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9

  画室里静可闻针, 唯有铅笔摩擦纸面的声音沙沙作响。

  作为绘画零基础的建筑系学生，顾薏在素描手绘课上的表现出乎老师意料。刚开始学平面作图时，她还有点吃力, 越到后面, 她强悍的立体空间思维渐渐突显，加上精确的比例估值能力, 顾薏作图时得心应手，很快成为全班最优秀的画手之一。

  某个明媚的午后, 顾薏画秃一支铅笔, 找来卷笔刀慢慢打磨。

  手里动作着, 她的眼神依然停留在画板上，不遗余力地找出所有构图缺陷。

  好像很完美了。

  她放下卷笔刀，伸了个懒腰。环视四周, 周围大部分同学仍在埋头苦干。

  顾薏心想，她现在也算半个艺术系学生了吧？

  真没想到有一天她能和以前最烦的艺术打上交道，甚至成为好朋友。

  等待老师过来指导的时间里，顾薏摸出一本《建筑设计原理》翻看。

  高中时期, 即使是她最喜欢的数学，顾薏也很少在老师没有要求的情况下主动研究，可是上了大学以后, 没有老师跟在屁股后面鞭策，她的学习主动性却空前高涨。

  非常幸运地，这个专业是她天分和兴趣的完美结合。

  而这个专业是池屿给她选的，高考填志愿时, 她还一知半解，却毅然决然地选择相信他。

  顾薏每获得一份成就感，心里就越崇拜池屿一分。

  她男朋友怎么能这么神！

  下课前，顾薏给今天的素描作品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池屿。

  晚上是无聊的通识理论课，顾薏特地选择坐在倒数几排方便睡觉。

  她把手机斜支在桌面上，脸颊枕着手，睡睡醒醒。

  讲台上的教授摆弄一下扩音器，发出滋滋哇哇的尖锐声响。顾薏虎躯一震，抬头猛点手机屏幕。

  末了，她又悻悻趴下。

  “男朋友还没回呢？”身旁的舍友问她。

  “唉。”顾薏脑袋晃晃，“他真的好忙呀。我的事情也多，但总能做完，他的事情却没完没了。”

  舍友：“毕竟是g大，还是g大最变态的法学院，你就体谅体谅。”

  顾薏阖上眼睛开始胡思乱想：

  我现在有志向了，以后要做我哥那样厉害的建筑师，我家里又有钱，不愁吃不愁喝的，男朋友牛叉不牛叉都没关系，我可以养他啊。

  呜呜呜，真的好想包养吃鱼，让他每天都陪着我。

  晚上睡前，池屿才给她回消息：

  【刚回宿舍，半天都在讨论辩题】

  【你画得很好看】

  顾薏一直蹲守着，秒回：【敷衍！】

  她真想回到大一刚开学那段时间。

  大一前半学期，池屿的课业还算宽松，他一有空就来k大找她，周末两个人也常常外出吃饭，有时间还能看个电影逛个街，感情极速升温。

  可到了后半学期，池屿的导师开始作妖，他们见面的频率直线下降。

  在g大这样的顶级高校，池屿的能力依然鹤立鸡群，他专业的导师特别器重他，给他找了一堆事做。这其中，顾薏最恨的就是辩论队。

  导师认为池屿聪明虽聪明，但性格太冷，又不爱说话，这样的学生学法律专业肯定要吃亏，于是硬给他塞进院辩论队里，希望能把他磨得舌灿莲花。

  法学院辩论队是g大综合成绩排名第一的辩论队，水准极高，专业性极强，池屿既然进了这个组织，以他的性格，绝不可能浑水摸鱼虚度光阴。

  他一边忙课业，一边还要兼顾课外活动，剩下能挤出来陪女朋友的时间少之又少。

  顾薏不像他那么冷静。作为一个小火炉，她需要有人天天给她添柴火，不然她就蔫啊萎啊的，一天到晚担惊受怕不得安宁。

  最近她就不太忍得住，刚好池屿周末有场辩论赛，顾薏认真打扮一番跑去了g大。

  辩论队的主力队员是大二和大三学生，池屿在队里练了半年，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公开场合的辩论赛。

  辩论赛举办地点在g大的图书馆报告厅，顾薏提前五分钟进场，差点没找到位子坐。

  她的座位靠近门边，离辩论台十万八千里。辩论赛开始前，她兴奋地朝池屿挥了挥手。

  结果当然是没什么卵用，人家根本不看观众席。

  法学院辨队入座后，场下的气氛立即喧闹起来。

  顾薏方圆两米内的女学霸们个个都在讨论她男朋友，顾薏很是镇定骄矜，其实心里又醋又乐，恨不得在举个led闪光牌宣示主权。

  池屿的辩位是三辩，一个可以少说几句话，但句句必须直击要害的辩位。

  进入质辩环节，双方三辩起立发言。

  池屿今日一身纯黑西装，十足的禁欲气质。他扯扯西装下摆，沉稳淡定地站起来。不熟悉他的人会觉得他的表情严肃认真，实际上这不过是他的日常表情，也就是表无表情。

  场下女观众的花痴声太大，顾薏只看见池屿张嘴说话，却听不清他说话的内容。

  她正急得跳脚，耳朵里忽然飞进一线女声。

  “这个三辩长这么帅，如果我是他的对方辩手，可能盯着他脸就走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哈哈。”

  顾薏心里暗“哼”一声，注意力转移到她们的对话中。

  “我听说光我们法学院就有百十来个他的粉丝呢。”

  “这么可怕？那我可不敢追。”

  “你试试呗，他没有女朋友的，你这么漂亮……”

  “他有女朋友。”顾薏注意到这个女生说的是肯定句，前面也没有加“我听说”，忍不住急切反驳，“他不是单身，为什么说他是单身？”

  那个女生露出奇怪的表情：

  “他就是单身啊，他自己说的，辩论队所有人都知道。”

  顾薏脸色一僵：“怎么可能！你们肯定听错了。”

  女生扯扯唇角，似乎把顾薏当成了臆想症患者。

  她语气略含不屑：“我听力没问题，要不你自己去问他。”

  后半程辩论赛，顾薏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脑子里乱哄哄地想七想八。

  他不可能这么说，肯定是假的。

  可是别人没理由骗她啊，那个女生的口气也不像是猜测。

  四辩总结发言后，双方辩手在台上休息五分钟，等待评委老师讨论后公布胜负。

  顾薏的目光落在那张万众瞩目的脸上，手机拼命给他发信息。

  报告厅里没开空调，激烈辩论后，辩手们难免体温升高面红耳赤，四个人都把西装外套脱掉挂在了椅背上。就在这时，一个深栗色长发的姑娘从台下走上来，从一辩开始帮辩手们收好西装外套。

  她拿走其余辩手衣服的时候，都只和他们点头示意，唯独拿走池屿的西服外套时，她异常热心地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又低头附到池屿耳边说了句什么。

  池屿回了她一句话，两人之间很是默契。

  顾薏向来心眼小，这会差点忍不住冲上台撒泼。

  好不容易熬到辩论赛结束，顾薏坐在图书馆外边的竹林里，咬牙切齿地等他。

  池屿穿上外套出来了，扣子没扣，径直走向她。

  “小薏……”

  话才说半句，石凳上的小姑娘突然冲过来，抬手就扒他衣服。

  “以后不要穿这件衣服，丑死了！”

  池屿感到莫名其妙：“你怎么了？”

  任她把西装外套脱掉扔在地上，池屿也没有反抗。

  眼前雪白的衬衫看着舒服多了，顾薏呼出一口气，瞪他：

  “你还记得我是谁呀？”

  她语调阴阳怪气，池屿蹙了蹙眉，握住她手腕：

  “你乖一点。”

  顾薏想要挣脱，另一只手也被他捉住。

  池屿深吸一口气：“前几天真的有点忙，没时间去找你，消息也不能即时回，是我错了。你现在想吃什么？我带你出去吃。”

  “我什么也不想吃。”她语速飞快，“那个，就刚才帮你拿衣服那个女的，她谁啊！”

  “拿衣服的？”池屿想了想，“她叫丁悦，是今天的替补二辩。”

  “噢，那你现在回去告诉她，说你有女朋友了。”

  池屿：“什么？”

  “你去告诉她呀，说你有女朋友了。”

  池屿再次皱眉：“我没事跟她讲这个干什么？”

  他和队里的队友都是同事关系，发展成朋友的没几个，全是男生。除了讨论辩题，他几乎不说题外话，怎么能莫名其妙蹦出这一句？

  顾薏最不喜欢池屿对她皱眉头，回想起刚才那个女生说的话，现在听起来更像真的了。

  “你不说算了，你可以回去了，我也回学校，不要你送。”

  “顾薏！”池屿把她往怀里一带，“能不能别疯了？”

  这次的比赛来得仓促，池屿原本是替补三辩，前两天才得到通知让他直接上台。这四五十个小时里他几乎没有睡觉，一场持久战打完，他已经精疲力尽，本打算找个地方抱着女朋友好好休息几个小时，谁知道她也送来一颗定时炸.弹，他现在真的招架不住。

  小姑娘推推他，憋屈道：

  “我就是疯子，你是不是嫌我上不了台面？”

  “没有。”

  “我想让其他人都知道我是你女朋友。”

  “谈恋爱是我们俩的事情，你管其他人干什么？”

  “……”

  是啊，我管其他人干什么。

  谈恋爱的确是两个人的事。

  顾薏牵了牵嘴角，以上两句话完全没有说服自己。

  她就是不喜欢这样，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了？

  她就是公主病玛丽苏，有了男朋友就是要炫耀，凭什么让她憋着。

  池屿以为她想开了，于是将她软软的小手牵在掌心里：

  “我们去哪儿吃饭？”

  顾薏：“我想回学校。”

  池屿深吸一口气。

  行吧，回学校就回学校。

  g大门口有直达k大的公车，池屿拉她上了公车，坐到最角落的位置。

  之所以不打车，是因为想和她慢悠悠地安静待一会。

  一路上，池屿揽着她肩膀假寐，顾薏扭头观望车窗外的街景，心里天人交战。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憋屈什么。

  可是大部分时间里，她都觉得非常非常难过郁闷。

  她真的很喜欢他，也许回去思考一段时间，凭这份感情，她总会妥协的。

  所以现在要离他远点，别一激动就吵坏关系了。

  池屿一直送她到宿舍楼下，就算他再迟钝，也能看出顾薏的刻意疏远。

  回到g大，池屿在宿舍里昏睡几个小时，到了晚上该睡的时候反而睡不着了。

  前几个小时的梦里，全是顾薏的影子。

  池屿静下心来，捋顺心头的一团乱麻。

  她生气了。

  为什么？

  因为她喜欢高调，而他不习惯这样。

  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而他觉得这样挺没意思的。

  池屿掏出手机，扫一眼社交软件，没有她的消息。

  他打开微博。

  从高一开始，池屿就一直关注着顾薏的微博账号，甚至可以称之为视奸。

  他不仅看她的发布内容，也会翻她的评论和点赞。

  比如现在，池屿点开顾薏三个小时前发的微博，底下已经有八十多条评论。

  微博正文是：靠靠靠摔摔摔嘤嘤嘤，我气！

  底下的八十多条评论，七十条都是顾薏和夏雨心的互动。

  正因为小女生这一奇怪的举动，明明可以私聊，又喜欢评论盖楼，池屿才能通过这些评论多了解顾薏一点。

  夏：【啦啦啦噜噜噜嘿嘿嘿，我来啦！】

  顾：【女神女神想你么么哒】

  夏：【哎哟大哥我好害羞[脸红]】

  顾：【有一个消息你知不知道？严少在国外组了个乐队呢。】

  夏：【orz，哦。】

  顾：【我有点思念他qaq】

  夏：【没事思念那种人干嘛】

  顾：【唉，以前他整天和吃鱼在一起，会让吃鱼变得有趣一点】

  夏：【你就知足吧】

  顾：【我不知足qaq】

  夏：【说实话，吃鱼有时候真的挺无趣的】

  看到这里，池屿停止往下翻页的动作，静静盯着夏雨心那句话。

  “无趣”两个字生生刺了他一下。

  虽然这句话是夏雨心说的，顾薏没有明确表示，但字里行间的意思清楚明了。

  她觉得……我很无趣吗？

  一定是这样的。

  顾薏是世界上最有趣的女孩儿，她喜欢所有有趣的事。

  她喜欢我。

  这无疑是一组矛盾。

  每对情侣之间不可避免都会遇到矛盾，磨合得好，就能并肩相携，磨合得不好，就像他们四人组的另外一对，只能分道扬镳。

  池屿浏览完顾薏和夏雨心的所有互动，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他的心上人是个有点小毛病的小公主。

  而他愿意磨掉所有属于他的矛盾来成就她的公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