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正文完
作者:三生糖      更新:2023-07-26 07:23      字数:12903
  七十二、

  此次宫中疫情的确全由太子与纯妃一手策划, 太子原想趁疫病爆发时将圣元帝悄然毒死,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死于病中。

  他从小被皇后养在身旁, 自然可以随意进出凤仪宫, 与皇后的关系甚至比纯妃还要亲近。

  京城内本无疫病,这疫病是远在南方的某个小城爆发开来的, 小城人不多,所以没传到大城里。

  他将染过疫病的富商用过的东西运进宫中, 随意寻了个理由送给皇后宫中的宫女及太监们。

  陆承晏原本就喜欢赏赐东西, 凤仪宫的奴仆们习以为常,并不曾起疑。

  而圣元帝之所以于金銮殿上昏倒, 并非是染上了疫病, 而是身中奇毒。

  此毒乃为他们与敌国交界处的奇花所至, 磨为粉掺入茶水中后无色无味, 因为奇花极其罕见,传说十年只开一株,还得与他人抢夺, 就算取得磨研后往往也只有一剂的份量。

  中毒者一开始不会有任何异状,毒性一天后才会发作,一旦毒发必死无疑。

  这是他豢养的死士费时数年才取得的奇毒,陆承晏想方设法弄这毒来, 为的就是皇位万无一失。

  他原本想用来毒死陆承宇, 但又怕就算陆承宇死了,圣元帝也有可能另立他人为太子。

  陆承晏在纯妃的苦心劝说及各种利弊分析之下,索性心一狠, 将此毒直接用在了圣元帝身上,奇毒凶猛无比,绝对没有存活可能,就算是太医院的太医及御医来看也查不出缘由。

  但为何……

  那天他分明是亲眼看着圣元帝喝下掺了毒的茶水,刚才也亲眼见圣元帝倒下,如今他居然又再次出现在金銮殿上。

  这不可能!

  陆承晏手指猛地攥起。

  圣元帝面色苍白,目光锋利而阴鸷,经过陆承晏身旁时淡淡的睨了他一眼,隐隐浮现嗜血暴戾。

  陆承晏额间冒出冷汗,面上虽极为镇定,实际却早已心乱如麻。

  他父皇这般模样及眼神,分明是已知晓自己为何会突然昏迷过去。

  “太子手中圣旨的确是朕给他的,除了太子与晋王以外,其他皇子都即刻出宫,封上宫门只出不进。”

  圣元帝坐上龙椅后,沉声吩咐。

  陆承晏听见他这么说,面色却反而越发苍白起来,整个人不稳的摇晃几下。

  这次是皇帝亲自下的旨意,皇子们见圣元帝面色虽然苍白了些,但说话声并不虚弱,虽有疑惑却也只能遵旨。

  当然也有几个比较敏锐的皇子觉得事态不对,自请留于宫中侍疾,却都被圣元帝一一驳回。

  “朕只需太子与晋王侍疾即可,八皇子莫不是要抗旨?”圣元帝脸色沉了下去,嗓音充斥着风雨欲来的怒气。

  圣元帝平时待人处事皆满脸慈爱笑容,鲜少有这般动怒的时候,众皇子即便心中不愿却也不能真的抗旨。

  金銮殿上,父子三人,心思各异。

  待所有皇子被送出宫,圣元帝冷冷地看向陆承晏,指节在龙椅的扶手上有节奏的缓慢敲击着。

  圣元帝眸色晦暗滚烫,意味不明道:“朕的江山早晚都是太子的,太子居然连最后十几年都等不下去,如此急不可耐的对朕施以毒手?”

  “父皇在说甚,儿臣听不明白。”陆承晏知道圣元帝现下只是怀疑,但并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他下的毒。

  他寻来的奇毒无色无味,只要自己硬着头皮否认到底即可。

  圣元帝看着陆承晏,森然道:“那么你手中的圣旨又是如何来的?朕何时下过这个圣旨了?”

  方才圣元帝之所以会对其他皇子说那是他的旨意,不过是以便将众皇子遣走,不让他们起半点疑心。

  陆承晏面色发白,仍在狡辩:“这圣旨不是父皇下的吗?儿臣也是从顾公公手里接过来的,父皇得问顾公公何故假传圣旨。”

  顾谨欢一听连忙跪下,瑟瑟发抖:“皇上圣明,奴才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做这种事。”

  圣元帝中毒后原本气得不轻,但现下听见陆承晏愚笨至极的话,却反而朗声笑了起来。

  谋朝篡位这等大事,他亲手立下的太子居然随随便便,毫无万全准备就唐突为之,若将大燕交到他手中,恐怕不过十年便要灭国。

  不过幸好,他当初立陆承晏本来就没想将皇位传给他。

  陆承晏色厉内荏本就是用来掩人耳目的替代品。

  是以圣元帝才会对他极其纵容,甚至装袭作哑不知陆承晏手下的人贪污收贿一事。

  这些都是帝王私心纵容,为的就是方便将来废太子。

  圣元帝心中太子之位一直都是属意陆承宇,所以他才会广招天下神医与奇药,想尽办法要医治好他身上奇毒。

  若是陆承宇能活过弱冠之年,身强体健,到时他自有法子于陆承晏身上寻出错处。

  若陆承宇挨不过去,天不假年,那他也能扶起他皇子起来。

  圣元帝虽然知道陆承晏虚有其表,却没想到他居然鲁莽、草包至此。

  “来人,传朕旨意,太子与纯妃枉顾人伦、行苟且之事,朕亲眼所见,即刻废其太子之位,终身圈禁冷宫之中,遣散东宫妃嫔,孕有皇嗣者留之。”

  陆承晏双眼诧然瞪大,完全无法相信圣元帝居然会凭空捏造他的罪证。

  就连始终站在一旁一声不吭的陆承宇,面上亦微微流露讶异之色。

  “父皇您在说什么!儿臣何时跟母妃,儿臣怎么可能!!!”纵是陆承晏如此纵情声色放.荡之辈,亦是被圣元帝的话吓得不轻,俊美的脸庞羞耻的涨红着。

  圣元帝置若罔闻,偏头朝顾谨欢吩咐:“马上让禁军进来将废太子拉下去,即刻圈禁冷宫。”

  顾谨欢跟随圣元帝身边许久,熟知他真正脾性为何,一点也不意外,面不改色的应了声是,立刻扬声将禁军喊了进来。

  陆承晏被拖出金銮殿前,隐约听见圣元帝继续说道:“纯妃秽乱后宫,罪不可赦,处五马分尸,对外一律宣称太子与纯妃皆因染上时疫,故而不幸离世。”

  太子一脉早就在圣元帝与陆承宇连手下,将几位举足轻重的权臣都拉了下来,余下的都不足气候。

  而纯妃母家更是在多年以前就倾倒了,唯一还有官职的哥哥平安侯也在不久前削官入狱,圣元帝将一切料理得清清楚楚,自然无所畏惧。

  只要不影响前朝,后宫之事他怎么说便是怎么是,圣元帝早已忍耐纯妃许久,如今可说无需再忍。

  陆承宇听见后眸色微变,却也仍始终不曾开口提问。

  他曾猜想过当年宠冠六宫的纯妃,为何会因为一件小错就被打入谷底深渊。

  纯妃为人谨慎,行事几乎寻不出错事,当年那件事也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争风吃醋,圣元帝却为此龙颜大怒。

  当年宸妃被害的真相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就连纯妃都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然而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太后都能知晓真相,那么圣元帝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虽然圣元帝知道时宸妃已经死在了冷宫之中,但由于当时纯妃母家于前朝上仍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亦只能按下心中愤怒。

  圣元帝擅长忍耐,待他悄然无息的将纯妃母家势力削弱之后,他便趁纯妃出错之时一举将她打入深渊,恩宠不复。

  纯妃这几年来虽空有贵妃之名,却连个小小嫔位都能欺.凌于她头上,她的日子过的并不好受。

  除了因为他本就极其宠爱宸妃的原因外,最主要的是圣元帝无法忍耐自己遭他人算计。

  圣元帝之前在金銮殿昏过去时,抬回到寝宫之中的确已经没了气息。

  由于之前姜煊曾让陆承宇死而复生,圣元帝那次之后便极度信任姜煊,姜煊成为太后专用的太医成他的御医。

  是以圣元帝昏迷之后,姜煊便马上被召进皇上的寝宫之中。

  然而当他赶到之时,圣元帝却已气绝身亡,并寻不出任何原因。

  顾谨欢一听姜煊说皇上驾崩了,立刻吓得命人拿来千年仙草,要姜煊按之前救活陆承宇那般,用千年仙草救活皇上。

  一开始姜煊仅截取一小段千年仙草熬煮汤药,然而圣元帝服下后却始终没有反应。

  姜煊最后将整株千年仙草皆磨碎入药,尽数喂圣元帝服下,他才奇迹似的转醒过来。

  圣元帝醒来后,听见姜煊说用了整株千年仙草才将他救活,低声说了句:“千年仙草果然能让人死而复生,幸好当初朕留着它。”

  虽然只是简单的两句话,姜煊当下却脸色蓦然一变,心中震惊不已。

  圣元帝虽然平安无事的死而复生,然而他却依旧不许陆承宇出宫。

  太子为了谋朝篡位大费周章的设计时疫,他便决定将计就计,让众人都以为太子染上时疫而不幸离世。

  既然陆承晏辛辛苦苦设了这个局,他又岂能白费。

  ……

  陆承宇并不想与楚时依分开如此多日,然而他屡次提出出宫要求却都被圣元帝一一驳回。

  直到连奔波于六宫之中的太医们一个接连一个染上时疫,最后就连圣元帝自己也无可避免的染上疫病之后,他才终于同意陆承宇出宫。

  楚时依听到这,原本还略带倦意的杏眸立刻瞪大,急忙的捉起陆承宇的手腕,仔细诊脉。

  直到确定他真的没有染上疫病后,才又紧紧拥抱住他,心中一阵后怕。

  皇宫之中果然已经成了大毒.窟,但她还是不明白为何圣元帝会同意陆承宇离宫。

  她将心中疑问提出,陆承宇脸色微沉,冷哼一声:“他还是觉得你的血能治百病,要我带你进宫救他。”

  圣元帝病重,已经进入时而昏迷不醒、时而上吐下泻,不停发热的阶段,太医们自己也病成一团,束手无策。

  楚时依闻言脸色发白,想起陆承宇方才说明日要带她进宫,她有些不敢相信:“王爷真的要带我进宫?你以前不是说万一皇上知道我的血有奇效,我会被放血到死?”

  陆承宇抱起她离开浴池,拿起一旁干净的手巾替她干擦身子,而后才又拿起另一块擦起自己。

  其间异常沉默。

  陆承宇垂首俯身为她穿戴衣物,额前碎发的阴影落在他脸上,看不清表情。

  他自己就套了件长裤,中衣还半敞着,宽厚的胸-膛正对她。

  楚时依眼睫半垂,两腮微红,那股充实温暖的余韵犹存。

  待他终于也穿戴整齐,楚时依才轻轻环抱住他的劲.腰。

  陆承宇察觉到她的不安,喉结滚动了下,沉声允诺:“不怕,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出事。”

  楚时依脑袋轻轻靠在他胸-膛上,道:“我知道。”

  陆承宇搂住她。

  楚时依抬头看他,犹豫了下,红着脸道:“夫君……趁现在天色未暗,你先带我到御街上的妙手堂。”

  这是她头一次主动唤他夫君。

  陆承宇愣了下,心中蓦然涌起一股充实得喜悦,但听见她之后的话脸色又瞬间沉了下去。

  “妙手堂满是疫症病患,过于危险。”

  他虽没有直接拒绝,但楚时依却也听出话中的婉拒之意。

  楚时依和他拥抱了一会儿后,便拉着他离开浴堂。

  “你回府之中府中也有不少奴仆染上了疫病。”她说。

  两人还未步出浴堂,陆承宇便又将她揽腰抱起。

  他看出她走路有些不稳,腿脚还有点软的模样。

  楚时依脸还有些红,顺势窝进他怀中。

  “那些染病的奴仆呢?”

  陆承宇面不改色的问着,心脏却猛地一缩。

  当初他漏算了府中可能有人染病,幸好她没事……

  “都好了。”她道,嗓音娇娇,有些得意,“全都是我给医治好的。”

  陆承宇讶异了下,轻笑道:“是吗?”

  楚时依抬手环住他的脖颈,娇声娇气的抱怨道:“为什么你和其他人一样,都不相信我的医术呢?你是不是忘了当初你身上的毒,就是我亲手解掉的。”

  “我一直都知晓你医术不比姜煊差,可就算如此,我也不会带你去妙手堂。”陆承宇知道她提起这事的用意。

  楚时依双颊鼓了起来,抿着嘴,不说话了。

  待两人进了寝间,她才又继续说服陆承宇:“我知道王爷担心我,但既然我有一身医术,我能教会其他大夫如何医治好这些病,我便不能对那些染病之人见死不救。”

  陆承宇抱着她上了软榻,眉眼有几分冷酷。

  天下百姓与他何干?前世若非楚时依要他养大稚子,他甚至不屑那九五至尊之位。

  楚时依说了许久,他却仍旧无动于衷。

  最后她闷闷的闭上嘴,背过身去再也不肯理他。

  任凭陆承宇如何搂抱哄劝,这下换她无动于衷。

  陆承宇最怕她不理自己了,他沉默片刻,自后搂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上,低低道:“明日进宫后,你再将医治的方法告诉姜煊,到时我会让他亲自到妙手堂处理好一切。”

  楚时依终于轻轻的‘嗯’了一声,转身重新扑进他的怀抱。

  她知道这是他最大的退让。

  ……

  翌日未到辰时,两人便乘着马车低调进宫。

  如今皇宫依旧是封死的,除了他们以外并不见其他人进出。

  宫中时疫严重,各太医疲于奔命。

  楚时依见到姜煊时,姜煊俊朗的面容已显疲态,向来束得一丝不苟的发丝也有几许凌乱,碎发落在额前,面色苍白。

  之前于王府中楚时依便命人做了许多面罩,这次进宫前她便让人将一半的面罩都抬上马车。

  昨夜她还亲自到库房挑选了一块绛朱色布料,为陆承宇亲手裁制,如今两人都戴着面罩。

  姜煊见到他们脸上戴着面罩陡然一愣,而后原本暗淡无光的眼眸猛地瞪大,闪着光芒。

  “姜太医也先戴上面罩。”楚时依见他如此反应,立刻笑着将干净的面罩递过去给他。

  姜煊系好面罩,语气里尽是掩不住的称赞之意:“王妃不止医术卓绝,您的思想更是及常人所不能及,戴上这个之后的确能大幅减少染病危险,实在妙哉。”

  楚时依见姜煊连声赞道,心虚的笑了下,却也无法跟他解释过多。

  “皇上如何?”陆承宇面色凝重,高大的身影挡在两人之间。

  姜煊摇头,语气沉重:“病情越发严重,皇上之前便曾因不明原因骤然离世,臣勉强用仙草将其救回,但皇上身子却也有所亏损,本来好好调养便无大碍,却不想染上疫病……”

  他带着两人进入圣元帝的寝间。

  圣元帝躺在龙榻之上,此时他已经病得有些神智不清,正对顾谨欢喃喃吩咐,其间咳嗽不止:“传令下去,即刻立晋王陆承宇为太子,朕若有何三长两短,便将传国玉玺交予他……”

  话毕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狂咳。

  站在龙榻前听着的顾谨欢,早在圣元帝说到一半时便泪流满面。

  “皇上万岁又岂会有三长两短。”顾谨欢十几岁时便伺候着圣元帝,一直都是忠心耿耿。

  圣元帝见他哭哭啼啼,分明已气若游丝,却陡然厉声道:“还不快按朕的旨意吩咐下去!”

  顾谨欢被吼得一猛然一震,而后跌跌撞撞的离开寝间传旨。

  离开前他见到了楚时依等人,他脸上已是掩不住的悲痛:“姜太医您快进去瞧瞧皇上……”

  如今三宫六院的妃嫔及太后也都在病中,竟无一人能前来侍疾,皇寝空荡荡的,就徒留一两个还算身强体壮的小太监。

  姜煊闻言急忙的走到龙榻前,再次为圣元帝切脉。

  楚时依却在见到圣元帝时陡然一愣。

  “怎么了?”陆承宇见她突然顿下脚步,皱眉问道。

  楚时依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按理说,她见着了染病之人脑中会浮现应付的药方,可当她见了圣元帝后却什么也没有出现。

  这是无药可医的意思?

  圣元帝浑浑噩噩,听见陆承宇的声音,原本浑沌的眼神登时有几分清明。

  他双手于空中乱挥,颤声道:“宇儿、宇儿,快给宁安侯嫡女放血喂予朕。”

  姜煊闻言,赫然一惊,眼睛稍稍睁大。

  陆承宇眼神则瞬间冷了下去。

  楚时依瑟缩了下,手指蜷缩起来。

  就在她想往陆承宇身上靠近时,却听见陆承宇低低的应了声:“好。”

  楚时依双眼猛地瞪大,不敢置信的看向陆承宇,面白如纸,心头慌乱狂跳。

  手脚冰冷,如坠冰窖。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其实还没醒来,正在梦魇之中,否则陆承宇怎么可能会答应圣元帝?

  难不成陆承宇突然猪油蒙了心、脑袋勾了芡?

  他决定为了皇位放弃她?

  陆承宇却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将她轻轻拥进怀中。

  楚时依浑身猛僵,杏眸诧然,气息不稳的看着他:“你……”

  她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眼底笑意完全消失,指甲生生攥紧了掌心。

  “别怕。”他垂首于她耳畔轻声道,而后轻轻啄吻了下她的耳朵。

  话声极小,就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

  “我不会伤害你的。”陆承宇见她身子微微发抖,心里丝丝拉拉的疼了起来。

  他轻.柔地扳开她攥紧的手指,揽着她走到一旁的圆桌前。

  圆桌上放好了圣元帝早就命人备下的利刃与空碗。

  陆承宇松开了她。

  楚时依仍然僵在原地,几瞬后,她猛然回过神,拽住他已经拿起匕首的右手腕。

  她呼吸微滞:“你别……”

  陆承宇朝她笑了下,给她一个要她安心的眼神,温柔而宠溺。

  利刃同时飞快地划破他左手掌心。

  伤口很大,割的极深,抬在空碗上的手很快便滴滴答答的流起猩甜的鲜血。

  圣元帝执着于她的血,若是不趁他此时神智不清,喂他喝一次血,怕是救回来后他还会对楚时依的血念念不忘。

  唯有让圣元帝死心,楚时依往后才能真正的安全无忧。

  楚时依一开始的确是吓了一跳,甚至有些动摇,但当她听见陆承宇开口要她别怕没多久,她便明白过来。

  她红着眼从带来的小包袱里拿出一条干净的面罩,低头不语替他包扎左手上的伤口。

  “姜煊,将王妃的血喂给皇上喝下。”陆承宇将匕首放回桌上。

  姜煊不发一语地将装了血的瓷碗端了过去,依言喂给了圣元帝。

  “包好后你为父皇诊脉一下。”陆承宇低声说道。

  他对圣元帝的感情复杂而偏执。

  陆承宇从小就渴望圣元帝的关爱与垂怜,渴望他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渴望自己成为父皇心中最疼爱的皇子。

  多年的心愿早已根深蒂固,就算拥有了两世记忆,但那都不是能轻易抹去的。

  他恨他的父亲,却也爱他的父亲。

  明明知道在圣元帝眼里他与其他皇子没什么不同,明明知道永远也得不到小时候最渴望的真心疼爱,他清楚的知道着残酷的现实为何,却终究无法对自己执着了两世的亲爹见死不救。

  楚时依帮他包好伤口后,垂着脑袋,闷闷地说道:“就算王爷为他做到如此地步,他也不会真心爱你的,现在已经有我……还不够吗?”

  她想说有她爱他了还不够么,但碍于姜煊还在一旁,这般直白大胆的情话她并不想给旁人听去。

  她知道陆承宇缺爱,从小就渴望着爹娘的爱,可惜无论他再如何努力,那都是两辈子也得不到的。

  楚时依心里疼得很,她甚至想自己怎么不能早点穿过来认识陆承宇。

  陆承宇将人拉进怀中,低声道:“够,有你便足矣。”

  “但他终究是我父皇。”

  楚时依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

  就如同她无法对那些无辜百姓见死不救般,他也无法对圣元帝见死不救。

  圣元帝喝完血后依旧毫无起色。

  这是自然的,毕竟那不是楚时依的血。

  可圣元帝并不知道。

  当他发现自己仍然虚弱无力,浑身更如蚁咬般难受,心中绝望如猛兽般,一口一口地将他吞噬。

  圣元帝原本就模糊不清的视线,更是瞬间坠入一片黑暗之中,他瞬间慌了起来,彻骨冰寒,整个人如处冰冷的绝地深渊。

  方才明亮的阳光仍透过窗棂映照于龙榻旁的地面之上,将四周照得极其明亮,如今却已黑沉沉一片。

  ……

  楚时依为圣元帝诊脉之后觉得有些奇怪。

  她看向姜煊,皱眉道:“皇上不像染上疫病。”

  姜煊困惑:“可皇上身上所有病症皆与疫病如出一辙。”

  楚时依将早就准备好的药方拿出来,递给姜煊:“你让人按这药方去捉药煎熬,如何熬药想必太医院的药僮都知晓,我就不多加赘述。”

  太医院里各种药材应有尽有,楚时依倒不担心会缺了哪味药。

  姜煊点了点头,欲要离去之前,楚时依却又喊住了他。

  “姜太医且慢。”

  “王妃还有何事要吩咐?”姜煊问。

  “此次疫病来势汹涌,只凭靠汤药是无法根除的。”楚时依道,“不知太医院可有施针的器具?我还需为皇上施针。”

  姜煊点头道:“有,臣这就让人去将器具取来。”

  约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太医院的人便将施针器具送了过来,那人一样是看起来气色红.润,身强体健的小药僮。

  “姜太医你且仔细看我如何为皇上施针,之后还要劳烦你到御街上的妙手堂,将这针诀教给妙手堂的姜大夫,与其他医馆的主治大夫们。”

  顾谨欢去处理圣元帝下的旨意人还未回来,方才陆承宇已亲自替圣元帝褪去中衣,仅着明黄长裤,将他翻身、令他趴卧于龙榻之上。

  楚时依因为之前曾日日为陆承宇施针的关系,如今扎针手法已十分利落,拿针手法老练,下针迅速,稳、准、狠,被施针者几乎不感半丝痛觉,昔日的稚嫩已不复见。

  陆承宇以前所受的那些苦痛,如今圣元帝可说未曾感受半分。

  姜煊见她施针手法娴熟老练,甚至比自家专精施针的叔父还要有能耐,目光越发晶亮起来,整个人也不由得与她凑近了些,就想再将这难得一见的行针手法及穴位,记得更清楚些。

  两人的脑袋不知不觉中就凑近许多。

  原本坐在一旁耐心等待的陆承宇,突然拿过放在一旁的茶盏,一口气将里头的茶汤灌下,意图压.下心中蓦地窜起的怒气与醋意,一饮而尽,又将茶盏狠狠丢到一旁茶几上。

  然而他面色虽阴沉难看,像是恨不得要将姜煊拖出去狠揍一顿般,却也没有上前阻止两人。

  他若不让姜煊学会这针诀,那楚时依肯定还会吵着要上妙手堂。

  陆承宇双拳紧攥,指甲掐得掌心生疼,独自一人坐在一旁喝着酸死人不偿命的闷醋。

  大口大口的豪饮着。

  待楚时依终于为圣元帝施针完毕,陆承宇脸色已经黑到不能再黑。

  几乎是在楚时依放下针的同时,他便迫不及待的起身将人拽入怀中,也不管姜煊就在一旁,便直接埋首于她白.嫩的颈肩之中。

  拥抱的力道让她有些疼。

  姜煊眉眼低垂,一点反应也没有,见怪不怪。

  他甚至觉得刚才陆承宇竟沉得住气,没来将他拉开已属不易。

  而圣元帝则不知为何,在施针中途便已昏睡过去。

  姜煊为其诊脉之后,确定暂无大碍,便道:“臣去将这药方交给太医院,刻即便命人为皇上及各种妃嫔煎熬汤药。”

  楚时依这时还被陆承宇紧搂于怀。

  她艰难的推开陆承宇,探头喊道:“姜太医等等,我跟你一块去太医院。”

  姜煊思绪飞快,立刻会意过来,道:“好。”

  陆承宇却不肯了,语气森寒:“为何还要去太医院?”

  “得先将太医们都医好,还要将针诀教予他们,这样各宫各院才能快点好起来。”楚时依一脸无辜,语气软糯娇甜,“难道夫君想见我一个人疲于奔命吗?”

  两人一阵你来我往,陆承宇想阻止她,楚时依却有凭有理的将一切利弊说给他听,语气还娇娇.柔柔,恁是原本心中有一团愤怒的火焰的陆承宇,也全被她的柔.媚撒娇给浇得怒火全灭。

  素来在姜煊面前冷酷无情、冷静沉稳的晋王殿下,唯一人无可奈何。

  姜煊早已收拾药箱走远。

  一旁的圣元帝仍在昏睡之中。

  没人能听到晋王妃是如何撒娇,宛如妩.媚妖精,令晋王一再心软,节节败退,终至失守。

  两人自然不可能在这皇宫之中做出什么孟浪之事。

  陆承宇就只能扶着怀里小姑娘的后脑勺,将人狠狠辗转亲吻,霸道地攻城略地,粗.暴得有些发狠。

  绵长的深吻中是他暴躁不安的占.有.欲及掌控欲。

  待顾谨欢匆忙赶回来时,只见两人与平时无异的站在龙榻之前。

  楚时依脸上冒着些薄汗,面颊微红,舌根还有点酸。

  陆承宇亲得太用力了。

  “太子殿下,这是您的册封诏书,恕奴才失礼,请您原谅奴才只能用这种方式将诏书交予你。”

  实在是因为现在情况紧急,皇宫之中可谓乱成一团,所幸身强体壮的禁军们十分忠诚且都无染上疫病,皇城还算被保卫得十分坚固。

  顾谨欢已传下圣旨,陆承宇虽未被册封太子,但册封他为太子的诏书圣元帝早就拟好交给了顾谨欢,他便将诏书直接交到陆承宇手上。

  如今他已是大燕新册封的太子。

  陆承宇本就是厌恶繁文缛节之人,倒也不在意,他接过圣旨后,吩咐顾谨欢好好照顾圣元帝,两人再度系上面罩,便带着楚时依前往太医院。

  他永远也拿她没辙。

  ……

  楚时依抵达太医院时,姜煊正在教其他太医针诀。

  他方才已先在染病的太医身上试过一次,果然施针之后对方的气色便好上许多,就连其他未染病的太医们见状后都啧啧称奇。

  几位太医一见到楚时依来了太医院,便全一股脑的围了上来,纷纷欲与她相讨针诀。

  陆承宇脸色难看无比,冷声喝道:“退下,都先将面罩戴上,之后你们诊治各宫妃嫔时也让她们戴上。”

  他将楚时依手上拿着的小包袱扔了过去。

  方才他已让顾谨欢传令下去,命宫中未染病的宫女及太监们连夜赶制面罩,而后发到各宫让所有人都戴上。

  几位太医见姜煊脸上也系着面罩,便也依言跟着取出戴上。

  “染病还未施针的太医在哪?待会儿本王的王妃会亲自施针,你们在旁仔细观看及可,莫要靠近她。”这话可说的是咬牙切齿,酸味四溢。

  “若有人胆敢随意触碰王妃,本王绝不轻饶。”

  陆承宇方才见到一堆成年男子围向楚时依,就算明知他们没有别的意图,心中仍是暴躁嗜血得想将这些太医全都杀之而后快。

  他又想将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见到了。

  太医们面面相觑,此时终于冷静下来,他们可没忘记这晋王中毒时有多么残忍暴虐。

  楚时依脸颊烫红,她完全没想到陆承宇的占.有.欲居然是不分场合。

  她以为他在众人面前会有所克制,然而并没有。

  他依旧霸道,不容任何人靠近她,不愿任何人瞧见她的容颜,甚至明目张胆、毫不客气的警告众人。

  若不是因为疫病关系刚好得戴面罩,将她的脸遮住只余双目,恐怕她撒再多娇他也不会让她来太医院。

  楚时依抿嘴偷笑了下,幸好她戴着面罩旁人也看不出来。

  之后楚时依便如方为圣元帝施针那般,再次展露身手,于染病的太医身上施针。

  行针手法老练娴熟且稳,太医们皆震惊于她的手法。

  虽然之前姜煊已说这针诀是晋王妃传授的,然而他们并不怎么相信,如今亲眼所见才不得不信,心中更是对晋王妃越发钦佩不已,个个又想上去与她讨论一番。

  然,陆承宇就冷着一张俊脸挡在她前面,谁也靠近不了。

  “没看清楚穴位及如何施针的可以去问姜煊,姜太医医术精湛,虽然不及王妃但也够了。”

  楚时依听见陆承宇的话,觉得自己的脸颊烫得能煎熟蛋了。

  哪有人这么夸自己王妃的?他都不会害臊的吗?

  太医们见陆承宇脸色阴沉,周遭散发出来的低气压更是瘆人,纷纷心中咯噔一下,立刻调头去找姜煊。

  他们真没想到晋王是个大醋坛子,这醋也吃得太没道理了哟!

  ……

  由于圣元帝迟迟未醒的关系,两人当夜并没有离宫。

  翌日一早,圣元帝早早就醒了过来,面色红.润不少,看起来已没有先前的痛苦。

  顾谨欢却连滚带爬的跑到了陆承宇夫妇两人就寝的寝间前,着急慌乱的敲打着房门。

  “太子、太子殿下,您快让太子妃为圣上瞧瞧吧!”

  顾谨欢平时极其稳重,陆承宇有记忆以来甚至从未见过他如此慌张。

  两人宽衣过后来到圣元帝所躺的龙榻前,只见圣元帝虽睁着眼,一双眼却空洞无神。

  他想爬坐起身却坐不起来。

  眼睛看不到,腿也动不了。

  太医院的御医们轮番诊治都看不出毛病,就连楚时依也无法。

  她从昨日见到圣元帝后,脑中的医术金手指便一直都没有动静,但当她到太医院见到染病的太医时,却是有药方清楚浮现。

  是以,就连她都对圣元帝的病情无计可施。

  “可能是皇上之前曾因不明原因昏死过去,死而复生的后遗症。”最后姜煊如此推论。

  众太医们也只能这么认为。

  圣元帝听见后,咬牙切齿道:“顾谨欢!”

  顾谨欢跌跌撞撞的跪在龙榻前:“奴才在。”

  “传朕口喻,赐废太子陆承晏宫刑与哑药,现在即刻就去!”

  圣元帝如今被陆承晏害得这副模样,自然不会轻易饶恕害他之人,害他的人必定要比他活得痛苦百倍才行。

  顾谨欢及一旁太医们听得冷汗直流,却无人敢说一句话。

  圣元帝折磨人的手段可谓一流,就如同当年的宸妃与纯妃一样,背叛他的人他并不会马上赐死,而是让那人失去一切后,日日活在痛苦之中。

  由于圣元帝双目不能视物,双腿不能行走,恁是他再想也无法处理政务。

  但索性他的命到底是如他当初所愿,让楚时依给救回来了,身上也不再有如蚁啃噬的痛苦。

  此时皇城外的众皇子们仍一无所知,他们并不知道,再过几日,当这皇城的城门再开之时,这大燕就已易了主,一切尘埃落定。

  ……

  姜煊一早便出宫,可说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妙手堂。

  他在教予御街上医馆大夫们针诀时,并不自揽功劳,皆如实告之此针诀为晋王妃所传授于他。

  大夫们原本是不信的,但当皇宫不再封死,一个月后,皇宫内及京城疫情也逐渐控制下来,太医们终于可以回家时,楚时依当日于宫内如何施针救治众人的事迹,便随之广泛流传开来。

  都说晋王妃虽有孕在身,却不惧染病危险,自告奋勇入宫救治圣元帝及众太医,更想出了戴面罩降低染病的法子,后来还亲自到了寿康宫医治太后,不仅医术高超更是心善仁慈,是个聪颖而勇敢的奇女子。

  晋王府里那些染病的奴仆们出去时,也是不留余力地赞扬自家王妃,说她医术超高,说她当时还不顾危险,一心想到御街的妙手堂上救治其他染病之人。

  晋王妃妙手神医,百姓们纷纷赞许,人人都想至晋王府求助神医王妃,晋王府顿时门庭若市。

  然而晋王夫妇却早已不在晋王府。

  原来他们早就搬进皇城之中。

  圣元帝目不视物,早已无法处理一切事宜,尚时虽尚未传位,国政却不可一日无人处理,陆承宇早已带着楚时依进宫,接手处理朝政。

  所幸他拥有了前世记忆,当了几十年皇帝的他,就算是紧急接下繁重的朝政亦是处理的井然有序,甚至比圣元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人扑空后皆一阵错愕,直到圣元帝的传位圣旨颁了出来,召告天下新帝继位。

  不止原本对皇位虎视耽耽的几位皇子们错愕连连、措手不及,谋略都未能出手,皇位便拱手他人,就连天下百姓们都猝不及防,可说朝堂上下皆震惊不已。

  登基大典当日,疫病已不再流传,那些病好的百姓们纷纷上街瞻仰新帝,街道上人喊马嘶、摩肩擦踵,可说被挤得水泄不通。

  皇撵经过之时,众人齐齐跪地。

  新帝登基,年号改为永宁。

  群臣三拜九叩。

  六月烦暑,艳阳似火,漫山遍野弥漫花香,万紫千红,白絮随风飞舞,枝头又再长出新绿,一切皆生机勃勃。

  那些病痛所带来的痛苦与折磨将不复再。

  天下太平,一切安好,国泰民安,山河无恙。

  ……

  登基大典陆承宇前世早就都经历过,对他而言并不新鲜,大典落幕之后,他便马不停蹄的赶回御干宫。

  归心似箭。

  楚时依的血过于特别,又生得倾城绝色,若自己不接下这皇位将天下大权牢握于手,他担心日后仍会有人觊觎他的小姑娘。

  在这一纸诏书便能随意更改他人命运的时代里,他唯有接下这分重担,才能将他心爱之人牢牢护于掌心之中,令她一世无忧。

  他赶回御干宫时,楚时依就坐在殿内等着他。

  一如以往在王府那般,见他下朝回府,便开心地起身迎接他回来。

  笑眼弯弯地扑进他怀中。

  “不许跑跑跳跳。”陆承宇虽然开心她如此热情迎接自己,但见她扑过来却仍一阵心惊胆跳。

  他此时身上还穿着大典的朝服,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好看,皱起眉头时,还真颇有几分帝王的慑人威仪。

  “夫君穿这样真好看。”楚时依摸了摸他身上的朝服,赞叹道。

  他不喜欢楚时依同旁人一样喊他皇上,之前被他纠正了几次后,她便也习惯这么喊他。

  楚时依也喜欢这么喊他。

  这世上只有她一人能喊他为夫君,再无他人。

  “不是红的,不好看。”陆承宇轻轻哼笑一声,原本在大典中冷峻的眉眼,如今已被温柔宠溺所取代。

  “夫君穿什么都好看。”楚时依不以为然,娇娇道,“快跟我说登基大典究竟都要做什么,我好奇死了,你又不许我去……”

  陆承宇薄唇噙着温柔笑意,眼中的柔情蜜意几欲令人溺毙。

  一面轻揽着她走入内殿,一面告诉她登基大典时的一切事宜,说他在路上看了哪些风景。

  就一如他们在王府那般。

  他愿为她倾尽所有温柔与耐心,护她一世周全,给她至高无上的极尽宠爱。

  让她贪恋他的好,他的温柔,他的拥抱,他的吻。

  让她再也舍不得离开他。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