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世子无赖82
作者:
蝴蝶法师 更新:2023-07-29 20:43 字数:16406
到家的时候, 沈嘉禾冻得四肢冰冷,裴懿倒出了一身大汗。
裴懿径自脱了衣裳, 用毛巾擦了擦汗,便钻进被窝里, 朝沈嘉禾招手:“快来, 我给你暖暖身子。”
沈嘉禾犹豫半晌, 低声道:“你不能做别的。”
裴懿笑道:“我有许多话要同你说,没时间做别的。”
沈嘉禾没别的选择, 只好脱了外袍和鞋袜上床去。
裴懿直接将他搂进怀里,又伸手掖好被角。
他的怀抱暖得像火炉一样, 很快便将沈嘉禾身上的寒意驱散。
“跟我说说,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裴懿在他耳边柔声道。
沈嘉禾淡淡道:“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是四季辗转, 日夜循环。”
裴懿沉默片刻, 道:“一定吃了许多苦罢?”
的确吃了许多苦, 但沈嘉禾却并不觉得苦, 只要能自由自在地活着, 他便是快乐的。他答道:“没有。”
裴懿搂紧他, 道:“从今往后,我再不会让你吃一丁点苦。”
沈嘉禾笑了笑,道:“你先想想如何养活你自己罢。”
裴懿一手支起身子,一手挑起沈嘉禾的下巴,笑看着他道:“你当真以为为夫身无分文么?”
沈嘉禾一怔,裴懿忍不住低头在他眉心亲了一口, 笑道:“宝贝儿,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天真。”
沈嘉禾微微脸热,好在他背对着灯光,裴懿应当察觉不到。
裴懿径自笑道:“诈死之前,我让念念在宝丰钱庄存了一百万两银子,够咱们一家三口花上几辈子了。”
沈嘉禾不屑道:“这一百万两,可有一两是你自己赚的么?”
裴懿道:“虽不是我亲手赚的,但其中也有我的功劳。”
沈嘉禾道:“往后你便打算坐吃山空么?”
裴懿笑想了想,道:“我去墨客斋给你打下手好不好?”
沈嘉禾道:“有月娥姐帮我,不需要你。”
裴懿道:“那便将她辞了。”
沈嘉禾道:“不可能。”
裴懿笑道:“我有法子让她自己走。”
沈嘉禾皱眉道:“你想干嘛?”
裴懿道:“不告诉你。”
沈嘉禾道:“我警告你,你若是敢做伤害她的事,我绝不会原谅你。”
裴懿重新躺好,凑过来蹭蹭沈嘉禾的鼻尖,道:“你放一百个心,我没那么傻。”
沈嘉禾推开他,垂着眼睛道:“你老实些。”
裴懿退开一点,道:“你便不关心我和念念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么?”
沈嘉禾没作声。
裴懿径自道:“自从知道你没死,我便一直在找你。刚开始那几年,我想你想得发疯,几乎要活不下去,我只好将全副心神都放到政事上,日夜忙碌,以此麻痹自己,没想到竟成了被人称颂的贤明太子。当思念成了习惯,便不再觉得那么难熬了。但每每午夜梦回时,对你的思念便像一把淬毒利刃,不停地在我心上戳刺,痛彻心扉。我也不怕你笑话,我偷偷哭了许多回。我偶尔也会觉得恨你,恨你如此狠心,一点儿消息都不肯给我送来。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教我寻到了你。但我不能把你带回皇宫,我知道你想自由自在地活着,我不能再次把你关进笼子里去,我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所以,我暗自筹谋,终于脱掉一身枷锁,成功从笼子里逃了出来,直奔你而来。从今往后,我陪着你,好好过日子,过好日子,谁都不能再将咱们分开,除了阎王爷。”
沈嘉禾沉默片刻,抬眼看着裴懿,道:“就这么将皇位拱手让人,还是设计你、利用你的人,你甘心么?”
裴懿轻抚着他的脸,笑道:“同你相比,皇位微不足道,魏衍想要,给他便是,我才不在乎。”
沈嘉禾道:“你不担心他将你赶尽杀绝么?”
“我了解魏衍,他是一个复杂的人,虽然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他也有自己的行事准则。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我于他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和威胁,我相信他不会对我下手。”裴懿笑起来,道:“你担心我?”
沈嘉禾垂眸,道:“我担心你连累我和念念,还有村民们。”
裴懿低笑两声,道:“你什么都好,就这点不好,总是口是心非。我什么时候才能听你说句真话?”他忽然想起什么,目光灼灼地看着沈嘉禾,道:“我出征那日,你说你有一点喜欢我,可是真的?”
沈嘉禾沉默片刻,道:“我忘了。”
裴懿略显失望,随即又振奋起来,道:“总有一天,我要你重新对我说出这句话。”
沈嘉禾没应声,打眼却瞧见裴懿挂在颈上的玉佩,他伸手拿起来托在掌心,凝眸一看,正是他赠予他的那块麒麟玉。
裴懿轻声道:“这些年我一直贴身戴着它,片刻不曾离身。”
沈嘉禾的心思早已飘到别处,默然半晌,才戚然道:“嘉泽……你可知道他的消息?”
裴懿道:“因为想着你或许会去投奔叶嘉泽,所以我在谵王府安插了眼线,监视了叶嘉泽九年,所以他的事我大略都知道。”
沈嘉禾的确想过去找叶嘉泽,但这太容易暴露了,所以便没去。
这些年,他没有半点叶嘉泽的消息,心中着实挂念的紧。
沈嘉禾道:“将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裴懿知他心切,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你走后,叶嘉泽给你寄了几封信,我不想让他知道你出事了,便仿着你的笔迹给他回了信,可不知怎的竟让他生了疑,直接跑到浔阳来找你。我不能告诉他真相,便说你死了,他无法接受,对我大打出手,这事传到我爹耳朵里,又生出许多事端,不过最后都被我摆平了。叶嘉泽被我爹逐出浔阳,并勒令永不能踏足穆国。待他回到北岚,我才写信告诉他,你并没有死,并说了其中原委。与其相信你死了,他自然更愿意相信你还活着。他开始同我一样,满世界寻你。我都寻不到你,他更寻不到,但他从未放弃,直到现在还在找你。”
沈嘉禾心痛难当,强忍着没有落泪。
裴懿心疼道:“等开了春,咱们一道去北岚看他,好不好?”
沈嘉禾点头,收拾好情绪,道:“他成亲了么?”
裴懿道:“没有。”
“为何?”沈嘉禾蹙眉道:“嘉泽今年已二十有四,早已过了适婚的年纪。”
裴懿不答反问:“你还记得叶嘉泽身边那个叫祝玉楼的侍从么?”
沈嘉禾隐约记得有那么个人,但面貌已模糊了。
不待他回答,裴懿便道:“叶嘉泽和祝玉楼同你我一样,是心心相印的恋人。”
沈嘉禾惊怔片刻,黯然道:“只要他觉得快活便好。”
裴懿微微笑道:“没想到你是个如此开明的兄长。”
沈嘉禾不理他的揶揄,也没有什么话再同他说,便道:“时辰不早了,睡罢。”
裴懿道:“在睡觉之前,你先告诉我明儿个打算怎么同别人介绍我,我也好知道该怎么配合你。”
沈嘉禾差点忘了这茬。
裴懿当年在白头村住过一阵,说不定有村民还记得他。
给他编排个什么身份合适呢?
裴懿在旁出主意:“就说我是你表哥,家道中落,来投奔你,如何?”
沈嘉禾想了想,觉得可行,便点了点头,道:“但你总不能再用本名了。”
裴懿道:“我的表字甚少有人知道,便用表字代替名字罢。”
沈嘉禾道:“也好。”
裴懿笑道:“宝贝儿,叫声‘表哥’来听听。”
沈嘉禾懒得理他,翻个身闭上眼。
裴懿一手从他颈下穿过,让他枕着自己的臂膀,一手搂着他的腰,握着他的手,低声笑道:“表哥会好好疼爱你的。”
因为昨夜忘了同邵原说今日要去镇上,所以沈嘉禾早早便起了床,裴懿跟着他起来。
沈嘉禾睡得安稳,裴懿却是一夜未眠。他实在舍不得闭上眼,愣是盯着怀中人看了一整晚。却仍觉不够。起床时,他丝毫不觉困倦,反而精力充沛,吃了十全大补丸似的。
沈嘉禾去书房看了看,季念许还在睡,便由他睡,还叮嘱裴懿不要吵,又道:“你去门口看着,如果邵大哥路过便让他等我一会儿。”
裴懿道:“你又找他做什么?”
沈嘉禾道:“我要搭邵大哥的马车去镇上。”
裴懿点了点头,乖乖去门口守着了。
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已经停了。
太阳从东方冒出头来,金色的光洒在白色的雪上,耀眼的很。
裴懿靠在门框上,看着沈嘉禾在厨房里忙东忙西,嘴边一直噙着笑。
他再没有比此刻更清楚地认识到,有沈嘉禾的地方才是家,有沈嘉禾在身边的日子才算真的活着。
他也再没有比此刻更后悔,从前的他待沈嘉禾实在太恶劣了,平白浪费了许多好时光。好在现在还不晚,他要用余生拼尽全力对沈嘉禾好,来弥补以前的不好。
马蹄声传来。
裴懿循声看去,便见邵原驾车而来。
邵原也看到了他。未几,马车在沈嘉禾门前停下来,邵原盯着裴懿,道:“你是谁?”
裴懿好整以暇道:“我是嘉禾的表哥。”
邵原下车,走到裴懿面前,皱眉道:“我从未听嘉禾提过他有一个表哥。”
裴懿勾唇一笑,道:“他没提过不代表他没有。”
邵原往门里看了一眼,道:“嘉禾呢?”
裴懿道:“在做早饭。进去罢,他找你有事。”
沈嘉禾听到说话声,便猜到是邵原来了,急忙擦了手出去,正瞧见邵原进来。
“邵大哥,昨天晚上忘记同你说了,我今儿个要去镇上一趟。”沈嘉禾道,“你一定还没吃早饭罢?我正在做,很快便好,咱们一起吃过早饭再出发罢。”
邵原扭头看了一眼依旧站在门口的裴懿,道:“他说他是你表哥。”
沈嘉禾也看了眼裴懿,道:“对,我表哥,姓裴名子蒹。你或许不记得他了,他以前也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还有,念念也回来了。”
正说着,季念许从屋里出来,邵原看着他,难以置信道:“你是……念念?”
季念许走到沈嘉禾身边道:“对,我是季念许。”
邵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禁感慨道:“你离开的时候才四五岁罢,眨眼之间都长成大小伙了。”他顿了顿,道:“跟你爹长得真像。”
季念许已经不记得他了,沈嘉禾在旁提醒道:“你该叫一声邵叔叔。”
季念许便乖乖唤了一声“邵叔叔”。
沈嘉禾还做着饭呢,忙道:“你们进屋聊吧,我去做饭,很快就好。”
邵原便同季念许一同进了屋,裴懿随后跟上,沈嘉禾自去了厨房。
落了座,邵原问道:“念念,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季念许不知该如何作答,转头看向裴懿。
裴懿会意,道:“他是我养大的,我将他养得还不错罢?”
邵原莫名地不喜欢眼前这个男人,便没有同他搭话,依旧对季念许道:“怎么突然回来了?”
裴懿道:“我们裴家因故败落,我便带着他来投靠嘉禾了。”
季念许干笑着附和:“是这样的。”
邵原看向裴懿,冷冷地道:“嘉禾孤苦伶仃的时候不见你来,现在他日子好过了你便来投靠,你可真会挑时候。”
裴懿淡笑着看着他,道:“你是他的什么人,如此为他打抱不平?”
邵原冷道:“我是他的朋友。”
裴懿笑道:“既是嘉禾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我同念念以后便在这里住下了,还要仰仗邵兄多多关照。”
邵原看他一眼,没有应声,径自起身往厨房去了。
季念许凑近裴懿,压低声音道:“裴爹爹,这位邵叔叔好像很不喜欢你。”
裴懿道:“我也很不喜欢他。”
季念许道:“情敌?”
裴懿冷哼一声,道:“他还不够格做我的情敌。”
吃过早饭,邵原驾车带着三个人去镇上。
季念许看着车外风光,回忆着幼时情景,只觉得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到了镇上,三人下车,邵原自去当铺。
因着不是集市日,镇上略有些冷清,但开门的店铺并不少。
要采买的东西实在太多:床、棉被、棉衣、棉鞋、杯盘碗盏、鱼肉蔬菜……沈嘉禾一时有些发愁,不知该从何买起,正自犹豫,裴懿拉住他的手道:“跟我来。”
沈嘉禾急忙挣开,嗔他一眼,道:“大庭广众的,你别动手动脚,教人看见不好。”
裴懿一贯我行我素,从不看人眼色,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是该学着收敛了。默默地收了手,裴懿道:“依我之见,咱们该先去车马行买辆马车,今后便不必再蹭别人的马车。”
沈嘉禾也曾想过要买辆马车,便不必总是麻烦邵原,但问题是他不会驾车,或许是他于此道没有天赋,学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有一回还差点受伤,邵原便坚决不肯再教他,没办法,他便只好一直厚着脸皮蹭邵原的马车。现在有了裴懿,沈嘉禾觉得是该买辆马车了,于是点头同意。
裴懿便高高兴兴地领着沈嘉禾和季念许往车马行的方向走。
沈嘉禾好奇道:“你怎么知道车马行在哪儿?”
裴懿勾唇一笑,道:“我对白头镇的熟悉程度超乎你的想象。”
季念许在沈嘉禾耳边小声道:“从去年秋天裴爹爹找到你开始,他每隔十天半月便要微服出宫来看你。今年秋天,他还带回去一大筐枣给我,说是咱家院子里的枣树结的。”
沈嘉禾抬头看着裴懿的背影,各种滋味在心头。
到了车马行,裴懿挑车挑马,都是他在行的。
待车马行将配备完整的马车交到裴懿手上,他取出一张银票往伙计手里一塞,道:“不必找了,剩下的赏你了。”
伙计喜不自胜,连连鞠躬,道:“谢大爷打赏!谢大爷打赏!”
待出了车马行,沈嘉禾道:“以后不可再大手大脚,该找的银子还是要找的。”
裴懿撇撇嘴,道:“喔。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沈嘉禾想了想,道:“去木匠铺给念念订一张床。”
“好嘞。”裴懿道:“上车。”
季念许道:“裴爹爹,让我驾车罢,试试手。”
裴懿正要答应,沈嘉禾道:“你不识得路,还是让他驾吧。”
季念许点头,和沈嘉禾一同上了车。
到了木匠铺,订了一张木床,留了住址,掌柜的说下午便能送到家里。
然后便去采买其他东西,一直到中午才买齐了,马车几乎要塞满了。
在酒楼吃过午饭,便驾车回家去。沈嘉禾顺路拐去当铺同邵原知会一声,说了买马车的事,邵原什么都没说,但沈嘉禾看得出来,他是有些不高兴的。沈嘉禾道:“邵大哥,相处久了你便会知道,我表哥其实人不坏,只是说话不中听。”
邵原沉默片刻,道:“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当心着他点儿。”
沈嘉禾道:“嗯,我会的,你放心罢。”
邵原道:“他若是敢欺负你便告诉我,我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沈嘉禾笑起来,道:“好。”
出了当铺,就见裴懿一脸不高兴道:“怎的说了这么半天?”
沈嘉禾道:“你少夸张,不过才说了几句话而已。”
裴懿伸手将他拉上来,笑道:“我夸张么?”
沈嘉禾径自进了车厢,没理他。
回到家,他们便着手收拾书房。
东搬西挪,细致打扫,好一通忙活。
刚收拾好,床便送来了。
因为门太窄,将床搬进屋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但总算是搬进去了。
趁着裴懿他们歇息的功夫,沈嘉禾将床铺好,环顾四周,觉得甚是满意,瞧见季念许走进来,便道:“你看还缺什么吗?”
季念许四下看看,道:“什么都不缺,好得很。”
沈嘉禾笑了笑,道:“我倒觉得缺了一样。”
季念许便问:“缺了什么?”
沈嘉禾拉他在床边坐下,道:“缺了一位女主人。”
季念许不妨他说起这个,蓦地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沈嘉禾特别担心季念许会受到他和裴懿的影响,而在婚姻之事上生出什么错误的想法,他由衷的希望季念许能像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过普通人的生活。
沈嘉禾犹豫片刻,直接问道:“念念,你是喜欢女人的,对么?”
季念许轻轻点了点头。
沈嘉禾只觉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不由笑起来,道:“别害羞,跟我说说喜欢什么样的,我好托人给你说亲。”
季念许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看缘分罢。”
沈嘉禾道:“之前不曾有过让你心动的女人么?”
季念许摇头。
“无妨,慢慢找便是,不着急。”沈嘉禾笑道:“我们念念生得如此俊朗,不愁找不到好姑娘。”
季念许红着脸道:“沈爹爹,你就别打趣我了。”
正说着话,沈嘉禾听见杜月娥在外头唤他,便带着念念一同出去。
“月娥姐,”沈嘉禾道,“这是念念,你还记得他么?”
杜月娥看着季念许,笑道:“当然记得。我方才听邵原说念念回来了还不相信,这下看到真人才信了,他同他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念念,你还记得我么?”
季念许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杜月娥笑道:“虽然我很想让你唤我姐姐,但按辈分你得唤我一声姑奶奶。”
季念许便乖乖唤了声“姑奶奶”。
杜月娥笑着答应一声,转向沈嘉禾,道:“不是说你表哥也来了么,怎么没见着人?”
沈嘉禾正要答言,便见裴懿从外头进来,笑着道:“他表哥在这儿呢。”
杜月娥回头看去,盯着裴懿看了好一会儿,喜道:“我记得你!你当年同嘉禾一起住在季家,对不对?”
裴懿挑眉一笑,道:“记性不错。”
杜月娥道:“你就是嘉禾的表哥?”
裴懿点头,道:“正是。”
杜月娥道:“你叫什么来着?”
裴懿道:“裴子蒹。”
杜月娥道:“我叫杜月娥。”
裴懿笑道:“我知道。”
杜月娥奇怪道:“你如何知道?”
裴懿道:“嘉禾告诉我的,说你帮了他许多,他很感激你。”
杜月娥笑了笑,道:“我没帮他什么,倒是他帮了我许多。若是没有他,我早活不下去了。”
杜月娥说的是实话。
以前,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是家里的累赘,父母为她操碎了心,也时常埋怨,令她苦不堪言。
现在,她在沈嘉禾的帮助下成了家里的顶梁柱,父母、弟弟都要仰仗她,她终于活出了个人样。
所以,她十分感激沈嘉禾。没有沈嘉禾,便没有今日的她。
又说了会儿话,杜月娥便走了。
天已擦黑,沈嘉禾着手准备晚饭。
这应当算是他们一家人的第一顿团圆饭,所以沈嘉禾准备得格外丰盛。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裴懿和季念许便一起来帮忙,忙活了足有一个时辰才搞定。
八个菜摆上桌,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诱人至极。
“改明儿咱们开个酒楼吧,”裴懿一脸认真道,“生意一定红火。”
沈嘉禾今日特地买了两坛酒,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是该有酒的。酒是桑葚酒,远近闻名,不像一般的酒那样辣,而是甜的,且有补血强身之效,几乎每家每户都备着几坛,冬天里喝尤其好。
季念许主动接过酒坛,一人倒了一杯。酒是红色的,色泽诱人。
裴懿举杯,道:“为了咱们一家人的团圆,干杯!”
季念许和沈嘉禾一起端起酒杯,三只酒杯轻轻碰在一起,然后各自一干而尽。
酒入喉肠,甜中带着一点辣,滋味不错。然后边吃边喝,一坛酒不觉便见了底。
过了这许多年,沈嘉禾依旧不胜酒力,头晕得站不稳。
裴懿二话不说,打横将他抱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道:“你先睡一会儿,我和念念自会收拾。”
沈嘉禾点头,已然昏昏欲睡。
裴懿低头亲亲他殷红的唇,这才转身出去了。
两个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做起家务来手忙脚乱,一会儿摔碎一个盘子,一会儿打碎一个碗,可谓是惊心动魄。待一切收拾停当,两个人不约而同长出一口气,各自回房睡觉去。
沈嘉禾正睡得香甜。
裴懿轻手轻脚地脱了衣服,爬上床,钻进被窝,把人搂进怀里。
沈嘉禾动了动,低声呓语了句什么,裴懿没有听清。
裴懿亲了亲他的脖子,小声道:“记得梦到我。”
第二天早饭时,裴懿道:“我打算再盖几间房子,弄成四合院,你们意下如何?”
沈嘉禾想了想,道:“等念念成了亲,咱们便不适合再住在一栋房子里,是该再盖几间房子。”
裴懿道:“那我便着手去办了。”
裴懿雷厉风行,吃过早饭便驾车往镇上去了。
沈嘉禾便带着季念许去给季常和许绣心上坟。
季念许跪在覆着积雪的坟前,潸然泪下。
“爹,娘,儿子来看你们了。”他将头磕在雪地上,连磕了三个头,才直起身,望着墓碑,哽声道:“儿子不孝,过了这么多年才来看望二老,实在愧为人子……”
沈嘉禾站在他身旁,扶着他的肩,笑中带泪,道:“大哥大嫂,上次来看你们的时候,我还念叨着想见念念一面,没想到这么快便如愿了。你们看,念念长大了,而且长得这般好,你们的在天之灵也该觉得欣慰。接下来,我要给念念讨一房好媳妇,争取明年抱着孙儿来看你们。”
季念许在坟前跪了许久,才被沈嘉禾拉起来。
他们踩着积雪往回走。沈嘉禾默然良久,道:“我一直没有问你,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季念许笑了笑,道:“我过得挺好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沈嘉禾再次沉默,片刻之后,道:“你可曾怪我当年丢下你?”
季念许摇头,道:“我从未怪过你,只是一直很想你。”
沈嘉禾心中安慰,也无意解释什么,只是像幼时那般牵住他的手,轻声道:“那便好。”顿了顿,他又道:“沈落玉还好么?”
季念许道:“裴爹爹在时,她是皇后,是太子养母,荣宠无人能及。现下裴爹爹不在了,太子继位,她是皇太后,是除太皇太后之外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她怎么可能不好。”
她终究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沈嘉禾由衷感到钦佩。
“那云清呢?”沈嘉禾又道,“还有景吾,他们好不好?”
季念许道:“景叔叔现在是禁军统领,官居要职,且早已娶妻生子,他的儿子叫景泰,今年应已八岁了。云叔叔则十数年如一日,与花草为伴,不问俗事,再没见过比他更悠然自在的人了。”
云清在他脑海中的模样已经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眸子仍旧清晰,那是他见过最清澈的眸子,就如云清其人,不染一丝尘埃。
“他成亲了么?”沈嘉禾问,虽然心里隐约已有了答案。
“没有,”季念许道,“但我知道,云叔叔心里是藏着一个人的。”
沈嘉禾蓦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曾问过云清可有心仪之人,云清说有,却不肯告诉他那人是谁,他便一直不知道。他忍不住问:“那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么?”
季念许看他一眼,微微摇头,道:“不知道。”
沈嘉禾便不再问,转而说起别的。
“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沈嘉禾道。
季念许道:“之前在宫里,一直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从未想过将来,如今逃出生天,却还没来得及想将来该怎么过。”
沈嘉禾道:“人一定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才会觉得快乐。”
季念许点头,道:“嗯,我记住了。”
沈嘉禾道:“不管你将来想做什么,我总会支持你的。”
季念许道:“谢谢你,沈爹爹。”
二人回到家的时候,裴懿已经从镇上回来了,正带着两个陌生人四处参观,想来是建房子的人。
沈嘉禾并不掺和,径自回了房,同从前一样,读书写字。
刚翻了两页,裴懿便进来了,道:“接下来的一两个月可能会很吵,咱们要不到镇上的客栈暂住些时日?”
沈嘉禾道:“你若想去便去罢,我是不去的。”
“你不去我也不去。”裴懿靠坐在桌子上,道:“看的什么书?”
沈嘉禾道:“《食珍录》。”
“怪不得如今你的厨艺这般精湛,御厨都没你做的好吃。”裴懿顿了顿,道:“对了,今晚请杜月娥和邵原来家里吃饭罢。”
沈嘉禾狐疑地看着他,道:“你想做什么?”
“你看你,老把我往坏里想。”裴懿道,“我只不过是想请他二人吃顿饭,感谢他们这几年对你的照顾,这也不行么?”
沈嘉禾半信半疑,道:“只是这样?”
裴懿哭笑不得,道:“不然我还能怎样?”
沈嘉禾想了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道:“好罢,正好家里有酒有菜可以招待客人。”
裴懿道:“吃菜就好,酒便免了。”
沈嘉禾惑道:“为何?”
裴懿凑近他,勾唇一笑,道:“因为你喝醉酒的样子太惑人,我舍不得让别人瞧见。”说完,他迅速偷亲沈嘉禾一口,起身往外走,喊道:“儿子,去给我跑趟腿!”
晚上,沈嘉禾早早地便准备一桌好菜,等着客人上门。
杜月娥和邵原前后脚进门,沈嘉禾招呼他们落座,杜月娥笑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请我们吃饭了?”
沈嘉禾笑道:“是我表哥的主意。”
“没错,”裴懿接口道,“我不在的这几年,多亏有你们的照拂,嘉禾才能过得这么好,我十分感激,便想着请你们二位吃顿饭,聊表谢意。”
杜月娥道:“大家住在一个村,互相照顾是应该的,你实在不必如此客气。”
邵原依旧淡淡的,他实在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表哥喜欢不起来,只觉得他一副伪君子做派,教人反感。
客套几句,便开始动筷。
待吃得差不多了,裴懿闲聊似的道:“邵兄婚配了不曾?”
当着沈嘉禾的面,邵原不想给裴懿难堪,便耐着性子道:“不曾。”
裴懿便接着道:“我瞧着邵兄比我还要年长几岁,应当已过而立之年了罢?”
邵原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他的不悦已经表现得如此明显,在座的人都感觉的到。
沈嘉禾在桌下扯扯裴懿的袖子,示意他勿再多言,裴懿却径自道:“邵兄既已一把年纪了,为何还不婚配?”
邵原冷冷道:“这与你有什么干系?”
裴懿笑道:“我这不是关心你呢么,你怎么倒生气了?”
邵原道:“我自有打算,用不着你关心。”
裴懿耸肩,无所谓道:“好罢。”他吃了口菜,又转向杜月娥,问了同样的问题:“月娥姐婚配了不曾?”
这话无异于往人伤口上撒盐。
沈嘉禾心中气恼,使劲拧了一把裴懿的大腿。
裴懿痛得嗷嗷直叫,一脸委屈道:“你拧我腿干嘛?”
沈嘉禾干笑两声,道:“多吃菜少说话,不然菜该凉了。”
杜月娥笑道:“嘉禾,没事儿,闲聊嘛,增进彼此的认识,挺好。”她转向裴懿,依旧笑着道:“我天生貌丑,无人愿娶,故而还未婚配。”
裴懿看向邵原,道:“邵兄,你觉得月娥姐生得丑么?”
此话一出,沈嘉禾立即便明白裴懿想做什么了。
邵原抬头,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着自己,心下一紧,匆匆与杜月娥对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道:“我对美丑向来没什么概念,觉得她生得与别人并无不同。”
裴懿紧接着道:“既然你不嫌弃她貌丑,而且男未婚女未嫁,你俩何不结成一对,皆大欢喜?”
杜月娥蓦地红了脸,默默低下头去。
其实,从秋天开始,沈嘉禾便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些不寻常,他隐隐有了猜想,便留心观察,却什么都没看出来,只当是自己想多了。他亦有撮合二人的想法,但两个都是自尊心极强的人,若成了自然欢喜,若不成往后怕是连朋友都没得做,沈嘉禾实在不敢冒这个险,故而一直没有付诸行动。他不知道裴懿眼下这番作为是无心插柳还是蓄意为之,但不论如何,若是此事能成,沈嘉禾定是高兴非常的。
然而良久的静寂让沈嘉禾知道,此事应是无望了。
他正欲说些什么打破僵硬的气氛,忽听杜月娥低声道:“邵原,我愿嫁你,你愿娶我么?”
邵原惊讶地看向杜月娥,杜月娥冲他微微一笑,又道:“我愿嫁你,并不是因为我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便想随便找个人嫁了了事,而是因为……因为我打从心眼儿里看中你这个人,我愿意将自己的后半辈子托付给你。你若瞧不上我,便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也好教我断了念想,踏踏实实地当我的老姑娘。你若瞧得上我,明儿个便让你娘上我家提亲去,我什么都不要你的,只要你一抬花轿将我娶回家去,好好地同我过日子。邵原,行与不行,你给句痛快话。”
杜月娥能说出这番话来,实在是出人意料。
沈嘉禾既感动又佩服,转头看向邵原,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答案。
邵原只沉默了短短一瞬,便微笑着道:“我明个儿便让我娘上你家提亲去。”
闻言,杜月娥笑着流下泪来,季念许欢呼出声:“太好了,有喜酒喝喽!”
沈嘉禾高兴地说不出话来,转头看向裴懿,裴懿笑着冲他眨眨眼,一副“我早知道这事儿能成”的得意样子,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待会儿我再同你算账。”
这顿饭吃到这里,已是十分圆满。
散了场,自有邵原送杜月娥回家,沈嘉禾将他们送到门口,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高兴地不得了。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他才回去洗碗。裴懿却不让,道:“从今往后,洗碗刷锅的事便交给我和儿子里,不用你沾手,回屋歇着去罢。”
沈嘉禾拗不过,只得回屋去,左右无事,也无心看书,便坐在桌前傻笑着发呆。
未几,裴懿端着一盆热水进来。
他将木盆放到沈嘉禾背后,道:“转过身来。”
沈嘉禾转过来,道:“干嘛?”
裴懿蹲在他脚边,径自来脱他的靴子,道:“给你洗脚。”
沈嘉禾立即挣扎道:“不要,我自己来!”
裴懿紧紧攥着他的小腿,道:“别动。”
沈嘉禾差点儿从凳子上摔下去,急忙扶住裴懿的肩膀。
裴懿仰脸看着他,道:“我这辈子第一次给人洗脚,你能不能乖乖地配合我?”
沈嘉禾怔怔地点了点头,不再挣动,任由裴懿脱了他的靴子,将他的脚放进温度刚好的热水里。
裴懿笨拙而认真地给沈嘉禾洗着脚,微微笑着道:“你怎么连脚都生得这般好看,玉雕得似的。”
他掌心粗硬的茧子剐蹭着细嫩的脚心,痒极了,沈嘉禾想笑,咬紧牙关忍住了,不由紧绷。
裴懿仰头看他,道:“趁着这会儿咱俩算算账呗。”
沈嘉禾身体微微后仰,背靠着桌沿,手抓着凳子,道:“算、算什么账?”
裴懿道:“第一笔账,你把我的大腿拧紫了,我该怎么罚你。第二笔账,我解决了邵原和杜月娥的终身大事,你该怎么赏我。”
沈嘉禾道:“你可以拧回来。”
裴懿笑道:“你明知我舍不得。”
沈嘉禾道:“那你想怎么样?”
“还没想好,”裴懿道,“先记着,以后再向你讨回来。”
洗好脚,擦干,裴懿将沈嘉禾打横抱起来,沈嘉禾自然而然地环住他的脖颈。
走到床边,裴懿将人放下来,沈嘉禾却没放手。
裴懿抬眼,里面盛着满满的笑意,望着沈嘉禾漆黑如墨的眼睛,道:“我要去洗脚。”
沈嘉禾依旧不放手,直直看着裴懿的眼睛。
裴懿笑道:“只是帮你洗个脚而已,不用感动成这样,以后我……”
沈嘉禾打断了他,用自己的嘴唇。
裴懿脸上的笑僵住,讷讷道:“你……”
沈嘉禾再次用嘴唇打断他。
裴懿竭力压抑住心中的狂喜和将沈嘉禾扑倒在床的冲动,声音微微发颤,道:“不要诱惑我,不要勾引我,不要考验我,结果一定会让你失望的。”
沈嘉禾不说话,只是将柔软的嘴唇贴上来。
这一回,裴懿没有再给他退开的机会,他将他压倒在床,热烈地回吻他,直到沈嘉禾喘不过气来才放开他。
裴懿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他喘息着哑声道:“我说了,结果会令你失望的。”
沈嘉禾轻轻摇头,低声道:“这便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没有听错吧?”裴懿道,“我不过为你洗个脚而已,你便感动到要以身相许的地步了?”
沈嘉禾看着他的脸,缓缓道:“今晚月娥姐同邵大哥说的那番话,让我感触良多。愿与不愿,娶与不娶,都要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我纠缠了半辈子,是时候说个清楚明白了。”
“嘉禾……”裴懿蓦地紧张起来。
“你听我把话说完。”沈嘉禾径自道,“前尘往事我不想再提,我只说现在与以后。冬至那日夜里,打开门看到立在风雪中的你,我便知道,我这辈子都要被你握在手心里了。这一回,我一点都不想逃,我心甘情愿,我愿意和你共度余生,携手白头。你问过我,是不是故意回到穆国,回到白头村,故意想让你找到我。没错,我的确是故意的,因为你实在太笨了,花了八年还没找到我,我若不回来,恐怕你这辈子都找不到我。你还问我,我可曾想过你。想过,不止一次想过。你就像苔藓,在我心底某个不见光的角落幽然暗生,当我发现时,已细密如织,清除不掉,我便只好由它蔓延生长。我知道你爱我,我这辈子恐怕再也遇不到比你跟爱我的人,而我……我也是爱你的,虽不及你爱我那样多,但我的确是爱着你的。你总说我口是心非,这回我便将心里的话说与你听。人生不过须臾数年,我再也浪费不起,我想同你好好过日子,明明白白地,清清楚楚地。”
裴懿激动地浑身颤抖。
泪水积聚在眼眶里,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哽声道:“嘉禾,我绝不会教你后悔跟了我。”
沈嘉禾紧紧抱住他,道:“我既做了决定,便绝不后悔。”
裴懿拥抱他,亲吻他,抚摸他,进入他,享用他。
夜还很长,他们有的是时间尽情厮磨。
第二天,是裴懿做的早饭。
季念许帮着烧火,道:“沈爹爹呢?”
裴懿咳嗽一声,道:“病了,床上躺着呢。”
季念许疑惑道:“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裴懿道:“他身子本来就弱,吹个风都能染上风寒,你以后少带着他四处乱跑。”
季念许委屈道:“喔。”
这是裴懿这辈子第一次做饭,能把粥熬熟已经很不容易。
他盛了一碗端进屋去,坐到床边,道:“宝贝儿,我熬了粥,起来吃饭。”
沈嘉禾整个缩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道:“我不饿,不想吃,你同念念吃罢。”
裴懿道:“老累了一晚上怎么可能不饿,乖,快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可掀被子了。”
沈嘉禾犹豫片刻,缓缓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白皙的脸蛋捂得红扑扑的,比三月的桃花还要娇艳。他含羞带怯地望了裴懿一眼,眼波流转间,春情尽显,立时勾得裴懿血脉喷张。
裴懿强自压下躁动的欲-望,舀一勺粥,放在唇边吹了吹,这才送到沈嘉禾嘴边,道:“张嘴。”
沈嘉禾乖乖张嘴,含住汤匙,将白粥吃进嘴里。
裴懿脑中立时又浮想联翩,那处硬得发疼。他咬牙忍住,继续喂沈嘉禾吃粥。
吃了小半碗,沈嘉禾便不吃了。裴懿将剩下的粥吃进自己肚子里,便端着碗出去了。
沈嘉禾便又缩进被子里去,明明窘得要死,却又总忍不住想笑,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吃饱了便犯困,昏昏沉沉地就快睡着时,一个火热的胸膛贴上来,沈嘉禾顿时惊醒,急忙捉住在身上作乱的大手,压低声音道:“别闹,念念还在外头呢。”
裴懿一边吻他的脖子一边道:“放心罢,我把他撵出去串门了。”
沈嘉禾喘息道:“昨天晚上折腾了一宿,你……你不累么?”
裴懿道:“挺累的,但谁让你勾引我,所以只能不辞辛劳再累一累。”
沈嘉禾道:“谁勾引你了?少冤枉人。”
裴懿道:“你看我便是在勾引我,你张一张嘴也是在勾引我,你的一举一动在我眼里都是勾引。”
沈嘉禾哭笑不得,道:“你胡搅蛮缠。”
裴懿笑道:“昨天晚上的是夫妻义务,今天早上的便算作你给我的奖赏,成功撮合邵原和杜月娥的奖赏,怎么样?你不亏吧?”
沈嘉禾还能怎样,便只好由他。
裴懿一面与他亲热,一面感慨道:“我本想着撮合了杜月娥和邵原,等杜月娥成了亲,便能将墨客斋里的活计让给我,却没想到,竟得了天大的好处,所以啊,人还是要做好事,好人有好报。”
沈嘉禾有心嘲他几句,但被他弄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嘴便忍不住发出羞耻的声音,只得咬紧牙关,任他得意去。
邵原说话算话,果然让母亲去杜家提了亲。
杜家二老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欢欢喜喜地应下这门亲事,绝口不提彩礼、首饰之类,当即便同邵母翻黄历选起日子来,挑了最近的宜嫁娶的好日子,将婚期定在了十一月十五,便在八日后。
沈嘉禾自然要帮着操办,然而他并帮不上忙,因为杜家二老连着杜月宸将一应事宜全都包办了,沈嘉禾实在插不上手。他只好备下一份厚礼,打算在新婚之夜赠予他们。
婚期转眼便到。
杜月娥的婚事一直是白头村上下的心头大患,所以这日,全村老少都来围观她出嫁,甚至许多邻村的都来了,简直是人山人海。
邵原穿着大红喜服,骑着高头大马,在锣鼓声中,在鞭炮声中,将新娘子娶回了家。
沈嘉禾高兴地落了泪,裴懿悄悄握紧了他的手。
杜月娥成亲没多久,她弟弟杜月宸的婚事便也有了着落,女方还是镇上有头脸的富庶人家,自然又是一场喜事。
在接二连三的喜事中,一年到了头,便是春节了。
大年三十夜里,吃过饺子,一家人去院里放烟花。
沈嘉禾是不敢放的,便站在屋檐下旁观。
裴懿将几捆烟花摆成一圈,和季念许一人拿了一根火折子,一齐开始点引子。
五颜六色的烟花一齐尖鸣着冲向夜空,炸裂成彩色的光点,交织成耀眼的花朵。
裴懿跑过来,猛地将沈嘉禾抱进怀里,低头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笑道:“新年快乐。”
沈嘉禾踮起脚吻他一下,也笑道:“新年快乐。”
还没出正月,杜月娥便有了身孕。
邵原让沈嘉禾帮着起名字,沈嘉禾特别慎重地琢磨了许多天,最后起了一男一女两个名字。男孩的名字是邵清让,女孩的名字是邵雪文。邵原和杜月娥都很喜欢,还说要让孩子认沈嘉禾做干爹,沈嘉禾自然高兴得很。
当柳树抽出第一个嫩芽的时候,春天便到了。
一日晚饭后,一家人坐在院里看星星,季念许突然道:“沈爹爹,我想好将来要做什么了。”
“这么快便想好了?”沈嘉禾笑道,“快说来听听。”
季念许沉声道:“我想仗剑走天涯,做一名行侠仗义的侠客。”
沈嘉禾神色一黯,沉默片刻,让自己笑起来,道:“我仍是那句话,人要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才会觉得快乐,我总是支持你的。”
既然有了决定,季念许便背起行囊拿起剑上路了。
沈嘉禾和裴懿去送他。
这是个春光明媚的好天气,并不适合离别。
沈嘉禾尽量不表现出伤感的样子,他叮嘱道:“你的安全永远是最重要的,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一定要先保全自己。”
季念许点头,道:“儿子记住了。”
裴懿道:“走累了便回来,别忘了回家的路。”
季念许道:“好。”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沈嘉禾望着季念许策马而去的背影,脸上始终是笑着的,眸中却蓄着泪。
待季念许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沈嘉禾道:“桃园里的桃花现在开得正好,我们去看桃花罢。”
裴懿道:“好。”
桃花正开得如火如荼。
二人依偎着坐在桃树下,春风吹过,桃花落了满头。
沈嘉禾靠在裴懿肩上,赏着艳丽的桃花,心里却有些哀伤。
许是因为季念许的离开,许是因为春日本就多愁。
裴懿自然有办法赶走他的哀愁。
他将他抱坐在腿上,挑起他的下巴,温柔缱绻地亲吻他。
风吹过许多阵,桃花雨下了许多场,裴懿才放开他。
沈嘉禾柔软地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坚实有力的心跳声,觉得自己的哀愁得到了很好的安抚。
“裴懿,”沈嘉禾轻声道,“你说念念什么时候会回来?”
裴懿道:“不知道。他累了自然会回来,我们只管等着他便是。”
沈嘉禾低低地“嗯”了一声。
裴懿将他搂紧些,柔声道:“你还有我,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沈嘉禾柔顺地蹭了蹭他的脖颈。
裴懿便又低头来吻他,是纯净的、不含一丝杂质的吻,就像飘落的花瓣一样。
吻够了,裴懿放开他,在他耳边道:“我之前答应过你,等开春了便带你去北岚看叶嘉泽,咱们择日便出发罢。”
沈嘉禾高兴起来,道:“好。”
裴懿道:“骑马还是驾车?”
沈嘉禾不假思索道:“骑马更快。”
裴懿道:“可是我不想让你受风吹日晒。”
沈嘉禾道:“我不怕。”
裴懿坏笑道:“骑马的时候很方便我对你做坏事,这也不怕么?”
沈嘉禾挑眉一笑,道:“你若敢使坏,我自然有办法治你。”
裴懿好奇道:“什么办法?”
沈嘉禾凑到他耳边耳语几句,裴懿哈哈大笑,道:“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你打哪儿学来的?”
沈嘉禾道:“书里。”
裴懿笑道:“这等好书我也要看看。”
沈嘉禾道:“便在书房的书架上,你自己去找吧。”
桃园外隐约传来说话声。
沈嘉禾嘘了一声,示意裴懿不要说话,凝神静听。
“秦爷爷,沈叔叔说这些桃树今年便会结桃子,是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到时你拿个筐来,秦爷爷给你摘一大筐,让你吃个够。”
“你可不许诓我。”
沈嘉禾低笑两声,道:“原来是小渔那个馋猫,年年惦记我的桃。”
裴懿道:“桃子几月份熟?”
沈嘉禾道:“八-九月份。怎么,你也馋了?”
裴懿笑道:“没错,我馋了,我现在就要吃掉你。”
他将沈嘉禾扑倒在满地花瓣上,道:“就在这里吃掉你,好不好?”
“别闹,”沈嘉禾红着脸道,“有人在外头呢。”
裴懿道:“那便等他们走了再吃。”
他低头去吻他,他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双腿缠上了他的腰。
嫣红的花瓣落了他们满身,如墨的长发散落在地上,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
花正好,春正好。
岁正好,人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无赖》的正文到此便完结了,我写得很满意,你们看的还满意么?
真挚地感谢小天使们这段时间的支持和包容,给你们一百个么么哒~
下篇打算开《小混混》,是现代校园小甜饼,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提前收藏,大约十月底或者十一月初开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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