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大巴车厢里乱糟糟的, 人多，一人说上两三句，整个车厢就变成了闹哄哄的菜市场。

  季漫瑶答应了余诗语的请求, 她旁边本来就没人，谁过来坐都是一样的。

  余诗语也没觉得她会拒绝, 又展唇笑了笑。

  刚才在下面没好意思看，现在离得这么近, 季漫瑶才算是看清楚了余诗语的模样。

  她很漂亮。

  跟季漫瑶的漂亮不同，她由内而外都散发着自信，气质大方, 鹅蛋脸, 挺鼻梁，凤眼微微上挑, 透着一股子英气。

  “瑶瑶。”她转过头来, 还是温和的大姐姐样，“刚才听杨哥说，你是远大的毕业生？”

  “嗯。”季漫瑶点点头, 拧开水喝了一口，“不过我还没毕业, 现在还在实习阶段。”

  “明年毕业吗？”

  “嗯。”

  “真好。”余诗语满脸向往, “真羡慕你们这些大学生啊, 如果我也能读大学就好了。”

  听到她这么说, 季漫瑶有些惊讶：“诗语姐, 你没有读过大学吗？”

  余诗语摇摇头, 苦笑：“当然没有了，我家里长辈都是运动员，我从小进的就是体校。”

  她指指季漫瑶今天穿的蓝色长裙：“你知道吗？我特别羡慕你们这些能穿裙子的小姑娘。”

  她拽拽自己身上的白蓝色队服外套：“不像我，只能穿运动服。”

  季漫瑶笑笑没说话，余诗语又接着说：“不过还好我念的是体校，不然也不会跟程司做同学。”

  “你们是同学吗？”季漫瑶惊讶。

  “是啊。”余诗语反问，“你不知道吗？”

  “大伟他们跟我说，程哥从小就生长在国外。”

  “你说这个啊？”余诗语顿了一下。

  “大概是七岁那一年吧，宋叔叔因为工作上的事要调去国外，所以宋阿姨和程司就都跟着去了。”

  她回忆着：“说起来，程司临走那天，还是我们一家人去送的呢。”

  季漫瑶接过话：“是吗？”

  “对啊，我爸和宋叔叔是好朋友，我们两家又是邻居，所以关系走得比一般人都要近。”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意有所指，余诗语特意重读了一般人三个字。

  她还是笑眯眯的，但季漫瑶却分明感觉到了她的敌意，一双凤眼含着凛冽的光，毫不掩饰地朝她斜过来。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到了冰点。

  季漫瑶处理不来这种情况，很明显，眼前的人已经把她当成了假想敌。

  她只好笑笑：“诗语姐，你想多了。”

  “哦？”余诗语挑眉，“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

  道不同不相为谋。

  季漫瑶深谙这个道理，有些话多说无益，她摇摇头，把头转过去，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

  “瑶瑶。”身侧响起老k的声音。

  季漫瑶看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老k已经从后排走了过来，他喊了声瑶瑶，然后才跟余诗语打了声招呼。

  “余姐。”他笑，客套又疏远。

  “小柯。”余诗语的回答也同样客套。

  打完招呼，老k想起正事，朝季漫瑶招招手：“瑶瑶你来一下，程哥有事找。”

  “好。”季漫瑶也不想继续坐在这里，她半站起来，“诗语姐，麻烦了，我要出去一下。”

  余诗语笑笑，不是很自然地让出位置。

  季漫瑶擦着她双腿之间的空隙走出来，过道上的老k顺手接过她手里的包。

  “走吧瑶瑶，我们去后面坐。”

  车厢里有些颠簸，季漫瑶扶着靠背，一点点向后挪，车上人多，行李舱里放不下那么多行李，余出来的巷子占满了过道。

  一路走过，等到了宋程司他们坐的车厢后排，季漫瑶才恍然惊觉，这一整个车厢，除了她，每个人的身上都穿着队服。

  她看了眼自己身上刚刚被余诗语夸赞过的蓝色长裙，咬咬唇，还真是格格不入。

  姑娘细微的小动作被宋程司收进眼底，他没作声，只是站起来：“进去坐吧。”

  没来由地，季漫瑶想起他刚上车时的漠然，扔下一句随便坐就自己往后走。

  这样想着，季漫瑶觉得有些不舒服，没搭理宋程司，想跟大伟他们一起坐到最后一排。

  刚往前走了半步，就被人伸手拦住：“瑶瑶。”

  他的口气有些无奈：“坐这儿吧，坐后面你会不舒服的。”

  “你也知道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程司。”

  “我特别羡慕你们这些能穿裙子的小姑娘，不像我，只能穿运动服。”

  “不过还好我念的是体校，不然也不会跟程司做同学。”

  “程司临走那天，还是我们一家人去送的呢。”

  “关系走得比一般人都要近。”

  耳边突然嗡嗡想起余诗语说过的话，轮流交替，排山倒海。

  季漫瑶心一横，拂开宋程司的手：“不用了程哥，我坐后面就好。”

  宋程司叹口气，冷不丁伸出手，把姑娘捞回自己怀里。

  他像抱孩子一样，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整个人抱离了地面。

  毫无防备的季漫瑶吓了一跳，她挣扎着，蹬着两条腿：“宋程司！你放我下来！”

  不止是季漫瑶，坐在后面的大伟几个人也惊讶地长大嘴，女孩的声音很大，一时间，整个车厢的人都回过头来看。

  只见宋程司抱着姑娘原地转了半圈，沉着脸，把她放进靠里的座位上，然后自己也坐进去。

  有男篮队员已经吹起了口哨：“程哥，帅哦！”

  “不愧是我们程哥！就是牛*！”

  就连女篮的队员也低声议论纷纷：“宋程司好帅啊！”

  “对啊对啊，太浪漫了！”

  不过也有人能看清现实：“得了吧，别幻想了，就你这个儿，被抱起来还不得把车厢捅破了？”

  “你滚蛋好不好！”

  所有人都在笑着闹着，只有余诗语所在的位置充斥着沉默，她努力地隐忍，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

  终于，她忍到了极点。

  她回过头，站起来拍拍手：“麻烦大家安静一点，我们司机师傅正在专心开车，这样可能会吵到他。”

  “对吗叔叔？”她转回头问，笑得很甜，一看就讨人喜欢。

  被叫到的司机师傅爽朗大笑：“谢谢丫头了，没关系，吵吵热闹，热闹。”

  第二十一章

  车厢里慢慢恢复了安静。

  宋程司压根没注意前面，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盒药片，又找老k要来季漫瑶的水杯。

  然后把两个一起递给身边的姑娘：“吃药。”

  季漫瑶还在气头上，扭过头没理他。

  宋程司叹口气，拧开瓶盖，拉过她的手，把瓶子放进她手里。

  她还是没反应，宋程司心下一转，凑近到她耳边：“瑶瑶，你是自己吃，还是让我喂？”

  耳朵边上传来热气，季漫瑶颤了一下，接过水杯：“我自己来。”

  “那好。”宋程司满意点头，倒出两片药进瓶盖，递给她。

  季漫瑶接过来，也没问是什么，一口吞进去。

  宋程司笑笑，连同她手里的瓶盖水杯一起接过来，把水杯递给老k，揉揉季漫瑶的后脑勺。

  “睡会吧，到机场我叫你。”

  季漫瑶点点头，她虽然脾气好，但还是没办法释怀刚才宋程司的举动。

  她没多回应，闭上眼，可能是昨晚上睡的太晚，她竟然还真的在颠簸的车厢里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间，她好像被揽到身边人的肩上，那人轻缓地拍着她的后脑，一下又一下。

  “睡吧，做个好梦。”

  *

  大巴车猛的一个急刹，季漫瑶向前扑，一双手及时接住了她，她睁开眼，问旁边人：“到了？”

  “快了。”宋程司把她扶好。

  季漫瑶揉了两下眼，又整整头发，她身上盖着男人的队服外套，宽大温暖，还带着他独有的皂香。

  季漫瑶把衣服脱下来：“你的衣服。”

  宋程司接过来，没说话。

  机场很快就到了，司机大叔回头喊了一声，大家站起来，接二连三下车。

  进了机场，队员们排成四排，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统一的队服，身材高挑，英姿飒爽。

  刚才在车上感觉不大，现在都站出来了，季漫瑶才意识到，穿着裙子的她到底有多么格格不入。

  这是个不属于她的世界，她只不过是个路过的局外人。

  走在她前面的余诗语回过头，扫了圈她的裙子，笑得大方得体。

  “瑶瑶，刚才在车上没看清，现在下来了，才发现有时候裙子，还真的比不上运动服。”

  季漫瑶没接过，宋程司走过来。

  “程司。”看到他，余诗语眼睛一亮。

  宋程司还是没搭理她，拉开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到季漫瑶身上：“抬手。”

  季漫瑶楞楞地，抬起左手套进袖子里。

  “另一只。”宋程司吩咐着。

  她又依言套进去。

  都穿好以后，宋程司拽住外套，套上拉链，一路拉到顶。

  又抬起她的手，帮她把袖子挽好，季漫瑶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帮自己打理好一切。

  机场的白炽灯照向宋程司，他的眼底深邃，眸仁又大又黑，一双眼直看进季漫瑶的内心。

  “程哥。”她傻傻地，整个人缩成一团，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嗯。”宋程司应了一声，拍拍她的肩：“这里冷，穿好外套。”

  说完这话，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捏捏她的脸颊：“瑶瑶，你穿裙子很漂亮。”

  “比任何人都漂亮。”

  季漫瑶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他应该是听到了刚才余诗语的话。

  “程哥……”

  “我们走吧。”

  宋程司牵起她的手，恍若没看到等在旁边的余诗语，两个人手拉着手，擦肩而过的瞬间，季漫瑶看到了余诗语脸上的表情。

  她还是带着笑，但却已经没有了那份自信大方，眼里含着水光，不知道是不是泪。

  *

  “程哥！”季漫瑶挣脱着。

  男人没理，她又喊了两声，他还是没理会，好脾气的人终于急了。

  她使劲拽住前面的人：“宋程司！”

  那人总算是有了反应，他顿下步子，回头：“怎么了？”

  “没怎么。”季漫瑶把自己的手扯出来，“我自己可以走。”

  宋程司笑笑：“好，那你自己走。”

  季漫瑶低着头，想绕过他走，宋程司又拉住她的手臂：“瑶瑶。”

  “干嘛？”她没好气。

  “你今天怎么火气这么大？我记得你这个月已经来过那个了，难道又来了？”

  “……”

  “我说真的啊瑶瑶。”宋程司笑着跟在她后面，“有没有难受，要不要帮你冲红糖水啊？”

  姑娘越走越快，宋程司悠闲地迈着大长腿跟着：“我去帮你接点热水，嗯？”

  季漫瑶就这样被宋程司逗了一路，直到进了候机厅，身后一直叽叽喳喳的人才消停。

  温城离得不远，坐飞机只需要几小时就到了。

  可能是刚才在大巴车上睡过了，所以季漫瑶现在并不困，闲着也是闲着，她索性拿出手机搜索参赛队伍资料。

  跟所有比赛的规则制度都一样，在地区赛中，乔华杯实行积分小组制，抽签车轮战，决出地区前二进入大区赛。

  大区赛上在用相同的方式决出前八，接着前八进入半决赛，半决赛就不是小分制度了，抽签选对手，输一场即立刻淘汰。

  这场角逐，看实力，但更看运气。

  两年前，北野队就是因为运气不佳，第一场比赛就遇上了六连冠兴风，输了六球，也失去了最后角逐奖杯的机会。

  今年呢？

  季漫瑶翻着手机，乔华杯的地区赛后天正式在温城开打，球迷们预测的岭城夺冠热门，排在第一位的是北野，第二位就是临清。

  想起之前见过的临清林旭，季漫瑶好不容易松开的眉头又皱起来。

  前两天林旭突然给她发消息，说是他们队已经到了温城，等她到的时候想约出来请客吃饭。

  季漫瑶叹口气，她饶是在迟钝，也看明白了林旭的意思，学英语考试是假，借故泡妞才是真。

  可她实在是不会处理这种事情。

  小时候对她有意思的男孩子，萌芽还没生出来就被世远哥扼杀在了摇篮里，现在世远哥不在身边，她实在是想不出理由拒绝。

  算了，季漫瑶耸耸肩，船到桥头自然直，等到了温城再说吧，实在不行，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躲着林旭走不就好了吗？

  这样想着，她又觉得放下心来，拿起手机，专心钻研起对手的资料。

  才看了没一会，广播里就传出准备登机的通知，季漫瑶快速把手机扔进包里，背着包跟上大部队。

  上了飞机，季漫瑶寻找着自己的位置，按照首字母排序的方式，她应该是跟老k离得最近。

  她扫着座位号，嘿，找到了。

  季漫瑶收紧身上的包，刚想坐过去，就看到那里已经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

  第二十二章

  “瑶瑶。”宋程司坐在老k的位置上，笑着朝季漫瑶招招手。

  她慢悠悠挪过去：“程哥，你怎么坐这了？”

  宋程司扬了扬手上的票：“我跟老k换位置了。”

  “我知道。”季漫瑶喝口水，“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换位置。”

  “你说呢？”他笑得暧昧。

  季漫瑶打了个哆嗦：“算了程哥，我不想知道了。”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啊——”宋程司故意停住，等着姑娘朝他看过去。

  果不其然，季漫瑶投去疑问的目光。

  宋程司摸摸她的后脑勺，谑道：“你今天状态不佳，我怕老k被你吓着。”

  “……”季漫瑶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

  飞机一路平缓。

  不知道为什么，季漫瑶今天就是不想跟宋程司说话，她一直靠着窗装睡，但却始终感觉到有束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每每睁开眼，却又看到旁边那人正在专心地看比赛回放。

  来来回回了两三次，季漫瑶也不想再睡，索性也掏出手机查资料。

  她看到的第一个队伍是黑域。

  黑域？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

  她歪头想了一会，才想起那是她还没进北野前，跟世远哥一起看的练习赛。

  北野对黑域。

  季漫瑶细细回忆了一会，那场比赛两队的首发都只上了两节，对于她这种篮球小白来说，她根本就看不出双方的实力差距。

  那场比赛她全部的焦点，都放到了身边这位男人的身上。

  她撇了眼旁边低头看手机的人，哎，这人果然是距离产生美。

  当初看他那么帅，现在在看。

  好吧，还是帅的。

  姑娘的眼光太过炽热，宋程司只好抬起头，轻声问：“想什么呢？”

  “想你。”她答得一本正经。

  就是宋程司这种段数的人也承受不住这么直接的问答，他把手机放回膝上，没说话。

  窗帘开着，投过云层反射的亮光，季漫瑶能够很好地观察到宋程司的表情，他低着头，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耳尖上已泛了红。

  季漫瑶觉得自己终于扳回了一局。

  她笑笑：“程哥，你在看什么啊？”

  “嗯？”宋程司反应了两秒，才抬起手机，“你说这个？”

  “嗯。”季漫瑶点头。

  宋程司把手机往姑娘那边挪了挪：“这两年黑域的公开赛录像。”

  “黑域？”季漫瑶微楞，也拿起自己的手机给宋程司看，“我也在查黑域的资料。”

  她本来以为男人会像之前一样调侃一句，那我们还挺有默契呢，是吧瑶瑶。

  但他没有，他只是点点头，应了声“嗯”。

  “怎么了程哥？黑域不好打吗？”

  “岂止是不好打。”宋程司沉声，“他们很强。”

  半个月后的大区赛，季漫瑶真正见识到了黑域的强劲，密不透风的防守，和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气势。

  但此时，她只是轻松地拍拍宋程司的肩，安慰着：“程哥，别想太多，我们一定可以的！”

  *

  飞机很快就到了温城。

  主办方派来接球员的大巴已经在机场门口等了很久，下了飞机，一伙人就登上大巴。

  男篮女篮的比赛城市虽然都在温城，但比赛场地却并不是一个，下了飞机，两波人就互道告别。

  这时季漫瑶才发现，两个队伍的关系处得并不差，大伟他们讨厌的不过只是女篮队长余诗语，对待其他女篮队员，他们还是很体贴热情的。

  季漫瑶下车后就一直乖乖跟在宋程司旁边，果然，两波人告别的时候，余诗语又朝他们走过来。

  这次她连余光都没分给季漫瑶，对着宋程司，直接开门见山：“程司，方便和我聊聊吗？”

  “不方便。”宋程司拉着季漫瑶就要走。

  却被那人拦了下来，她扫了眼躲在宋程司身后的季漫瑶，轻蔑地：“国外的教育果然就是不一样。”

  “程司啊，我记得去年这时候，你还特别护着秦雨晴，怎么了，一年时间还没到，你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宋程司冷着脸不回答，但握着季漫瑶的手却施上了劲。

  余诗语紧盯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手，笑笑：“不过，你的眼光还是没什么进步，一成不变，还是喜欢温室里长大的小公主。”

  “诗语姐，你误会了。”

  季漫瑶淡笑，使劲抽出自己的手，揉了两下，才说：“我不是宋程司的女朋友。”

  “诗语姐，你找错假想敌了。”

  说完这话，她没顾及两个人的表情，紧了紧身上的包，快步离开了。

  *

  从机场到赛场的这一路，季漫瑶都没有跟任何人交流，她独自一人坐在靠窗位置，散发着生人勿扰的低气压。

  她和宋程司没有任何关系。

  这句话骗骗外人还行，骗她自己实在是不太合适。

  季漫瑶抬起自己的手，看着掌心上繁复的纹路，这一个月，她和宋程司发生了太多。

  光这只手，宋程司就牵了不止五次。

  一个余诗语不够，现在又冒出来个秦雨晴。

  季漫瑶抿抿唇，原来她对宋程司的了解，真的就不过只是他是北野队一号。

  她还在胡思乱想，那人却已经坐了过来。

  “瑶瑶。”

  “我们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