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Story 3-6
作者:文月莲      更新:2023-07-29 20:34      字数:9982
  期末考试一结束,就是例行的年中旅游。有点类似日本学生的修学旅行。

  有个叫哈美美的同学, 据说父母在老家千阳市那边颇有几分薄面, 招待他们这一届几十号人两天一宿的小旅行不成问题。毕竟都是裤兜比脸干净的苦哈哈, 别说上千的旅游费,哪怕是几百块钱交出去,也是肉疼得紧。虽然觉得白吃白喝十分过意不去, 但这几十号人还是一窝蜂地涌去了千阳市。

  千阳市靠近内蒙古,市内还有一处蒙古族自治区。所以众人奔赴的那处旅游景点——千阳湖也是被打造得满满的蒙古族风情。

  抵达千阳湖已经将近中午12点, 众人先去哈家父母给预先定好的农家乐放下行李,然后便欢天喜地地分批乘上快艇渡过千阳湖, 到对岸的“百姓人家”享受全鱼宴。

  虽说这种活动会邀请老师,但“有幸”被邀请的、自然都是备受学生喜爱的老师,比如白泽、比如白叶, 还有辅导员纪浩生——大四毕业留校的帅哥一枚。

  白泽身为“带队老师”之一,且是最年长、地位最高的老师, 自然要负责与哈家父母的接洽。哈美美同学则仗着自己地位特殊, 拉着俩个小姐妹, 说是粘在父母身边, 其实一直都是围着白泽打转, 白教授长白教授短的,倒是凭借父母光环成功博取了白泽的注意。

  阮蒙在后边缀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过上快艇的时候,阮蒙又凭借自身颜值成功从哈美美同学那里争取到了白泽那一船的最后一个席位,倒是对冲自己咪咪笑的哈美美回归了一点好感度——毕竟白泽就是那么招人, 每天下课都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现在出来旅游,如果不是顾及哈家父母,怕是围在白泽身边的,就不止是这三个女孩子了。

  但是上船坐下后,阮蒙就又忍不住开始仇视哈美美。因为哈美美安排的座位是这样的——

  船员—阮蒙

  哈父—哈母

  白泽—哈美美

  闺蜜—闺蜜

  虽然阮蒙理智上认为这样的安排无可厚非,但是感情上还是要暗骂一句“你怎么好意思!”毕竟他是个男生啊!安排他和白泽坐一起,也很有道理不是吗?

  虽然如此一来,让哈美美坐在船员身边很没道理……

  快艇的马达声轰鸣作响,船体前端突然上扬,整艘船如离弦的箭一般“嗖”地射了出去!

  “呀——!”船尾传来女孩子们的尖叫声。虽然心里边知道那就是女孩子的大惊小怪,但是一想到哈美美跟白泽坐在一起,阮蒙就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第二排的哈父哈母也在紧张地回头看,毕竟怕女儿和同学们出什么事儿;第三排上,哈美美那个小婊砸果然偎身在白泽身边双臂死死抱着白泽的胳膊,一脸“教授人家好怕怕”的模样;第四排的两个女孩子也是一脸惊惶又兴奋的表情抱在一起尖叫个不停。

  四目相对。

  船体两侧是被劈开的滔滔浪花,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溅射成一米多高的水墙,船尾后是被强行劈开又重新恢复平静的水面,只留下一道泛着浅浪的白线,描绘着他们行进过的轨迹。

  冰凉的水珠偶尔打在脸上,被凉到的阮蒙一惊,率先收回了视线。

  湛蓝如洗的天空,没有一丝浮云。只有一轮骄纵似火的七月艳阳高悬中空。左边是水天一色的浩瀚湖面,右边是高可藏人的茫茫芦苇。头上是偶尔掠过的水鸟的鸣叫,周遭是同学们的欢声笑语。

  正是恋爱的好季节。

  不知道是哪一船的人在高声齐唱《同桌的你》,歌声远远近近,很快引发了更大规模的合唱——

  你也曾无意中说起

  喜欢和我在一起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

  日子总过得太慢

  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

  转眼就各奔东西

  阮蒙跟着唱,唱着唱着,突然就唱不下去,有些想哭。

  不知名的离别愁绪莫名地蔓延开来,原本飘荡在湖面的青年大合唱突然就消散无踪,倒是那远远近近的芦苇荡中隐隐约约传来悠扬的渔歌——

  天是湖,云是舟

  天上走,云里游

  云如画,风如酒

  酒迷醉,渔人休

  那份天广地阔、恣意洒脱的诗情画意,轻轻松松将此前的那一丢丢莫名的愁绪一卷而空,伴随着快艇的马达轰鸣,欢声笑语再次回荡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十几分钟后,快艇抵达湖对岸。

  能在地方上“有几分薄面”的人,通常都是酒桌上的“千杯不倒”,也普遍认为,不能陪着“喝好”就是“招待不周”。在成功灌趴下了纪浩生之后,哈美美终于看不过去,跑过去跟哈父说“我们老师喝不了太多酒!”

  哈父瞧瞧面不改色的白泽,“白教授酒量不错吧?”

  “只是不上脸而已。”白泽垂眼瞧着面前那个有虚影的酒杯,慢慢道。

  “吃完饭我们还有那么多活动呢,你把我们老师灌醉了怎么办呀!”哈美美跟她爸爸小声抱怨,“我们老师跟你平常结交的那些人不一样!”

  哈母瞧了瞧,起身去厨房找大厨,让给弄点解酒的东西来。

  学生们吃完了,就开始了例行的“杀人游戏”,一桌桌的也是闹得不可开交。被灌倒的纪浩生趴桌子上呼呼大睡了一个小时,醒来倒是清醒了不少,只是苦了白泽,脑子跟团浆糊一样还要一直陪热情洋溢的哈爸爸闲聊。

  阮蒙忍了又忍,拍拍哈美美的肩膀,“教授喝多了,让你爸别拽着教授一直聊了。让教授歇会儿。你爸也喝了不少吧。”

  哈美美搭眼瞧瞧,过去了。

  哈父被支走,白泽立刻一手撑着额头阖眸微憩,任一桌子学生在那吵吵闹闹,雷打不动。

  阮蒙自愿做没什么娱乐趣味的“法官”——因为可以不用闭眼,可以在其他人“天黑请闭眼”的时候,肆无忌惮地看白泽。

  原来那个人睡着的时候是这么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细长的吊凤眼合成一条形状柔美的弧线,掩去了所有逼人的凌厉,也掩去了那灵动眼眸中满满的算计,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许是酒精的刺激令他有些难受,修长的细眉微微蹙起,在眉心拱出一道川字,平添了几分柔弱,和……妩媚。

  “法官?法官呢?说话呀!该‘杀手请睁眼’了!”有人提醒道。

  “啊?哦、哦。”阮蒙急忙应道。“杀手请睁眼。”

  白泽:……

  ***

  两点半,吃饱喝足,杀人游戏玩够了,被灌醉的纪浩生和白泽也都清醒得差不多,也过了正午最热的时候,一行人换了画舫游船,慢慢地渡回湖对岸,开始下午的活动。

  白泽就像一块磁力超强的吸铁石,占据历史系四分之三人口的女孩子就是那些前赴后继往上撞的铁。挤不到白泽身边,阮蒙又不太愿意跟同届这帮男生混在一起——他们都是高中就开始学文,说不上哪里让阮蒙觉得有点娘里娘气的,总之是和徐铭他们不太一样。阮蒙不止一次想过,没因为转系而换寝室实在是太好了。

  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游船回到对岸,发现之前看到的搭起的台子上正在进行民族舞表演。感兴趣的留下看,没兴趣的便作鸟兽散,开始了愉快的自由活动。

  女孩子们大多三三两两地去逛那些充满民族风情的小摊位,什么猫眼石的手串、西部牛仔风的帽子、蒙古族帽子、七彩羽毛的扇子,分分钟穿搭一身。剩下的,有人自掏腰包去玩那些水上项目,有人排队等着换上民族服饰留下一张纪念照片,还有人跑去了那座供奉着千手观音的庙宇。

  白泽随着几个学生去了附近的小型博物馆参观当地的历史民俗,阮蒙自然跟着去了。

  学生党们不远不近地跟在另一个花钱请了导游解说的旅游团后边,蹭免费的解说。阮蒙缀在后边琢磨着怎么去跟白泽攀话。先前觉得白泽身边人多不好下手,现在白泽一个人游离在队伍之外,他还是觉得不好下手。

  “阮蒙。”

  阮蒙没想到白泽会主动叫自己。急忙回头,“白教授。”

  白泽跟阮蒙不远不近地缀在其他学生的后边,问他,“你考试卷怎么回事?”

  “……啊?”阮蒙装糊涂。

  白泽:“掐着采分点作答,给我凑了个58分,可以啊。”

  阮蒙:“不是……没、没太复习好……来年重修吧。”

  白泽:“我教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学生在我手里不及格过。我不允许你给我抹黑,所以给你61分过了。”

  阮蒙:“……啊?!”

  他们是考完试第二天就出来玩儿了,阮蒙还没来得及查考试分数。

  白泽只负责大二学生的中国古代史课程,剩下主要是研究生、博士生那边的课程。换言之,即将步入大三的阮蒙没机会再上白泽的课、在他面前刷存在感了。

  白泽:“按照学校章程,不及格先是补考,补考不过才重修。考虑到新学期开始学生会有新的必修课程,很可能与挂科的课程时间相撞,所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是,重修课程学生可以不来上课,直接参加考试即可。”

  阮蒙:“……啊?!”

  白泽推推眼镜,目视前方正色道,“阮蒙同学。”

  “……嗯,白教授您说。”

  “你知道在校期间挂科有多大影响吗?你怎么能这么胡闹。”

  “我……”阮蒙语塞。他想说“我只是喜欢你,所以想能再多见见你”,可是这种话,白泽不会愿意听吧?

  那……如果换成“我只是想再多听几节您的课”呢?阮蒙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点赞,正抬头准备说出口,却撞上了镜片后那微微发冷的视线。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阮蒙觉得自己像是海中漂泊的一叶扁舟,随着海浪沉浮,在风雨中飘摇。在无情的海浪面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支离破碎,直沉海底……

  ***

  到了六点,自由活动的学生们陆续回到他们住宿的农家乐,在一圈伪蒙古包实则是砖砌房屋围起的空地上开始准备他们此行最大的娱乐活动——篝火晚会。

  据说这家农家乐的老板是哈父的老朋友,所以这整个大院都已经被包场,随他们闹腾。在店员的指导下,学生们欢天喜地地架设火架、露天卡拉ok设备、照明设备等等等等,满脸都是对这场盛大狂欢的期待。

  七点,刷满了油的全羊被架上火架、“呼”地激起两三米高的火焰时,全场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喊声。

  阮蒙被人拉着两边胳膊站起来,跟着大家围着篝火又唱又跳。他穿过火光去看那人的脸,看见他被左右两边的女同学拉着,跟着大家的舞步一起,左三步右三步,笑如春风,让阮蒙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微醺。

  可是他又觉得难过。这短短几米的距离,这腾空的焰火,像是横亘在他和那人之间的鸿沟,耳畔的喧嚣更是加重了这份绝望。

  于是便没来由地想起了那句“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可是在这里狂欢的人,觉得孤单的,大概只有他自己。阮蒙突然有些想念徐铭他们。

  所以不管后来一群人围着篝火怎么吵闹,阮蒙就只是拿着一瓶啤酒坐在原地自己慢慢喝。

  也没有人管他。毕竟是半路出家的转系生,平常除了跟大家一起上课混个脸熟,其他时间和班里的任何人都没什么交集,没一起吃饭过,没一起卧谈过,和路人也差不了许多。而且几十号人里总有那么一两个性格孤僻不合群的,玩儿嗨了的谁还顾得上别人呢。

  肥硕的羔羊早就被众人瓜分一空,骨架被店里的人撤了下去,只剩下篝火还在院落中央不知疲惫地熊熊燃烧。吃嗨了喝嗨了也玩儿嗨了学生们开始围着露天卡拉ok宣泄体内积蓄的旺盛精力。后来不知道是谁把还在陪哈父喝酒吃花生米的白泽拉上前,大喊一声,“下面有请白轩教授为我们献歌一曲!大家欢迎!”

  盛情难却,白泽翻了翻曲目单,对着麦克风说,“那就唱首《大海》吧。”

  如果大海能够唤回曾经的爱

  就让我用一生等待

  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恋

  就让它随风飘远

  唱者无意,听者有心。阮蒙瞧着那个站在电视机前认真而深情地唱歌的男人,突然想,他快30了吧?为什么还没结婚呢?是因为……曾经有过喜欢的人,最终却没能在一起吗?大概是吧,不然为什么会唱得那么动情呢?

  阮蒙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可笑。其实他一点儿都不了解白泽不是吗?怎么就好像非他不可一样了呢?简直是应了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他就是喜欢上了呀,有什么办法呢?不可能因为白泽的一句“你真是太让我希望了”就把感情收回来的。

  一曲完了,“大神!再来一曲!”的呼声震天。白泽笑笑,点了《让我欢喜让我忧》。

  [爱到尽头,覆水难收]

  对啊,覆水难收。阮蒙盯着白泽的侧脸想。

  连着唱了六七首,已经有些学生觉得遇上麦霸有点无聊而中途离场了,白泽还在部分学生的盛情难却下继续高歌。

  阮蒙听着白泽已经有些沙哑的嗓音——他这是喝多了吧?

  “白老师,教授是不是喝多了?你把他替下来吧。”阮蒙找到白叶,小声说。

  “哟,我哪儿敢呀。引民愤呢这是。”白叶示意他看看那坐了一地的花痴女。

  好在这一首完了,白泽自己觉得有点嗓子冒烟,虽然仍旧盛情难却,他还是摆着手退场了。口渴没找着水,白泽踩着一条弧度不大的s型曲线回到哈父身边,爷俩儿拎着啤酒开始对瓶吹。

  阮蒙:……

  到了10点多,篝火基本燃尽。没有了火力的驱逐,这么一个水泽地带,夜晚的蚊子那是相当猖狂,众人不得不回到“蒙古包”里避难。

  “蒙古包”内里构造分两种——床式、炕式。床式就和宾馆的标准间一样,两张单人床。炕式则是东北火炕,火炕的一边还堆砌着具有浓厚东北风情的那种被面大红大绿的棉被、褥子,一张炕能睡下6、7个人。学生们大多不是东北三省来的,活了20年只在电视上见过火炕,什么时候见过真的,一时间新奇得不得了,纷纷表示要在炕式房间住宿。

  最重要的是,白天的时候他们入乡随俗地学会了一种新的纸牌玩儿法——拉大车。没有了桌椅,正需要这样一张火炕来撑局子。

  学生们集中在几个“蒙古包”里凑局,每间屋子塞了十几二十来个人,深更半夜吵闹喧天。

  想玩儿的学生凑不成整数局,总有那么几个人游离在战局之外,目光灼灼地观察战局,等着机会轮换自己上场。

  但不包括阮蒙。所以他第一时间发现了从门口探进一颗头的白叶。

  “白老师,怎么了?”阮蒙迎过去。

  白叶撅撅嘴,“我找小纪呢。在你们这屋吗?”

  “他不是和白教授一屋吗?”

  白泽对火炕没兴趣,还是选择了绵软舒适的床式房间。可是这十来间“蒙古包”容纳他们这60来个人本来就有些局促。床式房间大多数被娇软的女孩子们分去了,剩下的炕式房间都得挤挤才能都睡下。所以没道理让白泽自己睡一间房。男生们都要睡火炕,阮蒙虽然有心要跟白泽分一间房,但是没有勇气提,所以这个“陪.睡”的光荣任务就落在了身为辅导员的纪浩生身上。

  纪浩生表示,老子也才刚刚大学毕业转正啊,内心还是想和亲爱的学弟学妹们打成一片的,玩儿心也还很重啊!10点就睡觉那是老年人才干的事情啊!牌局凑起好嘛?

  所以他就跑出来凑局了,不知道去了哪间炕式“蒙古包”。

  白叶:“我刚才撞见白教授在吐。”

  这种圈地自萌的农家乐自然不可能在每间“蒙古包”里都设有卫生间,只有一个公共卫生间。一墙之隔,男女两边谁出点什么声那是听得一清二楚。白叶刚才跟一个女同学一起去卫生间,一进去就听见男厕那边有人在吐。白叶听了听,觉得那人不像是有人陪着,就拉着女同学又在外边等了会儿,然后瞧见白泽人模狗样地出来了。

  就是脚下有点儿飘。

  白叶和那女同学把白泽送回去,本想教训一下纪浩生不懂得照顾人,结果发现人家压根没在房间里。当然,这其实怪不得纪浩生,毕竟白泽装得没事儿人似的。白叶倒是有心照顾男神,可是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算是怎么回事?

  白叶气呼呼地跟阮蒙吐完槽,“这小孩儿,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哎,不跟你说了,我去找人了。”

  “哎!”阮蒙一把拉住她。

  “嗯?”白叶回身。

  “呃……”阮蒙放开手,看看白叶,“估计学长也玩儿得正欢,你就让他玩儿吧。难得大家出来高兴一把。我倒是不想打牌,就让我去看着教授吧。直接跟学长把房换了。时间也不早了,老师你就去睡吧。”

  “嗯,行。”白叶痛快答应。阮蒙这小男生有多细心靠谱她是清楚的,从每次阮蒙帮她整理的资料就能看出来。肯定比纪浩生强。“那辛苦你了啊。”

  “没事儿。”

  阮蒙雷厉风行地找到大战正酣的纪浩生,交换房间的事儿一说,纪浩生简直求之不得。“行行行!行李你不用帮我拿过来了,就放那吧。”

  于是阮蒙小心翼翼地开了白泽房间的门,进去,落锁。

  教授喝醉了。

  喝醉了。

  醉了。

  那他……是不是可以偷偷地做许多事情?阮蒙捏了捏兴奋得发抖得指尖,在夜灯黯淡的光芒中轻轻朝床上的人走了过去。

  “……阮蒙?”听见响动的白泽睁开眼,有些惊讶。

  阮蒙如同入室行窃被抓了先行一般,僵立当场。听白叶的意思,难道不是醉得挺厉害?

  “学长……纪老师跟我换了房间,所以……”阮蒙支吾道。

  “哦……那你在这儿睡吧。晚安。”白泽说着,闭上了眼睛。

  果然是……醉得厉害。

  “教授,您有没有不舒服?要喝水什么的吗?”阮蒙凑近轻声问。

  “我没事儿,你不用管我。睡吧。”白泽轻声应着,倒是真的听不太出来是醉了。

  阮蒙听话地睡去了。可是没几分钟又爬了起来。

  “教授?”阮蒙小声唤了几次,白泽都没有反应。

  “教授,我可以吻你吗?……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阮蒙自欺欺人地极小声道。

  白泽当然不会回应他。所以阮蒙如蒙特赦般地轻轻吻了下去。

  是酒发酵过后的味道,有些刺激,却并不讨厌。

  “教授,我想过了。我确实……让您失望了。我不应该目光短浅、故意挂科,我应该更努力,然后读研、读博,直到有一天,变成跟您一样优秀的人,那才应该是我对您表达崇敬、和爱意的方式。”

  “可我就是喜欢你呀……一想到明日别后,就是漫长的暑假,新学期开始之后,也不再有你的课,之前的课题也已经研究完成……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理由能去找你……我怕我总去找你,会让你更讨厌我……可我是那么喜欢你……”

  阮蒙半跪在白泽的床边,轻声自言自语。

  兀自沉默了片刻,阮蒙决定实施他的计划。

  “教授?”阮蒙轻轻晃晃白泽。

  “嗯?”反复的推动下,白泽茫然地睁开眼。

  “你喜欢我吗?”都说酒后吐真言,他一定要问清楚白泽对他是什么态度!

  “……嗯?”白泽慢慢眨了两下眼睛,努力在一片黯淡的光芒中辨识身边的人,“你……谁?”

  “阮蒙。教授,你喜欢我吗?你喜欢阮蒙吗?”阮蒙固执地问。

  白泽抬了抬手,似是想要触碰他。阮蒙愣了愣,急忙伸手握住了白泽了手。然后他便看见白泽阖着双眸微微勾起了嘴角。

  不知道为什么,阮蒙觉得自己从那笑容里读出了“这还用问吗”的意思。

  阮蒙腾地一下站起来,双手抓着白泽的那只手放在心口,俯身急道,“教授?教授?别睡。你、你喜欢我的……是吗?”

  白泽努力睁了睁眼睛,看着眼前那个模糊的黑色人影,“阮蒙?”

  “嗯,是我。”

  白泽又是阖着双眸微微勾了嘴角,抬起另一只手直接把他拉了下来。

  ***

  静寂的黑暗中,只闻得一丝若有若无的喘息。

  “教授,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唔……我知道了……”

  “我……进去了?”

  “快点儿,要不是我喝多了没力气……嗯!……你个小畜生……”

  “教授,我想看看你……”

  “我又没挖了你眼睛。”

  “我想开灯,好好看看你……”

  “不行……哎!你!”

  灯光大亮。

  “教授……”

  白泽把脸扭到一边,一脸的生不如死。

  阮蒙盯着他,满目痴狂。

  快被那炙热视线烤焦的白泽伸手想关掉床头的开关,却被阮蒙俯身一把按住了手腕。

  “唔!”——毕竟还处在连体状态,乱动不得。

  “你皱眉的样子也好美……”阮蒙抬手抚上白泽的面庞,痴痴道。手指一路向下,“哪里都美……”

  白泽没想过活了快一万年的自己还能再度体会到“不好意思”这种情绪,既然狠不下心把眼前这人的眼睛挖出来,那便只能自欺欺人地用手臂挡住自己的眼睛,“快点弄完睡觉!”

  阮蒙温柔地移开白泽的胳膊,俯身吻了吻他。连接处相对位置的移动再次激得白泽一阵控制不住的痉挛,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痛苦的神色,只是看了并不让人疼惜,反而想欺负得更狠一些。

  “不要挡,我想看见你所有的样子……把你的每一个表情,都刻在我的眼睛里……”

  “你他妈的……”白泽的恼羞成怒被一滴突然砸在脸上的冰凉水滴彻底浇灭了。

  “我是不是在做梦啊?”阮蒙笑着问白泽,豆大的眼泪却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白泽觉得自己像是被眼前的人拿着一把匕首狠狠地扎进了心脏,一下一下地扎个不停,疼得要死。可是他恨不起来这种感觉,还很迷恋……

  爱到深处都是受虐狂。他不记得是听谁说过这么一句话,也早就遗忘在记忆深处,可就这么突兀地想了起来。

  他勾下阮蒙的脖子狠狠地在他嘴唇上厮磨了一阵,盯着他的眼睛低声道,“说你爱我。”

  “我爱你。白轩。”

  “我不叫白轩,我叫白泽。重新说。”

  阮蒙愣了愣,很快改口道,“我爱你,白泽。”

  “我也爱你,阮蒙。”白泽又凑上去吻了下阮蒙,“所以我才愿意这样躺在你身下,所以我愿意让你看见我所有的样子。这不是梦。”他用拇指轻轻抹过阮蒙的眼底,“所以,别哭了。我心疼。”

  ***

  “……小……小畜生,你他妈轻、嗯!……轻点儿……我……我……”

  撑不住了。

  一股强力的电流顺着脊椎陡然蹿升至头顶,炸成了漫天的绚烂烟花……

  可在下一秒,填满身体的部分突然被抽离,覆在身上的火热温度也陡然离去,然后便是“扑通”一声闷响。

  尚在急促喘息中的白泽不解地睁开眼,瞧见跌坐在地的阮蒙满脸惊悚地盯着自己。

  简直就像见鬼了一般。

  那眼神真是太陌生了,毕竟几百年未见了。那眼神也太熟悉了,毕竟在白泽漫长的一生中,见过了无数次。

  当流窜在四肢百骸中的酥麻感褪去,尾椎处微微的压迫感便显露了出来。白泽微微垂眸扫了一眼,而后在阮蒙的震惊中抬手在头顶摸了摸。

  wtf!

  他已经能稳定化形几千年了,谁能告诉他这突然冒出来的尾巴和耳朵是怎么回事!!!

  如果白泽那时候就认识常卿,并且能够就“闺房之事”聊一聊的话,就会被告知——因为太舒服而不小心露出本相什么的,习惯就好。

  所以他没有丝毫防备。

  地上那位更不用说。可别这辈子都一直萎着。那真是罪过。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此时还有心思调侃。

  不然呢?

  白泽盯着阮蒙,默默地将耳朵和尾巴收了起来。

  这该死的寂静。

  “帝……巡狩,东至海,登桓山,于海滨……得白泽神兽。”阮蒙盯着白泽,瞳孔因为恐惧而反复地剧烈收缩,断断续续地背道,“能言,达于万物之情。因问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凡万……一千、五百二十种。白泽言之,帝令以图写之,以示天下。”

  白泽:“……”

  “你、你说你叫白泽……是……是……”

  白泽点头,“对,就那个白泽。”

  阮蒙:……

  白泽:……

  白泽舔舔嘴唇,伸手按灭了灯光开关,“睡觉。”

  妈的,反正老子爽过了。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闹得,白泽觉得脑仁嗷嗷疼,背后那张床上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动静让他几乎暴跳如雷。

  “你要是怕我,滚出去睡。”白泽强压火气道。

  “我、我……我不……不怕……”

  白泽听着那发颤的声音,暗骂,你他妈骗鬼呢!

  半个小时后。

  “教授……?”一片黑暗中,阮蒙惊恐地看向那个爬到自己床上黑影。“教授!教授!你干什么?”

  “干.你。”

  “你以为我他妈想招惹你!他妈的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白泽这个种就他妈我一只!老子万年单身狗早他妈就心如止水。你他妈的阴魂不散地跟着我!嗯?!现在老子的心是你的了,你他妈睡也睡了,发现我不是人就想跑了?我告诉你,没门儿!……不光这辈子没门儿,下辈子也没门儿!生生世世都没门儿!”

  ***

  混乱的一夜之后,是相安无事的午餐——因为昨夜几乎所有人都是通宵鏖战。

  午餐之后,便是长途汽车转战绿皮火车。几个小时的硬座,白泽瞧着阮蒙在那坐立不安,说不心疼是假的。可看着阮蒙躲着他那样儿他就火大。

  所以下了火车,他瞧瞧那个站在学生堆里看着他欲言又止的阮蒙,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交代一句“大家都注意安全啊”,便转身走了。

  白泽从未想过,这一转身,便是天人永隔。

  整整一个暑假未见,开学了也从未见过阮蒙的影儿,白泽觉得自己活了近万年从来就没生过这么大的气。

  《历史综观》的主编给白泽寄了稿费和回执——白泽替阮蒙投了稿,这家伙马上就能在学界年纪轻轻就声名鹊起了。

  白泽不想主动找阮蒙,遂去找了纪浩生,让他转交。

  “怎么?”白泽看纪浩生的表情有点奇怪。

  “哦,白教授您还不知道吧。阮蒙……注销学籍了。”

  白泽:……

  “为什么?”他问。

  白泽看着纪浩生动了动嘴唇,只觉得全世界都沦为了黑白默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