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当空，夜色下的荣生堂内，一间舒适且清雅的内室里，楚煜闭目躺在铺着长毛毡子的梨花木的躺椅上。在昏黄的烛光晕染下，即使小半张脸被纱布包着，却丝毫没有损坏他的俊美，倒是有种羸弱的感觉，只让人生出几分柔肠来。

  只他蹙紧的眉头，紧紧抿着的唇无一不在昭示着:爷心情不畅快，别来招惹我！

  莫言莫语立在躺椅后面，互相看了一眼。最后默了片刻，终是莫言按耐不住的说道，“爷，属下瞧今儿晚上那小丫头有些邪乎，要不要属下派人去打探打探？还是说去把她捉来，使人审审她？”

  楚煜不说话，只胸口起伏明显快了些。他这会儿冷静下来，心里也想着这事，虽有些猜疑，但是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相信那臭丫头便是智恩和尚嘴里的贵人。

  莫言见主子不语，但气息明显不稳，心知该他这个得力属下出力的时候，两片厚唇张张合合，一串话就说了出来，“爷，要属下来说，还是先派人查查那丫头的底细后再做打算。不过话说回来，属下瞧那丫头的呆样，也不像是奸恶之人。”话外之音便是那小丫头不可能是那边派来的人。

  说完莫言偷偷拿眼瞅了眼楚煜，见他似睡着了般，又自顾自接着说道，“再则，属下想着咱们便是查查那小丫头的底细也是好的。最好使人留意她平日一举一动。这万一这小丫头就是智恩和尚口中的贵人的话，那也能免了咱们一番折腾。即使不是，于咱们也没甚损失不是。”

  莫言把作为一个衷心的属下该说话都说了，可作为奶兄还有些话不吐不快。他稍稍往前进了几步，贴着躺椅，脸上带着几分痞气道，“爷，若那丫头并不是咱们要找的人，其实还另有一桩事可行。属下瞧着那小丫头的模样，却是实打实生的好。虽说如今岁数不大，但却是刚刚好。爷买下她，带回去使凌嬷嬷好好□□一番，日后也能来个红袖添香…”

  “哎呦”莫言痛苦的揉着胸膛，本是一副萧然泪下的可怜模样，可被楚煜轻飘飘的一瞥，立马怂了，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室内一下静下来，本就是夜深之时，呼吸间只闻烛火噼啪炸裂声。

  不想一贯沉默的莫语这时却突然开口说道，“爷，属下觉得莫言言之有理。”至于后面莫言出的馊主意自然被他自动忽略。今儿晚上爷横遭祸事，他不免急了。若是再找不到智恩和尚说的人，他怕爷不知还要受多少冤枉罪。是以便是有点儿苗头的，他都不愿意错过。即使对方是个黄毛丫头，他也愿意去探查一二。

  楚煜没应声，只眯着眼慵懒的歪在躺椅上，随意的抚着袍子上的羊脂白玉环，一下一下，似入了迷。

  而熟悉他的莫言莫语却是知道这是自家主子思考时的惯有动作。

  果然，楚煜睁开眼撇嘴道，“如此，便按莫言说的去办吧！”实则心里并不认为那臭丫头就是他要找的人。但就像莫言说的，查查也无妨。

  莫言得令，出去片刻后回话，“爷，属下派莲雾去了。”

  莲雾是这回跟他们一同出门带来的莲字辈护卫，于乔装打扮上很有天赋。

  楚煜闻言嗯了声，复又合眼睡去。莫言睇他一眼，轻手轻脚的走到莫语身侧，得意的扬了扬眉。莫语眉头都没动一下，目不斜视的平视前方。

  莫言有心刺莫语两句，又怕吵到主子清静，无趣的耸耸肩，干脆抱着膀子闭目养神。

  而楚煜这会儿却忆起晚上在珍馐楼下的事儿。当时他正巧出来，偏那臭丫头横冲直撞的冲过来，有莫言莫语，自然不会任由那臭丫头撞他身上。不想那丫头却突然叫住他说出那样一番话来，当时他心中根本不信，只当那丫头红口白牙的乱说的。

  摸摸脸上的纱布，楚煜唇角翘了翘，先不说那臭丫头是不是他要找的人，但想到那臭丫头被他吓得颤巍巍的样子，就心中大快。

  是了，他后来就是故意作弄那死丫头的。谁让她不长眼的惹上他呢！

  ……………

  那边二蔓可不知道她被人盯上了。在临沂府歇了一晚后，翌日晨起柳齐氏带二蔓他们吃了府城有名的灌汤虾饺和糯米鸡后，又在铺子里买了糖果糕点，才打道回了保昌镇。

  分别时，齐昭很是不舍，把二蔓的手牵的紧紧的，一双眯眯眼儿蓄满了泪花，“蔓儿妹妹，要不你跟我家去玩吧！”

  二蔓有些为难，先不说爹娘准不准她去，便是她自个儿也不大想独身去那么远的富阳县。看看眼巴巴盯着她看的齐昭，她想昭哥哥能留在她家玩多好。可也不过想想，她知道干娘肯定不会同意的。

  陆李氏深怕小女儿应下，忙打岔道，“昭儿肚子饿了吧？婶子今早做了锅盔馍。”又叫四妞，“你把锅里的馍馍拿出来给昭儿吃。”昨儿一夜一双儿女都不在家，可把她当娘的担心坏了。虽说二蔓也往镇上去住过，但总归是在一方土地上，她心里还有个着落。可昨儿却是实打实的出远门，她在炕上翻腾了一夜都没休息好。

  锅盔馍要先发面，待面软乎涨大，拿擀面杖把面团团成跟锅口差不多大。然后热锅刷薄薄的油，放入面饼，煎的两面金黄后，浇些冷水，拿锅盖盖上闷。待两边煎的金黄油亮，便好了。熄火再空闷一息，出锅时不光有清甜的麦香，还有股子油炸过的焦香。入口酥脆又绵软，比馒头可好吃多了。而且又有嚼头，简直是越吃越香。

  齐昭吃过一回便爱上了，这会儿确实有些饿了，听闻有锅盔馍吃，立马应了，但是拉着二蔓的手却没放下。

  六郎在一边看的直翻眼睛，忙跑过去拉着妹妹的另一只手，一起往厨屋走。

  四妞先打水让三人洗了手，才从锅里拿出一大整块儿锅盔馍来，拿刀切了三块儿给齐昭他们，又把剩下的放回锅里温着，等爹他们回来吃。

  那边柳齐氏却笑呵呵的跟陆李氏打趣，“叫我说啊，便是叫二蔓跟我去镇上住两日好了。”

  陆李氏摆摆手道，“眼看就要到了二妞的好日子，你在家指定也忙哩！还是让二蔓那丫头好生在家待着吧！”

  柳齐氏想想还真是，她本想留昭儿在家待到鸿儿成亲后，再让他随他爹娘回去。可大哥发话，硬是让大侄儿来接人了，她也不好强留不放。是以听了陆李氏的话后，笑了笑便不再提让二蔓去镇上的话。

  送走柳齐氏一行人后，二蔓情绪有些低落。六郎看在眼里，不免有些嫉妒那小胖子。

  他眼珠子咕噜一转，对妹妹说道，“二蔓，咱们回来还没去看奶奶哩。”

  二蔓经六郎一说，马上想起她回来还真没去看过奶奶。顾不得再想离别的齐昭，跟陆李氏打个招呼，和六郎往老宅走。

  陆李氏看着一双儿女走远，心里酸酸的，这自家儿女归家却连跟跟亲娘亲香的时间都没有。默默盯着远方看了许久，就听耳畔传来六妞清清冷冷的声音，“娘，你便是把脖子扭断，二蔓他们也看不到咧！”

  陆李氏那个气哟，她觉得肯定是上辈子造了孽，才生这么个女儿来克她。横眉竖眼的大喝一声，“陆六妞！”这一声几乎穿破整座小院，直冲云霄。

  二蔓抖抖耳朵，疑惑道，“三哥，我好像听到娘的声音了。”

  六郎掏掏耳朵混不在意道，“那有啥，咱娘那个大嗓门你又不是不知道。”意思就是听见了也没啥稀奇。

  二蔓回头看看，发觉他们确实没走多远，遂丢开手不再多想。

  到了老宅，大房的女人们都在。

  二蔓和六过去懂事的叫了人。

  陆花氏比陆常氏还热情，一把拉着二蔓张口就夸，“瞧瞧咱们二蔓，去过一趟府城回来，这模样看着就是比往日不同了。这浑身上下都带着大城的气派。”

  二蔓今儿穿嫩黄褙子，下着挑金线及裸裙，刚好把脚上绣着小朵梅花的桃红缎子鞋露出来。头上簪了两朵红艳艳的芙蓉花，垂下的两把小辫子上，各缠着一串粉红绒球，映的她白嫩的脸愈发玉雪可爱。便是有人说她是哪家大户人家娇养的小姐也是不为过的。

  二妞本没甚想法，但听她娘说罢后，猛看了二蔓好几眼。见她身上衣裳的料子滑溜溜的，想是缎子做的。又看她头上簪的头花，也是栩栩如生，一看就不便宜。

  她心中发酸，明明是她的婆家，得好处的却是她那堂妹。越想越不是滋味儿，可奶奶在这儿，她也不敢当面找茬，只不咸不淡的说了句，“二蔓是看着不一样了。”

  陆常氏听二妞的语气不阴不阳的，心中不喜，便对大朗媳妇说道，“草儿，你去教教二妞方才那个针法。”

  大朗媳妇闺名兰草，是以草儿叫的便是她。

  二妞知道奶奶怕是故意支走她的，但他这会儿也正瞧着二蔓扎眼，索性直接挽了兰草胳膊，亲热的说道，“大嫂一会儿可得好好教教我。”

  兰草看着一向不大亲近他的小姑子这会儿亲昵的偎着她，她也乐的为她做个台阶，“瞧妹子说的，你有啥不懂的只管问我。”

  打发走了二妞她们后，陆常氏又对陆花氏道，“快晌午了，还不快去做饭，看你男人一会儿回来吃啥？”

  陆花氏看看天色，一拍大腿懊恼的说道，“呀，是的赶紧焖饭了。”

  别看陆花氏身上毛病颇多，但她对陆常福却是实打实的好，有啥好事都想着他。有时便是委屈她自个儿，也不会让陆常福受到一丝一毫的怠慢。

  陆常氏便是看在她对自家大儿一番真心的份上，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一时院子里只剩他们祖孙三人了，陆常氏搂着二蔓好一番亲香后，才松了手，问，“昨儿去府城玩的怎样？”

  六郎对方才的冷遇习以为常，听奶奶问话，他抢先兴致盎然道，“府城自然好玩了，晚上人多的很。那里的饭菜也好吃…”虽然有妹妹那段不愉快的小插曲，但并不妨碍他对府城的向往和喜爱。

  而二蔓不想奶奶担心，也自动把被莫言扔的那段抹去，跟六郎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逗的陆常氏脸上的笑都没落下来过。

  祖孙三个正说的高兴，就听有人在叫门，“陆大哥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