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作者:沈青鲤      更新:2023-07-27 11:05      字数:3680
  “主子,已经把陆姑姑送回敬事房了。”陈锦见赵斐独自坐在书案旁,定定看着眼前的笔,便上前低声道。

  赵斐也不知在想什么,听到陈锦的声音,方收回目光:“书稿没弄乱吧?”

  “没有,奴婢把书稿送到敬事房,帮着姑姑打理清楚后才回来的。全是按着主子摆的顺序摆好的。”

  赵斐露出了一个笑意。宅子给了陆湘,书稿给了陆湘,总算是了了一桩事。

  “秦延怎么说?”

  “他说誓死办好主子给的最后一件差事。”

  赵斐颔首,方才继续问:“咱们准备的如何了?”

  陈锦是四日前知道皇帝给赵斐的这桩差事,他万万没想到主子会卷进这样生死攸关的大事,主子虽说命他备东西备人,可就给了这么一句话,交给自己全权处理,他倒好,坐在这书案旁,没日没夜地看书、写字。

  今日书稿一成,皇命也下了,主子终于关心起自己的生死大事了。

  “主子放心,东西和人手都备齐了,没有给舅老爷留风声。”

  陈锦说罢,心疼地看着赵斐,“现下没什么事需要主子定夺,趁着这会儿没人过来道贺,主子且回榻上睡一会儿吧。”

  这几日来,赵斐守着陆湘带走的那一堆书稿,每日不过睡一个时辰,他这身子,也不知主子是怎么熬过这五日的。

  “罢了,路上有的是时间睡。”

  赵斐是笑着说这话的,陈锦却听出了无尽的悲凉。

  “东西搬上船了么?”

  扬州的确是好地方,富甲天下,交通便利,从京城去扬州,不用车马劳顿,坐船沿着大运河一路向南便可。

  “都搬上去了,主子万岁爷隆恩,叫市舶司拿出来了最大的一艘龙船,足有三层高,据说坐在上头如履平地,主子在路上可少受些苦了。”

  无限风光在险峰。

  皇恩浩荡,赵斐冷笑了一下。

  “你都跟他们说清楚了吧?这一趟,办的是死差,不愿意去的,可以不去。”

  陈锦道:“说清楚了,都愿意随主子前去。”

  赵斐颔首,他带出来的人,他心里有数,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他已然起了斗志,不仅要活着回来,还要活着带着手下人回来。

  陈锦见他不说话了,小心翼翼地问:“主子还在等……等坤宁宫的人么?”

  赵斐勾了下唇角,没有说话。

  今日皇帝下旨封他为越王,四哥五哥送了贺礼,七弟八弟来长禧宫道了贺,但母后和赵谟却迟迟没有消息。

  罢了,这本来就是父皇的计谋。

  他要为父皇办事,父皇自不能让他再跟母后和九弟那般亲密,他只能是父皇的人。

  但赵斐说不清为什么,心里总是失落的。

  ……

  坤宁宫。

  赵谟坐在蒲团上,静静看着皇后。

  “母后,明日六哥就要离宫了,您真的不传他过来说会儿话吗?”

  “说什么?”皇后苦笑了一下,“儿大不由娘,这么大的事,他事先一点口风都没有透给我,他心里,怕是早不要我这个母后了。”

  赵谟闷声不语。

  一散朝,他就被崔直喊到了坤宁宫,陪着皇后一直坐到皇后。

  母后生气了,生六哥的气,气他的隐瞒,气他背着自己搞的小动作。

  “他给你透过风吗?”皇后问。

  赵谟不知道如何回答。

  透是透过的,但赵斐透给他的画风是悲凉无奈的,完全不是现在这样的风。

  六哥被父皇封为越王,封在了天下最富庶的地方,赵谟实在想不通,为何那一晚六哥会说的那样无力?骗他?不可能,他认识六哥那么多年,六哥要骗他,根本不至于说那些话。

  赵谟没有想到,自那一夜开始,他跟赵斐之间是关系竟变得如此复杂。

  先是陆湘,又是王爵……

  思忖片刻,赵斐道:“母后,这事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皇后问。

  “母后想一想,父皇一向对六哥不管不问,突然封六哥为越王,还要他立即去扬州,如此仓促急迫,不像是寻常封王。”

  “你父皇这是要打我一个措手不及。”皇后冷笑。

  赵谟的确也想不通。

  “既然母后疑惑,不如我回一趟北苑亲自问一问六哥,他封了王,我本该第一个向他道贺的。”

  “你去问,他就肯说了?”

  赵谟沉默。

  那夜,赵斐说得清楚,叫他别问,问了他也不会说。

  “母后,您别太担心了,父皇把吴越封给六哥,总好过给七哥和八哥。”

  “你呀,我知道你们兄弟情深,可这个越王,本该是你的。你要知道,你父皇入主东宫之前,就是越王。”

  看着母后忧心忡忡,赵谟轻轻笑道:“便是六哥又如何呢?六哥对母后,一向孝敬有加,于我……”

  皇后抓着赵谟的手,担忧地问:“你真这么想?”

  赵谟淡淡一笑:“于我,自然是有差别,但不管是我还是六哥,孝敬母后的心不会变的。”

  皇后长长叹了口气,“这些年,他早怨了我。换作是你,你父皇要封你为越王,你会事先一点风声都不透给我吗?”

  赵谟仔细想了想:“儿子对母后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若是父皇执意不让儿子说,儿子或许也会斟酌一番。”

  “你是说,你父皇要他瞒着我?”

  赵谟点头:“若是母后事先得知父皇会册封六哥为越王,会怎么做?”

  自然会去进言劝阻。

  只是这话皇后不好直说出来。

  赵谟也不需要皇后回答,这是他们母子间心照不宣的事。

  “我自然盼着他好,可他那身子,若然在越王这个位置上,劳心劳力,对他损耗更大。我原想着,等你们大婚过后,我去皇帝那边请旨,把斐儿封在岭南,那边虽然偏僻穷困些,可气候温暖,听说冬日里也与京城的夏日相差无几,最适合他养病。”

  “母后心疼六哥,我知道,六哥也知道的。”

  皇后苦笑了一下:“我从前也以为他能明白我的,如今看来,他还是被哥哥说动了。”

  “母后觉得,这次的事,是舅舅跟六哥一起商量好的吗?”

  “不然呢?这么多年,他们俩一直书信往来不断,斐儿手底下的人,全是定国公府的。”

  赵谟抿了抿嘴:“母后,你别忘了,真正做主的人是父皇,我觉得,这次的事并不是舅舅能够办到的。”顿了顿,赵谟又问,“母后,舅舅几时回京?”

  “算算日子,再有十日就该到京城了。”皇后已经十余年没有见兄长了,虽然当年兄长是争执后出京,到底兄妹情义深厚。定国公来信说要回京之后,皇后一直在算着日子。

  “母后,父皇册封六哥为越王一事,儿子总觉得有些古怪。”

  “是古怪,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

  “儿子不是说这事,”赵谟摇头,“我是说父皇要六哥即刻出发去扬州的事,有些古怪。”

  “是太急了些。”皇后说着,面上也有些担忧,“虽说从京城去扬州可坐船免受马蹄颠簸,可他素来孱弱,才淋了雨,又害了肚子,这一路怕是要吃苦头。”

  皇后这回虽然对赵斐心生不满,多年母子情谊,并非虚无。

  “您想一想,按照常理,皇子封王后就会搬去封地,可再怎么着急,也要收拾准备两三月。更何况是六哥这样的病人,倘若真是舅舅劝说父皇册立六哥为越王,舅舅回京在即,父皇却赶着六哥尽快离京,简直就是刻意不叫他们遇见似的。”

  这么说起来,的确是有些古怪。

  “那依你之见?”

  “君心似海,儿子也吃不准父皇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可惜六哥也不肯说。”

  “他心大了,自然不会再同你我多说什么。”

  赵谟此刻对赵斐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只是想到那一夜的长谈,赵谟觉得,父皇册封赵斐为越王,必然是有原因的。

  “母后,六哥就要离京,以后怕是很难回来,您去北苑看看六哥吧。”赵谟劝道。

  或许这是最后一面了。

  “不去,我不去。”皇后顷刻间已经有了决断,“我仔细想了想你的话,这事皇帝的确做得古怪,若是斐儿有苦衷,那便是皇帝刻意要他跟我们疏离,跟你们舅舅疏离,若真如此,我不去找他,不去问他,反而是对他好。”

  赵谟点头。

  “一会儿我叫崔直收些东西,你回北苑,帮我给他拿过去。他封了王,你是弟弟,该去道贺的。”

  “儿子明白。”其实不需要母后说,赵谟也要去长禧宫的。

  他起身预备告退,忽然发觉皇后眼睛有什么东西看着晶亮。

  赵谟心里一沉,故意没有看见,转身就走了。

  出了茶室,望见崔直,便道:“母后叫你收一些东西,我好给六哥送过去。”

  崔直愣了一下,“娘娘可说要收什么东西?”

  “没说,崔公公看着办吧,别进去问她。”

  崔直看了一下赵谟,忽然明白皇后此时的状况。他跟随皇后多年,哪里会不明白皇后的心情。

  皇后是定国公府的嫡女,一生顺遂,高不可攀,偏生子嗣艰难,没了儿子,自己也怀不上了。那几年崔直是眼看着皇后在宫中憔悴,后来是定国公建议皇后收养一个孩子,她那么心高气傲的人,哪里肯去养那些贱妾的儿子,连看一眼都觉得不舒服。

  只有赵斐合了她的眼缘。

  崔直还记得那个时候的赵斐,因为养得不好,瘦弱胆怯,可崔直一看,眼睛就亮了,天底下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小娃娃!

  皇后把赵斐留在了坤宁宫,一心一意地把他当做上天赐给他的儿子,那两年坤宁宫中欢声笑语不断,赵斐养得越来越好,皇后的心情也越来越好。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现在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烦心事了。

  “是。九爷稍等。”

  崔直应下,转身去库房里收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