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战争之王(2) (1)
作者:桔子树      更新:2023-07-29 21:25      字数:20883
  八、

  大势在握,夏明朗深呼吸转了转脖子,告诉柳三变:“人质齐了,你那里怎么样?”

  柳三变明显也松了口气,马上说:“还可以,”他又顿了顿,吼道:“闲着就来支援我!”

  夏明朗失笑,逐一查问各组的当前情况。

  陈默和欧阳正在完成最后清场检查,方进气哼哼地冲夏明朗喊道:“老子大腿破了,火没上房先等我五分钟止血,小宗挨了一枪,没穿,估计肋骨断了,人瓷了,最好别砸他。陈默和欧阳全员。”

  陈默临时接进频道说道:“我带了枪,让柳营长放荧光标记。”

  夏明朗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陈默是指他还带了把狙。夜战时常常会用到荧光标记来分辨敌我,否则绿荧荧的一团,夜视镜终究不比大白天看得清楚。

  夏明朗忙着疏散人质,便让陈默直接联系柳三变,命令目前所有还在交火中的陆战队员在头盔上放荧光标记。转身看到徐知着,心念一动问了一句:“你带狙了吗?”

  徐知着点点头说:“带了。”

  夏明朗心想这群小子还真是,挺沉的也不怕背,他索性开了群通道让楼里所有带了狙击枪的狙击手统一听陈默指挥。

  冷不丁有了多处精确打击的支援,柳三变的压力顿时小了很多,马上分出一批人守住主楼大堂,集中保护人质。不多时,所有还像点样子的抵抗都已经被扑灭,陆战队拉出散兵队形一步一步的梳理战场,建立新的警戒线。

  说是不留俘虏,柳三变那边还是抓了不少俘虏,毕竟如果有人举着枪直挺挺地向你跪下来投降,那也是很难冲着他横扫一梭子的。结果一个人投降成功了,就像会传染,任何革命事业都免不了有些立场不坚定的,柳三变被迫绑了一溜儿俘虏,只能跟夏明朗商量是不是一起带回去交给喀苏政府处理。

  夏明朗心想都这份儿上了还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坑杀了,好在也就七八个人,捆严实了应该也翻不了天。当然,在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很快就会为这个决定后悔不迭。

  可是这会儿他们还顾不上这个,这当口有太多事儿千头万绪乱蓬蓬堆在鼻子底下要处理。夏明朗看到了那个不幸牺牲的年青战士的遗体,大口径的机枪子弹直接把他撕成了两截,几个同伴跪在他身边痛哭,试图用绷带把他破碎的内脏填回到腹腔里。

  一人牺牲,一个重伤,还有两个被打穿了手臂,几个骨折的,大小轻伤不计。

  柳三变在行动前给自己做过很强的心理准备,无论如何,几十个人面对几十个人的持枪交火,就算对面站着的是土匪也不可能真的零伤零亡,可现实还是让他发了懵,毕竟平时随便遇上个骨折也够他写半天报告的。

  酱仔领着人去地下室找到备用发电机给一楼的线路通上电,灯火辉煌的门庭里挤满了人,像一个奢华的地狱,有人在呻吟有人在哭泣。血腥的气味,烧焦的人体的味道,尘土与铁器的腥味从大门外涌进来,光滑的浅色大理石地板上到处都是鲜血,如果不小心跌倒了,简直会滑出三米远。

  方进走来走去地忙着给人接骨,陆臻领着几个面善的小战士在照顾人质。医疗兵忙着给重伤员输血,一枚7.62mm的子弹从他的大腿根部穿入,击穿了盆骨穿出,在他屁股上留下一个可怕的开放型伤口。夏明朗感觉这俩医务兵一直在哆嗦,都快哭了。

  柳三变和夏明朗现在每个头都有三倍大,他们大声吼叫着,迅速地下着命令,让人们各司其职。他们把大堂分割成几块区域,没受伤的赶紧去警戒,受伤的自行包扎,重伤员需要一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做应急手术止血,人质们看起来随时都会崩溃。

  柳三变真希望自己是在拍电视,镜头可以堂而皇之地定格在伟大的人民解放军胜利营救出人质的画面,然后一个黑屏闪过,所有乱七八糟的扫尾工作就全在不言中了。

  陆臻脸色阴沉地拉着夏明朗走开,说:“有坏消息。”

  夏明朗马上盯住他。

  “中油国际的那个总经理死了,今天早上断气的,听说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

  夏明朗眉头皱起,头疼。中油国际在这里握着好几个油田,那是几十亿美金的资产,虽说是企业是国家的,可是能爬上这个位置的爷也不会是等闲之辈。

  “听说本来年纪大了身体就不太好,那些人闯进来的时候还受了伤,这几天连伤带吓,又缺吃少喝的一下子就没挺住……”陆臻很有些沮丧:“真可惜,就差那么一点点,刚刚有两人还抱着我哭,说你们怎么就不早一点儿。”

  “你去跟柳三再说一下情况,让他回家别忙着写报告,大家先商量商量统一口径。”夏明朗苦笑,估计得重点解释一下他们的出击时间了。

  陆臻一愣,半晌明白过来点了点头,夏明朗连忙赶去审问俘虏,看能不能把那位总经理先生的遗体给找回来。

  晚上9时左右,一个车队缓缓驶出了硝烟散尽的战场,回头看过去,宾馆的大模样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有些窗口没了窗户,黑洞洞的……小花坛里精心布局的花草树木已经不存在了,一些还没有清理干净的血液浸渍在泥土里,像大地的污渍。

  其实行动很快速,只是清理扫尾的工作拖了些时间。

  那位不幸阵亡的战士此刻睡在大卡车中间,几个亲近的战友扶住了他,让他不会在车箱里移动,刚才,他们哭着要求夏明朗一定要把他带走,夏明朗说我当然要带走他。

  此时,夏明朗坐在队伍前段的第二辆车里,心情有点儿糟糕。他没能找回总经理先生的遗体,因为俘虏们说已经被烧掉了,化成了灰,不知道扔在了哪里,永远也别想找见。

  他们此行一共解救出来23名人质,其中有9名石油公司的工作人员,12名服务员和2名保安。所有大人物的名头倒是齐全了,可服务员和保安的人数却严重地核对不上。据幸存者说,当时那些人冲进来的时候就击毙了不少反抗的保安人员,而很多宾馆的工作人员也在那时候逃散了。陆臻与大使馆方面沟通良久,仍然有一个不小的缺口无法补上,但是夏明朗把整栋楼又彻底地清查了一遍,确定真的没了遗漏,只能先行返回。

  即使是在夏明朗的履历里,今天晚上也算是个大阵仗,这让他对结果有些摸不着底。他很少参与这种需要公告天下的任务,但是经验告诉他这一类的任务定性起来总是很复杂,不是你尽心尽力无愧于心就有用,你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并祈祷自己会有个好运气。夏明朗很不喜欢为这些事情烦心,可是这些事总是很烦心。

  “我总觉得不太对。”陆臻嘀咕着,他一直盯着窗外,他们已经离开了那片建筑物看起来相对奢华现代的地方,进入人口密集的地带。如果陆臻没有记错的话,附近应该还有几个传统的集市,不远处的天幕上隐约可以看见清真寺尖顶的轮廓。

  “嗯?”夏明朗抬起眉毛。

  “说不好,总觉得不太对。”陆臻皱着脸,看起来像一只可爱的苦瓜。

  夏明朗忍不住笑了。

  从窗子里看出去,夜幕降临后的奈萨拉要比白天看起来舒服些,这个城市里还有电,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电线拉得到处都是,一些小摊贩在路灯下卖着看不清内容的食品。

  街口渐渐的站了一些人,他们在看着这个车队,脸上冷冰冰的,似乎有些敌意。夏明朗感觉手指发痒,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在想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陆臻在向总统先生的专员和大使馆的联络官解释他们到达的大概时间,以及他们需要做什么样医疗的准备。和不专业的人交道永远都是痛苦的,陆臻跟他们费了半天劲儿,口干舌躁地挂了电话,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水。他眼角的余光掠过街边的行人,一个疑问在脑海里闪出来。

  “你们这里阿拉伯人和黑人的比例原来应该是多少?”陆臻问司机。

  “一半对一半吧!你知道,阿拉伯人做生意,他们喜欢呆在城里。”

  夏明朗心底一惊。

  “可是我看到大街上全是黑人。”陆臻问道。

  “是的,最近这个区进来很多南方人,他们暗杀阿拉伯人,很多人逃出去了,或者躲在家里不出来。将军在想办法,可是你知道的,你很难分辨他们,而我们现在的人手很不足。”司机小伙子愁眉苦脸的解释着。

  “目前的交火带不是在金融区吗?”

  “是啊,所以我们没有人手,我们没有办法,而且他们目前只是在暗杀一些……”

  “但是没人跟我说过这个!”夏明朗喝道。

  “啊……”司机受了一惊,惶恐不安地看着夏明朗:“我我……我不知道,可能,可是这很重要吗?”

  九、

  所以……夏明朗和陆臻对视了一眼,彼此的脸色都难看到极点。所以他们不愿自己去营救人质不仅仅是因为那个楼本身很危险,而是因为这一区都很危险。所以他们没有派人把宾馆包围起来,而只是派人监视,其实不仅仅是害怕打草惊蛇激怒了谁,而是他们根本也没有能力长期包围在那里。

  所以那些人得手之后根本不用转移什么的,因为这里已经是个不错的地方,政府在艰难地维持着他们的治安,都来不及顾上他们。当然或者还有更深层的考虑,毕竟由政府出面营救贪婪的外国石油商人,这太刺激民心了,这对于目前风雨飘摇的喀苏政府来说真不是一个好主意……

  “方进,开快一点!”夏明朗马上下令头车加速。

  “为什么?街上很乱,会撞到人。”方进莫名其妙。

  “全队警戒,听我的命令,全队警戒!!加速前进,不要对街上的任何人,做出任何挑衅动作。加速前进!”夏明朗打开群通,让自己的声音可以清晰的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夏明朗还特别关照了马小杰一定要提高警惕,特警四人组目前在最后押车,担子很重。

  “怎么了,夏队?”柳三变知道厉害,开单线过来问。

  “这个地方很危险,大家都要小心。对了,让你的人和麒麟换枪,把伤员的枪弹都换出来,给我凑两台机枪两个副机枪手。”

  “这么严重?”柳三变大吃一惊。

  “小心驶得万年船。”

  夏明朗把命令交待下去,一拳打在车窗框上:“我操,他们看了我的行动计划,没有人质疑它,没有人提醒我这里真实情况……一个都没有,大使馆的人只会催我快点行动。”

  “我怀疑他们是不是有人能看懂你那个计划。”

  “是我的错……我应该想到的……”夏明朗紧张地盯着窗外,现在街道两边的每一个窗口看起来都像狙击阵地。

  陆臻按住夏明朗的肩膀,给他一点无声地支持。当你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你只能选择相信你的同事,相信他们会告诉你重要的事,可万一他们不知道什么才是重要的,又或者他们故意隐瞒某个重要的事情,那是神仙都没有办法的。

  柳三变很快就准备好了供调换的枪支,夏明朗下令停车,所有麒麟队员下车沿车队跑步警戒,同时和卡车上的陆战队员换枪换弹药。一名双手背缚的俘虏忽然从车上滚下来,撒腿狂奔,在车尾警戒的战士条件反射地抬手就是一记短点,三发子弹从他的胸口穿出带着一篷鲜血砸向地面……

  “谁他妈开的枪!!”夏明朗怒吼。

  “有个俘虏逃跑,刚刚被击毙。”柳三变说道。

  “妈的,你让他跑去啊,开什么枪!”夏明朗只觉得全身都是凉意,不对头,要坏事儿了。

  “呃?”柳三变莫名其妙:“那尸体呢?不,不管啦?”

  “把尸体扔上车,赶紧走他娘的。”

  夏明朗跳上越野车,催着司机快开,一边吩咐陆臻:“跟柯索将军说我们遇到伏击了,让他派步战车来接应我们。”

  “我联络过了,他们说将军在睡觉。”

  “我操?!”

  “我已经让我们的联络官去找政务参赞,让政务参赞去找大使,然后让大使亲自出马向将军要车,他们现在告诉我这个连环正在启动中……”陆臻故作轻松的笑了笑。

  夏明朗第二句我操刚刚滚到舌尖,就看见右前方街口的深处有一团火光迎面冲来。

  “火箭弹!”夏明朗大喊。

  全车人几乎是下意识地跳车滚了出去,所幸这时高度战备,除了司机谁都没敢关车门。一枚rpg火箭弹正中车底,把这辆薄皮大馅的四方型大车兜底掀翻,重重地砸在地上,摔成一堆纠结的金属碎片。

  夏明朗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拼命往外圈跑,身后的火堆很快再一次爆炸,这次是油箱。浓浓的黑烟卷起冲天火柱,爆炸产生了炙热的冲击波把夏明朗卷起来摔到路边。

  “陆臻??”夏明朗声嘶力竭地大喊。

  “我没事!”陆臻连忙回应他。

  夏明朗深吸一口气,心中略定。

  狼烟滚滚,燃烧的越野车切断了道路,几乎烧到街边的店铺,空气里充斥着轮胎烧焦时的刺鼻的气味儿。油箱爆炸时产生的冲击波把后面三辆车的车窗全部震碎,一些没有及时下车的战士脸上被划得鲜血淋漓。

  夏明朗听到身后的刹车声,那是方进那辆头车在爆炸后调头回赶。第一拨枪声像潮水一样泼出来,从街边小店里跑出几个枪手举着枪跑过大街。

  夏明朗听那炒豆子似的枪响就知道是全自动档盲目射击,这不是职业军人的风格。他开始同情起柯索,的确,这地方的确不好治理,这些人抬枪射击时就是叛军,放下枪口就是顺民,这他妈的是……不过这样的火力齐射仍然是可怕的,越野车在街道中央打转,车身上瞬间就布满了子弹孔,一条条黑影从车里滚出来,依托路边的障碍物还击。

  夏明朗顾不上帮忙,他急着要冲过火障去指挥后面的大部队,那里的情况更让人揪心。被爆炸逼到街边的本地人惊慌地躲闪,夏明朗从行人中穿过,一个穿着黄色t恤的青年人忽然向他抬起了枪……

  夏明朗比他更早的扣动了扳机,但是……子弹居然卡住了,那支95步枪在连番的爆炸中被磕坏了枪机。夏明朗全身的血都在往头顶涌,但是他并不打算避让,有时候速度与冲击是你最好的武器。他忽然跳起把步枪甩到身前,握住枪口斜劈下去,枪脊砸到那人的颈侧,把他的颈骨打折,变成一个尖锐的角度。

  然而这位飞身让开的同志却为他身后的哥们让出一个绝佳的射击角度,夏明朗惊讶地发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几乎已经戳到了他的鼻子,那是一把没有枪托的ak47,黑乎乎的,散发出机油味儿。

  执枪的手消失在一团黑衣里,那个人站在铁棚底下,光明与黑暗之交。火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和满口白牙,夏明朗看到他眼睛在暗处闪闪发亮,映出火焰,像在燃烧一样。

  夏明朗全身的肌肉在这一刻脱离大脑中枢的指令开始独立思考。

  如果我们有一个魔幻的镜头可以贴身拍摄,就会发现他的上半身猛然弯折下去,他闪电般的右手像铁钳一样握住枪口把它推向了另一面。

  突突突……枪口连续地吐出火舌,尖叫声四起。

  炽热的铁管在掌心里弹跳,夏明朗不知道这股祸水被他引向了哪个倒霉蛋,但是他左手指尖摸到了藏在腰间的轻薄刀刃,在下一秒,他让那玩意儿在空中飞出条短暂的直线,终止在对方的脖子上。

  夏明朗拿走了他的枪,虽然是把破枪,可是聊胜于无。

  火墙后面柳三变和陆臻正在忙着指挥车队调头走另一条街,马小杰押队的车现在成了头车,四名特警实在觉得车里太危险,索性下车突前开路,在战斗中,只有运动的才是最安全的。

  跑动,找掩护,警戒……再跑动,找掩护,警戒……周而复始。这样会安全些,可是这样会慢,而缓慢会带来新的不安全,所以现实就是这么的无奈,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最好的选择。

  “你受伤了!”夏明朗看到陆臻的右臂上有血。

  “有吗?”陆臻低头查看。

  夏明朗一把拽过他的胳膊,撕开作战衣,一枚尖锐的玻璃深嵌在皮肉里。

  “我都没发现。”陆臻惊讶地。

  光滑的玻璃表面沾满了血,夏明朗用手试了一下没捏住,低头用牙咬紧拔了出来。鲜血随之涌出,夏明朗下意识地吐出玻璃茬子,用舌头压住伤口。陆臻把撕开的小卷绷带递给他,来不及清理了,简单止血吧。夏明朗找到有消炎药的那一面按上去,干脆利落的缠了两道,这种独立密封的绷带有一定的弹力和自粘性,就像个大号的创口贴,很容易处理。

  “我们需要坦克!”夏明朗吐出一口血,满口都是浓郁的血腥味儿

  “我已经要了。”陆臻冷静地。

  “那将军大人睡醒了吗?”

  “听说大使先生已经睡醒了。”

  夏明朗笑了起来,他很想给现实找一句够力的脏话,后来发现这有点儿困难。这个世界上最恶心的事情就是让一群装腔作势的男人坐下来扯皮,那种咬文嚼字的模样会让你怀疑他们是不是这辈子都没有得到过性高潮。

  十、

  方进他们很快也撤了回来,没有人追击,大概都已经被消灭了。方进手上拎着他们全身瘫软的司机,他很幸运地没有被流弹打中,并且在他惊慌失措满地乱窜的时候被方进一把揪住了领子。不过方进本人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一枚流弹穿透车门打中了他的屁股。

  夏明朗一个闪念想到他们的司机小伙,那个阿拉伯男孩长着黑漆漆像小鹿样睫毛浓长的大眼睛,他已经在爆炸的越野车里化成了灰烬。

  方进把那缩成一团儿的司机扔上卡车,捂着他流血的屁股呲牙咧嘴地跑过夏明朗身边,他很严肃控诉说:“队长,我觉得我们需要装备防弹内裤。”

  夏明朗差点笑出了声。

  车队在慢慢地前进着,他们换了一个方向,喀苏政府派给他们的司机们有些已经吓得不知道怎么开车,而剩下的则在内部吵成了一锅粥,每个人都坚持认定自己的路线可能会更安全,他们说东道西谁都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夏明朗只能让车队跟着头车开,否则谁也不能在这时候让他们统一出一条最佳路线来。

  当然,这种情况是相当危险的,按照标准程序司机应该是最冷静的那批人,而且整个车队里的每辆车都应该知道目标地的方向和路线。这样才能保证没有谁会掉队,即使在头车转错弯的时候后面的车队也能找到正确的方向。可是夏明朗现在已经顾不上了,他必须信任这些司机,因为他根本就不认识路。一天的时间只够战士们熟悉那间宾馆大楼和城里的主干道,奈萨拉密如蛛网莫名其妙的小路没有人能在两三天内靠地图摸清楚。

  那些双车道甚至单车道的小路看起来简直一模一样,街灯歪歪扭扭的倒着,路面上飞扬着尘土脏乱不堪,到处都是垃圾碎片,街角处长着叫不出名来的矮树和仙人掌,在黑暗中模糊成幢幢鬼影,金属路牌被人毁得七零八落,根本无法指示方向。

  夏明朗一直担心他们的司机会迷路,以至于他每过一个路口都会看一下指南针,估计在大方向上他们是不是距离安全越来越近。

  交火还在继续,甚至越来越激烈,全部的麒麟队员与一部分陆战精锐下车开路,他们用机枪在人群前方扫射,驱赶他们,用逐段封街的方式保证车队的安全,车上的高音喇叭用各种语言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放下武器!离开这里!

  战士们开始向所有携带有武器并正视他们的人开枪,所有的对外交锋时后发制人的原则都已经被彻底抛到脑后,没有人愿意用生命去试探对方是否有敌意。

  可是真正让夏明朗感到惊慌的是,街道两边的人群居然越挤越多,好像半个城市的人都在往这里赶。他们站在街边或者躲在某些不起眼的破巷子里,他们在黑暗中用各种各样的表情审视着他们,他们之间的绝大多数看起来是无害的,然后莫名其妙地,突然有个人变出一把破枪来扫上一梭子。那些人开枪的样子甚至很可笑,他们拼命地把枪口往前举,却把脖子往后转,闭上眼睛打光弹夹里所有的子弹转身就跑。

  夏明朗感觉这简直匪夷所思,在缅甸在老挝在柬埔寨,只要在哪里响起枪声,十里路之内的老老少少都会望风而逃,拖家带口跑得无影无踪。可是在这里,那些人好像赶集一样飞奔而来,他们从人堆里挤出来,兴奋地打出几发子弹,就像在天桥看把式,扔下几块铜板,然后心满意足地跑开。当然,如果还能跑开的话。

  整个地区就像是陷入了狂欢,大家在进行一种有关于射击的游乐活动,他们在跟上帝赌骰子,赌是让对面穿着迷彩服的士兵倒下,还是自己……

  夏明朗和很多人讨论过这个问题,和陆臻,在索马里时,甚至和枪机与海默都讨论过。大家最后的共识是,总有一些人对生命缺乏敬畏和眷恋。或者是这块土地上的生活太过贫瘠让人无法热爱,或者是部落文化流传千年的战斗荣誉感让他们勇于拼命,又或者是伊斯兰文化对圣战的迷恋……

  总而言之,在这里有那么一群人,他们非常勇敢也非常残忍,他们砍死一个人就像砍倒一棵树,他们看待死亡就像回家吃饭,他们会用可怕的效率杀死敌人或者杀死自己,随随便便几个月就能用大砍刀让全国人口少掉三成。

  夏明朗第一次庆幸自己生活在一个懦弱惜命的民族。

  与许多外人想象得不一样,夏明朗不是一个喜欢打硬仗的人,甚至,他非常厌恶这个,因为老天爷总是站在有更多人和更多枪的那一边。

  所谓的迎难而上,勇于牺牲,擅啃硬骨头,以少胜多,在他看来那都是二流部队的水平,他喜欢不断的迂回、隐蔽、潜伏、深藏不露、确保在小范围内的绝对优势,然后一击即中。他很擅长等待,善于捕捉各种微妙的变化,他是那么的敏锐那么会抓准机会。

  真正出色的战术不是突出重围以弱胜强,而是永远也别把自己陷进去。夏明朗是很少受伤的战士,即使在他还年青冲动的时候都是如此,他天生有猎豹的基因,他喜欢控制局势欺负人而不是被人欺负。

  然而现在他们就这样站在大街上,像一个活动的靶子,他们在明而敌人在暗,夏明朗所有的优势荡然无存,这不是他习惯的战斗方式,这让他感觉到恐惧。

  车队还在前进,可是问题似乎变得更加严重,夏明朗发现攻击他们的人数虽然没有变得更多一些,可是能够准确射击的比例却在提高。似乎有一些更专业的人在加入进来,那些在南方打过仗的游击队甚至是临国的职业军人。他们在路口设置路障,逼迫车队停下来清除十字路口的交叉火力,这样他们就得到了更多的时间去下一个路口设置路障,而车队每一次的停顿都意味着更猛烈集中的交火与更多的伤亡。

  夏明朗怀疑他们可能中了头彩,情况说不定比所有人能想象到的更严重,这个地区没准儿已经聚集起了足够引发下一次暴动的能量。他们只是在等待着,等待一个好时机或者一根导火索,而他,夏明朗上校,像一个傻瓜那样领着人一头撞进来,充当了那根枪药引子。

  卡车里塞满了伤员和人质,柳三变在一个路口释放了那些俘虏,他已经彻底顾不上他们。

  据说有一个词叫“战斗迷雾”,就是说无论你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得多么充分,你被训练得有多好,当战斗开始第一发子弹离开枪膛,未来就会变成一团迷雾。你将看不清对与错,不知道前和后,你只能在迷雾中摸索,祈祷自己正在做着正确的事。

  柳三变无比沉重地告诉夏明朗,他们又多了两个重伤员,有一名士兵被子弹打穿了肺部,他需要尽快被送进医院,否则他很快就会完蛋。

  夏明朗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冒着乱枪把一个陆战队员从路口拖回来,他很勇敢,攻击很有力,但是很多地方都做错,他把自己的侧面暴露了出来,而那个方向随时都会有人放冷枪。

  夏明朗发现现在他即使是大声吼叫着都很难把自己的命令迅速传达下去,这让他不得不跑前跑后的进行面对面指挥,当然柳三变应该也一样。这里太吵了,到处都是枪声和子弹掠过空气的尖啸声,让人根本听不清别的东西。每个小队都觉得自己的战位很危险,小队长们急着了解情况,也急着报告,他们常常紧张得开错频道,电台里充斥着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句子,这让战士们很难迅速听清来自夏明朗的命令。

  他知道这不能怪柳三变和他的部队,他们的确训练有素,但是他们没有被训练过习惯身边战友的流血、呻吟、惨叫……甚至死亡,他们也没机会习惯手臂骨折或者食指齐根削断之后还怎么坚持战斗。

  此时此刻他们仍然能保持良好的队形,没有崩溃没有退却,仍然在有效还击,仍然斗志高昂,这已经说明了他们的确是精锐。

  可是,这不够。

  夏明朗痛苦地发现如果他想要把更多的人完整无缺地带回家,那还不够,他希望他们更冷静,更专注,心无旁骛的就像一块石头,而同时又像一只耗子那样敏感多疑小心谨慎,留心任何一点点风吹草动。

  相对而言,马小杰那一组特警的状态要比陆战队好一些,他们的射击更精准,他们更擅长观察战场,为自己寻找依托,他们有良好的巷战训练,也更懂得怎么保持通讯频道的清洁。可是他们也有自己的缺陷,他们被无处不在的敌人搞得手足无措,老是琢磨着要怎么去消灭那些人。显然他们更习惯的战术是包围——>集中火力——>歼灭,而不是逃跑。

  “坦克呢!!”夏明朗冲着陆臻大吼。

  陆臻做了一个手势表示,听说它们在加油。

  真操蛋!夏明朗心想。

  在战斗中,假如情况在变坏,那它总会变得更坏。

  十一、

  郝宇鹏用力抓住防弹衣肩部的连接带把一个晕迷的战士拉上车,他现在是这辆卡车上唯一没有受伤的士兵了。医疗兵杜起程是他的老乡,战斗开始没多久,他跟宇鹏说你上车来帮我吧。郝宇鹏见班长没有反对,他就跳上了车,有一些战士骨折很严重,搬运他们很是需要一点技巧和力气,郝宇鹏心想老杜是的确需要一个帮手。

  郝宇鹏今天19岁半,他是军官们非常喜欢的那种士兵,身材高大,阳光开朗,乖巧听话,训练勤奋刻苦。他高中毕业后参军,因为出色的身体素质被选入海军陆战队,一年后他来到两栖侦察营,他是目前营里最年青的战士。老兵常常欺负他,让他打水买烟整理内务,可他们也非常照顾他,逼着他看书考军校,在演习时分给他更安全的活儿,让他能少挨枪子儿少翻白牌,这样成绩会更漂亮。郝宇鹏打算在这个夏天考军校,过年的时候和家里通话,妈妈说要好好干,要有出息。

  杜起程找了一圈儿没找到刚刚那个晕迷的战士身上的伤口,他探头出去吼道:“他妈的,雷献那小子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他,大家都在忙。

  杜起程气急败坏地把头缩回来,指着郝宇鹏说:“看着他。”

  郝宇鹏连忙让车内坐着的那些大叔们让一让,他好把雷献移到里面去坐着,卡车中间得留出一块空地来给杜起程做应急手术用。他刚刚把雷献扶起来坐好,左边那位大叔突然尖叫着把雷献往外推,挥舞着双手说死了死了死了……

  郝宇鹏被他吓了一大跳,他连忙把这闹事儿的家伙给按住,心头积聚的火气却止不住的冒了上来,让他很想一巴掌把这人拍晕。可是他又记得营长说过那十几个人质都是非常要紧的,一定要保护好他们的安全,但是……

  “他可能精神崩溃了,你,你能让他安静下来吗?”郝宇鹏听到旁边有一个声音在冲他喊。

  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可是他发现那人帮他把雷献扶住了,这让郝宇鹏对他产生了好感,这似乎是位比较冷静的大叔。

  “可是我……”郝宇鹏喊道,他不知道怎么让人安静下来。

  杜起程走过来帮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他给那人推了一针镇静剂。

  “我觉得他可能是中暑了。”冷静大叔把雷献推过来。

  杜起程猛得一拍脑门说:“我操!”

  他的确是忙晕了,从突击开始到现在,他的神经几乎没有放松过一秒钟,他这一生能想象到的不能想像到的伤情像火山一样集中爆发。他的副手王兴渊本来应该跟他搭伴合作,但是那不可能,人手太不足了,王兴渊必须去负责另一台车。

  期间,一个小个子的麒麟狙击手跳上车帮了他一阵,那个人处理伤口的方式非常暴力,不过也非常快,他在头灯模糊的光线下准确地避开大血管,用手术刀挑出弹片和子弹,杜起程简直怀疑这家伙的眼睛是不是有夜视功能。

  后来,药品不足了,再后来连绷带都不足了,小个子无奈地冲着他摊了摊手,拿起他的长枪又跳下了车。

  似乎每一分钟都在有人受伤,受各种伤,一会儿伤了胳膊一会儿伤了腿,而还有一些,是他完全无法处理的。

  杜起程有点儿想哭,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在这样晃动的车辆里,这样的黯淡的光线,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团的血从胸腔里涌出来,而他束手无策,他甚至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真正的外科医生。但其实,在这种时候一个真正的医生也不一定能比他做得更多。

  没多久,他们这台车的司机也让人送上来了,流弹打穿了他的大腿,所幸没有伤到大血管,杜起程手上已经没什么绷带了,他只能分了一块止血绷带给司机,让他自己用手按住伤口。

  车子现在换了一名麒麟军官在开,这人的驾驶技术非常高超,他可以一边开车一边用左手操作步枪射击,郝宇鹏记得他有一个历史书上名将的名字,但平时看起来却并不是很起眼。

  郝宇鹏发现他班上所有的战友现在都已经挂上伤了,这让他感觉非常愧疚,他跳下车想充实到防线里去,可是副班长拿走了他三个弹夹,又把他赶了回来,班长回头看了看他,仍然没说什么。郝宇鹏沮丧地坐在车里,他现在明白杜起程为什么要让他上车了,他忽然觉得其实他当年应该给他们买更多烟的。

  冷静大叔在大声喊着他的名字,让他过去看看,说有人晕迷了,郝宇鹏连忙拿了药品走过去。虽然车棚已经被撕开了很多口子,可是车里仍然非常热,很容易脱水中暑或者犯迷糊晕过去,杜起程给他车上的6名人质编了号,托冷静大叔帮他留心着。

  郝宇鹏一手抓住铁质的栏杆,费劲儿地蹲下去检查情况……

  子弹穿透金属的撞击声突然在他耳边密集的爆发,他下意识地扑上去,把面前能碰到的人都压到自己身下,后背上好像有七八个铁锤同时砸下来,然后眼前一黑,他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漏网之鱼!!

  夏明朗无比愤怒地盯着街边三楼窗口那个正在喷火的黑管,这是个上佳的机枪阵地,易守难攻,角度完美。夏明朗怀疑他们可能给窗台加装了钢板,他们在他喷火的瞬间就向那里泼散了大量的子弹,可是那杆枪还在叫嚣着。

  一枚榴弹打到了窗边的墙上,爆炸了。

  夏明朗顺手夺过身边最近的加装了榴弹发射器的95步枪,把一发枪榴弹打进窗口,那个恶毒的黑管终于哑火了。夏明朗把枪交到右手递回去,那个战士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他不要了,这枪在你手上可以杀更多敌人。

  夏明朗这才发现他还在使用那把没有枪托的破ak,他一直像个救火队员那样跑来跑去地控制着车队,他都没什么机会开枪。夏明朗摇了摇头,把95硬塞了回去。他真想说,老子根本不想多杀什么狗屁敌人,老子只想把你们更多地带回去。

  宗泽从冒着烟的驾驶室里跳出来,子弹从副驾驶座上削了过去,点燃了汽车坐垫,他很幸运的毫发无伤。不断的有人从车斗里往外爬,宗泽刚刚把车尾的档板放下来,鲜血就漫了出来。

  杜起程当时正低头缝合一个伤口,一发子弹打进了他的后脑,穿过脑干,穿出时撕裂了他的颈动脉,让他的死亡毫无任何一点回旋的余地。

  郝宇鹏在被人抬下车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他挥舞着双手喊道,为什么我看不见了,谁把头盔扣在我脸上?其实没有,一发子弹击中了他的头盔,但幸运的是角度很巧,子弹被弹开了没有击穿,不过强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暂时失明。

  这一次,他强健的身体和听话乖顺救了他的命,或者应该这么说,他的听话让他屈服于班排长的意志,背了全队最厚重的一套防弹衣,而他的强健让他穿着这身笨重的东西也没觉得有多么不方便。

  有三发子弹打中了他的背,把防弹陶瓷板打得粉碎,而防弹背心的第二层凯夫拉材料挡住了所有的破片和弹头。当然子弹剩余的动能还是震碎了他的肩胛骨,可是他还活着,多么神奇,一个人被四发机枪弹同时打中,可他仍然活得好好的。

  在这次护航行动出发前,柳三变接收了这批全旅最好的防弹衣,有几款甚至是军研所的特制品。当然,这些玩意儿穿起来又热又笨重,让战士们怨声载道。可是……从今往后,大概就再也不会有人舍得脱下它了。

  夏明朗发现柳三变的表情已经变得非常凝重,那种凝重简直像个面具一样扣在他脸上,让人几乎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绪,甚至有些空茫茫的。夏明朗却觉得放心了很多,他其实更怕看到一个狂怒的柳三变,如果那样的话,年青的战士们会跟着他们英勇的营长冲锋陷阵杀敌无算,然后一个一个的死掉。

  还好没有。

  当然,现在的情况也不见得好,很多战士已经进入了一种……好像上紧了发条的状态,他们开始不知道疲倦不知道喝水。强烈的恐惧感与兴奋甚至会让他们变得不知疼痛,他们中的有些人甚至会带着一个胳膊上的穿透伤继续战斗,直到视野开始模糊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失血过多。

  陈默已经在提醒他:有些士兵过热了。

  十二、

  医疗兵的血袋已经用完了,他们原本背得很不情愿,以为这些血袋怎么背来的还会怎么背回去,他们老是惦记着多背一些弹夹,可是现在他们发现血液比子弹更能救人的命。

  “他们说派了一个装甲排过来。”陆臻跑过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但是?”夏明朗很奇怪为什么陆臻脸上没什么开心的表情。

  “他们会在西北面4公里以外建立防线接应我们,他们说街道太窄了,装甲车开不进来,柯索说他不能把自己的城市轰掉一半接我们出来,而派几队轻装陆军支援对我们也没什么帮助。”

  “4公里!”夏明朗摸了摸下巴。

  他们花了半个多小时,从宾馆到这里差不多走了有十公里,他们越走越慢,越走越沉重。现在那些人告诉他,你还需要再走4公里。是的,他们说我兑现承诺来接你了,但是你首先得自己趟出这锅沸腾的粥。

  “谁说轻装陆军对我们没有用。”夏明朗露出讥讽的笑意。

  “他不想让自己的人替我们死,他们的装备更差,水平更烂,想要保护我们让我们少死一个,他们得填上七八条命。而且这么一来,叛军就更有话说了,政府军是外国石油吸血鬼的打手什么的。”陆臻冷静地回答他。

  这是个乱世,在乱世中,你手中的武器与士兵是你最大的财富。夏明朗想,如果他是柯索,他也不会那么伟大的破坏自己的城市,用自己的兄弟的生命来拯救他们。

  还有四公里,夏明朗的视线穿透黑夜与重重迷雾,这有可能成为他最呕血的一次战斗。

  在夏明朗视野的终点蓦然闯入几个血红的光点,在最初的那个千分之一秒,夏明朗希望自己看错了,可是他马上抛弃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大声咆哮着:“火箭弹,弃车!”

  有人比他更早的发现了这批人,徐知着在突前扫荡时首先发现了他们,他根本来不及报告什么,马上干掉了两个发射手,一发rpg倾斜着飞上了天空,另一发撞在他身后的楼房上,削碎了一个房间,无数的砖石从天上砸下来。

  徐知着在碎砖块的暴雨中又坚持干掉了一个发射手,但这时候有两发火箭弹已经跑出去了,正确的方向正确的角度,幸存的射手与帮忙的伙计们抱头逃窜。情况再也不是他可以挽回的了,徐知着马上收起枪飞快地逃跑,躲开那些致命的大块混凝土。

  夏明朗在那个瞬间感觉到肌肉的僵硬,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们遇上了一群rpg,是一群,而不是一个。两个耀眼的火球拖着长长的尾烟呼啸着穿过黑夜,一前一后击中了同一辆车。

  那辆庞大沉重的军用卡车像一个纸盒子那样被爆炸掀飞,冲击波震碎了这条窄街上所有的玻璃和灯,火光冲天。到处都散落着卡车的碎片、引擎盖、正在燃烧着的篷布……夏明朗严厉地下令班排长们清点自己的士兵,避免有人在混乱中被受伤掉队被遗忘,他命令所有的麒麟队员回防协助陆战队员一对一的保护人质与重伤员的安全。

  夏明朗明白前方可能会有更多的rpg在等待他,到了必须要放弃车辆的时候了。他给陈默下命令,让他领着几个人去占领一条街外的那个高楼,那是个至高点。他得马上找个像样的地方把队伍稳定下来,分配好任务重新编队,而不是在大街上狂奔当个活靶子,同时让队伍七零八落。他知道在这种时候给自己时间也就是给对手时间,可是他必须得这么干,他有信心暂时守住一幢楼,但没有信心在这个混乱的城市里找回受伤迷路的士兵。

  卡车还在燃烧着,热浪滚滚而来,令人窒息。可是夏明朗惊讶地发现柳三变居然一动不动地站在火边,他连忙跑过去,却发现在柳三脚下躺着半具尸体,死亡名额又增加了两例,而那位肺部受伤的战士已经不用急着回去做手术了。

  有战士过来收集尸体,他们不想把任何一点战友的碎片留下,因为他们知道那就意味着再也找不回来了。柳三变忽然转身飞奔,夏明朗看到他狂怒的眼睛里燃烧着火光,他连忙追上去,一拳把柳三变打进一条漆黑的小巷里。

  “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柳三变咆哮着。

  “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夏明朗牢牢地把他按在墙上:“我们是干嘛来的,我们不是帮人平叛来的,我们救到了人,我们现在要离开,我们要离开,所有人,离开!!!”

  “我操他妈的十八代祖宗……” 柳三变愤怒地咒骂着,眼眶里浸透了泪水。

  “我们要离开,明白吗?安全的,更安全的,带上所有人,明白吗?”

  柳三变紧紧咬住嘴唇,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水从他的眼角流下来,与尘土和鲜血混到一起。

  “冷静点儿,对,冷静点。我的人帮你开路,你的人保护好他们,然后我们一起离开,好吗?我们好好合作,就像刚才那样。”夏明朗抱住柳三的脑袋,希望能看清他的眼神。

  “好,好……”柳三变轻轻点着头,用手背粗鲁地擦着脸,砂砾弄疼了他的眼角,但他没有让更多的眼泪流下来。

  夏明朗终于放心了一些,然而在浓黑中他始终看不清柳三变的眼神,这总让他有种不踏实的感觉,他甚至闪念想到老子的夜视仪呢……

  夜视仪??

  夏明朗猛然僵住,他推开柳三变,转身看进巷子深处,这是一个非常窄小的地方,这甚至不是一个巷子,那只是两个房子间的空隙,这里非常黑,没有一点灯火。夏明朗脸上露出孩子一般纯粹的欢喜,他拍着自己的脑门说:“对,夜视仪。”

  柳三变莫名其妙。

  夏明朗调出麒麟的专门频道,大声吼道:“狙击手,打你们能看到的所有的灯!”

  黑暗,纯粹的黑暗像病毒一样扩散开来,深刻领会了夏明朗意图的狙击手们疯狂地绞杀着目之所及的光明。如果不是担心走得太远会迷路,徐知着和严炎他们简直想把整个城市都弄黑。

  骤然间失去了具体目标的喀苏尼亚人聚集到夏明朗他们藏身的楼房周围,开始盲目射击,夏明朗很庆幸喀苏尼亚人的好习惯,上点儿档次的房子都是用石块垒的墙基,面对机枪子弹表示压力不大。

  不过他也不敢在这鬼地方久呆,他记得那些人是有炮的,万一真有人调炮来轰,那他就会死得非常可笑了。夏明朗让陆臻要求柯索给全城断电,柯索很诧异这个离奇的鬼主意,但这主意很好办,也不用他付出什么代价,所以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柳三变迅速完成了整个队伍的整编工作,无论他的心情有多悲痛,他的情绪有多么的不稳定,当他面对自己的士兵时他仍然是个出色的营长。他记得所有人的名字,记得他们擅长些什么,知道让什么人守在最外围,让谁去带领一个小队,让谁去拉住人质的手,说跟着我走,不许乱跑。

  他们要进行一个诡异的计划,这个计划源于夏明朗的眼前一黑,可是让所有人心里一亮,大家都不得不承认,这是目前看起来最好的主意。

  他们将被分成三组,人质被保护在最中间,所有人收起发声武器,分散在外围的突击兵会用微声冲锋枪和刀子让他们沿途遇上的所有人闭嘴,他们试图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走出这个城市,所以他们必须选择最窄小的巷子,最偏的路。好在他们的司机都是这城市的土生客,他们从小生活在那些小胡同里,对这土地很熟悉。

  夏明朗让司机向导们在整个路程上确定3个落脚点,两点之间大约相隔一公里。他们将分散行动,在每个落脚点分批集结,清点人数,然后走向下一个点,保证最大限度的能把所有人都带出去。

  现在是晚上10点左右,这是喀苏尼亚人最兴奋的时候,尤其是在一场枪战之后,每个人用脚趾都能想到这个城市现在有多癫狂。夏明朗感觉自己就像荒漠中的一群羔羊,沿途路过的每一只狼都想上来啃两口。他甚至感觉到那些人其实并不指望能消灭他们,就是想来沾点血腥味,就像是在发泄某种怒气与暴虐的欲望。

  十三、

  此刻,在门外,在街道的对面围着一大圈这样的人,街道上密集的弹道像网一样封锁着,夏明朗知道他计划要实现,第一步就得先冲出去,而且要无声无息地冲出去,让那些野狼彻底失去目标。

  夏明朗呼叫查理让他过来帮忙。查理夸张地尖叫着表示抗议,他说你们在交战,你们在交火,你居然让我一架飞机出去执行攻击任务,我甚至没有后继保护?夏明朗破口大骂,他说我他娘的又有什么后继保护,老子还不是在这里死撑,你他妈的从天上飞下来干一票,能怎么了??你开着个武装直升机难道是当出租车用的吗??那么大把枪挂在下面,会不会射??不会射等老子回去砸了它娘的!

  查理被他骂得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他无奈地抱怨着说,好吧,我试试……

  再过上一会儿,他在螺旋桨的轰鸣声中幽幽地抗议说你真色情。

  夏明朗错愕地看向陆臻问道,我很色情?陆臻想了想,温和地笑了,他在这兵荒马乱中轻轻拥抱了一下夏明朗,在他耳边说,那又怎么样,我喜欢。

  夏明朗眨巴了一下眼睛,心里变得很湿,好像正在爆发的火山口里忽然涌出清泉。他记起从他们意外遇袭到现在,陆臻一直这样安静而坚定地站在他身后,没有多说过一句话,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配合着他的每一步。

  在这样炎热地方,在这种电子仪器几乎都要罢工的环境里顽强地保持着全队的通讯。陆臻在无声无息地维持着那种看不见的保障,而那至关重要。只要战士们的耳机里还能听到命令,无论他们正在遭遇着什么,他们都会觉得是自己还是集体的一部分,他们是有依靠的。

  夏明朗用力拍着陆臻的后背说:“我们会没事的。”

  “那当然。”陆臻说。

  “为什么?”夏明朗惊讶于他的笃定。

  “因为,你说的。”

  查理要求夏明朗给他们栖身的大楼一个标志,否则乌漆抹黑的,他担心打到自己人的窗子里去。欧阳朔成认命地爬到楼顶去做标志,他把荧光粉洒到楼顶的四角,甚至还在中间画了个十字标记。奈萨拉干旱少雨,几乎所有的房顶都很平坦,查理威风凛凛的飞过来,冷不丁看到一个十字叉,乐呵呵地跟夏明朗开玩笑着说我简直想降落。

  夏明朗愣了一愣,猛然吼了起来:“你快点降落。”

  查理被吓得一下拉升,大声嚷嚷着:“怎么了?有危险吗?”

  夏明朗不屑地撇撇嘴说:“你先下来把重伤员带走。”

  查理不满地抱怨:“你老是恐吓我。”

  小鸟是非常小的一种直升机,它的空重甚至不足一吨,后舱非常窄小,两个成年人坐在里面可能都伸不开手。王兴渊看着这小飞机犯傻,不知道怎么把两名重伤员、一名严重中暑的人质和他自己塞进去。查理熟门熟路地把人差遣起来,上扣子上带子绑,因为小鸟的尺寸实在娇小,最后担架床还是留了一截在外面,伤员的腿就这么暴露在机舱外。中暑的那位则团吧团吧,由王兴渊抱着挤在后舱深处。

  “这样能行吗?”酱仔非常忧虑他的兵。

  “这有什么。”查理没心没肺地发动引擎:“以前我在阿富汗的时候,有个哥们自己抱着大腿坐在隔板上,我一起飞,天上就在下血。”

  “真勇敢。”酱仔目瞪口呆。

  “不!”查理非常严肃地从机舱里探出头,学着夏明朗腔调的普通话说道:“这都他娘的是逼出来的。”

  查理带着他的小飞机升空而起,闻风而动的各式枪口紧跟着扫过去,查理平静地告诉夏明朗:“我中弹了。”

  夏明朗恶狠狠地威胁他:“你必须得回来,否则我砸了你下面的真枪。”

  查理沉默了一会感慨道:“我一直以为你们大陆人都是很君子的。”

  当喀苏尼亚人将枪口转向空中,几条黑影闪进枪林弹雨中,他们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将要穿过街道和喀苏人的火线,找回他们的刚刚放弃的车子,配合查理的高空扫射驾车狂奔,把武装分子引去另一个方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个敢死队。夏明朗抽调了他手头行动时最迅捷隐秘的队员执行这个任务,陈默、徐知着、严炎、欧阳朔成还有突击手刑博。

  方进强烈要求参与他们,他反复强调他的屁股上只是被子弹穿了一个小洞,那枚子弹跋山涉水来到他的车前,卯足了劲儿地穿透车门,最后嵌到他的屁股蛋子里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严炎扬了扬眉毛告诉夏明朗那个小洞起码可以插进他的食指,虽然角度还算走运,没有彻底地撕开肌肉,但如果再跑带跳的话,不用20分钟他半个屁股都会撕裂,同时扯断血管,流血不止……

  夏明朗只能拦下了方进,告诉他,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方进马上闭了嘴。

  所谓更重要的那个任务,夏明朗称之为清扫者,他们在队伍的最外围游荡,负责让所有将会遭遇这支队伍的人失去声音。夏明朗交待完任务要求,和方进等人一起脱掉防弹衣,重新整理自己的作战背心。他们将在10米以内与人发生冲突,在这个距离上,任何防弹衣都挡不住ak的子弹,甚至会让损伤更严重,而且脱去沉重的防弹背心会让他们的动作更敏捷。

  在查理返航途中,奈萨拉整个东区全城断电,无数的广播和电台在黑暗中声情并茂地呼喊着我们要和平,我们要冷静,我们要克制……当然,这把嗓子已经吼了很久了,谁也不会真去理睬他。

  查理和他的小灰机带齐弹药箱威风凛凛地折返,他发出一个信号给陈默,告诉他:兄弟们,开工啦……

  小鸟身下挂装的两杆m134加特林重机枪同时吐出半米长的火舌,这种六管机枪最高速时每分钟可以射出6000发子弹, 7.62x51mm的北约标准弹汇集成无坚不摧的墙,排山倒海一般地压过去,将地面和楼房打得碎石横飞,所过之处,血肉成泥,没有任何生物可以幸存。

  两发rpg火箭弹拖着长长的尾迹升入天际,在空中完成一个抛物线,又一头撞回到地面上。

  “有rpg!”查理向夏明朗报告。

  “都是没装雷管引爆的,炸不到你。”夏明朗正忙着。

  “那黑鹰是怎么在索马里掉下去的。”查理漫不经心地说道。

  很显然这是个无法无天的小子,在他的生命中不存在什么叫讳忌。

  “呃……”夏明朗被梗了一下。

  陆臻说道:“当时他们用的弹头是改过的,而且满天都是rpg,都打成焰火了,才撞上的。”

  “有道理,看来我得请他们的安拉……”查理的后半句话消失在子弹的轰鸣中。

  夏明朗看着陆臻点了点头,说道:“走吧!”

  与此同时,徐知着已经用四枚闪光震撼弹驱散了人群,钻入一辆卡车的驾驶座,将油门踩到底;方进在黑暗中将一名持枪张望的男人拖入小巷,峨眉刺方而锐的尖端准确地刺穿了他的心脏;宗泽把一个提着一菜篮弹夹的妇女打晕,用胶带封嘴,抽出塑料锁铐,把她的四肢捆绑到一起……

  柳三变带着第一队人马,静悄悄地逃出硝烟弥漫的战场。

  这场在后来被称为“穿越奈萨拉”的逃亡行动,因为它迷雾重重的尾声被猜测讨论了很久。从当地时间晚上10点23分反政府武装冒险进入中国警察们最后据守的房屋却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到11点45分他们奇迹般地出现在喀苏尼亚装甲防线的后方,这一段空白时间在各式各样地讨论中被反复强调,好事者最终将它命名为——消失的东方时间。

  全世界人民都爱阴谋论,正是这个颇具神秘色彩的东方悬念,让这场在世界范围内看来并不出彩的城市巷战在很多军事爱好者的脑海里留下了一个小小的位置。

  自然,这样纯粹的军事讨论那都是很久之后发生的了,在当时可没有人顾得上它,毕竟比起单纯的战斗来,有太多的附加的口水可以供人发挥。

  十四、

  那天晚上,夏明朗与陆臻他们几个头头是在差不多第二天的下午才得到彻底休整的,第一批被安置好的是重伤员,查理把他们送去机场后,那架等待着的运八就带着他们飞去了多勒港。那里目前正停靠着“太湖”号综合补给舰,舰上有设施完备的外科手术室,梁一冰虽然看了三个多月的小毛小病,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医术手法,这是个受过良好的战斗伤培训的正宗军医。

  起初陆臻很诧异,运八怎么会忽然变了性子,不打申请,不等命令,为这么两个重伤就直接飞了一趟。后来才知道是王兴渊不相信喀方提供的医疗条件,拿枪指着机长的脑门,号称你不飞,我就崩了你,然后自崩。

  当然,想来那位机长大人应该也不至于就真的怕了谁,或者也是觉得既然都这么个情况了,那将来就算是上面怪罪下来,罪名也扣不到他头上,所以放心大胆地飞了这么一遭。

  可是,正因为王兴渊这么一闹,夏明朗这一行人直接被送去了医院,而彼此之间的气氛就已经变得有些微妙了。

  柳三变此时自然是悲痛欲绝,一身的火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而夏明朗夏队长纵横捭阖了半辈子,自问还从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也从来没让人这么当傻x哄着去跳过这么旺的火坑,所以自打他一进门,看到那些使馆和喀方的联络官们眼珠子都是红的,血淋淋的狂怒。

  不过,这些恩怨暂且揭过不表,眼目下最要紧的是伤员。

  现代武器威力巨大,那种一枪击中一个血点子,前面多大洞后面就多大洞的情景纯粹都是没挨过枪子儿的导演们的美好想象。超高动能,空腔效应,翻滚作用……随便拎一个有关枪伤的名词解释都能让普通人吓得头皮发麻,人类在研究怎么伤害自己的问题上,永远是不遗余力的。

  虽说此刻生命垂危的两位重伤员是被送走了,可剩下的也不容乐观,有被子弹震坏了小腿骨的,有弹片打进腹腔的,还有被火焰烧伤了半边身子的……虽然大家都在努力自救,可伤员还是太多了一点,一时间手术刀与血浆齐飞,纱布共绷带一色。

  跟这些伤比起来,麒麟队员虽然个个挂彩,却也不能算重。

  倒是方进同志的伤势还比较麻烦,清扫者的工作虽然跑动并不厉害,可臀大肌毕竟是所有下肢运动的起点。方进再怎么一只脚掂着跳,屁股上那可以捅进两节食指的洞眼,目前也已经被撕开成了一个比较大的口子。臀部肌肉的缝合处理特别,严炎信不过当地医生亲自操刀上阵,捣鼓了半天最后给方进找了个干净点儿的床位让他趴着晾屁屁,顺便挂上一瓶抗生素慢慢打点滴。

  至于宗泽同志则幸运得多,脱去作训服只看到胸口半边青紫,x光照下来裂了一条肋骨,好在并没有彻底断裂,要不然这一番激斗下来,心肺非得被戳出几个洞眼不可。

  陆臻刚刚把自己胳膊上的伤口处理好,就听着旁边房间里柳三变咆哮似地怒吼着:“你敢!!”

  他心中一震,连忙推开身前的护士跑出去,就看到柳三平时那么温文圆润的一个人,此时半身浴血,横眉立目的样子跟巡海夜叉没什么两样。

  “怎么了三哥?”陆臻赶紧走到柳三变和医生中间去。

  “他说要截肢,这庸医说要给他截肢,妈的,就断了条胫骨他们就要截肢?怎么当医生的??草菅人命吗?”柳三变越说越火大,眼看着就要挥拳头,陆臻连忙按住他,转头瞪着旁边的翻译问道:“怎么回事?”

  可怜这小翻译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脸都白了,结结巴巴地解释说这位士兵是粉碎性骨折,医生说医不好,骨头全断了,接不起来了,只能截肢了……

  奈萨拉这地方既然不太平,这家医院自然也是见过世面的,可世面见了太多也有不好,比如说:不上心!

  陆臻皱起眉头,视线掠过伤口。那位受伤的战士大概生怕陆臻被说动,他这条腿就算保不住了,吓得眼泪汪汪地看着柳三变叫营长。柳三变这时候心疼得都成渣了,哪里经得一点激,当场泪流满面。

  “真没有办法了吗?”陆臻试探着问医生。

  医生畏惧地看了柳三变一眼,没敢吭声,轻轻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柳三变吼了起来:“大前年,有个战士走火,95的子弹,贯穿伤,那么近的距离,两条小腿骨全断,送去医院人根本没当回事儿,什么截肢,现在那人好好的,照样走路!!”

  陆臻凝起长眉,那是军区总院,全国重点,倾全院之力救一个人,而现在……

  眼下让柳三变退一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了,而且那是一条腿,那是一个人的一生。可是医院方面……陆臻在心里轻轻放过,他很懂得技术这种东西不是用枪能逼出来的,威胁医生的后果不堪想象。

  陆臻垂头想了一会儿,轻轻一击掌说:“行,那这样吧。”

  躺在床上的战士猛然抬起头,祈盼的眼神闪闪发亮。陆臻在心中生出暖意,无论如何,怎么可以辜负你。

  陆臻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既然已经事急从权了一次,那就不妨再来一回,而且他不是王兴渊,他是手里拽着线,随时可以通天的人。陆臻马上打卫星电话联系聂卓,先是把喀苏尼亚军方在整个任务中的不作为煽风点火式地挑拨了一遍,把队员们的伤势添油加醋的夸张了一番,再把在当地的医疗条件可着劲儿地贬低了一轮。

  聂卓通宵守着消息一直没敢合过眼,这会儿正是凌晨时分最疲惫不堪的时候,被陆臻这一句一句像刀子似地扎上心尖去,当场发怒,拍案而起,直接放话说把人拉回来,自己的兵不能让别人糟蹋。

  陆臻要的就是这么一句话,聂老板这话放下去,各路人马立刻散开联络四方。最后达成共识,运八带上刚刚做完预处理的两位重伤员,连同“太湖”号上所有医护人员先飞回奈萨拉,接上这边医院有难度的伤兵,直飞巴基斯坦,落地加满油后,直飞广东。在那里,军区总院会空出最好的床位与医生随时待命。

  这些事听起来简单,可是很多表面简单的工作其实背后程序烦琐,不知道得用多少人去折腾。当然,这些就不是陆臻和柳三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