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霞在医院躺了许久，气色一天比一天好, 人也变精神许多。

  这日她终有力气到椅子上坐坐, 竟聊起外面的八卦：“真的是世事难料……柳南跟何锋处得那么好, 我还以为他俩快结婚了，结果竟然搞成现在这样子，想不到……”

  唐悠捧着苹果分外吃惊：“妈，谁告诉你的？”

  沈霞道：“你二姑看我的时候提起的, 东川有几个人不知道？何锋这个人啊, 自己找小三还把网吧砸了, 现在人被抓进局子，也算是恶有恶报，你就什么都瞒着我吧。”

  唐悠无奈地削苹果：“我还不是怕你操心？而且告诉你也没有什么用……不过放心, 现在网吧都收拾好了，正开得红红火火呢。”

  “那就好，柳南这姑娘能折腾, 肯定错不了。”沈霞点头。

  唐悠在旁边失笑：“怎么能折腾都成夸人的话了？”

  “怎么不是？像你就折腾不出什么来, 只会坐在桌子前面写呀写呀。”沈霞道。

  母亲的认知很有趣，唐悠并不想用言语来证明自己，一如以往般弯着嘴角洗耳恭听。

  病房里安静片刻, 从外面洗了水果的戴川忽然进门：“阿姨，你快尝尝黑布林，特甜特好吃。”

  “别忙了，午饭刚吃完没多久。”沈霞没等他俩说，竟然主动询问：“你俩春节想好了怎么过吗？出门玩玩吧，不用一直惦着我，到我这把年纪对节日之类的并不在意。”

  戴川站在旁边帮她切黑布林，马上表态：“您不在意我在意，我得和您还有唐悠在一起过节，大年三十在我家露个面，很快就到医院来，反正那么多亲戚谁也注意不到谁。”

  沈霞叹了口气：“真是又添麻烦了，感觉对不住你父母。”

  戴川笑：“这有什么，我爸妈应该来看看您倒是真的，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下回……”

  唐悠赶忙脸红阻止道：“你少找事，吃你的黑布林吧。”

  毕竟在东川有个习俗，情侣双方父母都是正儿八经的坐在一起，那就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小非酋算盘打得噼啪响，实在防不胜防。

  沈霞一直瞧着他们笑，片刻后才把身子坐正，从床头柜里拿出个小盒子，叹息说：“今年你们俩累坏了，大过节的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就送个平安坠祝，希望明年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心想事成。”

  她说完就摸起盒子里那两个用红绳栓着的金坠子，坠子上还点缀着闪闪亮的小宝石，煞是可爱。

  虽然谈不上流行，也不是天天打广告的大牌子，但这礼物的确朴素温馨。

  戴川平日又臭美又讲究，没事就在镜子前研究该怎么搭配衣服，现在却立刻伸手、毫不挑剔：“谢谢阿姨，那我就不客气了！”

  唐悠在旁边偷看母亲帮他带，无奈淡笑。

  戴川追问：“这算不算情侣款？”

  “当然了。”沈霞说：“你看这坠子，一个是童男，你不是童女，人家说这个叫两小无猜。”

  戴川恨不得鼓起掌来，一副终于过年了的熊孩子的样。

  唐悠垂下眼眸，然后轻声道：“妈，咱们都好好的，我唯一盼的就是你身体快点健康起来，真的别无他求了。”

  ——

  自从儿子回国后，钱楚就一直盼着他能够找个门当户对、有共同追求的姑娘组建家庭。

  即便唐悠的出现让愿望实现得不够完美，但比起过去也算是进步了。

  大年三十这日，戴家灯火通明，样样都是按照迎接儿媳妇的标准来置办的。

  待到唐悠赶到时，自然受宠若惊，赶快将一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奉上。

  围着看热闹的亲戚实在太多，那些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令唐悠目不暇接，她一路笑着打过招呼，红包发了不少，头也被折腾晕了。

  戴川看不过去，站出来主持正义道：“哎呀，你们别闹啦，人家第一次来，都快被你们吓跑了，到时候我打光棍，谁赔得起？！”

  “小皇帝什么样你什么样！人家唐悠还在这儿呢，讲话能不能成熟点？”钱楚走过来戳儿子的脑袋。

  戴川的姑姑在旁边笑：“哎呀，你就少说两句，像我们小川这么优秀的男人去哪找？碧儿，你可得学学哥哥，也给我考个美国的大学，出去见见世面。”

  旁边半大的姑娘不情不愿的哦了声，然后好奇地打量唐悠。

  唐悠自知算不上亮眼的美女，也不晓得是否能够令戴川的亲戚满意，她能做的就是努力微笑、顺从相待，拼了命的去融入这个内心并不感兴趣的集体之中，只为了身边人。

  ——

  团圆之夜亲戚们凑在一起喝到酩酊大醉是免不了的，餐厅里热热闹闹的消停不下来，钱楚便趁机把戴川和唐悠两个孩子叫到自己的屋里，坐在床边发红包，然后认真劝说：“我知道你们俩在外面租房住，总这么下去也不叫回事儿，租来的房子再省心哪有自己的强？咱家也不是没这个条件。”

  被提起此事毫不意外，戴川立刻拒绝道：“妈，你就别管我了。”

  钱楚叹气：“我不管你谁管你？拿着钥匙，这小区离的不远，是间挺不错的跃层，就先住着吧。”

  唐悠隐约知道戴川家里条件好，却没料想到会好到这个地步，自然在旁边看得很忐忑。

  可戴川仍旧坚持：“我讲了我要靠自己，房子也要自己解决，如果离开家就没有自立的能力，还花我爸的积蓄，那和从前有什么区别？再说现在我不是一个人奋斗，唐悠陪在我身边，没有什么坎过不去。”

  知子莫若母，戴川的倔强钱楚当然了解，虽然这孩子看起来活泼开朗、大大咧咧，但他认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像凭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世界名校，像放弃大好前程追求梦想，像选择了唐悠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女孩……

  所以最终，屋内只剩下叹息。

  钱楚说：“爸妈老了，这一辈子到底有什么期盼，你不明白吗？还不就是想让孩子少吃点苦吗？不过，你不接受我也不勉强，只是希望你能记着，不管在外面遇见什么，都别忘记还有这个家、还有父母可以依靠。”

  唐悠生怕戴川讲出让母亲伤心的话，偷偷地碰了碰他。

  戴川会意，微笑说：“妈，你对我好我都明白，肯定不会忘记你和爸爸为我做的一切，但更希望自己能成为你们的依靠，也让你们俩为我感到骄傲，虽然现在老戴不接受我的职业，以后我肯定会证明给他看的。”

  钱楚没有老公那么死心眼儿，开心地首肯：“不用太大压力，至少妈妈相信你。”

  ——

  中国人的春节像种非常奇怪的仪式，每个人都会在这天不遗余力、忘却辛苦，只为了“团圆”二字，这对小情侣从戴家赶到医院、劝着沈霞睡下，又精疲力尽地回到出租屋，零点已过，就连漫天的烟火都绽放殆尽。

  唐悠脱下外套，坐到沙发上喘息，还习惯性嘱咐着：“赶快早点休息吧，很晚了。”

  没想到戴川却从卧室跑出来，到旁边拉住她的手说：“给别人的年拜完了，我还没有祝你节日快乐。”

  唐悠侧头微笑：“何必这么认真？我很快乐啊。”

  戴川露着神秘的微笑，伸手把灯关掉，然后摆出个奇怪的小圆球，轻轻用手按开。

  原本黑暗的客厅里，瞬间便亮起了斑斑点点的星光，如梦般璀璨。

  唐悠不禁呆住，抬首凝望，而后问：“这是干什么？”

  戴川从来不是个一本正经的人，刚安静几秒的脸又挂上笑意：“怕什么？又不是求婚，求婚怎么可能这么草率呢？”

  “谁说你求婚了？”唐悠为自己被看穿而脸红。

  戴川：“这份礼物我也准备挺久，希望你看到会感到开心。”

  话毕，他再度操作投影小球，灿烂的星空渐渐消失，客厅雪白墙壁上又映出新的画面。

  原来是两个人相识以来的照片所集成的电子相册，一张一张，自然而然都是满满的回忆。

  唐悠发现其中有自己和许奈吃散伙饭那晚，独自站在街边的背影，轻声道：“当时我还不认识你，你怎么能偷拍呢？”

  戴川弯着嘴角不回答。

  唐悠继续看下去，看到和大家露营的自己，看到陪小非酋吃饭的自己，看到平日的笑，平日的哭，还要被他惹急后的气急败坏，不禁将这半年的点点时光全都想了起来。

  戴川说：“虽然相册好像没有什么新意，但是我会把它继续做下去，每一年、每一年都做，直到以后我们在照片里白了头发，都还要在春节这天回顾过去三百多个日夜，好不好？”

  唐悠像是得到了不知从而来的勇气，点头后小声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如果你在现实生活中注意到的我，和在网上认识的我不是同一个人，我们还会在一起吗？”

  戴川哼道：“那是其他平行宇宙的故事，跟咱俩没有关系，我珍惜一万次的巧合，只为了眼前的一种肯定。”

  唐悠望着他在微光中明亮的眼睛，终于不再纠结，也不知哪里来的冲动，竟然倾身吻住了戴川的唇。

  受宠若惊的戴川自然而然从善如流，轻轻地回抱住她，越吻越深。

  唐悠的脑袋在柔情中混混沌沌，直到恍然被压到在沙发上，直到戴川伸进她卫衣里的温热的手，才忽地慌乱，按紧衣服说：“不……不行……”

  这姑娘的身体不禁瑟瑟发抖，戴川忐忑收手，深深地喘息了下：“你生气啦？”

  唐悠在黑暗里摇摇头：“我……没准备好……”

  戴川吻着她的脸，拥着她轻声安慰：“我不逼你，我等你。”

  唐悠原本怕极了，此刻又莫名触碰到了幸福的轮廓，摸到他的手说：“……之前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

  戴川急着追问：“你真的喜欢上我了吗？”

  唐悠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侧头：“以后我也不会去想，离开你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