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作者:叶重阑      更新:2023-07-28 02:08      字数:12390
  云溯望闭上眼之后, 周围的一切都跟着消了音。

  他眼看着向他跑来的安师弟将他抱在怀里急切地说着什么;眼看着灵洲战败, 魔域到处都在开热热闹闹的庆功宴;眼看着他被安师弟一路抱着回了北陵,日日精心照顾,连沐浴之事也是亲力亲为……

  他没有太强的时间观念, 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觉他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久到陆宇琴和他兄长已经带着沈北雪的骨灰离开, 北陵宫中厚厚的积雪逐渐消融。

  每天晚上, 安师弟都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夜半惊醒之时, 安师弟就会伏在他胸口一遍一遍地确认他的心跳。

  云溯望看得心疼又酸楚, 他明明没有死, 却像是冥冥中被一股外力阻隔,根本无法轻易醒来。

  他懊恼地在北陵宫中徘徊了一圈又一圈, 唯一庆幸的是他醒不过来的这段时日无人敢怠慢他的安师弟。

  无端昏迷了这么长时间, 云溯望就算再迟钝也意识到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搞鬼。他想来想去,现在这世上也只有那素未谋面的“天命”会如此惦记着他。

  他已经不想再看到安师弟为他难过,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暂时离开北陵宫, 跟着直觉飘到了当初他偏转阵法反击“天命”的战场。

  落玉川南岸的战场一片荒凉肃杀,因此那个身着白衣背对着他的修长身影就显得格外突兀, 云溯望几乎瞬间便笃定了那是他要见的“天命”。

  他也没绕弯子,直接切入正题。

  “既然已经输了, 又为何不能输得坦荡些?你拘着我的魂魄不让我醒过来,到头来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那天命似乎并不认同他的话,才听到那句“输得坦荡些”便轻嗤了一声。那种略带讥诮的笑,倒是让云溯望觉得莫名熟悉。

  天命不转身也不答话, 这让他有些急:“你若有话对我说,今日我们不如就在此将话说个明白。”

  “是要说个明白。”

  这一次天命倒是给他回了话。只是这不出声还好,他一出声反倒将云溯望吓了一跳。原因无他,那天命的声音竟是跟他的声音一般无二。

  云溯望还未来得及想清楚这其中的缘由,那一身白衣的天命便从从容容地转过身,露出了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不得不说,如果忽略那头银中带灰的长发,这个站在面前的天命就仿佛是他的镜像。

  云溯望沉默了一瞬,忍着心头的那股怪异问道:“为何变成我的模样?”

  天命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看起来浑不在意:“这就是我本来的模样。”

  其实真正见了面之后,云溯望倒也不是不能接受这个答案。他得承认,天命言行举止给人的感觉确实和自己像得惊人。

  天命见他沉默,便自然而然地拿过了主动权,拉近了与云溯望的距离:“事到如今,你不会真的觉得这些都是巧合,我想要算计你,却傻到把如何算计你都写在了纸上,还提前知会了你一声。”

  云溯望想起那本他和安师弟都见过的小册子,扬了扬眉:“你想说这些都是你事先安排好的,连那册子也是你好心送的?”

  “你不信?”天命反问。

  云溯望没应声,看着天命的眼神却跟着复杂了起来:

  “这样高高在上地玩弄人心真的很有趣?”

  天命顶着那张和云溯望一模一样的脸,毫无顾忌地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云溯望的皮相极好,就算是像天命这般放纵到近乎疯狂地笑着,也丝毫没有影响到那张脸原本的美感。

  等到天命笑够了,深邃的紫眸中就透出了一股凉薄的意味:

  “严格地说,你也不算是人吧。你的心,又怎么能叫人心呢?

  况且我根本没有兴趣了解人心这种东西,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要求个答案。

  我想看看,自己究竟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不去恨灵洲还有魔域,不去灭世。

  我知道,这本就是个重复了太多次的死局,重复再多次也没有任何改变。说到底只是因为太过无聊而已……”

  天命用近乎自言自语的口气说到这里,凝视着云溯望的眼神却陡然变得凌厉。

  “可是偏偏到了你这次,事情开始变得不一样了。自从那个叫安归澜的人从异界闯进来救了你,一切就都脱离了轨道。

  我确实给过你们提示,但你们的做法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他会对你好,会喜欢你护着你,甚至会为了你去死?这些都不合常理!”

  说到最后一句,天命几乎嫉妒到发狂。晴朗的天空瞬间变得乌云翻滚,雷劫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照着云溯望的头顶劈过来。

  然而它们现在已经再无伤人的可能,和之前一样,天雷触到那层会反弹的屏障,没有伤到云溯望半分。

  听到这儿,云溯望就算再迟钝也意识到不对。这所谓的天命,竟然像是另一个世界线上已经黑化灭世的自己。

  但那个自己不是早已经五感被封彻底变成了疯子吗?为什么又跑了出来?

  他看着天命,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眼中满是嫌弃。

  “屠戮生灵愤而灭世的是你而不是我,你在这里发什么神经。我现在只想快些醒过来!”

  只可惜对面的白衣青年对云溯望这番话置若罔闻,他仍是沉浸在那股强烈的不甘之中。

  刚刚成为天命的时候,他确实是五感被封的状态。

  所能做的只有反复回忆自己是如何被身边的亲朋好友一次次背叛,惨死了整整五次,越想心中就越是愤恨。

  他待师兄弟真心实意,可到头来却遭疏远背叛。他对灵洲的修真前辈满心敬仰,可是那些前辈却在得知他的妖族身份之后毫不留情地残酷迫害。

  他拖着一身伤病到了魔域,却发现血缘关系上的母亲、兄长,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置他于死地。

  他潜心钻研剑道,想着以此破碎虚空遁入其他世界,却发现他自己连人都不是,更别提像灵洲人族一般得道飞升。

  一切都是一场空,他被永远困在了这方世界中。被逼迫到了这种地步,云溯望怎么可能不疯。

  失去五感之后,他不但没闲着,反而怀着恨意拼命地冲击着困住他的那股力量。

  这世界形成的时间不长,所谓天命并未形成独立的意识,只是一团混沌的力量。

  云溯望执念太强,持续的时间又久,最终竟将那团混沌的力量彻底同化吸收,阴差阳错地达到了以身合道的最高境界。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世界之主。

  当这方天地都变成了他的,便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了。只是经历了种种刺激之后,云溯望整个人也变得不怎么正常,选择的玩法也异于常人。

  他将自己的记忆单独分出来掌管天命,照着记忆中的样子把那些死去的人族魔族一一复制出来,又将魂魄和身体合在一起,变成了当初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

  接下来,就是一遍一遍地经历过去发生过的事情……

  为了完全弄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以至于经历了那么多不公,云溯望偏执到了近乎自虐的地步。

  就在他自己也渐渐承认,是这世界错了,根本没办法改变命运的时候,他掌管的世界却阴差阳错地闯进来一个人。

  一个处处透着古怪却有着强大灵力的人。

  他到底是世界之主,一开始并没将对方看在眼里,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将胡乱写的东西给那人看,然后引他去见那仿若一张白纸的自己。

  他至今没想明白,御兽场上的那个自己怎么就忽然打动了异世界来的旅人。但一切确确实实就是从那一刻起发生了变化。

  重复了几千次的死局就这样被一个外人轻轻巧巧地打破了,轻松的就好像之前他遭的那些罪不过是一场笑话。

  更令他无法接受的是,没了过去记忆,一切从头开始的自己竟然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那个从异世界闯入的人。

  为那人生,为那人死,到最后甚至做出了之前几千次想都未曾想过的事情—去除身上的化妖劫然后夺取魔皇之位。

  天命原以为自己经历了这么多,早已铁石心肠百毒不侵,可在遇上安归澜之后竟将软肋主动交了出去。在看到自己跟安归澜求婚的时候,他恨不得将那个失控的自己回炉重造。

  和安归澜牵扯不清的云溯望虽然天真愚蠢的可笑,但那好歹是拥有完整魂魄和肉身的自己。而他虽然知道一切,却只不过是一段记忆。

  他没法在云溯望清醒的时候对他怎么样,就只趁着他虚弱的时候令魂魄离体。他觉得,等魂魄融合,云溯望记起了一切,就一定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带着这份最后的固执,天命制住了来自魂魄的微弱反抗,强行与之融为一体……

  ……

  春风送暖,海棠花香顺着开了一条缝隙的窗子钻进了一片寂静的宫殿。

  这股香味儿淡淡的,却在若有似无之间给一片死寂的宫殿添了一抹生气。

  魔皇寝宫中并无伺候的宫人。透过拉着的冰绡帷帐,能隐约看到两道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左边的青年身子陷在柔软的锦被里,只露出小半张轮廓精致的侧脸。他鼻梁高且挺直,唇色浅淡,是只消看上一眼便很难忘记的俊美中带着英气的长相。

  美中不足的是,在白皙肤色映衬下,眼下的乌青尤其明显,像是许久不曾好好睡过觉了。

  而他用手臂揽着,在睡梦中也不肯放开的正是现任魔皇。

  这些日子安归澜确实没安稳地睡过一整个晚上。

  他白日里总是担心云师兄醒不过来,于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到了晚上即便是抱着云溯望入睡,梦到的也都是云溯望惨死的情景。

  噩梦惊醒之后很难再次入睡,他只能整夜整夜地将头贴在云溯望心口,靠着听对方的心跳才能暂时安下心来。

  他精神紧绷地熬到天明,不知何时又有了些困意,就这样抱着云溯望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并未察觉到昏迷了一个月之久的怀中人已经悄然醒来。

  云溯望睁开眼睛的时候,神色就明显不对,他的眼神看起来过分晦暗阴沉了,一双紫眸一动不动盯着人看的时候仿佛能将人的魂魄给吸出来。

  但是这时候没有其他人看到,唯一一个有可能发现他变化的人还在床上安静地熟睡着。

  注意到搭在胸口的手臂,云溯望的表情有那么一刻的别扭,但是身体的反应远比脸上的表情诚实,很快他紧绷的身体就放松下来。

  他什么都记起来了,灭世前的事还有和安师弟相处的点点滴滴交织在一起,使得心绪格外纷乱。

  若说现在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那便是他意识了自己隐藏许久的世界之主的身份,一切阻碍他和安师弟在一起的因素都变得不值一提。

  云溯望动了动,指尖顺着安归澜的侧脸描摹,情绪却仍是有些低落。

  要是让安师弟知道,这场闹剧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导自演,会不会觉得受到了欺骗?会不会就不爱他了?

  怀揣着心事,他的动作幅度其实不大。

  安归澜睡着了之后也像是守着什么宝物一般搂着他不肯撒手,这会儿感到了异动反倒把他严严实实地塞进被子里裹了起来。

  云溯望被困在被子里,心里却甜得很,他索性也不动了,就这样贴着熟睡的安归澜等着他醒过来。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他想要安安静静二人世界的时候偏有不识相的人来打扰。

  一个宫人小心翼翼地过来通禀,说是朝堂上几个身居高位的魔域重臣有紧要的事找安归澜商议。

  安归澜本就将醒未醒,又听见宫人所说的事情,一掀被子猛地坐了起来。睡眼朦胧间正对上了一直注视着他的云溯望,两个人在床头大眼瞪小眼地互看半晌。

  安归澜以为自己还没睡醒,掐了自己的手臂一下,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发现云师兄仍是睁着眼睛的!

  云溯望已经在床上躺了一月有余,期间没有好好梳洗打扮,甚至被熟睡的安归澜抱在怀里之后,两人连发尾都纠缠在了一起。

  可是这副狼狈的样子看在安归澜眼里却加了不知道多少层滤镜,竟让他微微红了眼眶。

  安归澜没说话,但是行动却暴露了此刻心中并不平静。不顾宫人还在一旁候着,他手臂一收,直接将欲起身的云溯望又按回了床上。

  紧接着细细密密的吻便落在了云溯望最敏感的耳垂、颈侧。这样的吻意外地奏效,被碰过的地方又热又痒,冷白皮肤早已红成一片。

  云溯望脑中一片空茫,双手不知是在迎合还是在推拒,气息更是被吻得完全乱了。

  他想让安师弟暂时停下来,让他喘口气,可是还未来得及出声,注意力便全被掉在脸上的温热泪水吸引过去了。

  在他的记忆里,安归澜从没在他面前哭过。上一次不小心看见安师弟落泪,还是死于浮流镇的大火以后。

  那时候他已是一缕孤魂,安师弟不知道,他也打定了主意将这个秘密一直埋在心底。可是现在一向坚毅又处处护着他的安师弟,却在当着他的面流泪。

  那一滴一滴毫无规律落下来的泪水,就好像直接烙在心口上的滚烫铁水。云溯望手指颤了颤最终没舍得将人推开,只是沉默地替安师弟将脸擦干净。

  纵使是多了一段又长又糟心的回忆,他也没办法不心疼安归澜。

  那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他的人,甚至还凭借一己之力将他从命运的死循环中救了出来。他不舍得让他伤心难过。

  安归澜并不知道云溯望此刻千回百转的心思,更没有云溯望想象中那般脆弱。

  他很快就收敛了情绪,不着痕迹地隐去脸上斑驳的泪痕。他的一头黑发本就散着,压在云溯望身上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垂下来遮住了旁人的视线。

  安归澜再次抬头看向传信的宫人之时,那双清透的灰色眼眸中已经看不出半分哭过的痕迹。

  他眉眼间本就带着一股英气,调整好了状态之后很能镇得住场面:

  “他们究竟有什么事要找我商议?”

  那宫人哪里敢看床上的情况,低着头回话:“奴婢也不知。还请魔后亲自过去看看。”

  云溯望躺在床上听到魔后这称呼,眉头一跳,唇边的笑意几乎抑制不住。

  但安归澜早就习以为常,云师兄昏迷之后为了稳住北陵的局势,他必须脸不红心不跳地接受了自己魔后的身份。

  他听宫人这么回话,很快就意识到事出反常。不用多说也已经能猜到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些旧臣会生出什么事端。

  只不过现在他最担心的人已经醒了,这些人便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安归澜方才早已用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偷笑的云师兄,他拉过锦被的一角,将人再次盖住:

  “既然是等不得的要事,又何必拘泥那些虚礼。把那几位大人请过来就是。”

  当挑事的几个魔域重臣被带进了新魔皇的寝宫,他们根本不知道安归澜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魔皇名义上是魔域最尊贵的魔,但实际上能否让臣下心服口服还得看自身的实力是否足够强大。灵洲才刚刚退兵,新魔皇就倒了下去,这让那些不服管束的魔族又看到了希望。

  他们之所以没有立即生事,不过是因为这北陵宫中还有个魔皇亲口承认的“新魔后”—掌管着镇墓之地的大祭司安归澜。

  但等到现在,他们也是真的快等不及了。

  安归澜将自己和云溯望简单收拾了一番,双双坐在了临窗的桌案前。但他留了一手,在外臣进来之后故意施展真洲巫术将云师兄的存在隐去。

  果然,这些魔域旧臣进来见只有安归澜一人孤零零坐在窗边态度便有了微妙的变化。为首的三朝老臣宣城君更是不客气地倚老卖老,要安归澜赐他坐下回话。

  安归澜也不恼,微微笑着让宫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根本就没将这几个魔族当回事。

  魔族之间的争权夺利向来比灵洲人族简单直接,宣城君坐下之后就直奔主题:“老臣听说魔皇陛下不省人事已一月有余,这样下去可不是长久之计。

  身为魔皇若既不能在外族进犯之时挺身而出,又不能在平日里处理政务,那就实在是太失职了。”

  安归澜听了这番话并不感到意外,他对只有他一人能看到的云溯望微微摇摇头,而后毫不客气地回道:“之前灵洲进犯,是谁让你们可以安安稳稳坐镇北陵,我看宣城君都已经忘了。”

  “可如今陛下长期昏迷不醒,又无药可医,把持朝政的人却成了魔后!”

  “你不过是个人族,叫你一声魔后已是给你三分面子。你可别太过分了!”

  宣城君身后另一个穿着紫衣的魔族似是对安归澜早有不满,一上来便是针锋相对。

  云溯望先前听到宣城君的话便已经很是不悦,如今听到有魔族用这么刺耳的话警告他的安师弟,脸色当下变得阴沉。

  他如今已经等同于天命,这份不太美妙的心情当下便以一种间接的方式反映出来。窗外刚才还是一片春光正好的景象,如今却平白无故刮起一阵狂风,好巧不巧将紫衣魔族的帽子掀到了地上。

  等他弯腰去捡帽子的时候,安归澜才发现那魔族的头顶已经秃了一片,稀疏的头发挽成发髻遮也遮不住,看起来甚是滑稽。

  安归澜毫不客气地笑了,然后又自然而然地将目光移到云师兄身上,眼神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温柔关切。

  云溯望哪里禁得住安师弟这般看,他有些慌乱地挪开视线,生怕安师弟一会儿问起来那阵风是怎么回事。紧张和害羞之下,竟直接变成了一只不会说话的大猫猫。

  他和安归澜本是隔着桌子相对而坐,变成猫之后,他的身形便被桌子完完全全遮挡住了。

  为了能继续看到安师弟的模样,他便趁着混乱悄悄钻过桌子,一下子跳到了安师弟的大腿上。

  这时候,那边的紫衣魔族刚刚戴好帽子。大概是觉得在同僚面前丢尽了颜面,他这一次乖乖闭嘴了,只是看着安归澜敢怒而不敢言。

  不过这次发难也是酝酿已久,立刻又有其他魔族说话:

  “魔皇陛下确实击退了灵洲,只是如今他已经无力再统御魔族。若是魔后再拖延下去,占着这位子不放,那可就让臣下们不得不多想了。”

  安归澜看了他一眼,左手却已经不着痕迹地放在了怀里温暖柔软的大猫猫身上:

  “要怎么想是你们的事情,我只是认定魔皇陛下会醒。再说这世上的魔皇血脉只余下他一个,还能再另选魔皇不成?”

  “魔皇血脉虽然不好找,但我魔域向来是有能者身居高位。万般无奈之下,臣等也只有重新选出一个最强者担任魔皇。”

  说这话的是个站在后面的年轻魔族。若是安归澜不知道他是宣城君的侄孙,也许真的会信了这冠冕堂皇的鬼话。

  他侧了侧身,找了个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悄悄给云师兄顺着毛,同时不忘回怼:

  “既然是选强者,那就少不了光明正大地比试一场。若我赢了,这魔皇之位就不会让出来。”

  宣城君到底是知道安归澜的厉害的,他见情势不利连忙打断,甚至连称呼也变了:“安公子,老臣不妨直言,魔族人族有别,你又是个男子。

  说得好听是魔皇爱侣,说得难听便是不入流的玩物娈/宠,算不上什么真正的魔后,更没权利干涉我魔域内部的事务。劝你还是摆正自己的位置……”

  他话还未说完,“砰”的一声,他屁股底下的椅子便炸成两半,而宣城君自己也毫无悬念地重重摔在地上。

  云溯望这回是真的恼了,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要杀了这侮辱安师弟的魔族的,但是他毛茸茸的爪子刚伸出去便被安归澜给拽了回来。

  这种时候将人炸飞确实让安师弟不好收场,于是他就退而求其次炸了那把无辜的椅子。可这也是他忍耐的极限了。

  安师弟的大腿还没坐热,他便转身跑到偏殿更衣。

  等他由猫变人,顺道解除了隐匿身形的真洲巫术,衣冠楚楚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些先前挑事的魔族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魔皇的威压是造不了假的,他们不敢犹豫纷纷跪地叩头,心里免不了翻起惊涛骇浪:

  说好的魔皇陛下昏睡不醒将不久于人世呢???

  云溯望越过那群跪地行礼的臣子,一掀衣摆极自然地坐在了安归澜对面。他唇角还带着温柔笑意,看向地上那群魔族的眼神却凉的吓人:

  “刚才孤听你们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什么叫娈/宠玩物?你们可愿意去去那些北陵城的男风馆里亲自给孤演示一下?”

  没有魔族傻到听不明白这话里隐含的愠怒,他们不敢出声,只是咚咚咚将头叩得更响了。

  只可惜云溯望不为所动:“孤不喜欢同人开玩笑。再过几日便是孤和安师弟的婚宴,到时候孤会派人监督诸位在男风馆招待宾客。”

  安归澜知道这是云师兄在替他出气,所以并未出声阻止,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些脸色犹如吃了黄连一般难看的魔族。

  实话实说,这些魔族老的老秃的秃,就算放在男风馆里只怕也没有人舍得为他们糟蹋钱。

  倒是他的云师兄,如今竟也学会用这样的法子给坏人添堵了……

  ……

  由于安归澜早在一个月前便答应了与云溯望成亲,择吉日、筹备婚宴这些事情便顺理成章地提上了日程。

  和某隐形世界之主成婚的好处就在于,只要定下了婚期,那一天就必定会成为一个万里无云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原本灵洲人族还心存不甘,企图借着魔皇大婚的机会在边境作乱。

  可落玉川传来的线报才过来几个时辰,灵洲多个门派便发生了原因不明的大火。

  这种字面意义上的“后院起火”事件让那些不成气候的修真者们直接掉头跑回去救火,再没人有余力来魔域挑事。

  白日里安归澜闲来无事,甚至还有兴致去云溯望口中的那个男风馆里旁观了一下几位魔域重臣被迫营业的窘迫模样。

  灵洲喜欢以貌取人,魔域也不例外,虽然两个地方的审美略有差异,但总有些标准是共通的。

  比如长成云溯望那样,无论到了哪里都少不了让人多看几眼。而那几个出言不逊被罚来男风馆的魔族即便打个对折还是无人问津。

  安归澜看够了热闹便不在此处多作停留,在集市上逛了逛,选了几样还算稀奇的物件,然后趁天黑前回到了北陵宫中。

  魔皇大婚是整个魔域百年难得一遇的大事,北陵宫早已被鲜艳的大红色装点一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远近近都亮起了灯火。

  安归澜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宫灯的罩子上都被人贴上了红色的囍字。

  云溯望没什么亲朋好友,而安归澜自己更是半途中来这个世界,两个人成婚更多地是为了给对方一个永远相守的承诺。

  可他没想到,云溯望筹备这场婚礼的态度却是比谁都认真。就算没有宾客,他们又是两个男子,普通婚礼该准备东西也一样不少。

  灯罩上的“囍”字显然也属于云溯望独特执着的一部分。

  安归澜在后殿换好了那套提前准备好的喜服。虽说名义上他是魔后,但作为恋人他和云溯望是平等的。

  也正因为这有些特殊的关系,他和云溯望今日穿的喜服其实是一样的。他们二人早已无所谓嫁娶,所求的唯有彼此而已。

  一盏盏贴了囍字的灯笼从后殿一直延伸到了寝宫,安归澜越是靠近云师兄身处的地方心跳便越是迅速。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名为期待的感觉了。

  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所有激烈的情绪,喜悦也好悲伤也罢都是因云溯望而起,就像他整个人也是因云溯望而生。

  回想着自初见以来同云师兄的点点滴滴,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停在了寝殿门口。

  大多数时候安归澜都是冷静淡定地将事情处理妥当,可成亲却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有些紧张,一时间竟想不出来见了云师兄要说些什么。

  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他突然听见屋中传来一声细细的猫叫。安归澜的第一反应是,这大婚之夜小云不是在吃他特制的全鱼大餐吗,怎么跑到云师兄房里来了。

  他知道云师兄和小云相处的时候一直带着有些微妙的醋意,今夜好歹是大婚之夜,他纵然喜欢猫也要首先考虑云师兄的喜好。云师兄开心,他才能开心。

  他也顾不得刚才的犹豫了,直接推开了寝殿的大门。然而看到的情景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空旷的寝殿中并没有新魔皇修长的身影,只有一只漂亮的银渐层猫卧在大红的喜被上,一双弥漫着水色的灰绿□□瞳有些期待又有些焦急地看向门口。

  新婚之夜,这样的情景倒真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他顺手关上房门,朝变成猫的云师兄走过去,无意间看到了床头还端端正正地摆着那本剧情大纲。

  显然这房中的一切也都是云师兄精心布置过的,至于准备好了之后为何变成了大猫猫,他就不得而知了。

  安归澜才刚刚在床边坐下,床上的大猫猫云溯望便迫不及待地钻到了他的怀里,主动得不能再主动。

  安归澜短暂的惊讶之后,还是抵不住诱惑,自动自觉地开始撸猫。

  往常他这么做的时候云溯望都乖巧安静得很,可是今夜却似是不太满意,一直在他的怀里扭啊扭,在他的腿上踩来踩去。

  若不是云溯望平日里行得端坐得正,就连那张脸也是矜贵清冷的高岭之花风格,安归澜可能真的会往歪了想。

  不过他这个洞房花烛夜也算是别具一格。别人都是红烛暖帐春宵苦短,可他却是放飞自我尽情撸猫。

  然而安归澜哪里知道,局面演变成现在这样云溯望也是急得团团转。

  新婚之夜变猫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可他却忘了春天来了,彻底解封后未加抑制的猫族血脉对他的身体产生了强烈的影响。

  他的发情期也跟着来了……

  虽说身为天道,世上之事都可控制,但发情期并不是身体出了问题,而是正常的生理需求。

  云溯望能做的只是缓和,无法完全消解。

  身边没有药可以抑制,他忍了又忍,试图分散注意力将体内那股不可言说的冲动压下去。

  可是他低估了血脉本能的影响力。他一面怕被安师弟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一面又盼着安师弟早点回来帮帮他。

  但是真的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之时,他已经熬得全身瘫软双眸泛泪,哪里还好意思用这副样子面对自己的心上人。情急之下也只有变成猫形遮掩一二。

  许是安归澜于他确实具有特殊的意义,经那双修长又带着薄剑茧的手抚慰过后,云溯望心头的焦躁已经去了大半,之前那股难捱的冲动也渐渐消散。

  安归澜见怀中的猫师兄安静下来,那双剔透的灰绿色眼睛也渐渐闭上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已经习惯了最先顾着云师兄的身体,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早已忘了进门前那点不可言说的旖旎心思。

  殿内的喜烛燃得很快,这会儿发出噼啪的爆响。安归澜抱着大猫猫,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平静满足。

  “今日师兄也累了,我们便早些就寝吧。”

  说这话的时候安归澜的眸光清澈,眉宇间是难得的懒散和温柔。

  他怀中的大猫猫抬起头,怔怔地盯着俊美的青年人看了一会儿,一时间竟有些挪不开眼睛。

  他的安师弟生得白,其实极适合这种庄重浓烈的红色。

  不同于普通人靠着大红的喜服为自己增色,安师弟的这身红衣只是略微改变了他平日里的穿衣风格,把他整个人从单调不起眼的黑白灰框框中解放了出来。

  当不再有意遮掩,那昳丽的容貌便凸显出来,点亮了整个屋子。

  云溯望坐在床上,有些遗憾地看着安归澜洗漱之后脱去了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漂亮的喜服。

  就寝本来有很多重意思,并不仅仅是熄灯之后放下帷帐这么简单。

  可他现在只是一只猫,还是一只处于发情期内心躁动强装平静的猫。他薄到不似妖族的面皮也注定干不出如凝姬一般出格的事,只能眼睁睁看着新婚之夜的大好机会溜走。

  安归澜躺在床上之后看云溯望仍是回不过神来的样子,便主动将大猫猫拉进了被子。

  他少年时是冰系灵根,体质寒凉,之后灵根被强行毁去更是饱受寒症的折磨,以至于他重获新生之后仍是喜暖畏寒。

  云溯望的体温比他高,如今抱着睡觉就仿佛抱着暖炉一般,说不出的熨贴安心。生平第一次,他几乎刚沾枕头便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夜远没有安归澜想得那么平静……

  月上中天,寝殿中的喜烛变暗了许多,只留下一片晃动摇曳的烛影。而安归澜则是被生生吻醒的。

  脸颊一片温热,身上似乎又压了一床沉重的被子,让翻身也变得格外艰难。

  他无意识地侧身,避开那越来越热烈,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吻,然后蓦地睁大了眼睛。

  原来云溯望不知何时竟变回了人形,只是瞧着不甚清醒,正在迷蒙却又专注地“啃”他的脸。

  两个成年男子共用一床被子本就显得有些勉强,随着锦被掀动,云溯望冷白的皮肤便露了出来。

  感觉到安师弟动了,他的眼尾微微撩起,遗传自亲生母亲的眉眼在这种时候竟带上些蛊惑人心的妖冶意味。

  体内的那股邪火煎熬了一夜,他现在纵使没换上寝衣也不觉得冷。半梦半醒之间,只知道这床上躺着的是他最爱的人,是同他新婚的安师弟。

  理智的那根弦已经被半夜卷土重来的冲动烧断了,无需过多的顾忌,他便主动贴了上来。

  北国春夜料峭的寒意也抵不过谪仙似的清冷美人反常的热情,安归澜闭了闭眼,清透的灰色眼眸明显暗了几分,似是在极力隐忍。

  他抬起手,拢了拢云溯望散乱的发丝。可是指尖却无意间传来软软的毛绒绒的诡异触感,他用刚刚睡醒的脑子反应了一会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摸到的是云师兄的猫耳朵。

  他今夜本不想对变成猫的云师兄做什么的。可是云溯望如今这个样子,真的不是在勾引他吗?

  距离拉得太近,安归澜甚至觉得心跳都快了几倍,他哑声问:“师兄,你醒了吗?可知道我是谁?”

  云溯望眼尾是带着些靡丽的红色,他当真听话地睁大眼睛,极认真地盯着安归澜的脸看。

  他如今的状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问题所在,可这样又无辜又纯粹的眼神却又让人生不出半分亵渎的心思来。

  他不知安师弟为何这样问,只是再诚实不过地答道;“你是安归澜,是我最喜欢的人。”

  这话仿佛一句魔咒,消除了安归澜心中仅存的犹豫和不安。他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压住了云溯望的动作,只是一翻身,上下的位置便瞬间调换。

  随着殿内的进展,天气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月光仍旧皎洁明亮,外面却不知为何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

  窗边那一树艳丽的海棠在风雨中微微颤抖战栗,抖落一片晶莹的水珠。

  海棠树的枝干挺直清瘦,被月光映得一片皎洁。可是枝干越是挺直,就越是引人忍不住摧折。

  雨越下越大,枝上的海棠受不住这样大的雨滴,竟从花蕊一串串地滴下水来。

  云溯望咬着软枕上垫着的绛色绸缎,汗湿的黑发贴在白玉似的脸颊上。他平日里孤高清冷得如同一片月色,可现在早已化成了一滩春水。

  常年握剑的手指修长白皙带着股韧劲,此刻却在反复抓揉着那皱得不像样子的床单,仿佛这样便能将身体上的诸般刺激都转嫁到别处一般。

  安归澜待他一向温柔体贴,可是在某些方面却有些不同寻常的天赋异禀。云溯望又性子倔强要强,不肯轻易说自己受不住了。

  两人一番折腾下来,竟是直接到了第二日天光破晓之时。

  窗外的海棠经受了一夜的风吹雨打,已经落了满地的花瓣,粉的红的叠在一处,凄凄惨惨中竟还带着一丝独特的美感。

  天亮之后,云溯望的神智也逐渐清醒起来,他几乎没脸去回想自己昨夜究竟是如何勾着安师弟做出那许多事情的。

  在彻底昏睡过去之前,他隐约听见安归澜趴在他耳边说出了他暗自期待已久的表白。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拥有了想要的一切……

  待到云消雨霁,体力渐渐恢复之时,云溯望才发现自己的脖子上不知何时被戴上了一枚白玉平安扣。

  那平安扣看着小巧,玉质却剔透温润,握在掌间尚有余温,比他小时候带在身上的阴阳鱼吊坠更合他心意。

  阴阳鱼吊坠上附加的是与生俱来的诅咒,他抛弃了吊坠的残片,那被人强加的命数便也不作数了。

  大概是真的很怕他死,如今安师弟送给他的平安扣不仅带着长命百岁的寓意,还附加巨量的护身灵力。

  云溯望一时失笑,他自己便是这方小世界的天命,又怎么可能会死呢?

  往后的数十年、数百年、甚至数千年他都会好好活着,陪着安师弟,一直到世界的终结……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天使对不起,我又卡文了,鸽了这么久攒了快两万字,总算把正文完结了。

  番外大概有三个,目前预定是云师兄生辰番外x1,少年云师兄和小安的番外x1,魔皇陆宇琴番外x1

  如果有其他要求欢迎留言,人多我就写!━(*`??*)ノ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