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相斗
作者:山如云      更新:2023-07-26 12:29      字数:4065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漆黑一片的屋内只有灯盏内的烛火轻轻地摇曳着。

  许文茵中途恍恍惚惚间睡过了一阵, 连七始终立在她榻前, 如一尊佛像,动都不曾动过。

  良久,他在昏暗之中翳动了下唇瓣。

  “开始了。”

  赵承时的应天军已经被内应放进了宫中,而太后的禁卫军从后方将其包抄。两军交战。

  “如今分明外患不断, 内忧却仍不止。”许文茵哂笑了声。

  连七对她这话没什么反应,“有权者何时真的在乎过天下的安危,从古至今都是这样的。”

  “或许吧……”许文茵眼睑微垂,忽然喃喃道:“也不知谢倾这会儿怎么样了。”

  “自己都顾不上了还想着旁人?”连七看她一眼,“谢家已是必死无疑。就算太后倒台,圣上也容不下谢家。谢倾只怕是再不回去西北了。”

  说罢,一顿, 忽然笑起来:“这于二娘子而言不是再好不过了么。成国公想必不会让你远嫁,谢倾被软禁在京城为质的话, 就没有这一层阻碍了。二娘子应当开心些才是呀。”

  许文茵闻言,默不作声, 只是被麻绳绑住的手一点一点攥成了拳。

  就在那瞬间,一道金属相撞的声响划破了室内死寂的空气,陡然在门外炸开。

  许文茵被绑的这间屋子在地下,能通往外边的只有唯一一扇暗门。这扇暗门极隐蔽, 按理说是不会被人发现。

  连七颦起眉,一瞥榻上似是快睡过去的许文茵,转身往台阶那头快步走去。

  就在他背过身的同时, 许文茵合上的眼一下子睁开,掩于袖中的手露了出来,那只手上竟攥着一只碧玉镯子。

  那是谢倾之前从当铺赎回来的镯子。可他却不知何时又将这只镯子还给了她。

  许文茵只觉得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即使谢倾自己有所计策,却还是没有绝对的保证,所以才会把这只镯子物归原主?

  麻绳捆得很紧,许文茵忍着痛微微转动手腕调整方向。随机狠狠地将那镯子砸在了石壁上,随着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镯子断成了两截。

  她隐隐听见暗门那边似有人在说话,趁着连七还未回来,许文茵将镯子的断裂口对准麻绳割了下去。

  门外。

  月媚娘正手持砍刀,与连七厮打在一起,她有意将连七引开那处暗门,便卵足了劲往屋檐上蹦。一边打还一边骂:“可让我好找,就知道你有问题!”

  连七一把绣春刀接下月媚娘横劈过来的刀光,脸上连表情都没变一个:“媚娘姐姐可真是误会小七了。小七做什么了?”

  月媚娘呸了一声:“你还装!”

  月媚娘虽刀法不精,力气却有得是,而且十分的灵巧。连七起初还不觉得,越是与月媚娘纠缠,越发发觉此人极其难缠。所以他一时间忘记了去注意远处的暗门,也就是在这一念之间,许文茵倏地推开了暗门,回身往街上跑去。

  果不其然,还不待她奔出巷子,小地瓜已骑着马等在尽头了。

  他见了她一挥手,旋即将许文茵拉上马。一刻也不多停留,一扯缰绳,飞奔而出。

  “许二娘子抓好了!”小地瓜喝道,“媚娘姐姐会绊住他一会儿,咱们趁乱先进宫去!”

  眼下局面混乱,谢倾也不知安危。

  许文茵攥紧手里的半截玉镯,望着眼前越来越近的奉天城。有火光在城内涌动,阵阵怒吼与兵器相撞的声音震得人耳生疼,奉天城上方的夜空被染上了一重一重的绯色。

  宫门前已无人看守,小地瓜策马进了城,他四下看了看,想着谢倾交代自己的话,偏头冲许文茵道:“这会儿太后与皇帝的兵马定然在城中交战,咱们不能往那边走。爷的事,二娘子不必担忧,我先将你送去凤鸾殿。再去寻爷。”

  许文茵一愣,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寸。成国公是替严致保下了人的,就算许文君是皇后,严致应当也不会动她。但这也只是她的猜测。

  如今听到小地瓜说许文君无事,她才总算了安心了一些。

  “好。”她沉声道,“先去凤鸾殿。”

  ——

  承明殿内。

  “陛下,方才太后从西门而入的援军被咱们的影卫奇袭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会儿怕是已经无力回天了。”一红袍朝臣在下头乐呵呵地禀道。

  “哼。”赵承时轻笑了声,“朕倒没料到会这般顺利。看来这么多年过去,已经让太后自负到这般境地。”

  “是老天有眼,知晓陛下才是真正的天子!”那大臣笑着拱拱手。

  眼看着大局已定,赵承时的眉梢上终于染上了丝悦色,不出他所料,严致会反,而且竟是打着清君侧的大旗。也是,他那样的人才怎么会愿意在太后手下苟且?

  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赵承时眼睑微垂,揭开旁边已凉了许久的茶蛊轻轻啜了口。

  下头大臣还在卖力吹捧,却见赵承时端茶的手倏然一顿,下一刻,“啪”的一声,那茶蛊滚落在案上,茶水飞溅,打湿了摆在案上的图纸。

  “陛下?”那大臣抬起头,望着从赵承时嘴角缓缓淌下来的一缕黑血,突然笑道:“看来陛下直到现在还没明白,太后能手握大权这么些年的原因。”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赵承时的眼球猛然凸出,死死瞪着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他颤抖着手指向那大臣,却因为痛苦与愤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终于,他脚下一晃,再也稳不住身形,摔倒在了地上。

  那大臣便悠悠立起来,拍了拍衣摆,看也不看赵承时一眼,悠悠离去。

  常年寂静无比的承明殿,今夜也是如此。

  ——

  慈宁宫内。

  何太后接了内侍的传报,嘴角轻扬,眸中有寒光荡开:“废物,害本宫还为他白白折损了那么多人手。”

  “叫西门的人撤回来,赵承时已死,本宫看这回严致还能清什么君侧?”她话中透出几分狰狞,“待摆平了应天军,本宫就要让他生不如死!”

  “是!”身旁的内侍颤了颤,跪在地上领命。

  还不待他站起来往外走,就听门外忽然爆出阵阵脚步声。愈来愈近的声势中夹杂着马匹的嘶鸣,有内侍急匆匆地奔进来禀道:“太后娘娘,大事不好!应天军将慈宁宫包围了!”

  太后方才还得意洋洋的眉眼倏然皱起来,眼风如刀:“应天军不是被拦在西门了吗!”

  那内侍颤声道:“回,回娘娘的话,赵承时还在东门藏了五百兵马,严大人先前已将原本守在东门的禁卫军统统调走了……”

  他话还未说完,自上飞来一个茶蛊狠狠砸到地上,刺耳的碎裂声响彻在大殿中,滚烫的茶水险些飞溅到他脸上。

  “混账!”何太后倏地立起来,怒目切齿,“你们留下来给本宫拦住他们!若拦不下来,本宫那你们是问!”说罢,一扬长袖,转身就往大殿侧门而去。

  旁边立刻就有内侍上前护着她往外疾走。

  慈宁宫后头是一片大花园,穿过这个花园,就会到南门,南门有她下令驻守在那里的禁卫军,她便能再重整旗鼓。

  这原本是一场稳胜的局,却因为有严致从中作梗,害得她如今却要东躲西藏,她怎能不恨!

  太后一边走一边想着等万事毕后要如何让严致死无葬身之地,待快接近南门时,眼前却突然闪过一抹黑影,周围护着她的几个内侍都不会武,那黑影速度又极快,等到刀尖稳稳挨在太后脖颈上时,几个内侍只有愣在原地的份。

  “娘娘!”

  “来人!护、护驾!”

  然而这几声高喝顷刻间便被淹没在空气之中,她身旁几个内侍像断线一般前后倒在了地上。

  “你到底是何人!”太后瞪着来人。

  那黑衣少年也在看她,只是他的眼神宛如在看着一个将死之人。

  “我是谁?”他问,“你杀了我的家人,现在却来问我是谁?”

  话中幽怨的恨意令太后背脊一凉,横在她脖颈上的红绸刀倏地加重了力道,有断线般的血珠一滴一滴淌下来。

  燕怀看着眼前这个再没了一点雍容气度的女人,这就是让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如今自己只要手轻轻一动,便可报仇雪恨。

  可他没有这样做,他仿佛是还有什么执念,沉沉的嗓音里夹杂着愠怒:“我问你……你为什么可以这般轻易的草菅人命?”他死死盯着她,“在你眼里,人命和你的荣华富贵,和你的滔天权势比,就这么一文不值?”

  少年问这话时,眼眶却渐渐红了,他强忍住颤抖的手和有些哽咽的嗓音,执着地盯着她,就像是为了听到自己这么多年来都在寻求的一个答案。

  何太后迎着他的视线,忽然咧嘴一笑。

  “人命?人命当然值钱了,傻孩子。”她带着丝嘲弄,“人命可以换来荣华富贵和万人之上的权利,本宫怎么会觉得人命不值钱呢?”

  “派人灭了天翔山庄的事,本宫如今都还在后悔。本宫哪儿知道燕昀竟然根本就不知道空谷映月是什么。”她一顿,“早知如此,本宫就该让天翔山庄守着空谷映月。也比让千机门接……”

  她的话就这么戛然而止,张大的瞳仁似乎还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有大片大片的鲜血溅出来染红了她的视野,也染红了少年冰白的面容。

  太后的头颅打着转的滚落进了一旁的花丛中。燕怀持刀的手仍在剧烈地颤抖,他突然松开手,红绸刀哐当一声砸落在地上。天旋地转的猩红令燕怀痛得直不起身子,他跪坐到了地上,上半身一点一点往下弯曲,直到整个人匍匐在地面,他喘息着,颤抖着,几乎快要痉挛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绝望的哭喊声自他体内倏地爆发出来,像是封存于心底的某个枷锁被彻底拉断,他再也承受不住这股重压,只能像困兽那般无措的嘶吼,将他满腔的恨、满腔的怨、他背负的所有痛苦一并迸发出来。

  他杀了她,那他的姐姐,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们还能再回来吗?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终究,再不会有人等他回家了。

  良久,燕怀抬起脸,颤抖的手想要去抓住就在眼前的红绸刀,那是父亲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

  可就在他的指尖离那把刀还有几寸距离时,手却停在了半空中,下一秒,大片血雾陡然自他的口中喷出。有三道泛着寒光的长矛刺穿了他的背部,疼得少年轻轻地皱起了眉。

  可他没有往后看,那僵在半空中的指尖固执地想要再往前伸。立于燕怀身后的几个禁军对视一眼,握住长矛的力道加大,燕怀随之颤了一下,他的身子虚晃,视野越发模糊不清,温热的血液浸湿了他的衣衫,染红了他皙白的面颊。

  他再也没了力气,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鼻间有泥土的气息,他半掩着眸,眸中映照着艳红的绸缎,他终究还是没能再碰到那把刀。

  “父亲……”

  他低低地,轻轻地,唤了一声。

  少年知道,他的父亲一定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