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草长莺飞, 梅雨多得像是要淹没这灵江谷。

  灵江谷, 江湖上最大暗器世家端家所在地。

  端家制造暗器第一, 惊雷、蜇莺......这些暗器让端家成了江湖上暗器制造的无冕之王, 特别是端家的千机, 更是被誉为暗器之皇。

  千机出，便是取人性命与无形, 无人能躲得过。

  身为端家最小的小姐, 端千雪望着窗外除了山还是山，听着雨声, 坐在椅子上小脚划着空气。

  父亲今早就出谷了, 说是要接几位贵客。

  端千雪想出央求着父亲带自己一起去, 可是不敢, 父亲严厉的眼神看来, 她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分明都已经十二了, 她的两个姐姐十二岁的时候都已经出谷跟随叔叔们长见识去了，只有她还被困在这灵江谷。

  这个雨天也是糟糕透了, 不能出去荡秋千, 也不能偷偷溜出去一会儿，因为父亲一定会注意到自己鞋上的稀泥。

  “无聊。”端千雪撑着头，手扯着已经没有几片的兰花叶子，“无聊啊！”

  “小姐，家主回来了。”竹雨跑了进来，喘着粗气道，“这次来了五个人, 有两个背上背着剑，他们不像是来买东西的，更像是家主的朋友来做客的。”

  端千雪站起身，朝着前堂跑去。

  刚跑着回来汇报消息的竹雨，看着风风火火跑出去的小姐，猜到她要做什么了。多半又是去偷听谈话了，或是找到一个友善外面人给她讲讲外面的世界。

  竹雨歇一会的功夫小姐就跑没影了，竹雨赶紧追了出去，喊道：“小姐！注意体统啊！不要跑得太快了！家主看见又要生气了！”

  端千雪可没管，趴在门边听着前堂里父亲与陌生人的对话，父亲虽然板着个脸，但是看的出他很开心。

  端千雪也好奇，能让父亲这样开心的人可不多见。

  这几个人是父亲的朋友？

  端千雪还在疑惑。

  “小姐。”声音低沉，如鬼魅出现在端千雪面前。

  端千雪差点叫出声，看见靛青的长袍就知道来人是谁了，抬头看着吓她的管家福叔，气呼呼的鼓着脸，父亲在里面谈话，她又不敢说什么，就怕被父亲发现又是一顿斥责。

  只能用眼神表达她很生气。

  福叔看着生气的三小姐，鼓着小圆脸，插着手，像一个小大人一样，这样真的是太可爱了。

  福叔咳了咳，将背着一只手伸出，一只七彩琉璃风铃。

  “老爷特意给你买的。”福叔弯下腰将东西递给三小姐。

  端千雪一下子就亮了，接过风铃。

  “快挂到三小姐你窗前吧。”福叔说。

  端千雪用力的点了点头，捂着风铃以免发出声音吵到父亲。

  福叔看着欢喜离开的三小姐，又看向家主，家主也正看来，他一早就发现端千雪在外面偷看。

  福叔施了一个礼，家主也收回了视线，想必是看见小小姐喜欢他选的琉璃风铃，也放心了不少。

  福叔心中感叹道，要是家主对三小姐多笑一笑，父女二人的关系应该会更缓和一些，三小姐也更能体会到家主的良苦用心。

  毕竟，三小姐要担负起的是端家家主的重任。

  端千雪拿着风铃一路小跑，想要将这风铃挂在自己的屋檐下，不顾身后竹雨的叫喊着“小姐慢点，雨天路滑。”

  “小姐，注意规矩！这样有失大家闺秀的风范！”

  端千雪可不理，手中提着的风铃叮叮当当的响着，走廊转角，少年白衣如雪立在廊檐，透着雨帘望着青黛雾蒙的远山，侧脸是少年人的清隽，听到风铃声转头看来。

  嘴角勾起，笑是轻佻的意味，像话本里的登徒浪子，可那双眼睛极其干净，像是有星辰一般。

  端千雪早就顿住了脚步，紧紧捏着风铃吊绳，有些怯怯的，这个陌生人是谁？

  怕不是坏人？

  端家梅花阵她又是如何闯过的？

  白衣少年正面转了过来，手中握着一束开得正艳的桃花。

  “你是谁？”端千雪握着风铃，这故作凶怒的气势并不能恐吓到什么。

  白衣少年一步步走来，端千雪就一步步的往后退，“我、我告诉你，你别过来......”

  “小姐！”竹雨总算是追上了自己的小姐，又看见前面站着的白衣少年，行礼道，“见过白公子。”

  端千雪皱眉的看着这个少年，这是今天来的客人？可是这人怎么如此轻佻？

  “端小姐姐长得真是漂亮。”白衣少年开口，声音不是清爽，而是温柔，比这三月春雨都要缠绵。

  端千雪听得这一句直接是红了脸，面红耳赤道：“放肆！孟浪！”

  这人居然敢调戏自己！

  竹雨在一旁听着也觉得这客人也是放肆了，可是毕竟是客人，这位客人好像比前堂一起来的那些要尊贵。

  白衣少年走进端千雪将手中桃花递去，“送你。”

  在灵江谷折桃花送人是看上对方的意思，这白衣少年到底懂不懂？

  竹雨要出声制止了，可是这白衣少年直接将桃花塞进了端千雪的手中。

  “好花配美人。”潇洒的走了。

  “呸！登徒子！”端千雪骂道，可是手中的桃花并没有丢。

  “慕云，不要欺负端三小姐。”沈七叔说道，“我们是来做客的。”

  白衣少年沈慕云笑着道：“七叔不觉得端小小姐生气的样子很可爱吗？”

  沈七叔看着笑得夸张的她，宠溺道：“你啊。”

  沈七叔带着她去看自己的厢房，他问道：“你知不知道在灵江谷送对方桃花枝代表什么？也幸好你是女子，所以......”

  “七叔你猜。”

  少女笑得狡黠，沈七叔一愣，他难道老了，跟不上年轻的思维了？

  他分明才四十岁啊！看起来才三十啊！

  端家家主与沈七叔关系很好，便是要在灵江谷做客一个月，沈慕云一行人也是游历久了需要歇歇脚，也答应了下来。

  端家主与沈七叔探讨武学，端千雪和沈慕云也有了接触。

  更多的沈慕云来找端千雪玩。

  端千雪就是觉得这个白衣少年很讨厌，仗着比自己年长三岁就欺负自己，还捉弄自己。

  自己问她全名叫什么，她就说称呼白公子就行了。

  又问她为什么叫白公子，她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因为我穿的是白衣。”

  端千雪简直是气得不行，她要是穿的是黑衣，是不是就要叫黑公子？穿红衣就叫红公子？那要是穿花衣......

  端千雪乐了，这个人讨厌又好玩。

  “讨厌鬼。”端千雪这样叫她，她也不会生气。

  但是会回一句，“端小小姐。”

  她分明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个小小姐称呼，她叫她讨厌鬼，她就叫自己端小小姐。

  斗嘴也好玩。

  更好玩的是听她讲外面那些事情。

  “文周城的城中央有一颗千年樱花，每到四月樱花盛开时，整个城都是粉色如同粉色的大海一般。”沈慕云笑道，她现在都忘不了文周城的樱花，“文周城外面还有一白骨崖，白骨崖有一万丈瀑布，声势浩大！”

  端千雪捧着脸一脸的向往，她要是男子多好，也能这样游历四方，不用窝在这小小的灵江谷，每日练那折梅手。

  “我想要去看雪，灵江谷每次都只下一点点雪，我都没有见过书中的大雪封山的雪景，那一定很美。”端千雪向往的说道。

  “要看雪，那便要去冰城。冰城四季如冬，冰封千尺。”

  “真的吗？”

  “真的。”

  沈慕云又给她讲自己这些年看过的奇人奇景，“西域人舞姿妖娆，那些人能驯服狮子钻火圈，像猫一样听话。还有头上缠布的异族人，一支笛子就可以操控毒蛇起舞。”

  “哇！真的吗？那些西域人都这么厉害的吗？”端千雪惊叹道。

  沈慕云狡黠一笑，“不止，还有一种人更是厉害，一拳可以打到一座山，吹一口气就如狂风。不吃也不喝。”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有这种奇人异士吗？”端千雪兴奋的问道。

  沈慕云看她真的信了，笑弯了腰。

  端千雪见自家被耍了，气的满屋子追着沈慕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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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的事情有，端千雪练武也不能停。

  这日端家主加大了端千雪，端家折梅手的训练。

  沈慕云给她上着药，“你是女子，这手这样了还要练吗？”

  “父亲说，端家女子不能柔弱，应当比男儿要强。”端千雪十指练那折梅手，每个指尖都红肿起了水泡。

  “辛苦吗？”沈慕云心疼了。

  “不是因为折梅手苦，而是我不想杀人。”端千雪看着自己的手，磨得都是水泡，要哭又吸着鼻子，端家女子不能轻易掉眼泪。

  “那你想干什么？”沈慕云给她上着药。

  “我想去药王谷学医。”端千雪眼睛里带着光，“我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师。”

  身为端家子弟每一个人都只想成为一名暗器大师，端家家主的子女更应该如此，但是而没有人问过端千雪到底愿不愿意继承？

  端千雪知道她这个想法一定又会被父亲斥责，可是她真的不喜欢杀人，比起杀人她更愿意救人。

  “药王谷？”沈慕云想起一个极其不正经的人，“药王谷里的人多半都是药疯子，天天想着制药，把人头打开，又想着缝合上。”

  端千雪听她说的如此恐怖，这和她听说的完全不一样，“你是不是在骗我？”

  她把药王谷的人说得都像有病一样。

  沈慕云瞧了瞧她这不谙世事的脸，说道：“我就认识一药疯子，自己制作毒药，又给自己吃药，要不是药王谷底蕴厚实，那些老家伙还活着，他早就把自己毒死了。”

  端千雪觉得入药王谷也要谨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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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沈慕云在，端千雪在也不想往外面跑了，这个人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有无数好玩的故事，还会制作各种好玩的东西，她更会做很多好吃的。

  可是沈慕云一行人还是要走的。

  一个月的时间也很快到了。

  端家主举办送别宴席，席间端家主与沈慕云几个叔叔喝酒。

  端千雪途中溜走了，又偷偷回了来。

  “讨厌鬼。”端千雪小声的说道，手打着招呼让她来。

  沈慕云离开酒席到了她面前，被端千雪直接拽着走。

  这一幕都被端家主看在眼里。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女儿如此喜欢一个人，他知道沈慕云真实身份，是桃溪邬的下一位族长。

  天资聪慧的练武奇才，十二岁就已经是将桃溪邬绝学沧澜剑法练到了七层。

  十二岁离家跟着族亲游历江湖，也是女儿身。

  端家主见两个姑娘聊得来，自家千雪的性子也开朗了许多，沈慕云明日也要离开了，二人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他也没有拦二人离开宴会。

  沈慕云被端千雪牵着到了她别院，端千雪让她抱着酒坛上去，说是喝酒看星星。

  端千雪轻功一般她飞不上去，但是她在一旁早就准备好了梯子。

  沈慕云轻功一展，轻轻松松的上了屋顶，看着端千雪慢慢的爬了上来，觉得想笑又被她瞪了一眼止住了笑脸。

  灵江谷也是难得的散了乌云，此时星空灿烂，每一颗星星闪烁明亮，银河倾泄洒了满天的碎光。

  端千雪拿出两个酒杯，给沈慕云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从来没有喝过酒。”端千雪说，皱着眉闻着这酒味感觉好辣，不好喝的样子，但她就是要尝尝。

  “发生什么事情了？”沈慕云看出她心里有事。

  “父亲说十五岁笄礼之时，他会给我安排一亲事。”端千雪抱着酒坛子，看着杯中的酒，想要喝下又不敢喝下，一直在犹豫。

  沈慕云皱着眉，“你要嫁人？”

  “什么嫁人！”端千雪生气道，“是他入赘！”

  “和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成亲？”沈慕云这杯酒也没有喝下，端家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端家主急忙安排着端千雪的婚事？

  “我也不想啊！”端千雪哭了，哭喊着，“我不想困在这灵江谷，我也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也想看文周城的樱花，我也想看那些西域奇人，我也想去看那冰封千尺的冰城。”

  端千雪哭着看着她，“我更不想和一个没有见过的人成亲，要是成亲我也更想和你成亲！ 我想嫁给你！”

  端千雪一口喝了酒，立刻就倒在了沈慕云怀里。

  这干脆利落的，沈慕云都没来得及说话，这人就先一杯倒了。

  沈慕云无奈的笑了笑，抱着端千雪飞下房顶，将她抱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沈慕云看着睡着的端千雪，摸了摸她发烫的脸蛋，声音轻柔，“你真的要嫁，那我真的会娶。”

  这场宴会本就是离别宴，宴会后的第二天，

  “讨厌鬼，你要走了吗？”端千雪红着眼睛看她要离开，她始终是浪子不会留下。

  沈慕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贴近她的耳朵说道：“千雪，等你十五笄礼之时，我会送你一份生日礼物。也将告诉你一件事情，如果你能接受，如果你那时候还依旧喜欢着我，那么我会提亲。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会让你父亲同意，将你娶进我家门。”

  端千雪红透了脸看着她，眼前的白衣少年说得笃定，琥珀色的眼睛里只有她一人那么深情，这个承诺绝非戏言。

  “好。”端千雪擦了擦眼睛，“对了，你到底叫什么？”

  沈慕云骑上了马，清隽如画，“等端小姐姐笄礼之时，我再告诉你我叫什么。”

  端千雪目送她离开后，转过身就跑回闺房哭泣。

  沈慕云一行人已经要走出灵江谷。

  沈慕云骑着马突然朝沈家几个叔叔道：“叔，我怎么才能让端家主把端千雪嫁给我。”

  “小祖宗，你说啥？”沈七叔一行人吓得马都受惊了。

  而这一别再见，已是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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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元八年，大雪节气已经过去三天。

  乐湛被请去长眼看一块新玉石料子，谢绝府都大人的轿子，披着蓑衣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进雪天。

  来打招呼的商客、熟人，乐湛统统无视了。

  翠竹林也是雪天路滑，他险些摔了一跤，从府都大人那里知道了准确消息，他失魂落魄的走回了家。

  脑子里都在想其他事情的乐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得家，兴许是

  乐湛拍了拍身上的雪花，

  “打听到她的消息了吗？”文玉兰将他身上的蓑衣取下，挂在墙上晾干。

  乐湛坐在火塘边烤火，听到她的话才动了，从怀里拿出一张告示，没有再看一眼，直接递给了文玉兰。

  文玉兰擦了擦手上的雪水，打开一个字一个字的细看，看着坐在火塘边自己的男人，他红了眼睛，用力的握着拳头。

  “这都是假的。”乐湛说道，他绝对不会相信，沈慕云怎么会死？

  她老是一走就走多年，还老是神出鬼没的，说不定那天就出现了。

  她绝不会死的！

  乐湛上了床，倒头就睡。文玉兰看在眼里，也红了眼睛，那样一奇女子怎么会这样？

  第二天早上，乐湛又被请去长眼，这次还邀请了文玉兰，这次邀请他们夫妇二人的是一穿着华丽的女子，女子说她叫金瑶，她说她是受人遗嘱到此送礼。

  到了金瑶的玉石库里，里面只有一块玉石，十坛碧寒春，还有一封信，这酒是谁送来的已经知晓了。

  看了信乐湛也明白，不会再见面了，沈慕云那个家伙死了啊。

  她真的死了啊！

  这一块切了一刀露出绿如水的千斤玉石放在中央，这是第二块帝王翡翠。

  是乐湛想要的帝王翡翠。

  乐湛踉踉跄跄的走到这块千斤重的帝王翡翠面前，手颤抖的抚摸着这块翡翠，声音颤着：“雕个什么好呐？哦！对了！就给妹妹雕个送子观音吧。上次我就说，要送她一座送子观音的，这料子也刚好.....”

  乐湛缓缓的蹲了下去，声音也越来越小哽咽着，“雕好了......雕好了就送给她......我这个当哥哥的绝不食言......”

  文玉兰赶紧到他的身边，男人已经哭得稀里哗啦，红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娘子道：“娘子，我没有妹妹了。”

  文玉兰将他抱在自己怀中，乐湛放声哭泣。

  官府告示：

  景元八年大雪，惊世门魔头沈慕云被朝廷任命武林盟主，方天河斩杀，世上再无惊世门，魔头沈慕云已死。

  雪还在下着，百姓安居乐业，皇宫里歌舞升平。

  去往冰城的道路上，一白衣女子骑着一黑骏宝马卷入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