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作者:月佩环      更新:2023-07-29 14:31      字数:14043
  “这字不错。”蓝吹寒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对联,转头对他说道。

  江南腊月的雪下得很薄,几颗米粒大的雪沾在方棠溪墨色的眉毛上,越发显得他的笑容灿烂。

  如果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那么他也会是唯一的颜色。蓝吹寒默默地想。

  “谢谢吹寒。吹寒也要写一个不?”

  “你都写好了,我也就只能写写‘牲畜平安’了。”

  “我们家又没养猪,为什么要写‘牲畜平安’啊?”

  “没养吗?”蓝吹寒轻轻拍了他头发上的雪花,帮他把貂裘的帽子拉上来盖住了,“这里有一只整天睡觉的,后院还有一只每天要吃六顿的。”

  方棠溪忧心忡忡地说:“……他吃那么多,不知道会不会出问题。”

  “可能大些了就好了,别担心。”

  方棠溪点了点头。

  他其实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生出了一个小娃娃,毕竟知道有身孕的时候都七个月了,十几天后,身体急转直下,每一处都疼入骨髓。好在孩子提前出生,也没让他吃苦头,反倒是子母果的毒性,让他几乎丧命。

  蓝吹寒推着轮椅,带他进房后,他犹豫一下,说道:“老二在肚子里就不怎么动,我还以为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不好。”

  “为、为什么?”

  “你知道怎么养吗?”

  女孩子要学什么?刺绣女红?方棠溪呆了一呆,只好摇头。

  “那不就得了。我也不会教。”

  方棠溪瞥见蓝吹寒神色仍然淡淡的,却不像以前那般令他感觉到畏惧,于是试探地唤了一声:“吹寒……”

  “何事?”

  “多谢你辛苦救我。”

  蓝吹寒沉默了一下说道:“不要道谢。我救你是为我自己。”

  “为什么这么说?”方棠溪以为得到的回答是,他救自己是应该的,让自己不要有负担,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答案,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因为,我爱慕你,没有你,我会活不下去。”

  方棠溪看他神色平淡地说出这句话,只觉得耳边嗡嗡嗡的,轰鸣作响,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声音,让他许久都反应不过来,半晌才道:“可能你是习惯了。习惯我在你身边,哪天我不在了,你也会逐渐习惯的。”

  “我习惯不了。”

  方棠溪听他不容置疑的语气,不由一怔。

  “小棠,我向来不喜欢说话,所以让你误会。要怎样你才肯相信,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吹寒……”方棠溪看着他,很是为难。或许对一件事过于坚持,就会深信不疑,吹寒就是这样,现在就连他也有点相信了。

  可是,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亲情么?吹寒想对他负责任,他也希望吹寒能好好的幸福下去。至于多出来的那些会嫉妒会痛苦的部分,便永远埋藏在心底。

  蓝吹寒凝视他许久,却见他目光躲闪,不太敢与自己对视,叹了一口气:“毕竟是我的错,实在没法子,也只好这样了。你等等。”

  方棠溪看到他出了房门,有点疑惑。

  外面虽然下着雪,房中烧着炭火,很是温暖,他虽然疲惫,但却拢紧了貂裘,忍着不睡。

  过不多时,只见蓝吹寒提着一块搓衣板进来,将有齿的那一面朝上,横放在地,撩起衣角就直直地跪在上面:“我说得不明白,所以让你误会,叫你一直以为我不是爱着你,所以以此自罚。”

  方棠溪吓得面色惨白:“吹寒,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啊!”

  他唯恐惊动外人,看到俊美出尘的吹寒做这种低声下气的事,不免背后嘲笑,将声音也放得极低。

  蓝吹寒也没有运功抵抗,淡然道:“虽然你宽宏大量,愿意原谅我,但我却不能原谅自己。”

  方棠溪滚动轮椅,想要搀扶他起来,但蓝吹寒用了千斤坠的身法,他又毫无着力之处,想尽办法也是无可奈何,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你起来吧,以后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

  蓝吹寒嘴角露出了一点笑意:“都还没怎么跪,你就开始心疼了吗?”

  “谁心疼你了,也不害臊!”方棠溪神色尴尬,想他身有武功,跪一、两个时辰也不碍事,反倒是自己,过于激动反而会声响太大,引起旁人注意,于是推着轮椅到床边,便要上床。

  他心神激动,用错了力,反而将轮椅推远了,身体正要往下跌时,一个影子疾如劲风,抱住了他。

  “笨死了,上个床都会摔倒。”蓝吹寒把他放到床上。

  他想到蓝吹寒不得不终止了跪搓衣板,嘿嘿一笑。

  “笑什么,你一定是故意的,是不是?”

  “那就当我故意的好了。”

  “好,既然我做错的已经罚了,那么你做错了事,应该怎么罚?”

  “我哪里错了?”

  “你使劲撮合我和别的什么阿猫阿狗,要不是我看不上,你还想给我做媒,是不是?”

  方棠溪讪讪道:“人家是十大美人,才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你不顾我心意,做这种事,难道不应该罚?”

  方棠溪知道吹寒是认真的性子,连他自己都罚,断然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只好道:“怎么罚?要不也罚我跪搓衣板好了。”

  “你跪不动,就不罚你跪了。”蓝吹寒帮他解了身上的斗篷,外裳也脱了下来,看了他一会儿道,“但你这么不听话,还是要打一顿屁股才行。”

  一边说着,一边去剥他裤子。

  他大吃一惊,连忙按住自己的腰带:“不、不行!”

  “怎么不行?”

  方棠溪想了想,才道:“打……打屁股可以,但不能脱裤子。”

  蓝吹寒看了他许久,眼神很是古怪:“为什么不能脱裤子?”

  方棠溪硬着头皮小声道:“我身上不太好看,你不要看了。”

  “好,不脱就不脱。”蓝吹寒坐到床上,让他伏在自己大腿,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方棠溪满面通红,羞耻得不行。自从他懂事起就没被打过了,确切地说是没被打过屁股。方老爷拿着皮鞭追了他三圈,也最多只能在他身上抽一鞭子。

  想当年,他刚学武就先练好了轻功,一是为了方便去看吹寒,二就是为了逃命,方老爷自然追他不上。

  蓝吹寒又轻轻拍了两下。或许是头朝下的原因,他总觉得血液逆流,脸热得厉害。

  那只修长的手按在他的臀部,却是没有再抬起,只是隔着裤子在揉捏着,力道不轻不重。

  “摸起来还是挺有肉的。”蓝吹寒道。

  方棠溪感到自己被他摸得居然又可耻地硬了起来,硬物就顶在吹寒的大腿上,羞得无地自容,连忙手撑在床上,就要从他怀里离开:“你捏够了没有?要打就打,不许再捏了!”

  蓝吹寒若有所思:“原来小棠害羞的时候,都会假装生气。”

  “谁害羞了,我是真的生气!”

  方棠溪爬离他的怀抱,此时他身上衣裳正单,只怕欲望掩饰不住,于是拉了被子盖到身上。

  “那小棠愿意告诉我,是为何生气么?”蓝吹寒也不以为忤,顺势也进了被子,躺到他身边。

  “你捏得我……”方棠溪顿住。

  蓝吹寒接下去道:“捏得你有反应了对吗?”

  感到蓝吹寒的手又游移到他的腰腹之间,虽是隔着一层单衣抚摸着,仍然感觉到他掌上传来的热感,让他的身体也窜起了一道热流。

  没想到吹寒耍流氓也这么在行……

  方棠溪默默地闪躲,被他趁机伸手进去,连忙按住他的手腕,神色尴尬:“别闹了。”

  “你在怕什么?那几天我们日夜亲近,该看的我都看了。”

  “啊?”

  蓝吹寒淡然道:“你醒了以后,第二天我就给你用热水擦过全身,只有头发是只擦了发尾。但你那时睡得沉,所以没有感觉到。”

  方棠溪尴尬得半晌说不出话,没想到吹寒早就知道了,那他那么窘迫地掩饰这么久究竟是为什么……

  “你就没有其他感觉?”

  “什么感觉?”蓝吹寒摸着他的小腹,“你原先讨厌自己变胖,现在瘦回来了,还有什么不满?”

  这种比自己更强硬的语气……方棠溪讪讪道:“虽然瘦回来,但是好松。”

  “那就练回来。我陪你。”

  方棠溪呆了一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感觉以前的吹寒有了变化,原先是一个锐利骄傲的剑客,现在却是话多了些,眼角的笑意也很是自然,和寻常的贵公子也没什么区别。

  “吹寒……你的剑术……”

  蓝吹寒知道瞒不过他,眸中锐光一闪,微笑道:“我的剑术如何?”

  方棠溪看到这抹锐光,不由失神。他初时以为蓝吹寒剑术倒退,但刚才那一瞬间,吹寒将自己纳入了他的气息之中,与他的气息融合,感受到他那种与天地交会的剑道,竟不由心神恍惚。

  若说他以前的剑术是绝技,现在却可称得上是夺人心神,超脱凡俗。

  “你这剑术,能引发风云突变了吧?”

  当今武林的武技都是后天武技,能引发风云变色可视为先天剑术,再往上就是雷霆大作,和上古传说中雷劫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先天境界中的破碎虚空又被武林中人认为是飞升。然而这些都是武林中人的闲谈,就连先天剑术的初步都没人能练成。

  方棠溪也只是开玩笑,以示赞叹之意。

  蓝吹寒不答,只是靠过去,低声道:“你记住,不管我再怎么厉害,若是你不好,我也不会好的,难道你要留我在这世上,一个人孤苦伶仃吗?”

  “吹寒……”他这句话情深无限,方棠溪一时不由痴了。

  他总觉得吹寒待他越来越情深意重,但他从没说过这么肉麻的话,他自然也不敢问越界的问题,譬如吹寒心中是怎么看他的,他们今后是否还能在一起?至少让他知道,自己苟延残喘地活着,还有没有这个必要。

  忽然听得他这么说,却觉宛如梦中。

  “答应我。”

  “嗯?”方棠溪怔怔地问。

  “以后有什么事,再也不许瞒着我了。”

  “……好的。”

  蓝吹寒亲了亲他的嘴唇,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你在坐月子,我就不骚扰你了。虽然小肚腩软软的,也很有趣。”

  方棠溪糊里糊涂地有了个孩子,内心自己还没有完全接受,即使为了这个孩子险些丧命,仍然也只当自己遭遇劫难,生了一场重病,并没有多少怀胎分娩的感觉,从猜到自己可能是怀孕了,到生下来,不过十几天,那十几天回想起来,当真如同作梦一般,让他毫无真实感,所以他现在即使为之缠绵病榻,也丝毫没有自觉自己是在坐月子。

  “胡……胡说八道!”方棠溪甚是气恼,但看到蓝吹寒微笑的神态,又是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气来。

  他虽有困意,但感觉和吹寒此时的气氛正好,舍不得睡去,还是蓝吹寒受不了他眼皮打架的样子,帮他盖上了被子。

  除夕傍晚,家家户户都放了爆竹,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祥和的气息。

  厨娘为他们整治了一桌酒菜就回自己家中过年了,方棠溪也给下人放了假,家里就只有他和吹寒,王大夫和孩子四个。

  方棠溪到桌前吃了一些菜,酒却是没有沾,抱着孩子,感觉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恩赐,给他取了许多名字,譬如“天赐”,“二宝”之类,但都被蓝吹寒一一否定,明确地表示,天赐太俗,二宝听起来像王大夫的弟弟。让带孩子上瘾的王大夫白高兴了一场。

  方棠溪的身体需要静养,不能和孩子同房,因此颇为失落,蓝吹寒便适时地说,孩子不行,自己可以代替和他同房。惊得方棠溪连连拒绝。

  “不行!我会睡不着的。”

  王大夫开始以为他们是朋友,为他们可以两肋插刀的友谊曾经感动得痛哭流涕,后来隐约感到有些不对劲,也没有多想,结果蓝吹寒当着他们的面就要一起睡,当场就呆住了:“你们……”

  蓝吹寒扫他一眼:“你先退下。”

  “是是是。”王大夫抱起了孩子,仍然忍不住望了望方棠溪。

  蓝吹寒冷冷地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他赶紧回答,抱着孩子就退出了门外。

  古籍上说,有人可以同时是男子,又是女子,方公子一定是这种人。可是看方公子丰姿优雅,举止间甚是豁达,和女子相差极远。而且那天晚上,他看过他的下身,的确不是女子,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满心疑惑,但蓝吹寒斯斯文文的,刚才三言两语,却让他有种恐怖到极致的感觉,像是自己在死亡关头走了一遭。不过,方公子却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等哪天趁着蓝公子不在时间,说不定方公子就告诉自己了。

  他学医不成,完全是读书读傻了,完全不明白问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对。

  抱着孩子刚出去,忽然听到有人敲门,也不见蓝吹寒来开门,下人们都不在,他也只好叹了一口气,把孩子抱回自己房中,再去拨开门闩。

  门外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俊美韶秀,间道:“方棠溪大哥是住在此处么?”

  “正是。”

  少年推开了他,就要进门,他赶忙拉住少年的手腕:“喂喂喂,你还没说你是谁!”

  少年没有挣脱他,站定脚步,看了他一眼,迅速道:“你腰部经脉不通,所以时常酸痛难当,偏偏还用错了针。”

  王大夫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少年从短短的接触就能看出他的隐疾,这到底是何等的医术!

  他恭敬长揖道:“不知小的要怎样医治才好?”

  “不必治,每天站一个时辰的混沌桩便可。”少年顺手推开了他,向内大步走去,一边叫道,“棠溪大哥,棠溪大哥!”

  蓝吹寒闻声出来,神色不愉:“采言?你来这里作甚?”

  他一袭白袍,腰携长剑,神色冷漠,目中锐光仿佛电芒,却是胜过了上次见面。

  采言却是毫无惧意,厉声责问:“蓝吹寒,你怎么这么自私!为了要一个孩子,你就骗他吃子母果!”

  蓝吹寒冷冷道:“我没有骗他吃子母果。”

  “你没有骗他,莫非是他自己吃的?”他又气又急,忍不住道,“他为你付出了那么多,连头发都被你气白了,你就那么对他!”

  蓝吹寒目中精光闪现,几乎一步就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衣襟:“你说什么?他的头发怎么白的?”

  “采言。”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的交谈,原来是方棠溪闻声而来,自己推着轮椅,脸上满是笑意,“你怎么来了?”

  采言推开了蓝吹寒,跑到他面前,半蹲下来,仔细看了看他气色,又搭了手指在他手腕上,脸上的忧急之色登时变为惊讶,却是放心许多:“你原来已经好了……是我来晚了!”

  后一句夹杂了歉疚和释然的种种情绪,方棠溪微笑道:“不晚,你医术越见高明,要见到你,我才能确信自己没事。你师父没来么?”

  “他有点要事,所以不能来,我医术虽然不及他,但、但……”

  “他既然放心让你来,一定是认为你的医术和他相差无几的了。我今日能看到你,很是欢喜。”

  “方大哥,你怎么好的?”采言开心得抓着他的手不放。他虽然有许多话要对方棠溪说,但作为一个大夫,还是先问了病情。

  他是薛不二的弟子,虽然和方棠溪年纪差别不大,方棠溪却待他如同子侄。

  方棠溪闻言便道:“全赖你蓝大哥为我逼毒,很是辛苦。”

  采言哼了一声,瞪了蓝吹寒一眼,嘀咕道:“占了天时地利,有什么了不起?逼毒我也会!”

  方棠溪知道他孩子心性,呵呵一笑:“你来得这么匆忙,吃饭没有?饭菜还热着,快来吃些。”

  “好,还是方大哥待我最好了。”采言欢喜无限,主动推着轮椅进去。

  王大夫见机得快,将收拾的酒菜热了热,端了上来,站在一旁,给神医弟子倒酒。他原本是想先混个眼熟,以后再求见采言,没想到方棠溪为他主动引荐,还请采言带他回静溪山,给薛不二看看。

  采言很是为难:“方大哥,你知道我师父为人,要收弟子的话,不是那么容易,单是束修,就不是普通人能出得起……”

  方棠溪叹了一口气,他知道采言的父亲是朝中大员,曾经管过盐政,即便不贪也有许多人求到他,薛不二平生无所好,只喜欢钱财,采言学医又极有天分,任劳任怨,薛不二推脱不过,只好答应的。于是道:“束修我可以先借给他,一切但凭薛大哥决定就是。”

  王大夫一听,便知无望,但仍然不死心地道:“我不求拜师在薛神医门下,拜在小师傅门下也是好的。”

  采言诧异地看着他:“神医门当中,薛不二只是一个称谓,本门当中医术最高的,便是下一代的薛神医。我师父既然在世,我选弟子也要给他看过的。”

  方棠溪一怔:“原来薛大哥并不姓薛。”

  采言奇道:“你连他名字都不知道,那你怎么和他认识的?”

  蓝吹寒一直在旁边坐着,面无表情,看到方棠溪杯中的热茶喝完,便倒上斟满,此时忽然开口道:“这有什么不可理解?一个死爱钱,一个冤大头,他上赶着给人送钱,和那财迷一拍即合自然是理所应当。”

  方棠溪刚才还提出借钱给王大夫做束修,此言一出,他不由讪讪。

  王大夫心知自己无法入门,面色胀得紫红,跪了下来,向方棠溪拜了三拜:“方公子大恩,小人没齿难忘,既然神医高门难入,小人也只好绝了这门心思。叨扰太久了,今日也该辞行,就此别过。”

  他一时激愤,起身便要出门,方棠溪忙道:“等等!”

  他回过头,恭恭敬敬地道:“方公子还有什么吩咐?”此时他的心情已平复下来,心知蓝吹寒和采言二人并不是针对于他,他心中虽有怨恨,也只怨自己运气不好。

  “世上还有许多良医,惜花山庄附近有一位大夫姓苏,医术很不错,王大夫不妨去看看。”

  他语气并没有怜悯,但神情温和,让人忍不住安定下来。王大夫忍不住心生感激。他此时需要的,自然不是怜悯。

  这个双腿残疾的年轻人经历过常人难以忍受的苦楚,想必遭遇过无数人鄙夷的目光,却能保持心态平和,甚至心境一直是积极阳光的。如今他才知道,这种平和是多么的难得。

  王大夫忽然生出一种难言的钦佩,于是深深地躬身道:“多谢方公子。”

  旋即转身离去。

  王大夫此后拜得名师,而后游历天下,终成一代神医,与薛神医平分秋色,此是后话。

  ……

  方棠溪和采言又聊了片刻,因王大夫的离去,一时都有些冷场。

  二哥儿无人照顾,方棠溪便让蓝吹寒将二哥儿抱来,顺便给采言看看。下人要到明日才回来,蓝吹寒虽然不愿他们独处,但方棠溪软语相求,却又难以拒绝,于是起身去抱那孩儿过来。

  采言看了蓝吹寒一眼,才接过孩子,皱眉道:“这孩子不像你。”

  “是吗?”方棠溪没有他这种看到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子,便知道他以后长相的本事,凑上前仔细看了看,勉强分辨出来,“对喔,他生得比我好看,像吹寒。”

  “像他有什么好?”采言哼了一声。

  “他生得标致啊!”方棠溪不大明白少年复杂的心思,但却能感觉到他的嫉妒十分明显,于是赶紧加了一句,“采言也很标致。”

  采言眼眶有些红了,却是说道:“标致有什么用?”

  方棠溪没想到一句话反而引得他伤心,也不知自己是哪里说错,神色尴尬:“采言长大了许多,比以前越发地俊了,方大哥没说谎啊!是有什么烦恼么,能不能和方大哥说说?”

  蓝吹寒道:“你今晚太累了,早些歇息吧。”

  采言紧紧抿着嘴唇,显然是不欲多谈,方棠溪拉着采言的手道:“你大过年的不和家里人团圆,却来看方大哥,方大哥高兴得很。采言要高高兴兴地,好吗?也不要和方大哥置气了。”

  “我才不是和方大哥置气!”

  “那你答应过方大哥的话,也都记得?”

  “当然记得。”

  方棠溪微笑点头,他此时困极,已有些昏昏沉沉的,蓝吹寒便带着他回房中睡觉,口中问道:“他答应过你什么?是不是答应过你,永远不要告诉我,你头发为什么变白的事?”

  方棠溪原是靠着昏昏欲睡,闻言登时醒了大半,心下惶急,假装打着呵欠:“你听他胡扯,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头发就是因为中毒变白的。他是刚才答应我要高高兴兴地过年。”

  “过完今年,想必都会好了。”蓝吹寒抱着他,让他躺到床上。

  “吹寒。”方棠溪抬头看他,欲言又止。

  “嗯?”

  “回去后,你愿意用现在的身分去见我爹娘吗?”方棠溪有点怕他拒绝,连忙解释道,“我们现在住在一起,难免会遭到有心人的察觉,到时传到娘的耳朵里,更不好遮掩。”

  蓝吹寒微笑起来,眉眼问登时耀眼至极:“求之不得。”

  方棠溪虽然多次看到他笑,但此次仍然有些移不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解释缘由,于是道:“我们两个男人搅和在一起的消息传了出去,江湖上一定会用唾沫把我们淹死的。你以后要是还想反悔,娶个良家女子为妻,怕是不那么容易。”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么?”蓝吹寒微微一笑,“我还以为是我做得不够,让你不满意,所以要我多吃些苦头。”

  “扮成女子真的很辛苦。”方棠溪感慨地说。想到那几天涂脂抹粉的,自己照镜子都感觉眼睛被毒害了。

  “还好。苦的是碍于身分,不能主动。”

  方棠溪看到他神色淡然,说的话却是比往昔亲密得多,时常以为自己出现幻听,脸上一热,却是道:“我要睡啦。”

  “嗯。”蓝吹寒给他拉好被子,回去堂前,却见采言逗弄得二哥儿咯咯直笑,也没阻止。

  蓝家的男儿很早就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让这小子早点适应也不错。

  他根本不顾二哥儿还是个婴儿的事实,就这么下了决定。

  采言看到他来了,神色登时沉下,哼了一声。

  “我不和小孩子计较。”蓝吹寒淡淡地道,“但我与他已然琴瑟和谐,你不要再来打扰。”

  “你曾经那样地伤过他的心,难道就没有裂痕?”

  “你既然是大夫,就应该知道,裂痕也会痊愈。”

  “那也是大夫才懂的,你这种动刀动枪的人,哪里会懂?”

  “两年不见,医术没长进,嘴皮子倒是利索了。”

  “彼此彼此。”

  似乎感受到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采言抱着他,连忙哄了一下,孩子哭声渐停,采言鄙视道:“连孩子也不会哄,方大哥要你做什么?”

  蓝吹寒冷冷道:“哭累了,总会停的。”

  “真该让方大哥看看你的态度!”

  蓝吹寒不置可否,说道:“虽然当年我伤过他的心,害得他头发发白,但他现在已经原谅了我。”

  采言一愣,只道方棠溪吃不住他的逼问,已经告诉了他,神色愤然:“原谅?你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岂是原谅二字就能解决得了的?你们一同摔下悬崖,他用身子给你垫背,摔得膝盖经脉骨头全碎,还担心你中毒太久不妥,要师父先救你,害得自己一辈子残疾,你呢?明知他在隔壁,却说出那些伤人的话,说方大哥自己作践自己,送上门给你操,他是有多伤心你知道吗?”

  “原来……是这样。”蓝吹寒低声道,神情恍惚。

  他一直知道,方棠溪为救他摔断了腿,却是不知道他的腿伤原来是可以治愈的,只因为了自己之故,才延缓了救治。

  那个人,竟然一直都没提起。

  他总觉得,自己陪他这些年,也能回报他为自己折断的那双腿,可是那个人待他这般的深情,却又如何回报?

  采言看他神色,才知道自己被他骗得露了口风,气道:“你这卑鄙无耻之徒,竟然骗我!真不知道方大哥究竟看上你哪点。”他起身就要离开,发现怀里还抱着孩子,偏偏是眼前这人和方大哥一同所出,又是伤心又是嫉妒。

  蓝吹寒却是没有生气,温言道:“谢谢你告诉我,若我当年知道,他待我这般情重,我断然不会这么说。”

  “若你知道!哼!我若知道你会害得方大哥这样,我早就在他看上你之前,下毒杀了你!”

  他在静溪山时,看到方棠溪书信,便代替薛不二快马赶来,却没想到自己完全帮不上忙,反而泄露了方棠溪不愿为他所知的秘密。

  蓝吹寒不以为忤,淡淡地道:“他看上我之时,只怕你还没出生,又如何毒杀我?你也不必懊悔告诉我这件事,我与他之间的深情,不是你能阻止的。”

  “是么?那便拭目以待好了!”采言只觉得再坐下去,更觉难堪。将孩子放到桌上,不顾孩子稚嫩的哭声,拂袖而出。

  ……

  蓝吹寒坐在桌边,面色复杂。

  他平时不太爱说话,特别是对没有兴趣的人,更是寡言少语,今日为了套话,不得不费尽心机,好在采言生性单纯,又年纪不大,所以被他谌骗,什么都说出来了。

  这个少年对小棠是真的喜欢,他的爱意更要胜过以前的自己。不明白为什么小棠会爱自己爱到这个地步。想必是因为年幼时见的人少,当年的自己,一定与他很是要好。

  他对感情淡忘以后,就连以前的事也认为不重要,忘记得差不多,也不明白为什么小棠还能对他痴心不改,在他变得感情无能又恢复了男子身分以后。

  说起来,采言和幼年时的自己倒是有几分相似,都是一般的软弱多情,若是他和小棠相识在先,恐怕小棠真的会对他动心。毕竟小棠赞过采言生得标致的。

  听着孩子的哭声,他担心吵醒了隔壁睡着的方棠溪,于是抱了起来,轻轻拍了拍。

  方才采言喂了二哥儿一些鸡汤,二哥儿吃得也很是香甜。只是未足岁的孩子似乎不能吃咸的,他喂了一些放在炭火上煨着的米糊糊。

  只喂了一口,二哥儿就飞快地咽了下去,又张大嘴巴哭,似乎觉得不够。

  蓝吹寒早知这个孩子贪吃,没想到还性急得很,于是喂得快了些,结果又烫着了他的嘴,哭声霞天。

  终于度过了折腾的一夜,蓝吹寒决定以后若非必要,再也不伺候这个糟心的儿子了。好在到早上时,乳母和下人都回来得七七八八,解了他的危难。

  因为他在孩子哭的时候,抱出门去哄了一个多时辰,孩子哭得累极,终于睡去了,这才抱回来。所以方棠溪睡得安稳,早上听他说起,不由哈哈大笑。

  一个孩子就让他们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忙得头晕脑胀,想到惜花山庄还有一个只大了半岁左右的,两人不由都很是头疼。

  方棠溪看着旁人带孩子虽然有趣,但他自知自己身体好转,也未必能胜过蓝吹寒多少,于是苦笑道:“要不,我们把二哥儿带回去吧?或许两个孩子一起照顾会容易些。”

  “好。”蓝吹寒点头同意。

  他们现在还以为,两个孩子可以吃穿一样,必然省了很多事,但却不知道,两个孩子吵闹打架起来,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想着终于到了快要和父母摊牌的这一天,方棠溪忐忑不安,但从此和吹寒也不必遮遮掩掩,连带地,长途颠簸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为了行路方便,蓝吹寒找了一队要到边关的商旅同行。

  方棠溪近日瘦了许多,面色苍白,满脸病容,每天睡的时间很多,即使一路颠簸,也没有令他呕吐难受,可见昔日他坐马车引起不适,都是由怀孕之故。

  二哥儿不好照顾,蓝吹寒就点了他的睡穴,需要喂食时再弄醒。

  同队商旅看他们竟然是两个男子带着个小孩,都不免指指点点的,蓝吹寒早已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所以他衣着朴素,竟然没人能认出他的身分。

  商队的领头人来问他们的关系,蓝吹寒就说,是方棠溪身在外地,得了重病,他的妻子生了孩子后,不堪重负,于是跟人跑了,他是方棠溪好友,送他回乡的。

  商队一听,原来这人是身染重疾,于是都不太想带他同行。方棠溪只得下了马车,向众人说明自己这病并不会传染,只是要好好将养,是一种富贵病,费钱费时。

  众人见他神情总是带着微笑,仿佛这世间总有无数令人欢欣之事,只是十分虚弱,还要他的朋友搀扶,都不由感到可惜。他二人举止不同凡俗,但却衣饰简朴,可见这病着实耗尽了家中财力,于是也不起疑。

  商队的好处就在于歇息之时有众人相帮,能吃上一口热饭菜。虽说可以多带些僮仆,但一路浩浩荡荡,却是过于惹人注意了。江湖中人羁旅漂泊,本来就是习惯了的,如今拖儿带子还不算,连下人也都带上的话,只会减缓行程。

  方棠溪双足不便,于是一直在马车上,蓝吹寒不会喂孩子,方棠溪便自己动手。

  许是父子天性,那孩子被他抱久了,也不再哭了,被他逗一下,还会咯咯直笑。

  路上很少遇到牛羊,于是在做饭时,蓝吹寒嘱咐掌勺的人把上面那层浓稠的米浆舀出来留着给孩子吃,若是米浆放凉了,他用内力热一热便可。

  过了一个多月,终于回到金州。

  和商队分散后,蓝吹寒驾着马车。这次没有回方家的田庄,只到他们来时行经的村子里去打听了一下,曹大娘的儿子已与齐家断绝了往来,和母亲住在一起,日子虽然过得穷苦,但也自给自足。

  方棠溪原想请曹大娘到惜花山庄做些活计的,日子也好过些,但被蓝吹寒拒绝了,理由是不喜欢齐小少爷,惜花山庄不养闲人。

  方棠溪自知自己拧不过他,也只好放弃。不过吹寒说得很有道理,有了钱不一定能过得痛快,不然齐小少爷不会放着少爷的日子不过,跑回村子里陪母亲过相依为命的苦日子。

  其实蓝吹寒的意思他也明白,别人日子过得再痛苦,但也是有手有脚,不像他,连方便都要仰仗他人,说不定别人看他更是可怜。

  其实他倒不觉得自己可怜,相反,能得吹寒眷顾已是他这辈子的运气了,再也别无所求。

  他曾经想过,若是成亲那日,吹寒没有来,他也不会活不下去,日子还是一样要过。甚至以后可能还会遇到一个像吹寒一样令自己心动的人,只是不再有少年时的冲动热血了。

  没想到吹寒竟然真的为自己动心,令他无比感激上苍,他知道,像吹寒这样的人,一旦动心便会专一深情,所以更要好好待他。

  马车到山庄门外时,听说是少庄主回来,便有人急急忙忙去通报。

  蓝吹寒下了马车,把车中拆装的轮椅迅速用木楔嵌好,抱着方棠溪坐了,再提着装了孩子的篮子下来。

  方棠溪心知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索性硬气起来,看到母亲满脸喜色地出来迎接,看到他们,不由一愣:“棠儿,你媳妇蝶儿呢?”

  方棠溪忙道:“娘,你别着急,蝶儿很好。你看看,这是您的孙儿。”

  “我孙儿?我孙儿不是在山庄里吗?”

  “这是你的第二个孙儿。”方棠溪讪讪道。

  “蝶儿才分娩不久,哪能这么快生?”方老夫人看到方棠溪不似作伪,怀疑似的盯着他看了许久,“难不成你是和另一个女人生的?”

  方棠溪看了看旁边侍立的下人,小声道:“娘,我们进去再说吧?”

  老夫人知道别有内情,于是道:“就依你,进去再说。”

  方棠溪知道暂且逃过了一劫,忙道:“娘,在外面餐风露宿的,就想吃一口您包的馄饨。”

  老夫人斥道:“我包的馄饨和别人包的,有什么不同了?”

  “就是想得很。”

  方家家业未起之时,老夫人也曾多次下厨,方老夫人也精于经营,所以山庄做得有声有色,虽然膝下只有一子,却并没有纳妾。方老夫人感激丈夫对她的一片深情,但并不是没有遗憾,所以在知道有第二个孙子的时候,虽然对不起媳妇,她还是很高兴的。

  不过既然有内情,也就容后再说。方棠溪这孩子虽然调皮,但也知道分寸,不会在媳妇有身子的时候,做出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这种亏心事来。

  方老夫人让丫鬟带了孩子下去照顾,亲自去做了馄饨,给方棠溪和蓝吹寒两人。

  吃过之后,方老夫人请蓝吹寒先去休息,再摒退下人,打算好好盘问儿子,以免家丑外扬。

  方棠溪期期艾艾地道:“娘,这事和吹寒有关,你让他留下来吧。”

  方老夫人隐隐有了不妙的猜想,蓝吹寒知道这件事也就罢了,若是和他有关,怕是事情不一般,脸色登时沉下:“你们究竟做了什么,老实说吧!”

  方棠溪知道瞒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道:“娘!你能不能答应我,不生气?”

  “你还敢讨价还价?”

  方棠溪期期艾艾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娘,就是……蝶儿一直是吹寒假扮的。我们瞒着爹娘三年了。大哥儿其实是在金州的堂姑姑的外孙,表妹未嫁产子,不想要他了,我就抱了回来养。”

  “你说什么?”方老夫人没想到一向珍爱的乖孙儿竟然不是自己儿子的血脉,而疼爱多时的媳妇竟然是一个男人,看到蓝吹寒一言不发地呈上了一对玉镯,正是当日她从手腕上褪下,送给媳妇儿的,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几乎站立不稳。

  蓝吹寒伸手轻轻扶住了她:“母亲小心。”

  老夫人怒从心起,甩开了他的手:“谁是你母亲?上次你对我儿子拉拉扯扯的,我就知道不对劲,没想到你真的对他下手!早知如此,当年就该和蓝家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方棠溪忙道:“娘,您别生气,是孩儿犯错在先,吹寒是无辜的,听我把话说完。”

  老夫人只恐自己晕倒,于是坐了下来:“你还有什么骗了我的,一并说了吧!”

  “虽说大哥儿不是我们的,但是二哥儿是我和吹寒的孩子,我……那个,怀胎好几个月生的,您好好待他也是一样的。”

  “放屁!”老夫人大怒,一拍太师椅的扶手,“你生为男儿,怎能生孩子?”

  方棠溪挠了挠头:“虽说男人生子只在传说才有,但也不是没有啊。我也不知怎么地,就能生了,但我这次是真的没骗母亲……”

  “你为了维护他,竟然满口谎言!”

  蓝吹寒正色道:“母亲,我与小棠并非故意欺瞒于你,实是有许多苦衷。”

  “什么苦衷?”老夫人冷笑,“那孩子一双桃花眼,小琼鼻,和你一般无二,都是勾人摄魂的,难道我还看不出是你的儿子?你勾引我儿子,无非是因为自己灭了霹雳堂,在江湖上混不下去了,所以把自己儿子交给我这傻儿子,指望他帮你养。我这儿子什么都好,偏偏心肠太软,又怎么会不答应?看看你们刚才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骗得了谁?”

  方棠溪目瞪口呆,没想到二哥儿和吹寒太像,让母亲曲解了。

  “来人,把少爷送回房!”

  “吹寒!”方棠溪求助地看向蓝吹寒,看他仍然从容,心下稍安。丫鬟已将他推回房去。

  蓝吹寒跪了下来:“在下以李蝶儿之名,承受母亲的错爱,实是罪该万死,但在下并非有意欺瞒,还请母亲成全我和小棠,让我还能陪在小棠身边。”

  老夫人冷笑:“蓝吹寒,你骗得老身好苦啊!”

  “若是母亲不肯,我也会三天两头地夜探山庄,来见小棠的。”蓝吹寒虽然跪在地上,但从容冷静,气势一点也没有稍弱,“要是不小心被人看到,想来母亲也不会愿意。”

  方家的少爷天天被一个男人闯入卧室,这件丑闻若是被人看到,闹得天下皆知,方家的确不用再混了。蓝吹寒的语气真挚,倒也不像是在威胁。老夫人重重地哼了一声,态度却不像刚才那般强硬:“你对我儿当真一片真心?”

  “千真万确。”

  “既是如此,咱们约法三章吧。”

  “还请母亲说来。”

  老夫人冷冷地道,“第一,你仍然易容成李蝶儿,不许泄露身分,若是我儿子身败名裂,你也讨不了好去。”

  他略一犹豫,才颔首道:“可以。”

  老夫人看他答应得很是为难,不由露出笑意,又道:“山庄马场的事仍然交托你处理,但马场的主人要姓方。”

  蓝吹寒对钱财也不甚在意,这一条答应得很是爽快:“行。”

  “第三,不许再对我儿做那种伤风败俗的事。他身体不适,定是你需索无度,才让他亏了身子。”

  蓝吹寒脸上微微变色。

  “怎么?不敢答应了?”

  他沉默许久,才道:“我与他已经互相许诺,不会再与第三人在一起,若是他有需求,难道母亲也忍心看他难受吗?若是他主动的,可否不在此列?”

  老夫人也不知他们二人私下里究竟如何相处,听蓝吹寒言下之意,方棠溪似乎还能占得不少上风,已然放下一半心,而且蓝吹寒还要扮作女子,无疑十分辛苦,心头的火气也消了大半。

  然而转念一想,蓝吹寒在外头惹下了泼天大祸,灭了霹雳堂,只好躲在山庄,山庄反而成了他的避风头的地方,又不由气恼儿子不争气,为了给蓝吹寒光明正大地躲仇家,连他的儿子是自己生的,这种胡话也说得出口。

  “他若是主动,自然也怪不得你。”老夫人嘿然道,“他长途跋涉,十分辛苦,这段时间想来是不会有需要的,你就在客房安置吧。”

  蓝吹寒自负武功绝世,但毫无所惧不免会惹老夫人反感,于是闷声不吭地应了,像是十分郁郁,但他想到,方棠溪不知被老夫人藏到何处,这种郁郁便愈发地深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