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永强告诉冰兰：“永星是因公殉职的, 场部决定追为烈士，等司机家属过来会一起开个追悼会。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我们要带着星野走”

  “这个没问题，不过路上不方便，我们只能带着骨灰走”

  “可以, 我把他的东西都带上，回去再给他烧了”

  他们参加完兵团简短的追悼会后带着尸体去火化场火化了。冰兰抱着星野的骨灰回到富兴村。慧珍哭得死去活来，然后就是更加怨恨的眼神看冰兰。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将他逼死？”

  “那只是意外”永强道。

  “如果他不走怎么会发生意外？他有什么不好？你要这么折磨他？现在好了，他死了, 你满意了！”慧珍歇斯底里地吼着, 这出乎所有人的认知，慧珍在所有人印象里都是彬彬有礼的, 柔声软语, 什么时候大声说过话？

  “您难过我们理解，难道冰兰不难过？我们三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你凭什么这样说冰兰？冰兰不想跟永星自然有她的理由，这种事本来就不是强求的。您冷静冷静，冰兰已经够伤心的了, 你不能再去折磨她。”永强道。

  冰兰没去理会慧珍，告诉高春喜：“永星的骨灰单独埋在那儿吧，我找机会将他送回日本”七二年中日建交, 可惜那时候国内情况复杂, 建交了却没有进一步发展。

  冰兰将星野的东西都烧了, 那几件玉件跟着骨灰埋在地下。她走了, 又去林场上班, 别人砍树她种树，将树根挖出来做成各种东西。

  她就作为一个奇怪的人存在着。她对谁都好，尤其那些来林场干活的城里人更好。但她跟谁也不走近，很多时候都是孤独的一个人。

  芷兰还是找了一个知青，他们爹年纪大了，儿子回不来，就想给芷兰找个养老女婿。看了几个芷兰根本看不上，能做别人家养老女婿的基本上都是家里哥们弟兄多的，条件差的，或者没爹娘的。

  高家条件不错，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事。儿女都是铁饭碗，每月都给家里钱。想来的不少，却没一个能配上芷兰的。芷兰也是读到高中算是文化人，一般的别说芷兰，冰兰就不愿意。

  最后芷兰只得接受一个北京知青的追求，那人愿意住在高家赡养两位老人。

  知青来的太久，他们已经对回去不抱希望了。能找芷兰这样家境不错还有文化的当地女孩是他们梦寐以求的。

  冰兰看过那人，感觉这个妹夫表面看着还算靠谱，她告诉芷兰：“结婚可以，你将我给你的书必须看，不要丢下功课。如果有返城的机会，你不是那个被遗弃的人。”同样的话也告诉成为妹夫的那个人，不要放弃希望，如果可以离开，就带着芷兰一起走，不然就不要结婚。

  得到男方的保证后，冰兰给芷兰置办结婚的东西。也许是最小的一个女儿结婚，慧珍一手精心地准备着，她现在对冰兰除了怨恨几乎没剩下其余的感情。婚礼办得很体面热闹，冰兰送他们结婚的礼物就是那套自学丛书。

  高春喜老了，他向儿女们要钱要物却舍不得自己花，他都都给慧珍，他说慧珍跟他受了大半辈子苦，自己陪不了她多久，只好多给她留下点什么傍身。儿女们再劝都没用，既然他喜欢，大家便都依了他。

  芷兰抱上第二个孩子的时候恢复高考了，她跟着她丈夫同时赴考，夫妻俩同时拿到了录取通知。高春喜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年龄到了，那晚喝多了后便一睡不醒。

  高家兄妹将老爹送走，慧珍依然很精神，她的去留成了问题。

  “不如娘跟我们去北京吧”芷兰道。

  “跟我去县城也行，就是我们家地方小一点”永强说的没什么诚意。毕竟慧珍不是他们的亲娘，而且媳妇生孩子慧珍没去管过，都是丈母娘帮着。

  “你们都走，娘交给我，以后我会跑家”冰兰道。

  “那怎么行？林场离家太远了”众人反对。

  “我带娘去林场，那边有房子，吃喝都好办”

  带着老娘去上班？也不好吧！老娘去哪儿，还是征求一下她的想法。

  几个孩子问慧珍打算怎么办？赵慧珍很干脆：“我就在这儿，守着你们爹和永星”

  此时的赵慧珍59岁，她的身体很好，按常理自己生活是没问题的。

  “以后每年给妈一百五十块钱，还是我给，每月三十斤大米，这些你们都不用管了”冰兰跟那哥俩道。慧珍不是他们的亲妈，慧珍自始至终都没怎么管过那哥俩。让他们每年孝敬媳妇是不是愿意？

  冰兰觉得慧珍只是她们姐妹三人的责任，“院子里种谷子和玉米，平时的蔬菜，自留地就种土豆和白菜。”

  “行，要是哪天需要钱了说一声，你别自己去，我陪你”永强道。

  等那哥俩一走，冰兰当着樱兰芷兰和慧珍的面道：“以后妈这边我们哥三每年一共给一百五，每月三十斤大米。妈在家养几只鸡，想买啥告诉我们。”

  慧珍没说话，冰兰自当她认可。“你们姐俩根据自己情况献孝心”

  “怎么一百五了？以前不是——”樱兰有些不满，但想到爸爸没了，就闭了嘴。她知道说了等于白说。她大姐目光越来越冷。

  众人相继离开了，最后芷兰一家也走了。

  冰兰去拜托山杏帮着照看着点，“我娘要是有事就让人去喊我，一般情况下我会一周回来一次”

  “放心吧，你们也不要将你娘看的那么弱，想当初不是跟男人一样下地干活？只是这几年被你爹惯出习惯了。你爹不在她也会活得很好”山杏道，冰兰心里也是这样认为。六十不到的人大多都还去队上干活。

  就是不去生产队也要承担起家里看孩子做饭收拾院子的活计。像慧珍这样什么事都没有的少之又少。

  不久樱兰一家过来住了，生产队还没春播，一家子过来说是伺候老娘倒不如说是扫荡的。家里存货很快就见底。冰兰看看后没说什么，老娘愿意她能说啥？

  “大姐，下次回来弄点野味回来，娘这几天胃口不大好”樱兰道。

  “爹的周年还没过”按以前的规矩，亲人离世小人们要吃素一年。

  樱兰被噎了一下，没好气地招呼着丈夫回家！

  冰兰将院里的地收拾好，开春该种啥种啥。赵慧珍依然很冷淡，她将自己房间收拾的很干净，屋里已经找不到高春喜任何东西了，就连使用都换了新的。

  冰兰有种替高春喜不值的感觉，那个男人最后那几年宠老婆几乎到了伺候祖宗那样伺候。处处为她着想，可人刚死没多久，东西就被全部烧了或者送人扔掉了。

  她可以断定，她娘对第二任丈夫没有丝毫感情，哪怕亲情怕是都没有。她不知道就她娘这样还是日本女人就这样。

  总之她依旧很享受儿女们的孝敬，过着自己的日子。樱兰依旧经常回去，偶尔将自己的孩子扔给慧珍。冰兰后来每月回去一次，干点活，吃顿饭就走。

  樱兰整个冬天都住在娘家，她在偷偷看书，她很羡慕芷兰能去北京。如果自己参加高考一样能考上。婆家开始反对，后来被她说服了。她要是能去北京，你们儿子孙子不都可以去吗？

  慧珍更支持，儿女们就剩下樱兰留在家，如果能出去当然要出去。她这边安静，吃住都是樱兰婆家没法比的。于是樱兰一家过来了。

  只是樱兰将考大学看的太简单，考生每年都在增加，大家都抢过独木桥，过去何其艰难。第一次下场差两分，第二次差五分。最后她不得不放弃了。想出人头地应该还有别的途径。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中日关系得到改善，日本同意滞留在中国的侨民返回国内。这一消息是爆炸性的，冰兰作为遗留的日本孩子一样可以回去。

  冰兰辞职了，大家都以为她要跟着她娘回日本。冰兰却进了山林，她去了盛放日本人骨灰的山洞，那里没再看到狼，也许是上次他们来惊扰了这里的住户。

  人参还在，就是过于显眼。冰兰挖了那两株年份最老的，其余的就靠造化了。

  回来先去找高永强，将两株参给了高永强“既然星野答应那个日本兵送他们回日本，他没办法完成，我就替他完成”

  “好，我跟你去日侨办，将这一信息告诉他们，让他们协助处理一下。”这正是冰兰的意思。

  “人参给你娘吧，人老了补补也好”

  “她应该不需要，她会回到日本，那里才是她的家”

  “你回去吗？”

  “应该会，但我会回来”

  六百多日本兵的骨灰要回国，总是大事，日侨办与日本方面沟通，不久那边来派了几个人协助办此事。

  一包包骨灰放进准备的木盒子里，重新登记。冰兰将她和星野进山遇到日本兵的事说出来。这事能暴露的只有她和星野。高家兄弟要是暴露那就是知情不报。

  他们找到了那具被狼啃食的尸骨一起装走。再有就是福兴村村头那个埋葬村民的地方，有一百多日本百姓在里面。最主要的是星野的父母也在里面。这个让冰兰十分难办。

  里面具体都有谁不知道，但是却有星野的家人。星野的骨灰也在这里，他们怎么办？

  日本方面意思是一起火化带走，他们会在国内建公墓。还有就是中方早些年也建了日侨墓地，集体埋葬了那些死去的日本侨民。

  此时冰兰大伯在寻找冰兰母女，那次他们冲散后辗转回国了。现在两国邦交正常化，政府那边又允许滞留在中国的侨民回国，他们就想到了失散的那母女。

  “我要回去，你要不要回去？”慧珍第一次正式与冰兰交谈，母女两三年没坐下来好好说过话。

  “我要送星野回去，完成他的心愿，但是不会留下”

  “随你吧”

  冰兰没有阻拦慧珍，回去是她个人的选择，她的三个孩子都在中国，自己却选择回日本，不知道她怎么想。

  村上选择回去的占多数，但还是有不希望回去的。就如山娃一家，毫不犹豫选择留下。他们将中国真的当成了自己的家。

  冰兰跟随着日本使团一起回去的，她将星野的骨灰安放到公墓的一侧，那里很多是新近回国的日侨骨灰。星野的骨灰盒子比一般的都重，冰兰将那几个把件雕刻都放在里面。自己不能时刻陪他，就让那些东西陪他吧！

  慧珍回去后冰兰看过她一次，每月领着政府的补贴，住在内山家的一座小院。内山家回来还是主要务农，小辈却有出来做事的，生活一般。

  “我申请樱兰一家过来陪我，芷兰你就多照顾照顾”慧珍回国后比原来态度缓和了很多。

  “您也多保重吧，如果过得不舒服可以回中国，我想去北京找芷兰，或许就在北京安家”

  “你大伯小叔希望你留下，你身上毕竟流着内山家族的血”

  “我觉得我更适合做中国人，毕竟是那里的土地河流养育我长大”

  “随你！”

  这是母女俩最后的谈话。也许是慧珍那些年太过劳累，也许是回来并不适应日本的生活。总之她只活到六十八岁就故去了。

  樱兰一家在日本打拼好几年才稳定下来，内山一家并没对他们有多关照，本来他们与内山家并没什么关系。

  一家人一直做着最底层的工作，即使这样因为比国内赚得多还是咬牙坚持着。他们与芷兰偶尔有过书信往来，却从没给冰兰一封信。

  冰兰给自己弄了个四合院，从新一点点翻新了一遍。屋里的一切都出自她的手，等将整个院子屋子弄好，整整花了五年时间。

  那是一套很完整的四合院，谁看了谁都羡慕。高永强来过，带走了一套冰兰送给他的桌椅。

  临走高永强送了她一句：“你比我更像中国人”冰兰莞尔。

  芷兰一家偶尔过来蹭顿饭吃，或者将孩子让冰兰带带，生活到是充满乐趣。闲下来冰兰开始写关于长白山自然物种保护和野山菌人工养殖技术，野山参人工种植技术。

  论文一篇篇发表，人被有关部门请去做技术指导。她的身影在北京和长白山交错停留，六十多岁后安居在四合院，拿出那堆籽料开始慢琢细雕。芷兰一家搬进了四合院，陪冰兰走完人生最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