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你在呢，正好省的我给你打电话了。”

  听见动静，正随着音乐舞动的女生停下动作，喘着粗气，转头看向门口。

  练习室的门被推开，青年男子探进头来，见她在，便示意她停下，黎越只好关掉音乐，擦擦脸上的汗水，问好：“王哥，有事找我？”

  “有事啊，天大的好事。”

  王哥喜笑颜开，走到她跟前打量一番，仿佛中年大妈打量着砧板上的猪肉，想着怎么做才好吃。他熟悉的眼神令黎越有几分不快，她走到一边拿起水杯喝了几口，对这位一年前抛弃她们的前经纪人并不热情：“您有事？”

  “当然是好事，”王哥收敛了笑，语气变得意味深长，问她：“小黎啊，我记得你们一年多没什么正经活动了吧？”

  黎越倚在墙上，并没有什么期望，淡淡道：“两年半。”

  他摇着头“啧啧”两声，看着比谁都惋惜：“你说娱乐圈本来就是吃青春饭的，你这么耽误下去算怎么回事呢？你就是犟，之前也不是没机会给你，你非给自己推了。再说了，多少女明星削尖了脑袋想往豪门挤，你跟豪门搭上了边，那资源不是想有什么有什么，哪还像现在一样整天无所事事的，你说是吧？”

  又来了。黎越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语气冷淡：“王哥，你不用说了，我不去。”

  不知道被黎越甩了多少次冷脸的王哥没了好气，双手抱在胸前，压着脾气皱起眉头问她：“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多少人上赶着求都没机会，今天是人家孙公子心血来潮又想到了你，过了这村了就没这店了！”

  他拿出一张酒店房卡递到黎越面前，稍微放柔声音哄道：“你们都两年没什么活动了，公司也不可能放着新女团不管，给你们砸资源，黎越，识时务者为俊杰，机会是要自己把握的，这是双赢的好事情。”

  黎越这回一点不收敛，结结实实给他翻了个白眼：“这样的机会我不需要，您再问多少次也是一样，管他什么孙公子李公子的，我希望他们永远不要想起我，您没事的话我继续练习了。”

  说着，她重新打开音乐，回到练习室中间，专注练习，惹得王哥怒不可遏，一脚将她的水瓶踢开，吼道：“你他妈还想不想红了！”

  塑料水瓶倒在地上，发出闷闷一声，滚到黎越脚边。黎越皱起眉头，捡起脚下的水杯，转过身严肃看他：“王哥，以前我不答应，现在一样不会答应，我爸妈养我这么多年，不是让我去卖身换资源的，您就别费心了，反正我不识时务也有别人识时务，老盯着我干嘛？”

  “你！给脸不要脸！黎越你他妈就配糊穿地心！这可是张总答应的！你要打老板脸吗！”

  “你们自己不要脸，关我什么事？”

  黎越不想跟他再纠缠，拿起放在一旁录练习视频的手机和包，头也不回走出练习室，重重关上门，将王哥的咆哮隔绝。她往电梯走，越想越气，没忍住踹了一脚墙。

  妈的，男人真他妈恶心。恶心也就算了，有的是人愿意陪他们恶心，偏偏还要上赶着来面前恶心她。

  出道时，黎越所在的组合是当年最被看好的新人组合，虽然因为意外伤了元气，但如果公司的危机管理到位些，她们也不至于才三个月就被大众嘲讽，而后逐渐遗忘。

  最初的意外事件是因黎越而起，公司说为了避风头不给活动她能接受，但渐渐活动却发展成了王哥威胁她的筹码。公司也不在乎她们，借了一个大火选秀节目的东风，注意力全在几个后辈身上，黎越不松口，就彻底在大众视线里消失了近两年。

  别的练习室有未出道的练习生在练习，黎越看着他们，想到几年前的自己。她十七岁成为练习生，那时的她也像这些孩子一样，眼中充满了热情与对未来的期望。

  她是等到了出道，可除了活动的三个月，一切似乎都与练习生时期没有差别，依旧是整天的练习，对活动无望的期盼，唯一不同点是多了或同情或嘲讽的眼光。

  队友们讨厌那些眼光，渐渐不再来练习室，黎越还是照旧，特立独行，丝毫不将他们的目光放在心上。只是这样也不得安生，拿人换资源的事情公司不知道做过多少次，有主动自愿的男人女人们还不够，非要隔三差五惦记她。

  一切都恶心透了。

  黎越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沉默良久，怎么也不明白，只是想单纯享受在舞台上表演的快乐，怎么会这么难。

  这是个死胡同，她没有前路。

  不再有练习的心情，她拎起包，反手往肩上一甩，出了公司往公交车站去。她平时和队友一起住在公司分配的宿舍里，五十平米的老房子硬生生塞下四个女生，东西塞得满满当当，几乎走不动道。

  家其实不远，练习生时期她还住在家里，只是后来出了事，邻居亲戚八卦的嘴脸太过烦人，明里暗里嘲讽一家人，她只好躲出去。

  两年来，她几乎只有过年与父母生日才会回去，其余队友也是差不多的境况，明明穷得只能在宿舍吃泡面，却还骗父母自己一切都好。别无他法，她们自己苦就罢了，不能再让父母心疼担忧。

  今天是母亲的生日，黎越前几天已经打过招呼说会回去，黎母喜出望外，这几天一直在给她发菜单，一会儿说从乡下买了只鸡，一会儿又说会做她最爱吃的牛肉，还让黎父买了瓶好酒等着她。

  想到父母，黎越表情逐渐舒缓，被搅坏的心情总算恢复，对于即将见到父母充满期待。公交车直达小区门口，她下了车，哼着小曲进到小区，看见小花园的秋千空着，心血来潮坐了过去。

  还是她熟悉的景色，夕阳斜斜照着，将影子拉得很长，秋千荡着，像极了初中放学时她在这里的时光。有熟悉的身影沿着路逐渐靠近，黎越一发现便带上了笑，正准备给她一个惊喜，却见几个中年妇女叽叽喳喳闲聊着赶上，嗓门大到她能将几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哟，黎越妈拎着这么多菜呢，今天家里有客人？”

  黎母温和笑着，眼里是满满的欣喜与期待：“没有，今天女儿回来。”

  “你家女儿啊？是当明星来着？这么忙呢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两回。”

  “对了，之前不是说快出专辑了吗？这都大半年了还没动静？”

  “忙啥呀，她女儿又不出名，我之前问我女儿，她说同学们都不知道，明星得明晗那样全国人都知道的才叫明星！”

  “照我说，齐姐你和老黎就是太溺爱孩子了，就由着她来，那明星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吗？人啊还是要现实点儿才好，当个练习生书也不读，你说之后怎么办？”

  “齐姐，你还是劝你家孩子赶紧找份正经工作，干啥都比闲着好呀，黎越那孩子小时候不是挺让人省心的嘛，怎么越大还越让人操心呢，真不孝顺。”

  “照我说，还是要踏踏实实读书好，看看刘姐家孩子，虽然长得没黎越漂亮，但人家踏实呀，考上公务员了呢！”

  ……

  黎越眼看着母亲愈发尴尬的神色与逐渐加快的步伐，心像是连着被割了许多下，疼得她喘不上气。在外人面前无论受到什么伤害都没有垂下的肩膀耷拉着，连带着她向来高傲的头也垂下，攥着秋千铁链的双手过于用力，指尖泛白，她的眼眶却微微泛红。

  她此刻只能庆幸，自己带了帽子口罩，没被众人发现，没有让她的母亲更加难堪。

  母亲进了楼，几位长舌妇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从她又讨论到别家孩子，眉飞色舞。

  仔细想想，那些阿姨没有说错，她是不孝顺。她的父母那样优秀，给了她良好的成长环境与教育，为她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她回报了父母什么呢？今年她二十二岁，别家孩子以及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她还要靠着父母时不时的接济生活，让父母成为邻里八卦嘲笑的对象。

  黎越抬头望着天空，天空还是很蓝，漂亮的像是她小时候躺在草地上幻想未来的时候。那时的她对未来充满了好奇与期待，现在呢？她的未来在哪里？

  良久，等到母亲打来电话问她在哪里，黎越起身往家里去，在家门口停住脚步，深呼吸几下重新带上微笑，若无其事进家门给父母一个大大的拥抱：“爸妈我回来啦，全世界最好的妈妈生日快乐！”

  黎父黎母喜出望外，黎母拉着她打量了好一番，心疼说又瘦了，当即就拉着女儿坐下准备开饭，一个劲往她碗里夹菜，让她多吃点。

  满满一桌子都是她爱吃的，黎越心里愈发不是滋味，注意到母亲微肿的眼睛后更是差点忍不住眼泪，连忙埋头吃饭。

  父母谨慎避开相关话题，只问她身体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饭睡觉，再就是聊一些亲戚朋友近来发生的事情。

  “哦，你堂弟今年考上公务员了，前两个月确定的，可把你叔叔高兴坏了。”

  “公务员挺好，当然你们做偶像也不错，就是太辛苦了。不过人就一辈子，还是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才好。”

  她的父母就是这样全心全意爱着她，忍受着外界的流言蜚语，还时刻小心翼翼，照顾她的心情。黎越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突然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放下筷子如释重负，笑看向父母：“公务员挺好啊，稳定，也不算太累，不然我也考一个？不当偶像了。”

  黎父黎母大吃一惊：“女儿，你想好了？”

  “啊，想好了，”黎越满不在乎似的笑起来：“我不是当偶像的料，条条框框的规矩太多，唱歌跳舞就当爱好吧。”

  她的决定黎父黎母一向支持，自然没有意见，心里压着的大石头也悄悄落了地，一家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吃过饭，黎越回到自己房间，屋子的摆设还是一样，房间干净的一尘不染，趴在柔软的大床上，能闻见阳光的味道。她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好一会儿，翻过身直愣愣盯着天花板，做完决定后她也松了一口气，见父母的反应，更是确定了没有错，只是眼睛却一直发酸。

  要放弃几乎快要握在手中的梦想，怎么能甘心呢？她为了那份热爱，承受了多少，付出了多少，只有自己知道。

  手机铃声响起来，电话那头是多年的闺蜜陈楠熟悉的声音：“姐妹，蹦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