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眼睛
作者:沈弥缺      更新:2023-07-29 20:51      字数:3925
  成功地避过了那二人, “琥珀”从窗子里翻进去的时候,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差点捅了个篓子,功亏一篑。

  也怪他没走寻常路,这窗子底下恰好放了个木制支架, 他翻身进来的时候, 脚下撂倒了支架上头的一个东西。幸亏他反应够快, 双脚轻轻落地的同时, 反手一捞,正巧将那个险些与地面亲密接触的东西抓在了手里, 没让它“哐当”一声, 将屋内漆黑静谧的夜色砸得四分五裂。

  那东西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玻璃球, 表面浮着淡淡的一层暖色光晕,因为方才的震动, 里头的金黄色液体在他手里晃荡起来, 有些沉甸甸的。

  他将玻璃球举到了月光可及之处, 只见那浓稠的金色的液体里, 漂浮着数颗圆溜溜的东西。

  进入段鸦卧室的, 当然不是真的琥珀, 而是变幻了模样的温子河。

  今日一早, 他与毕尧关凝二人原本只是打算摸过来先探个情况, 却正巧见到了段鸦出门,随后,四名鸦羽相继从巢穴中飞出, 迟迟不见归来。

  按照毕尧先前说的,鸦羽队员很少离开院子,那么此时应当是段鸦院中守卫最薄弱的时候,加上段鸦不在,似乎是连老天爷都在眷顾他们,给了他们一个极好的潜入机会。

  温子河有些心动,毕竟早日夺得龙角剑,就能够早一些引诱岐出来。他们在瘴潭附近潜伏了快一日,接近晚上,才见到有个人一瘸一拐地回来。

  那人步履蹒跚,身上的鸦羽袍服已经被血浸透,显得湿漉漉的,很是狼狈,大概是伤得太重,难以支撑在天上飞行,才选择徒步接近这里。

  温子河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将人放倒,随后来了一记偷梁换柱,变成了那人的模样,单枪匹马地闯入了敌阵。

  他原本想,以一名鸦羽队员的身份,在段鸦院中行事多少会方便一些。没料段鸦院子比他想象得小,又没个遮挡,人在里头做什么事情,旁人看得一清二楚,走几步都能碰到个鸦羽,更别说要偷偷摸摸地找到龙角剑了。

  从鸦羽队长的态度来看,这琥珀又是个说话没什么分量的角色,自然不会随意在院中走动,他粗略扫了一眼鸦羽人员的分布,便只能做出要处理伤口的样子,往屋内走去。

  运气不好,屋内那人是个洁癖,非要“琥珀”将衣服换了,温子河绝对不能脱下身上那套破破烂烂的鸦羽袍服——那身鲜血淋漓的衣服是从真正的琥珀身上扒下来的,他身上连个皮都没蹭破,更别提什么大伤口了,一脱必然露馅。

  所以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挟持了那人再说。

  在对那个妖怪说话的时候,温子河有意将段鸦叫做主人,这样一来等那昏迷过去的妖怪醒来之后,只会知道有一个不是琥珀的“琥珀”挟持了自己,那个人还将段鸦称作主人。段鸦既然知道岐有附身的能力,多半会认为闯入院中的是消失的“支山”。

  反正支山让段鸦背了无数口黑锅,温子河不介意让他也尝一尝这种滋味。

  此刻,温子河面对手中的东西,眉头不自觉地紧锁。

  那个玻璃球中盛满的金黄色液体,细细看来并非水状,而是数不清的金色丝线累累缠绕在一起。那丝线不似凡物,很是轻盈,在玻璃球里绕成一团,泛出莹莹流光。

  仔细瞧来,丝线里统共泡了四颗圆溜溜的东西,就像小时候他陪陆夜白玩过的玻璃弹珠。“弹珠”表面覆盖着一层坚韧的透明薄膜,中间呈现出褐色或者黑色,如同某种动物的眼睛。

  提起段鸦,总会让人想起他那一双天生瞎眼。

  温子河回忆了一下,似乎那日在审判台,段鸦行事很是流畅,是他习惯了瞎眼的生活,还是他用什么邪术,将别的东西的眼睛,换给了自己?

  玻璃球上源源不断传来冰凉的触感,温子河细细感受了,忽然觉得它的触感和材质都是那么熟悉,有一股扑面而来的霜雪味道,让他想起白雪皑皑的极寒之顶,冰天雪地里的那一口银棺。

  如果外头的这个玻璃壳子,是至光炎所化,那么里面保存着的东西,他只能想到一种——帝流浆。

  传说中六十年一遇的庚申夜月光中,含有帝流浆精华,草木饮之成精,狐魅食之通神,其他妖怪吸收了,能让修为大涨。这说得虽然有些夸张,但庚申夜月光确实对修为有补进作用,只不过取决于妖怪吸收的方式。

  此外,帝流浆还能作为凡物与妖物的中介,简单来说,普通的东西在帝流浆中长年累月地泡着,或许能泡出妖力来。

  帝流浆极难保存,段鸦将它封入至光炎中,又放在窗户下,大概是想以月光养着它。

  只不过……段鸦哪来的至光炎?

  至光炎是火凤祖身上独有的一种妖力,燃烧起来可化为噬天大火,熄灭之后便沉淀为凛冽寒冰,它故去以后,妖王段炎鳞保存下了唯一一点至光炎的火种,供奉在藏书阁里,作为火凤祖曾经存在过的象征。他为什么要将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段鸦?

  旁人或许蒙在鼓里,但是温子河清楚,段炎鳞绝对不会萌生出另立世子的打算。怕不是段鸦狗胆包天,去藏书阁偷来的?

  时间有限,温子河有再多的疑虑也不能深究,他将那玻璃球轻轻放回原处,目光四下打量了一圈。

  从一间房子的摆设,可以隐约窥见主人的性格。即使是在晚上,段鸦这个房间也显得太过黑暗了,方才他翻身进来的那个窗子,是这屋内的唯一一扇窗。粗粗看去,这房间狭窄逼仄,光线昏暗,就像一个牢笼似的。

  屋内摆设倒是不多,一眼扫过去,似乎没什么地方能藏东西。

  按照段鸦的性格,如果龙角剑真的在他手里,一定是放在自己眼皮底下,会是哪里?

  环视一圈无果,温子河便散出一缕妖气。那缕妖气就像是个尽职尽责的探查员,在屋内四处逡巡,不放过每一处死角,却仍旧一无所获。

  温子河忽然想到,鸦羽中的人虽然不能随意进入段鸦的房间,但难保有人图谋不轨,尤其是经历了支山的背叛,就算原来段鸦真的大大咧咧地将龙角剑放置在自己的屋舍内,那么此时,龙角剑已经转移的可能性就比较大了。

  前后院他方才探查过,并没有东西,况且如果放在院中,等于外头就只有结界一个屏障,段鸦自然是不放心的。

  屏障……

  温子河猛然一惊,难道龙角剑……在自己的脚底下?

  就在温子河潜入段鸦院中的时候,失踪了好几日的段予铭,终于是回了家。

  他爹将他叫去长谈了一番,说的无非是一些早就谈过的,旧得不能再旧的话题,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他听完还是不免感到内心堵得慌,在外面散了一圈心,才往家里回来。

  侍女星霓急忙迎了上去:“世子近日去了哪里?”

  近日来,少主带着其他人来无影去无踪的,根本不给她搭话的时间,今日还索性走了,只将一个年轻人关在客房里。星霓多日未与帅哥搭话,十分闲得慌。

  虽说那年轻人也是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但是经过前几日的观察,饱览话本的星霓早已料定他是个断袖。

  她虽然遇人就犯花痴,但还是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觉得,自己连直男世子都搞不定,还是不要去打断袖的主意了。

  “我在外走了几圈。”世子开口还是往日的儒雅声线,给人一种熟悉的熨帖感,“少主他人呢?”

  “少主他带着毕公子、关姑娘走了。”星霓说,“没说去做什么,不过他将陆公子留在了客房,应该过几日便会回来接他的吧。”

  不知怎么地,她觉得听到陆公子的名字的时候,世子的眉头好像有些微皱。

  半晌,她见到世子露出一个有些怅然的笑容:“他还……真是信任我啊。”

  星霓一头雾水,没琢磨明白世子话中的意思。

  少主和世子那是多少年的交情了,若是不信任世子的话,还能去信任谁呢?听世子的话意,难道他不值得少主信任?

  她望着世子进屋的背影,脑洞大开地想,怪不得我搞不定世子……这三个人的关系,怕不是有些复杂吧?

  段予铭走到客房外头,在窗户边站了一会儿。

  透过窗子里结界的光晕,能看到陆夜白坐在摇椅上,望着另一侧的窗外出神。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摇椅的把手,似乎有些没精打采地在消磨时间。

  段予铭曾经暗中监视过陆夜白一阵子,只觉得这年轻人似乎人缘很好,开朗健谈,不管是面对着严肃古板的老学究,还是街边的大爷大妈,他都能随意扯上几句。但当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又给人一种与人前大不相同的感觉,他会很久很久地呆坐着,似乎藏着什么心事,就如同此刻。

  陆夜白醒来那日,段予铭出门前与他交谈过寥寥数语,不难看出,他从未掩藏过对温子河的在意,只要听到与那人有关的字眼,他目光里就有压不住的笑意。

  至于温子河,尽管他从没承认过,但段予铭也看得出,陆夜白是他很重要的人。

  如果陆夜白是个正常人类,段予铭顶多调侃调侃自己这位多年至交的取向,然后发自内心地替他感到欣慰。

  但陆夜白不是。

  他身上有随时会苏醒的应晦,温子河可以不管不顾,但段予铭不行。他是妖族世子,两肩担着妖族子民。

  于他而言,天平两端,一头是陆夜白,一头是所有妖族众生,轻重显然。

  他之前未曾考量过这些,直到妖王将所有的计划都告诉他。从理智上来说,牺牲陆夜白一个,就能让应晦在这天地间彻底灭绝,是一件不需要犹豫的事情,但段予铭顾及温子河对陆夜白的珍视,迟迟都未能狠下心来。他既不想让自己的父亲功亏一篑,又不想伤害自己的挚友,夹在这两道墙壁的缝隙中挣扎很久,到头来,缝隙越收越紧,他还是必须选一条往上攀爬。

  因为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往前,他向温子河隐瞒了陆夜白晕过去的真实原因,尚且还有挽回的余地,但是,接下去要做的这一件,他有预感,自己永远都无法取得温子河的原谅。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进屋,对里头的人微笑致意:“陆公子,你好。”

  作者有话要说: 温子河绝对不能脱下身上那套破破烂烂的鸦羽袍服——因为陆夜白看到他在别的男人面前脱衣服会生气。【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注:

  帝流浆出自《续新齐谐·帝流浆》:“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纍纍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

  然后自己乱扯了一点点【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