望。”

  这样的想法不约而同出现在众人心中。

  “没想到谢二郎也会来。”沈湘珮站在一旁,身着碧绿撒花烟罗裙,头上斜簪着一支水头极好的碧玉簪,通身的气派与姿态,几乎强过今日赴宴的所有女郎。

  抱着琴,站在沈湘珮身后的侍女松霜开口道:“娘子琴艺高超,谢二郎来了正好。听闻谢二郎也极擅琴,说不准还能和娘子切磋琴艺呢。”

  “莫要胡说。”沈湘珮看似在训松霜,心里却被松霜一句话引得心思浮动,忍不住设想谢二郎与自己交流琴艺时的情景。

  收回浮动的心思,沈湘珮轻抿红唇,“好了,松霜去把琴放到器乐房吧。”

  虽然准备时间短,但今日的乐会袁九郎是精心策划过的。客人们先一起用膳,欣赏乐师们所奏之乐,下午再各自展示乐艺,以乐会友。

  由于奏乐在下午,袁九郎特地备了一间器乐房,供前来赴宴的客人临时存放所带来的乐器。

  今日的午膳虽然不及前几日春日食宴有意趣,但也十分精巧别致,尤其是在乐师们精妙的乐声伴奏之下,坐在竹林中品用美食,也是别样的享受。

  然而大多数人的心思都不在中午这顿午膳上。

  在众人的期待之中,小案上的残羹冷炙被撤下去,换上清茶与糕点果盘。

  坐在上首的袁九郎将众人期待的目光尽收眼底,他忍不住笑笑,让大家先歇息一下。

  趁着这个休息的时间,许多人都去器乐房拿回了自己的乐器。

  沈凤璋也趁着这个机会四处走了走。她并不认路,越走越偏,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一片假山中。她刚想往回走,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声响。

  声音有些熟悉,如果她没听错,应该是沈隽的。

  沈凤璋稍稍走了几步,果然看到沈隽和人站在不远处讲话。

  ……

  沈凤璋回来时,袁九郎已经开始弹琴了。

  一把雕刻精美的伏羲式古琴被放到袁九郎面前,他盘膝而坐,一双修长的手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来,放在琴弦上轻轻按了几下。

  清越悠扬的琴声从袁九郎指下流泻而出,随着琴声,众人仿佛踏进苍翠蓊郁的树林,瞥见潺潺溪流,幽幽鸟鸣。幽静又满是生机的林中盛景画卷一般在众人面前缓缓拉开。

  沈凤璋把目光投向袁九郎。她一直觉得这位年纪与她相仿的袁氏郎君本性高傲,略有些急躁浮夸,然而弹琴时,他却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神情肃穆,脸上窥不见一丝浮躁之气。

  她端起茶轻轻呷了一口。这样的乐声,放在现代,一些“大师”都不一定弹得出来,然而在这个时代,却由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弹奏。

  一曲完毕,久久无人开口,仿佛都还沉浸在琴声中无法自拔。半晌,萧七郎才喝了一声好。

  “子会,你的琴艺又进步了!”

  放下琴,袁子会又变成原来那个心思众多,有些不成熟的少年郎。他佯装谦虚,推辞了几句,开始请其他人展示。

  袁子会之后,陆续又有好几名郎君和女郎奏乐。不过有袁子会珠玉在前,后面的几位沈凤璋听着虽然都不错,但还差一点。她正聚精会神听着众人奏乐,忽然见有人起身,朝她这个方向看了眼。

  沈凤璋看着那人与上首的袁子会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喊出她的名字。

  “我听闻沈二郎君曾师从柳闻筝大师习筝,正巧我也粗通筝艺,想和沈二郎君切磋一番。”

  站在沈凤璋身后的侍从大吕早在听到柳闻筝这个名字时,便已急了。郡公当年确实替小郎君请来柳大师教小郎君弹筝,然而没教一个月,柳大师就摔袖离去。

  再说,小郎君今日赴宴,根本没带筝!

  沈凤璋早就认定这是场鸿门宴。原先没动静,她还奇怪。这会儿反倒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她搁下茶盏,起身刚想说什么,耳旁响起系统熟悉的声音。

  【叮!帮助男主获得施展才华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沈隽,男,年龄16,属性黑莲花,擅长做戏。

  ☆、

  打量了一眼沈凤璋身后两手空空的侍从,主动寻事的年轻郎君眼里流露不怀好意的笑,明知故问,“沈二郎君,你的筝呢?”

  四下窃笑声此起彼落。

  沈凤璋的侍从大吕已经急坏了,然而沈凤璋本人,面对四周异样的目光与讥笑,却神情坦然,面不改色,甚至隐隐微笑起来。

  “敢问这位郎君师从何人?”

  对方态度傲慢,言语里带着几分自得,“我从小便跟从怀东先生习筝。”怀东先生在筝上的造诣与名气虽然及不上柳闻筝柳大家,但也是江东赫赫有名的筝艺高手。他说出来,半点不虚。

  沈凤璋哦了一声,笑意盈盈的同时,出口的话毫不客气,“我还以为阁下师从郭义章郭大家呢。”郭义章是和柳闻筝齐名的筝艺大家,两人并称南柳北郭。

  不待对方开口,沈凤璋又继续道:“当年恩师与郭大家想约切磋筝艺技法,隔江而奏,两人的筝音令游鱼齐齐跳出水面,形成江鱼竟跃的奇景,传为一段佳话。”

  收敛了笑意,她正色道:“我师从柳大家,你既然不是郭大家的弟子——”她摇摇头,仿佛在说对方太不自量力,“有何资格与我切磋?”

  这话一说完,刚才还有些得意洋洋的年轻郎君脸色青白交加,极为难看。他双眼喷火,紧盯着沈凤璋,愤怒到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凤璋把他这副模样看在眼里,心中讥笑一声,继续说道:“你虽然不能和我切磋比较,但可与我沈家大郎君切磋比较一番。”

  年轻郎君更气了。沈凤璋这意思,不就是说他只够资格和沈隽一个私生子比吗?!欺人太甚!他刚想说自己绝不会和沈隽切磋,就见沈凤璋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墨一样的眸子幽深至极,以嘲讽的语气反问道:“难道你觉得你连沈隽都比不过?”

  这位年轻郎君性格冲动,要不然也不会被袁九郎指使着来挑衅沈凤璋。被沈凤璋一激,他当即大声道:“比就比!我难道还会输给他不成?!”

  沈凤璋没有再搭理他,而是看向不远处的沈隽,眉眼冷冷,漆黑的眼珠裹着明晃晃的恶意,拖长了声音,“大兄,请吧。”

  场上这一番发展是谁都料想不到的。大多数人都觉得沈凤璋刚才的表现傲慢无礼、嚣张跋扈,但也有几人暗暗心惊,沈凤璋看似骄横,实际三言两语之间,就把自己摘出来,换厌恶的兄长替她应付挑衅。

  随着沈凤璋一声“请吧”,大家也都把视线投向沈隽。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这位私生子出身的沈家大郎君居然和陆氏大郎、张氏四郎等几名素来清高的世家公子坐在一块儿。沈家这位大郎君,似乎也有点本事。

  众目睽睽之下,沈隽握紧手边的紫竹洞箫,与沈凤璋对视一眼,缄默着打算起身。

  “阿隽!”张四郎一把抓住沈隽手臂,怒目圆睁,愤怒地想要站起来怒斥沈凤璋。沈凤璋自己弹不好筝,就恶毒地把事情推给阿隽。对方没资格和她沈凤璋比,却够格与阿隽比,不就是暗指阿隽低她沈凤璋一等吗?!

  挑衅沈凤璋的严家郎君虽非世家出身,但筝弹得极好,尤得怀东先生真传。阿隽画技如此高超,势必不能在乐器上专心,极有可能输给对方。

  张四郎不愿性情高洁疏朗的好友受此羞辱,更不愿他在大庭广众下输给对方。然而他刚想起身,却被沈隽按住。

  张四郎在想什么,沈隽从他脸上看得一清二楚。他冲张四郎微微摇头,感谢一笑,轻声道:“多谢四郎好意,不过我不能不管阿璋。”

  话音刚落,沈隽便已经站起来,朝严家郎君一拱手,“阁下先请。”

  严家郎君也不谦让,他轻蔑地瞥了眼沈隽手上廉价的紫竹洞箫,摆出名家所制的筝,静心弹奏起来。

  严家郎君确有几分水平,筝声柔婉幽微。沈凤璋听了,看向对面的沈隽,眼里满是幸灾乐祸之色。

  “你可输定了。”她朝着沈隽做了个嘴型,故意嘲笑他。

  沈隽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