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长歌当哭
作者:云泽于一      更新:2023-07-28 17:41      字数:3437
  可惜那惊喜与无措只有短短一瞬,之后她双眸中的浓雾便被冷风吹散,徒留理智。

  温乔婴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瘦削修长的身量,温和白皙的面孔,她的目光缓缓上移,最后定格在那双秋水寒星一般的眼睛上。

  “太像了。” 她轻声说给自己听,“实在是太像了。”

  女人美目中有些水光,很快又隐藏起来不见。

  她一手轻轻拂过眼角,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我有个故事,想讲与你听。”

  “您说。” 温述秋端正坐在床边,垂下双眸。晏无意站在他身后,紧紧贴着青年的背。

  “我和师姐,是一同长大的情谊。我们曾经约定,如果养一个孩子,名字里一定会带个秋字。不为别的,只为秋天是我们都爱的节气。我父去世之后,一些不入流的人想来占便宜,全被师姐设计了,他们现在大约已在崖下躺了二十多年了罢。我们一同经历了一段风雨飘摇的时光。她以一人之力承担起整个教,那时她做刀锋,我为刀刃。我原以为这就是永远了,可是只过了还不到一年,她便又走了。”

  温乔婴看着眼前胭脂红的幔帐,思绪渐渐飘远。

  “那是我为数不多的,想起来便会发笑的日子。师姐很聪慧,她和我一同住在这苏诃仙宫里,我们有时会一起种花,有时会去断崖边倚在一起看看天空,那里是最接近天的地方,好像徒手就可以摘下星辰似的。后来她为了自己的愿望,走的远远的了。”

  “临行前,她给了我那枚珠子,告诫我仔细保管,这是信物。”

  “我听了她的,可是藏在哪里才不会被夺走呢?”

  “我想,心里大概是永远安全的地方罢,于是我将珠子藏在了心里,连同这段时光也一同放了进去。”

  “她去哪里了?” 温述秋低声问道。

  “我不能说.....我不能说!” 温乔婴大笑了起来,笑声牵动了脆弱的心肺,她又狠狠咳嗽了起来,嗔奴见状连忙轻轻拍了拍女人的背,瞪了青年一眼。

  “我无碍的,小嗔奴。” 温乔婴安抚地说道:“这个,烦请你给她。”

  她边说边从枕下抽出一封信,浅红色的信封,封口之上粘了朵红色的小花。

  “她聪慧绝伦,武功盖世,大约是懂桃花流水的罢?” 女子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泪水不忍流下,却又在她开口想说些什么之时,崩溃决堤。

  她的心跳动的越来越快,面色却愈发苍白如纸,血色全无。

  “我走后,将尸体抛在朱醉崖下吧,我的罪过理应这样赎清。” 温乔婴红了眼眶,她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将鼻内酸意压了回去,声音不稳道:“你的眼睛很像她,临行前还能见到你,真的很好。温......述秋。”

  温述秋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心下茫然又带着些认命。青年看上去是那样的不知所措,晏无意叹了声气,上前和他并肩站到一处。

  嗔奴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女人的一只手,眉间满是恐慌之色。女人注意到了她的颤抖,扭脸看向她,轻声询问道:“小嗔奴,你怎么了?”

  “宫主,他说你会.....说你会......” 嗔奴语无伦次,手却越握越紧。

  “我会死。”

  “莫怕。”温乔婴将女孩恐惧的那几个字接了下去,她吃力地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女孩满是泪水的脸颊,笑道:“这没什么好怕的,小姑娘。天地之下,寰宇之间,万事万物都是永恒的。我的消亡换来的不过是另一个人的重生罢了。”

  “可为什么偏偏是您......我不懂啊,我不懂!宫主明明是这样好的人.....” 女孩儿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停滚落。

  她年岁尚小,还不懂世事的艰难,不懂女子为人的不易,不懂离去与永别。只知道将喜欢的抓在手里,不放走便是永远。

  温乔婴的心跳的更快了,急促如擂鼓,同时她也有些昏昏沉沉起来。

  “你是第二个,觉得我好的人。” 女人断断续续地说着,抓着女孩的手无意识地收紧,“这一生......太苦了.....”

  恍惚间,她只觉得漫天星辰都旋转着坠入人间,落在她的眼前,落在她的胸口,填补进亏空的心里。突然,她挣扎着坐起身,颤抖着手拉起青年的手,嘶声道:“给我....簪....”

  温述秋重重呼出胸间浊气,从发间解下簪子,恭敬递上。

  那枚半指粗细的簪子好似有千钧重,沉甸甸的坠的女子手也无力地向下垂去。

  她单手已经拿不稳了,只得双手交握着,缓慢地将那枚簪子送入了胸膛,在嗔奴惊呼中划开左边。

  那凝脂般的皮肤下,跳动的心脏旁,藏着女人一生都在保守的秘密——半颗鲜艳夺目的珠子。

  温述秋豁然起身,急急上前,一把撕开宽大的袍袖遮挡住女人几乎□□的胸前,又点了几个大穴,却封不住不停流淌的血液。

  他攥紧了拳头,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封住穴道。

  “没用的......咳咳。” 女人一手捂着伤口,一手将半枚珠子强塞进他手里,唇边呕出大股大股的血液,她含混不清地说道:“我的信.....给她。”

  青年一颤,最终绝望,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她缩在被子里,纤细的身体越发小的可怜。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露出了一抹快意又无奈地笑容。

  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无用了。

  温乔婴意识已然脱离肉体,向遥远的天边飞去,在云间她又看到了师姐,那双仿佛落尽时间长河一样的眸子如同过去无数时光一般,仍然怀着牵挂地落在她身上。

  她委屈至极又欣喜若狂,看着那端庄的女子一步步向她走来,轻轻牵起她的手,却又在她做好登上极乐世界的准备之时狠狠推开。

  温乔婴从云端落入了阿鼻地狱,痛苦、仇恨瞬间没过了她的头顶。迷茫间之见那双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她心下大慰又难过至极,过往一幕幕浮现眼前,直逼的她苦上心头来。

  “师姐——!” 胸口汨汨流着鲜血的女子骤然发出一声悲鸣,手向空中的虚无直直抓去。

  这一声之后,便是永恒的寂静了。

  “宫主......宫主.......” 女孩颤抖着指尖,轻轻摸了摸女人的面颊,泪流满面地笑了。

  “......安息。” 温述秋伸手敛上女人圆睁的双目,他手中拿着那还带着血迹的珠子,只觉得拿了块滚烫的烙铁一般灼手。

  “温公子,晏公子,请稍事等候。我为宫主换身新衣。” 女孩拭去泪珠,抬起眼镇静地说道。

  二人对视一眼,行了一礼之后便退出了这间气氛沉重到窒息的房间外。

  “节哀。”

  两人刚一踏出门外,便齐齐说出这两字。晏无意怔愣片刻后,叹气道:“看开点,别太悲伤了。”

  “实际上,我没有嗔奴姑娘那样痛苦。” 温述秋倚靠在墙边,闭上眼睛轻声道:“只是觉得......人生太过无常。人在母亲痛苦之中出生,在亲人爱人痛苦之中死去。一切也许都是虚妄,再热情浓烈的情感都会随着一方的离去而冷却,再跌宕起伏的剧情也总会被时间消散。在那之后又会剩下什么?”

  “我无法说清其他,但只能告诉你。” 晏无意看着青年疲惫地样子,心里蓦然一动,伸手去揉了揉他的发,靠过去与他额头相抵。

  “爱是愈苦愈明的。”

  苏诃仙宫的天渐渐暗了下去,也许又要下雨了。

  可这一切都与床上的女子没一丝干系了。

  嗔奴从衣柜里拿出宫主最喜欢的胭脂色锦衣,轻轻扶起女人的上半身。她仔细端详着宫主的脸,为她苍白的唇上了些口脂。

  宫主的体温仍然在延续,只是她的心脏不会在跳动了。嗔奴为她换上了那身有嫁衣一般浓烈色彩的锦衣。

  她美目紧闭,仿佛陷入了深眠。

  嗔奴琥珀色的眼珠里已没有光亮,她抱起女子已有些沉重的身体,向门外走去。

  此后这里只剩下未做完的美梦和欲留未留的等待,她不愿再回头了。

  塔后便是朱醉崖,万丈千仞高,底下是重重的云雾与无尽的深渊。

  “嗔奴在此,替苏诃仙宫上下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姑娘一身尺素,轻声说道。

  她看起来好像已经死了,因为她已经不会笑了。温述秋亲自将那枚簪子擦拭干净,放在宫主蜷起的手指里。

  “我没想到,再一次的相见,便是永别了。” 晏无意双手合十,轻声诵出一段往生经。高大的男人单膝跪下,摘下一朵细幼的花,赠给了她。

  “业障皆清,再不攀缘。”

  嗔奴最后一次回首看了看她曾留恋的人间,便毫不犹豫地抱着女人尸身纵身跃下悬崖。

  结束了。

  “隔了无数个年月,还是又来到了这里。”那扣着鬼面面具的男人看着朱红色的宫门,半晌后,伸手推开了它。

  “魏三绝。”

  “属下在。”

  “你相信爱吗?”

  魏三绝浑身一震,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斟酌了一下措辞后说:“信。”

  九献冷笑一声。

  “真不凑巧,我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醉颜酡,前贤不醉我今何?古来几错今犹错,世事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