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天知地知
作者:云泽于一      更新:2023-07-28 17:45      字数:3458
  新皇登基,改国号为永安。

  永安元年九月,有了新皇坐镇,整个朝堂焕然一新。

  在接连砍杀了数位尸位素餐的高阶层官员之后,诸位大臣们顿时兢兢业业起来。这位对后世历史影响极深、生平也极富争议的皇帝可以说是极其雷厉风行,快速地定了一干人等的罪并将自己手下的人填充了上去。有些自视甚高的元老大臣认为他是根基未稳便想巩固实权,实属愚蠢。

  可新帝偏偏却又对他未曾定罪的人礼遇有加,这便让其他人看不太懂了。

  是夜,都城又飘起了小雨丝,整个皇宫都被笼罩在了朦胧雨雾之中。几个脚步声踩着宫殿顶上的琉璃瓦匆匆跑过,雨掩盖住了他们的身形,几个人穿着灰色的夜行衣,完美无缺的融合进了夜色之中。

  雨夜寒凉,贵人的外殿早就摆上暖融的火盆。外面守候的侍卫紧贴在门上,虽仍是笔直地站岗,却也忍不住打起了困倦的呵欠。那群灰色衣裳的人跑动声音非常之轻,甚至连最警醒的侍卫长都没能发现他们的身影。

  近了,近了。

  几人纵越不停,他们甚至已经可以看见那朱红色的宫墙了。其中一个身形纤瘦的小个子一马当先,加快了步伐,他的发丝早已洇湿在着雨中,凝聚成的水珠顺着那裸1露出的半张脸慢慢滴落,又被他远远抛在身后。只要想到皇帝就沉睡在不远处,那人便兴奋的浑身颤抖。

  他跳到了寝宫的上方,碦拉的一声,小心翼翼地挪开了琉璃瓦片。他从怀中摸出烟筒,闭气之后向里面吹去。

  无色清香的迷烟渐渐扩散至整个宫内,他借着外殿迷蒙的烛光向里面望去,透过层层的锦绣床帐,恰恰好能看到一个人躺在床上。

  是皇帝没错了。

  此时他的同伴也跟了上来,几人又轻手轻脚地搬开两块瓦片,缩着手脚便从那半人宽的小洞钻了进去。

  一丝风雨从小洞中漏了出来,小个子回身看了看,也没再管。他们全都落在了宽阔的横梁上,然后借着横梁再往下跳。

  内殿的灯在皇帝入寝时便已熄灭,只有外殿的烛灯能清浅的映出几人的影子。小个子对着几人比了个手势,分散成了几个不同的站位。

  他从皂靴内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又在鞋底子上磨了磨,便持着走向了躺在床上的人。他在心里默默数了三个数。三,二。

  一!

  心底声音还未数完,他已经扑了上去。这一瞬,皇帝性命离死神只有一步之遥。

  而一切却在下一瞬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那明黄的软被之中伸出了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牢牢地架住了那把会取走他命的刀刃。而那本该昏迷的男人竟然直直地坐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小个子。

  小个子心知有变,后跳三步和同伴汇合,警惕地望着四周。然而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却听见那男人笑道:“为什么要躲?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让我猜猜,” 他缓缓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踩在金黄色的龙靴之上,静静地看着那几人,“是谁派你们来的?十四弟?七弟?还是——”

  “先太子呢。”

  三字一出,其中一个壮汉顿时白了脸色,新帝那双在深夜黑暗之中也格外明亮的眼睛一下便向他看了过来。

  “是从徵啊.......”他似叹息似遗憾地说道:“本来朕还想留他一命,毕竟兄弟倪墙的局面可不好看。”

  “卫从容!你欺天瞒地,不择手段做了皇帝。如今我们便替天行道,除了你这祸害!将大宝之位还于正统!”那壮汉被扫了一眼,正有些腿软,听他此言不愿输了场。于是踏出一步,上前骂道:“还不快速速引颈受戮?!”

  “引颈受戮?” 男人眯了眯狭长的眸子,蓦然又笑了起来:“笑话!”

  话音未落,壮汉便感到一阵风从他面前划过,凉凉的什么东西划过颈间,然后便是温热离体而去。他在同伴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似乎有什么粘稠腥甜的东西沾到了手上。

  “我.....” 剩下的话全部被哽在了喉头,壮汉瘫软在了地上,再也没有醒过来。停留在他眼中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那男人似笑非笑的苍白唇角。

  好快的武功!好狠的心!余下几人皆是悚然一惊,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新帝是如何动的,挑衅他的壮汉便被割了脖子。

  怎么办?几人纷纷隐晦地看了一眼小个子,盼着他能给自己一条明路。那纤瘦的人解了包裹着头和脸的长巾,一条枯黄的长辫顺着她柔和的脸孔落了下来。

  卫从容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人,轻声道:“原来竟是个女娇娥。”

  女子抬手,一道雪光闪过,那条长长的辫子顿时落在了地上。

  “呵!”她抬起头,眼中血红一片,脸上已是涕泗横流,:“卫从容,我极乐宫早与江湖无甚关联,只因你一己私欲便牵扯进前朝是是非非之中。宫主身死之后竟还不肯放过我们,数百条人命啊!你怎忍心!”

  “小姑娘,” 卫从容摊开手掌,无奈道:“只是人命而已。”

  他这幅完全不在意的态度骤然间点燃了女子的怒火,她大叱一声,冲了上去!其余人见状也各自拿出趁手的武器跟了上去。

  雨仍然在下,似乎有增大的趋势。这样的雨,大概能救活不少庄稼吧。

  守在外殿的侍卫们隐约间听到殿内传来清脆的破碎声,侍卫长一个激灵:“不好,由刺客!”

  侍卫们立马推开了殿门向里冲去:“护驾!”

  沉睡着的皇宫被吵醒了,几息之间便灯火通明起来。无数人向寝殿涌来。

  侍卫长冲至内殿门口时,正见皇帝陛下施施然推开门走了出来,他有些傻眼道:“陛下,刺客呢?”

  “在里面呢,” 卫从容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轻声道:“朕无碍。”

  侍卫长越过他的身影向里面看去,只见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尸体,全都是一下封喉。还有一人手脚并用向殿门蠕动前行,凄厉道:“卫从容....你....不得好死。”

  “上下数百条人命.....”她又哑声大笑起来,“他们在地狱里等你.....”

  女子的力气耗尽了,血流光了,便再也不出声了。

  “带下去埋了吧,” 皇帝甩袖走了,临了又叮嘱了一声:“莫要弄脏寝宫的地板。”

  “是.....” 他走的迅速,只留侍卫长一人胆怯战栗地领命。

  另一边大漠边缘,一路走过,入目所见皆是白骨森森,饿殍遍地,老鸦盘旋。满眼绝望的人们行尸走肉般漫无目的地乱走着。这样的景象,晏无意已是看得麻木,而温述秋也嗅到了一丝不祥的味道,变得格外沉默起来。

  就在这种寂静之中,一声微弱的嚎哭显得格外引人注意起来。

  两人俱是一愣,温述秋惊道:“是个孩子!”

  他们连忙齐齐疾奔向那个地方,晏无意离得老远便看见了枯树下趴着个孩子,而他身前竟有两只骨瘦如柴的狗盯着。

  男人弯腰从地上拾起两个土块,手上微微用力便甩向了那两条大狗。他看着那两条狗被打的哀嚎不知,夹着尾巴跑走后立时上前查看那孩子。

  那是个大概五六岁的小孩,脸上全是泥巴,穿着身不合体的脏衣服。身上大大小小的各种伤口已经溃烂流脓了,正是这腥臭的味道引来两只饥肠辘辘的狗的。温述秋一探,发现他早已发起了高热。便立刻俯身将孩子轻柔地抱起,对晏无意道:“快走,到关内找大夫,他拖不得了!”

  男人闻言,一把搂住青年的腰,低声道:“抱紧。” 怀里柔韧的躯体微微一僵,温述秋还是无奈地伸出一手来搂紧了他的脖子,另一手则抱紧了孩子。

  逐云踏月一出,几息之间三人便蹿出去一里路。

  窝在青年臂弯间的孩子睁开了朦胧的眼,他觉得没有那样冷了,似乎有人正抱着他。孩子委屈不已,他已经流浪了太久了早已想不起记忆中那个温柔的身影,只能本能地祈求抱着自己的人的怜惜,他带着哭腔哽咽着小小声道:“娘,我痛....”

  那温暖的怀抱顿了顿,正在孩子害怕被再次抛弃之时,一道叹息又无奈的声音轻声应道:“乖,我在。”

  “娘,我好痛,好难受。”孩子含混不清地说道,“你去哪里了.....”

  “我在,我在。” 青年忍不住抱紧了怀中小小的身体,他听着那一声声模糊的呓语,心里顿时酸涩不已,“我在呢,爹爹也在。”

  “真的吗?” 孩子半眯着眼睛,笑了笑:“太好了.....”

  “别睡,不要睡过去!” 青年轻轻晃了晃孩子,极力劝道:“你还想不想吃好吃的?想不想和其他孩子们一起读书识字?想不想做大官?”

  “想.....” 孩子似乎是在哭,又似乎是在笑。他看着天上飞舞的乌鸦,感觉身体变得轻飘飘起来,似乎可以同那些黑乎乎的鸟儿一起玩耍似的。他看得痴了,顿时便觉得身上也不痛了。

  “哥哥....我叫刘宇。” 孩子突然喃喃叫道,“娘,娘.....”

  不知何时,男人停了下来。青年摸到怀中已是微僵的小身体,无力道:“他死了。”

  “嗯。” 晏无意埋首在他颈间,无声地蹭了蹭,又转而握住青年冰凉的手:“生死,是此间百姓的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