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

  林瑜骤然睁眼, 挣扎着从谢归心怀中跳下来, 谢归心伸手欲拉，在看见林瑜近乎是绝望的眼神时，不由自主的收回了手。

  “罢了, 死就死了。”谢归心咬牙，抬步急忙跟了上去。天际雷劫稍微消停, 可那云层仍旧未散, 反而更加漆黑, 赤红的雷云在云层中翻滚，眼见便它便要酝酿出更加恐怖的雷劫, 而林瑜刚刚冲到谢枯荣身边。

  谢枯荣浑身是血，意识居然还是清醒的, 看着冲上来的林瑜, 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林瑜的脸，留下一道血痕，“本来真想拉着你一起死，可到头来, 还是想让你活着……”

  谢枯荣手中长刀碎裂，堪堪支撑住他的身体, 他手指焦黑, 全身已经被雷劈的不成样子，只留下一双赤红的眼睛，仍旧明透。林瑜一把将谢枯荣抱住, 将他负在背后，一步步往外走，“我们的孩子还没出生，你就想让他没了爹……让我一个人养孩子，你可真是够没良心的……”

  谢枯荣猛咳一声，血渍不断涌出来。天际雷鸣轰响，谢枯荣抬眸，看着天际劫雷，轻笑，“夫人，你看看我……”

  林瑜抬眸，眼中有泪，却不曾掉下来，“真是丑死了，头发都焦了。”

  谢枯荣勾唇，“是啊……我现在太丑了，以后可是会吓着孩子的……”

  林瑜咬唇，“除了我，谁也不能嫌弃你……”

  “好啊……”谢枯荣抬手摸了摸林瑜的头发，“那我可跟定你一辈子了……”

  谢枯荣话音未落，天际一道赤红天雷，直冲而下！

  谢枯荣一把将林瑜推开，正正落在赶来的谢归心怀里。一道魔气冲天而起，轰然迎向空中雷劫。

  谢归心被魔气击中，整个人被弹开老远，将林瑜护在怀里，背脊撞在魔殿残余的支柱上，呕出一口血。

  林瑜全身颤抖的跌落在地，看着空中同雷劫抗衡的谢枯荣，大吼，“谢枯荣——你这个王八蛋！”

  谢枯荣大笑，而后整个人有如掠出的箭羽，在空中划出一道流光，往魔界西南之处而去——无妄海！

  头顶劫云聚散，直追谢枯荣而去。魔殿塌了三个角，正中的穹顶全塌了，一片狼藉。林瑜跪坐在地，看着头顶破损的穹顶。劫云散尽，空中赤红的月亮变作银白，一道光从上空漏下来，落在林瑜身上，冷冰冰的。

  谢归心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不远处往这边聚拢的魔族，踉跄着上前，一把拉起林瑜的胳膊，“走！”

  林瑜木然的起身，看着向他们涌来的魔族，神色平淡，半晌，她侧头，向谢归心伸手要了把剑。

  “多谢。”林瑜垂眸，手腕翻转，长剑横划，于腕间割开一道口子，赤红的血涌出，淌在剑身，于剑端凝出一道赤红的光。

  “你——”谢归心以为对方要寻死，立刻扑过来，却被林瑜闪身躲开。她抽下头上发带，一把将手腕间的伤口紧紧缠上，“费什么话，还不给我一起杀出去！”

  长剑染了林瑜的血后，有如换了刀刃般，就算没有灵力，对上中低阶魔族仍然游刃有余。谢归心手中长剑卷刃后便丢弃，储物戒中长剑一把把减少，可前方的魔族却仍然不断的涌来，像是蜂涌的浪潮。

  一剑砍掉一个魔族的脑袋，谢归心一把拉住林瑜，“这么下去我们迟早要被困死在这。”

  林瑜反手捅死一个魔族，闻言蹙眉，“跟我来。”

  一把拽住谢归心的领口，林瑜靠着谢归心转身一个横划，将冲上来的数个魔族一剑封喉。

  “从这边走。”林瑜轻巧的落地，冲进魔殿后的一个院子中，谢归心将大门堵上，林瑜猛的一按一处机关，整个院子中骤然浮起一道庞大阵法，银光流转，猛的将靠近院子的众魔族全部弹开。

  “差点忘记这院子中有法阵了，”林瑜推开房门，露出其中一处小巧的传送阵，“这阵法是我偶尔研究的，可以直接传送到离魔界最近的一处出口，”林瑜抬眸看了眼谢归心，半晌，轻笑，“难得你赶到魔界来帮我，这份心我领了……你走吧。”

  林瑜抬手将手中长剑扔下，剑刚一脱手便跌落在地，化为粉尘。

  谢归心挑眉，“你呢？既然有传送阵，你为何不走？”

  “这阵法只够送一人离开，”林瑜抬眸看了眼空中将整个院子牢牢护住的结界，半晌，轻笑，“枯荣说了要黏我一辈子，我若走了，他找不到我该怎么办？”

  谢归心蹙眉，看着林瑜暗淡的眸子，半晌，起身，“这院子的防护阵法能支撑多久？”

  林瑜闻言抬眸，“两个时辰。”

  说完后也不理他，自己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仰头看月亮，像是上面能看到谢枯荣似得。

  谢归心从房间中翻箱倒柜，找出两条腰带，手抖了抖，看着背对着他毫无防备林瑜，叹气，而后猛的扑上去，一把将林瑜给捆上。

  “你干什么！”林瑜挣扎，胳膊被腰带捆住，她一脚踩在谢归心脚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要不要这么凶啊。”

  一把将林瑜放倒，谢归心将对方腿也捆上，寻了件大氅将林瑜一裹，有如裹粽子一样将她包了厚厚一层。

  “放开我！”林瑜咬牙。

  “不放。”谢归心俯下身，看着面前的林瑜，叹气。

  “我是男人，连个女人都护不住岂不是很没面子？再说了，爷我还要在道上混下去的呢，怎么能背上临阵脱逃的名声？”谢归心冲林瑜笑了笑，“……你可一定要活下去啊。”

  谢归心抬手摸了摸林瑜的头发，眉眼弯弯，“不说为了自己，就单单是为了你的孩子，他可不希望自己看不到爹娘……没爹娘的孩子，会被人很多人欺负，很惨的。”

  林瑜怔住，谢归心将徵羽琴掏出来，抹掉其中的神识，将琴和一把匕首塞在林瑜的手中，将她直接抱到传送阵法中，“好好活着……你的孩子一定很想看见自己的娘亲长得什么模样。”

  “……还有，你出了魔界，记得抱着这把琴去太华境找昀辰，如果我从魔界出来了，还望你同我说说他过得……好不好。”最后那三个字几乎是从谢归心牙缝里磨出来的，林瑜微怔。

  谢归心却轻轻一笑，阵法启动，林瑜刚开口欲说些什么，下一刻白光一闪，她整个人被传送走。

  谢归心看着地面光芒暗淡的阵法，叹气。他在院子里又找了找，居然让他寻到一坛子酒，谢归心眼睛亮了亮，拍开酒封，提着酒坛狂饮数口。烈酒烧喉，谢归心长叹一声，从储物戒中将剩余的长剑都摸出来，看着仅余的七把长剑，他伸手按了按头，“真是流年不利啊，怎么就不去再添置个几百把，那时候就是一剑杀一个也够我杀到神狱川了。”

  谢归心叹气。半倚在桌上，看着阵法外的众魔族，抬手将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

  这院子偏僻，若要杀到传送阵外不知要跑多远，反而是神狱川，离这里还近些。

  想起那仍留在神狱川的“道人”，谢归心冷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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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狱川侧。

  昀辰被墨十八一脚扫到河水中，整个人往下沉去，周身血液逸散，于水中飘开一团血雾。

  “啧啧啧，被打成这样，真没用。”戏谑的声音响起，昀辰睁眼，水中骤然出现另一个人影，一身黑衣，于水中的面目模糊不清，只一双赤红的眸子，有如鸽血石，紧紧盯着他，其中满满的都是戏谑。

  “你看看，你现在多狼狈？”黑衣人影围着他转动，手指牵引，逸散于水中的血渍在他手中聚集，于昀辰面前凝出一面水镜，镜中倒影出昀辰惨状，周身刀痕无数，有如一个血人。

  “那又如何？”昀辰神色淡淡，于水流中向上，往河面中游去。

  “你不该恨吗？都怪谢归心，才让你生了这么多的心魔，让你渡不了天劫。”黑衣人如影随形，抬手勾弄，水镜波纹晃动，显出新的场景。

  “昆仑山他废你一条胳膊，”

  “太华境他废你全身经脉，”

  “因为将他放出玄冥牢，你被你师傅责罚，亦被关在玄冥牢十年。”

  “你为他几次三番闯魔界，出生入死……”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

  黑衣人将水镜直直摆在昀辰面前，指着镜子中的影像嘲讽的笑，“而且因为一个女人，一场半真半假的戏，他反而同你反目成仇。”

  “值得吗？”黑衣人凑到昀辰面前，同他四目相对，“简直亏死了。”

  “……”

  “同我融合，我们杀出去，把那些忤逆你，欺辱你，背叛你的人，全部杀了——”

  “你不是喜欢谢归心吗？抓住他，困住他，将他绑在身边，藏起来，谁也看不见他。打断他的傲骨，毁掉他的意志，让他眼中只看得见你一人，让他非你不可……”

  昀辰看着面前赤红的双瞳，半晌，手腕翻转，长剑于水流中划出一道长痕，一把将对方斩成两半，“闭嘴！”

  “你难道不想吗？”人影大笑着溃散，有如浓墨，于水中洇开，而后融进昀辰的身体内，牢牢坠着，像个怎么都甩不掉的影子。

  他想吗？昀辰从水中游出，看着魔界空中一轮硕大的月，眉目低垂，当然……是想的。

  可是比起被他打断所有骨头，像只宠物的谢归心，他更想要的是那个张扬的，肆意的，会在他摔倒时将他抱过数条街的谢归心……他的小师叔。

  墨十八靠着长刀，望着远处无妄海闪烁的电光，眉眼微蹙，看着从水里爬出来的昀辰却不再攻击，反而侧头冲昀辰抛了个媚眼儿。“我不同你打了，你快去魔殿找你的小心肝儿去，要是晚一步你怕是就看不到他了。”

  昀辰微怔，墨十八却转身提着刀往无妄海方向掠去。只见无妄海处风云聚卷，连着沙漠中的海子，竟生生将海子中的海水吸起，连接空中赤雷，有如玄龙出海。

  昀辰从水中爬出来，伏在岸上喘了口气，望了眼无妄海的景象，咬牙。撑着长剑起身，直接往魔族大殿冲去。

  谢归心浑身浴血，墨发飞散，一双眼睛亮得灼人。体内灵力疯狂运转，脑中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杀出去！杀出去！”

  一地赤红，谢归心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手中只剩下最后一把长剑，谢归心接近力竭，看着那直冲自己而来的魔族，拼着被对方砍中亦是朝其刺了一剑，长剑穿透对方的身体，另一道剑刃亦从那魔族心口穿透而出，爆出一团血红，剑尖堪堪停在谢归心眼前。

  谢归心怔住，魔族的身体软倒，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而谢归心手中最后一把长剑彻底报废。

  谢归心抬眸，正正对上昀辰的眼，一黑一赤，其中杀意翻腾。

  “果然是你。”谢归心勾唇，昀辰不答，整个人掠出，一剑结果了谢归心身后的魔族，反手抛给谢归心一把长剑，“破军，还你了。”

  谢归心抬手接住长剑，长剑漆黑，剑身中段却缭绕了丝丝缕缕的赤红纹路，将这把原本碎裂的长剑堪堪拼凑在一起。谢归心记得，当初破军是被玉虚捏碎了的。而后来，他被人捉拿，再之后他流亡魔界，再也没见过这把长剑。

  没想到居然一直在昀辰手里。

  谢归心握住剑柄，挽了个剑花，看着面前的魔族，轻笑，“你居然会来救我，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昀辰不答，只有如惊鸿般掠出，转瞬斩杀数魔，横剑，同谢归心背靠背站在一起。

  “我开路，你断后。”昀辰吩咐。

  看着将他们围成一圈的魔族中人，谢归心轻笑，“把后背交给我，你就不怕我给你来上一剑？”

  “你不会。”昀辰掐诀，手中长剑骤然凝聚万千剑影，轰然坠落，生生杀出一道血路。

  而此时，最后数道天雷自空中轰然坠落于无妄海上，赤红的天雷几乎将天空都照亮，地面震颤，谢归心骤然回首，只见雷光渐息，天际劫云消散，冷清的月光自空中跌落，撒在被血渍染的赤红的地上，一切静的厉害。

  “他死了。”谢归心怔住，而周身的所有魔族骤然停住攻击，全部跪下，迎接新王。

  昀辰一把抓住谢归心的胳膊，拉着他疯狂的冲向神狱川，“趁现在，快走！”

  谢归心木然的被昀辰拉着跑，看着不远处流动的河水，整个人几乎力竭。

  身后，一道赤红的火光轰然划过，有如坠落的星子，直直往他们两人冲来。昀辰一把将谢归心推开，抬手掐诀，口中呢喃，一道光屏骤然出现，将那冲来的火光挡住。只一瞬，屏障破碎，轰然爆成寸寸碎片，那团火光不减不退直直朝他们冲来！

  昀辰吐出一口血，整个人被击飞老远。谢归心看着无妄海上爆出的火光，蹙眉。

  谢枯荣陨落，结果四域魔君非但没有选出新的魔尊，自个儿还内斗起来了。看着头顶互相斗法的魔君，谢归心一把提起身旁瘫倒在地的昀辰，还未迈步便听得头顶一声冷笑，一道朱红箭羽自空中射下，卷着赤红烈火，堪堪钉在谢归心身前。

  “何方来的贵客？来了魔界怎么不多坐坐再走？”

  谢归心转身，看着空中执一把长弓的男人，紧了紧手中长剑，半晌，勾唇，“你的架都还没打好，哪里来的时间来招待我们。嗯？西域魔君，段无觅。”

  男人挑眉，手指拉动弓弦，一道赤红流光闪动，凝成一道箭矢，直直指向谢归心，“你是何人？”

  谢归心一手执剑，抬手指向半空中的段无觅，勾唇，“我是你大爷！”

  “你——”段无觅蹙眉，手中弓弦骤然松开，谢归心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破军剑上，长剑颤动，无数墨纹攒动，疯狂涌出，有如游龙直冲而出，生生撞向段无觅射出的箭矢！

  轰然一声巨响，墨龙同箭矢相撞，灵力汇聚的巨浪向四周涌开，谢归心背着昀辰整个后仰，猛的落入神狱川中。

  水波荡漾，河面爆出一道火光，却被河水阻挡。火光明明灭灭，谢归心背着昀辰沿着暗流游动，唇角血渍蔓延，有如一道血线，于水中弥散。

  谢归心几乎是从来到魔界开始便一直打架。打到现在，整个人已经力竭，方才最后使出的那一招几乎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现在只能完全靠本能在暗流中游动，水流湍急，谢归心已经到了极限，被暗流猛得冲撞向一块礁石，谢归心闷哼一声，喉中咕噜噜冒出一团气泡，整个人便往下沉去。

  身后的昀辰被暗流卷走，谢归心伸手欲抓，手指堪堪擦过对方的衣袖，两人就此被暗流冲开。

  神狱川太深，光线寥落，微微漏下，照不清前路，亦看不见归途。谢归心整个人被黑暗包裹，恍若一抹混沌中的游魂，浑浑噩噩，无处可去。

  眼皮越来越重，谢归心累极的合眼，他这是又要死了？也罢，他早该死了……

  不论是在昆仑山，还是在太华境，他都是该死的……

  这段活着的时间总归是他偷来的。

  “小师叔……”

  耳边有谁在喊他，一声声，涌在耳边。水底波纹起伏，谢归心恍惚看见一个背影，白衣如雪，背着他，沿着蜿蜒的山道往下走，踏碎一地霜痕。

  腰间被人搂住，唇瓣被人撬开，有熟悉的气息涌入肺腑，生气源源不断的自口中渡过来，谢归心艰难睁眼，漆黑水底，丝丝缕缕的光线缠绕，昀辰发丝银白，有如昆仑细雪，于水中散开，同他的发相缠绕。

  昀辰睁眼，双眸漆黑，有如古井深潭，平静无波。谢归心头颅被人按住，对方贴近他的唇，纠缠。

  昀辰全身都像是在散发银光，他搂着谢归心，往水面游去。谢归心被昀辰箍的极紧，他挣了一挣，手掌却直接从昀辰胸口穿透。

  谢归心睁眼，看着昀辰于水中逸散，慢慢化作细碎的光点，“你……”

  昀辰抱着谢归心猛的冲出水面，将他放置于一艘乌蓬小舟上。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谢归心咳出数口水，俯在船上，看着越来越透明的昀辰，蹙眉，“你究竟是人是鬼？”

  昀辰不答，抬手结印，一道光屏瞬间将这乌篷船牢牢笼罩。

  他转身看着谢归心，半晌，伸手摸了摸谢归心的脸，手指化作银白光点消散。

  “小师叔，我心悦你……很喜欢……很喜欢你……”

  谢归心微怔，“你……”

  “你要帮我记住啊，”昀辰垂眸，“若是有一天……我醒了，将你忘了，你记得到我面前提醒，我一定能想起来……我有多爱你。”

  昀辰整个人倒向谢归心，额头抵着他的，凑在谢归心眼角，留下颤巍巍一个亲吻，温柔的像是坠落于花枝上的蝶。

  瞬间，昀辰整个人骤然消散，化作无数银色光点，盘旋着飞远。

  谢归心躺在船上，怀抱空空，看着漆黑的溶洞顶，闭眼，呢喃。

  “……醒来。”

  “呵……果然这是个梦吗？”

  “……昀辰，你还真是个骗子。”

  “……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