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童年番外·安淳篇(2)
作者:蝉刀      更新:2023-07-29 15:34      字数:4388
  那天之后, 地窖被封印了起来,他们的秘密基地也消失了。

  安淳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父母,他还是撒谎了, 罪恶感仿佛钉在了他的体内,做过那些坏事的自己, 真的能得到原谅吗?他害怕看到失望的眼神。

  安淳依旧严守着两人的秘密,却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季凌。

  对于季凌, 他感到害怕、内疚,还有一丝埋怨。这些感情混合在一起, 让他根本无法面对季凌。

  况且父亲也叮嘱过他, 让他不要太过亲近季凌,虽然说完这话之后被母亲翻了个白眼,又捶了一拳。

  但是安淳听进了心里,或者说, 他潜意识就是想远离季凌的,父亲的话就像是一个契机,让他真正下定了决心。

  他知道季凌一定察觉了自己的态度变化,但是他从不说破, 甚至对在地窖的那段日子也只字不提,只是偶尔安淳会发觉,季凌在看他时的目光会变得有些发狠,但是眨眼间再看,又恢复了最初平淡的表情,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母亲还是会时常邀请季凌母子来家里做客, 父亲是不太愿意的,却总被母亲笑骂疑神疑鬼,拗不过也只好妥协。

  一切一如往常,平淡,安宁。

  但,骇人。

  父亲总是在担心着什么,安淳也遗传了父亲敏感的神经,时不时就像受惊的猫似的,把小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

  找不到来由,才最让人恐惧。

  平静之下必有变数。

  季凌突然消失了,在学校,傍晚,最后一堂课。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老师带着几个男同学在学校里搜寻一番无果,又打电话给季凌的母亲,这才发现,办理入学手续时留下的那个手机号码竟然是一个空号。

  好好地孩子平白无故消失可是大事,学校里炸开了锅,然而在校长心急火燎赶到教室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那通电话让校长的表情瞬间归于平静,挂断电话之后同周围的老师耳语几句,便像是被传染了一般,所有人都恢复了冷静。

  老师转过身来带着笑容对班里的同学们说道:“季凌同学的父亲从国外回来看他,大家不要担心,我们来继续上课……”

  后面的话安淳已经听不到了,他的意识在叫嚣,在告诉他,那都是大人们的谎言。

  季凌的突然消失真的就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一家人的团聚?直觉告诉安淳,像“团聚”这样的词汇,大概永远也不会用在季凌的身上。

  安淳变得在意起来,听课也变得心不在焉,被老师点名批评了好几次。

  他感觉到愈发的不安,想要求助,却不知道怎么让大人们相信自己,也突然觉得,大人们也并不是都可以相信。

  最终安淳借口去厕所溜出了学校,这是他第一次逃课,也是他第一次靠自己的意识去做违反大人们规定的规则的事情。

  但他却没有感到恐惧,向着目标的地点飞快地奔跑着,一路上心情愈发得坚定。

  他和季凌,他们做过约定,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安淳跑到了离家不远处的小广场,那是他和季凌刚成为朋友时最喜欢来的地方,那里有一块形状很奇怪的大石头,他们很喜欢比赛谁先爬到石头上,虽然自己总是会输,但每次比赛过后,两人总是会背靠背坐在石头上,季凌总是会给他讲一些他从未听闻过的有趣的事情。

  那是他和朋友在一起最最快乐的时光。

  而此时此刻,季凌就坐在那里,背对着他,目光放在远处不知名的地方。

  安淳惊喜地瞪了瞪眼睛,放缓了脚步,理顺了奔跑过后有些不自然的呼吸,然后才走了过去。

  他有些紧张地看着那个坐在高出的背影,却很坚定地大声叫出了他的名字:“季凌!”

  石头上的人肩膀微动,过了几秒才扭过了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突然笑了起来,接着从石头上站了起来,向他伸出一只手,说道:“上来。”

  安淳高兴极了,仿佛握住眼前那只手,爬上那块石头,他和他最好的朋友,便可以回到最快乐的那段时光。

  他毫不犹豫地把手伸了过去,两只小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安淳露出了多日以来第一个从心底里发出的笑容,随后借着季凌的力顺利爬上了石头。

  夕阳是金黄色的余韵,两人肩并肩地站着,谁也没有说话,对着天空的方向看了良久。

  “真好看。”季凌微启的双唇突然出声,声音很轻,轻到安淳都不确定他刚才究竟是幻觉,还是季凌真的出了声。

  “你爸爸真的来看你了吗?”安淳就着机会打破了沉默,“老师说你爸爸从国外回来了,你爸爸的事情,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话音未落,季凌的身体便像是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幅度很大,这次安淳确信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觉得奇怪,他想问问季凌究竟怎么了,但他还没有开口,却听季凌说道:“对,我父亲来了,不是来看我,是来接我。”

  安淳小小的脑袋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半天才能重新发出声音:“季凌……你要走了吗?”他的声音有些小,语调里是难以掩饰的失落,他想,是自己的错吗?是因为自己,才让季凌失望,想要离开吗?

  他想要道歉,想要和季凌重归于好,想要他们再次成为最好的朋友。

  他不想让季凌走,不想让他离开。

  季凌也转过身,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正当安淳还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肩膀上突然传来一阵力,他小小的身体被往前轻轻带了一下,还没有站稳,嘴唇上就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季凌亲了他,虽然只是轻轻一啄,但足以让安淳的大脑当机。

  他恍惚间听见了季凌的声音:“大人们都是这么对待喜欢的人的。”

  喜欢?因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吗……?

  安淳无法理解,他茫然地看向季凌,却在目光对上的一瞬间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季凌突然变得陌生了起来,他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副表情,下巴轻抬,嘴角微微扯着,神情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倨傲。

  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他真的是季凌吗?

  安淳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厌恶、轻蔑,伴随着像是被强行拉扯开的距离感。

  安淳说不出话了,他听见季凌冷嘲似的笑声,听见季凌用万分厌烦的语调对他说出了异常凶狠恶毒的话:“刚才是逗你的,你该不会当真了吧?真我想跟你当朋友?你是白痴吗?起初还有点意思,现在我可是烦透你了,亏你还能恬不知耻地又凑过来,就这么寂寞吗?”

  净是些听不懂的话。安淳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心里这么想着。

  他是真的不懂,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为什么季凌会变得陌生,会说这样他听不懂的话,是他……又做错什么了吗?

  “我们……还能当朋友吗?”

  他终于还是把心底最在意的一件事问出了口,却发现季凌看他的眼神又变了,仿佛慌张,又仿佛苦恼,最后尽数化作厌恶,就好像自己是一件不能触碰,必须要远离的东西。

  季凌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在他落地失去意识之前,听到了扯断他最后一丝希望的声音:“朋友游戏,结束了。”

  安淳昏睡了两天,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表情惊喜眼睛却通红的母亲。

  母亲抱了他很久很久,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般,直到他感觉有些轻微地呼吸困难,才放开了他。

  母亲给他端来了一碗稀粥,一勺一勺地吹凉了喂他,在他的耳边唠唠叨叨地说着话。

  她说,他从石头上摔下来的那一天,是因为季凌的通知,他才能及时获救。

  安淳的目光放得很低,提到这个名字,嘴里的粥也咽不下了,大家都知道是季凌救了他,却没有人知道,也正是季凌伤害了他。

  但是,季凌呢?已经离开了吗?

  事实上,季凌在他昏睡的这两天里,重新回到了学校,正常地上课放学,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安淳无法理解,也不想再去思考,所发生的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觉得自己仿佛终于清醒过来,没有什么所谓的最好的朋友,他不需要朋友,只要有爱他的父母,只要有家,就够了。

  于是这么想着的他,也很快地恢复了精神,重新回到了学校,继续着他最初按部就班的学习生活。

  他本以为这样的生活是可以继续的。

  但是那天放学后,他在自家房屋不远处的拐角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没有多想,高声呼唤着父亲跑了过去,也没有发现父亲在看到他时神情里的那一抹一闪而逝的慌张。

  只要有父亲,他就什么都不怕。

  父亲牵起了他的手,像往常一样冲他笑,两人走出拐角,往名为“家”的地方走去。

  他不愿再理会其他与他无关的一切,包括那辆停在拐角另一侧的那辆异常违和的高级轿车,还有站在轿车旁那个穿着高级西装,目送着他们回家的中年男人。

  回到家之后,他才想起询问父亲,为什么会站在拐角的地方,是在等他吗?

  然而父亲却紧紧拧着眉毛,没有回答,仿佛在思考什么难以找到答案的、无法解决的事情。

  “小淳,你觉得,爸爸对你来说应该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半晌之后,父亲突然蹲下身扶住他小小的肩膀,一脸认真地对他问道。

  “爸爸是爱我疼我,能够保护我的人!”安淳想也没想就大声地说道。

  父亲笑了,那个笑容安淳永远也忘不了,那是他最为珍藏的,支撑着他努力活下去的回忆,也是他自此再也无法拥有的东西。

  他的父亲揉了揉他的脑袋,脸上再也没有丝毫困惑之色,目光坚定,像是一个即将要去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他像英雄一样冲出了家门,却在冰冷的地面被肮脏的车轮碾碎了身躯。

  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安淳没有亲眼所见,但是他能够想象出来,父亲被残忍杀害的时候,该是多么的震惊、痛苦又绝望。

  他的生命,究竟献给了什么?

  警.察来的时候,安淳还呆呆地站在距离父亲尸体一米远的地方,母亲已经被刺激地跌坐在地上,神情恍惚,根本无暇顾及他,其实母亲一直都只是个依赖父亲的小女人罢了,她很脆弱,但是自己不能脆弱,没有了父亲,就只有自己能够保护母亲。

  很神奇,安淳没有哭,面色平静得有些骇人。

  他被警.察拉远了距离,却还是悄悄凑到了近处,那个有着高级轿车的中年男人对着警察只说了两个字:“意外。”

  为首的警.察点头哈腰地说着好好好。

  于是,父亲的死就被当成了一场意外事故而结案。

  留给他的只是因为伤心过度一病不起的母亲,和一张一百万的赔偿支票。

  从那之后,安淳变成了一个阴沉寡言的孩子,他继续着他的生活,上课,放学,回家之后照顾病重卧床的母亲。

  母亲的眼神大部分时间都找不到焦距,只有在他说话的时候,才会看向他,那双神色暗淡的眼眸里是满满的内疚。

  究竟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呢?

  安淳其实都明白,他什么都知道。母亲虽然十分配合地吃药治疗,但她的病早已无药可医,她生的意识已经随着父亲死去,若不是挂念安淳,恐怕她早已殉情离开。

  但是安淳不愿意这么想,不愿意承认,他努力地活着,希望母亲在人世间停留的时间能多一些,再多一些……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最后,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世界安静得可怕。

  连隔壁的房子也空无一人。

  在父亲被杀害的那一天,他看到了。

  在那辆染着鲜血的肮脏不堪的高级轿车里,除了那个穿着高级西装的中年男人,还有季凌和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