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战争之王(4) (1)
作者:桔子树      更新:2023-07-29 21:25      字数:20924
  二十二、

  一顿便饭而已,其实支撑不了太多的话题,如果不是陆臻多添了两碗饭,其实应该结束得更早一点。似乎是已经预见到了此行将无功而返,陆臻的心情反而轻松了起来,回头想想四个小时前的自己,他轻轻笑了笑,仍然觉得很是不错,那毕竟是他青春里的一束烟花,很美丽,很闪耀。

  陆臻从不是一个害怕丢脸的人,他从来只害怕自己失去生活的热情。

  这样平和轻悦的心情从他的心底扩散出来,传递到脸上,他看见秦若阳肘下夹着笔记本出现在餐厅门外,陆臻下意识地扬起嘴角,送给他一个明朗如五月清风的微笑。

  秦若阳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他垂在身侧的左手飞快地做出一个动作。

  陆臻疑惑地眯起了眼睛。

  这是一个古老的指令,确切地说这是一个开关,在十年前,当秦若阳做完这个动作,陆臻会把他的鼓锤十字相交,敲击三次,而后,音乐起……好戏开场。

  “梁大使,您看一下这个。”秦若阳神色凝重的走到梁云山身边,打开手中的笔记本递了过去:“刚刚截获的,上传时间在一小时前。”

  “嗯,好。”梁云山礼貌地放下筷子。

  几分钟后,梁云山脸上的笑容就彻底消失了,他急促地对成岩说:“把它接到电视上,你们都来看看。”

  这是一段非常简陋的视频,画质因为放大而显得更为模糊,可是它仍然奇迹般地传递出了所有致命的讯息。黑暗中骤然起灭的枪火,仓惶奔逃的人群,刺痛耳膜的枪声与人们凄厉的惨叫。

  残忍、暴力、混乱与杀戮……这一切的一切错综在一起,深刻地描绘出一个活生生的地狱。

  那些模糊晃动的画面完美的契合了人们心灵深处最浓重的惊慌,让你相信这些所有的触目惊心全是真实,因为它们是如此的简陋,看不到一点点精致的痕迹。

  这段视频并不长,却给席上留下了长久地沉默,电视屏幕凝固着最后的镜头,一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小男孩痛苦地蜷缩在肮脏的破床上,在他的头顶侧面,有一个直径超过四厘米的恐怖伤口。

  所有人都沉默着,看着陆臻。

  陆臻缓慢地把碗里最后一点米饭扒到嘴里,然后慢慢咀嚼……这种时候他需要做一些缓慢的动作来让自己有机会可以思考。

  “是真的吗?”梁云山严肃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点表情。

  “是的。”陆臻咽下饭粒,把筷子平稳地放在碗沿上。

  “你们怎么可以……”尚文凯脱口而出,然后在梁云山严厉的目光下嗫嗫住嘴。

  “我可以负责任的说,这段视频上所有的画面都是真实的,没有摆拍和造假的部分,”陆臻盯住梁云山,试图捕捉他眼底哪怕是一点点的波动,最后他爽快地放弃这种努力,直接交出答案:“但是,给我一台摄像机和一张嘴,我也可以拍出同样的真实,说一个相反的故事。”

  “你确定?”梁云山问道。

  “非常确定。”陆臻胸有成竹的模样可以说服任何人。

  梁云山轻轻呼了一口气,这个青年人过分锐利的目光让他感觉到某尴尬的压力,就像在向他炫耀说你看吧,我早就说过会这样。他其实不必这么直接明了的逼视他的,梁云山心想。还是太年轻了,太想要证明自己的正确,不过,一个充满理性又勇于相信自己的青年人,毕竟还是让人惊喜的。

  “我找兄弟分析过了,机子虽然烂,但手法很专业,肯定是内行人拍的,先放出一部分来挑挑注意力,这片子上传还不到一个半小时,国外的视频网站已经快推到首页了。”秦若阳说道。

  “网上封不掉了吧。”孙建胜忧心忡忡。

  “国内大概可以吧。”秦若阳很淡地笑了笑,如果连美国都封不了维基揭密……

  “没用的,这次布局这么深,我估计今天晚上的新闻就会播到,明天到后天,看他们手上有多少货,cnn很可能会做个专题,不搞得全世界都知道不会罢休。大家都吃饱了吧,先去忙自己的事。”梁云山欠了欠身,然后转过头看向陆臻郑重其事地说道:“你暂时先不要走,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

  陆臻严肃地点点头,心里百感交集,不知道应该焦虑还是高兴。

  焦虑的是问题比他想象的更严重,高兴的是,问题居然比他们想象的更严重。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像一个精密的程序,一环接一环地引爆,一个炸点一串轰鸣,一层层推进。陆臻不得不承认梁云山对局势的估计其实比他更准,甚至就算是秦若阳对外媒那一系列组合拳的预测都比他更为头头是道。陆臻目瞪口呆地相信这些人的确是专业人士,他们每天都得面对这些,关心这些,他们确实无法不了解。

  但是为什么这些专业人士最后常常做出愚蠢的反效果,这让陆臻非常之困惑与惆怅。可是惆怅归惆怅,目前他什么都插不上手,甚至连梁云山也插不上手,他们都在焦虑地等待着同一个东西:指示。

  每个男人在少年时都做过武侠小说男主角的梦,论剑华山,武林盟主,带领着一群傻x拯救江湖于水火,多么豪情,多少壮志。所有的男人们都喜欢大事件大场面,却忘了男主角只有一个,傻x有千千万。

  陆臻心想我不是男主角,我是傻x,我得认这个命。

  这一次的男主角是聂卓,当然,这是陆臻在尘埃落定后回头看去才确定的,当时江湖风云变幻,每个人都以为这会是自己的舞台。

  时至今日,陆臻都不了解在那一天的北京有过一场怎样的博弈,各方人马次第登场,如何交峰,如何妥协。他不知道梁云山说了哪些话,聂卓又说了哪些话,外交部是怎样的态度,总参谋部又是怎样的态度,这些……他都不知道,他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根据一些外露的蛛丝马迹去推理过。

  人,只有当他真正站在漩涡的中心,才明白什么叫身不由已,才明白什么叫看不清,才明白那些隔岸观火的头头是道都是狗屁。

  陆臻感觉自己扑进了一团旋涡里,被一连串的人和事推着走,其实根本不能主动做什么不做什么,唯有竭尽所能地说出自己心里所有的想法,一丝不苟地完成“上面”交给他的全部工作。然后等待着,无可奈何而又焦急的等待着,直到梁云山略带兴奋而紧张地告诉他,中央决定这一次把新闻发布会的第一线放在我们这里。

  陆臻点头说本应该如此,我们是最了解实情的人,我们是说话最具有说服力的人……

  等等……我们?

  陆臻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梁云山微笑着点头。

  于是,在这场举世瞩目的大戏里,陆臻别无选择的成为了聂卓身先士卒的头马,从此把自己的名字与他牢牢地绑在了一起,不知道是幸甚还是祸甚。事后,当陆臻与聂卓已经足够熟悉到可以说点真心话的时候,陆臻特地问过聂卓:当初为什么选了他,自己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才华吸引了他的信任。聂卓困惑地看着他说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陆臻很认真地想了想,发现果然,没有了。

  原来这就是命运,命运让所有人都没得选,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而在当时,陆臻被这个消息震惊至无语,甚至非常不好意思的偷偷打电话给夏明朗,希望得到一点安慰。然而永恒彪悍的夏明朗队长只用一个理直气壮的要求,就给了他无穷的自信。

  夏明朗说:穿帅一点。

  陆臻忽然就感觉心定了,是啊,多大个事儿啊,不就是出席个新闻发布会么?不就是答记者问么?我又不是主持人,我只是个补充回答专业问题的专业人士啊?我何必这么紧张?

  可是,全世界啊!

  二十三、

  陆臻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铺天盖地的人脸像潮水一样涌向自己,他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怎么样才能穿得更帅一点,这项夏氏最高指示上。以至于在和聂卓通话一开始,他也半开玩笑似的问道:“你觉得我应该穿什么颜色的西装会比较帅?”

  聂卓沉声说道:“绿色的,陆军常服。”

  陆臻怔住。

  “我找你,就是要说这个。”聂卓的声音里透出一道昂扬的亮色,让陆臻相隔万里都能感觉到他此刻正在发着光。

  “你要穿常服,你不是外交部的军事顾问,你是总参谋部派往这次行动的协调员。所以,你代表我……”聂卓顿了一顿,“代表我们,代表总参谋部,代表中国人民解放军。”

  “可是……”陆臻说。

  “有什么好可是的呢,现在灭完火消防队长应该出来说话,抓了犯人公安局长要出来说话……部队执行了一个任务,为什么不应该派人出来说句话?”

  “可是没有过吧。”陆臻终于说全了他的疑问。

  “可是应该有。”聂卓斩钉截铁地:“我们总是需要告诉全世界,我们是能够开口说话的,中国军人是可以有声音的,我们也是有脑子的。”

  “您的意思是?”陆臻试探着问,他深深吸气,感觉在悠长的时空中刮起一道长驱直入的风,穿透了他的身体与灵魂。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居然有人想得比他更遥远,这样巨大的冲击让他的手指不自觉的战栗。也就是从这一刻起,陆臻心里对聂卓产生了一份真正的敬意。

  “我没有什么意思。”聂卓马上说道,他忽然生硬地问出一个问题:“你是为什么到部队的?”

  “您是为什么到部队的?”陆臻反问。

  “我还没出生就在这里,我没有选择。”聂卓似乎惆怅了一秒钟,可是他很快又恢复他一贯的命令式口吻:“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到部队来的,但是明天以后,你会被写入历史。我相信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虽然只是非常小的开始。可能明天你什么都做不了,可只要你坐在那里,那就是一种进步与成功。所以你要记住,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求你有功,但求无过。”

  “我明白。”陆臻的声音很轻,但有些人的承诺不需要强硬来衬托。

  “有些话我不应该现在跟你说,但我还是想提醒你,这件事会让你出名,但出这个名也不是什么好事,你要做好这个心理准备,十年之内,最少五年,你都不会再有机会出现在外人面前。”

  “很好啊。”陆臻笑道:“说起来,我做梦都怕你们会把我调到军宣处长期从事这项工作。”

  聂卓哈哈大笑。

  外交无小事,这基本上算是一项国策,国人好面子,又一向不太搞得顺西方人的弯弯绕,所以特别谨慎。

  外交部新闻司暂时派了一个副司长专门调教陆臻,一天的时间当然来不及教出一个合格的发言人,但至少可以教会他不能说什么。他们模仿外媒的风格给陆臻准备了三大张不下两百个提问,无一不是刁钻古怪古怪刁钻,让人看了束手无措哭笑不得,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行的狠问题。然后把所有这些的问题大卸八块,条分缕析,去伪存真……哪些是不用回答的,哪些是应该交给梁云山去处理的,哪些问题可以共用这样的一个标准答案,哪些问题又可以用这种太极方案来模糊解决……

  陆臻莫名其妙地想起中世纪的欧洲华服,他看见一件巨大的紧身衣套在自己身上。花纹华美,修饰繁复,然后一根一根的……人们抽紧每一寸鲸鱼骨架,最后他就会被固定住,有如一个雕塑,或者标本。

  小的时候看新闻发布会,陆臻也曾经感慨过那些人从自己的嘴里却不能说自己最想说的话,那会不会很憋屈。可现在当他也披上了那件金缕玉衣,才发现居然是那么的沉重,压得你不得吐尽肺里最后一口氧气去适应它的形状。

  责任重大!

  每一个人每一个细节都在暗示这一点,在这样的压力下,没有人敢反抗,没有人敢于妄为。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时间,冷气房里空气浑浊,陆臻对着可视电话模拟回答,敲定各个细节,补充背景知识。失真的屏幕把活生生的人抽尽血色压缩成纸片一样的二维图像,陆臻恍然有种很不真实的错觉,好像外面的世界都消失了,他也不再是自己。

  陆臻在休息的间隙里莫名其妙地问起:“你觉得我怎么样会比较帅一点。”

  对面的中年人沉默了一下,笑了:“很好,放松点,别太紧张,你刚才说话方式太僵硬,这样其实不好。”

  呃,陆臻哭笑不得。你们给我套上黄金甲,还要老子给你跳水袖舞,你当我是神马?

  “你要明白,你首先得是一个人,但你又不再是一个人。”对方的表情意味深长,说话有如禅语。

  一夜劳碌无眠,秦若阳早上过来找陆臻一起去吃早餐,拉开窗帘,重金色的霞光里尘土上下飞扬,像是在下一场黄金雨。

  陆臻刚刚洗过澡,正对着镜子在换常服,马汉派了专人送过来的,梁云山的秘书连夜熨烫,全身上下没有一个褶,衣角利落的可以戳死人。陆臻手指僵硬地扣上领口的风纪扣,就好像最后一根系带被抽紧,他在恍惚中听到自己全身的骨头卡嗒一声被锁死,再也动弹不得。

  秦若阳站在陆臻身边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言,混合着欣慰、羡慕以及不多不少的嫉妒。

  陆臻转过身,站定亮相,笑着问:“帅吧?”

  秦若阳微笑:“帅呆了!”

  陆臻得意地转了转脖子,秦若阳看到隐约的银光闪烁,诧异地问说:“你脖子上什么东西?”

  “队里的军牌。”陆臻把链条塞得更深一些,心里微妙地颤了颤,跟着秦若阳走出门。

  陆臻从小没担心过自己会出不得场面,可是这一次,他却真真正正不可控制的紧张了,跟着梁云山上台时他甚至能在一片喧嚣中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是一个小型的礼堂,主持席设在右手边。从台上往下看,所有的人脸都变得模糊无比,好像虚幻的潮水与云海,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再一次涌上来。

  陆臻在心里默念:我不再是一个人。

  梁云山正在使用汉语中最正规的词语和最谨慎的句子向全世界讲述四天前的那个血腥的夜晚。当然,这已经是调整过的新版本,相比起乐观英雄主义高昂的旧版,它要悲情了很多,但英雄主义仍然是主旋律,在枪林弹雨中坚持守望,在某种意义上,似乎比高歌猛进看起来更显英雄本色。

  陆臻面无表情地用力握住自己的钢笔,试图控制手指的颤动,然而紧张的肌肉让这样的震颤更为明显。他想起今天早上出门前,最后看的那一眼,他看见一道青松绿的人影一直停留在镜子里,微笑着,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投影仪在人们背后的白幕上变幻着画面,陆臻心底翻滚起蠢动的欲望,他知道在某一刻,画面的一角会有夏明朗一个极为模糊的身影。陆臻参与制作了这一切,他熟悉梁云山讲稿里的每一个细节,他们曾经为用还是不用这张照片产生过一番争论,最后的结论还是用吧,反正没人可以通过这样的画像看清谁。

  陆臻慢慢转过身,用尽可能自然的方式回头看了一眼,却愣了。高大的白屏把照片角落里细小的人影放大了无数倍,夏明朗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那里,就在他身后。

  陆臻听见自己沉重的心跳越来越轻盈,渐渐变成一片轻羽,再也感觉不到。

  你会一直都看着我的,对吗?

  你永远都会原谅我,无论我做什么,不做什么,你都会信任我。

  而我,也只要你这样站在我身后,让我明白你对我有所期待,你会看着我,会保护我……我就会努力的,尽我全部努力的不让你失望。

  梁云山迅速地完成了他的讲述,发布会进入提问环节,台下的记者们好像一下子从虚空里活过来,他们拔直脖颈无比的兴奋,脸上写满跃跃欲试。

  梁云山刚刚说完提问开始,陆臻就被无数个问题在瞬间淹没。

  “军官先生请问这次的行动是否代表中国政府将来打算用军事力量管理喀苏尼亚?”

  “请问军官先生,将来中国政府和喀国政府的关系会有怎样的变化?”

  “军官先生请问你们为什么要屠杀无辜的平民。”

  “请问军官先生……”

  “军官先生……”

  ……

  很明显,军官先生成了所有记者追逐的目标,这太神奇了,中国居然派了一个军人出席新闻发布会?他们疯了吗?神秘的,永远沉默的中国军方打算说点什么?

  陆臻清了清嗓子,把话筒调到适当的位置:“女士们,先生们,我希望你们能一个一个提问。”

  二十四、

  工作人员在努力的维持秩序,可是眼下这个会场内起码有一半是战地记者,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剽悍的行业中最凶悍的那部分人。他们身高马大、嗓门洪亮、胆色过人,扰得那些素来矜持的政经记者们也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不甘人后。

  终于有位大汉抢在陆臻出声后短暂的安静中喊出了自己的问题:“我想请问这位军官,长期以来中国军队一向对外保持沉默,为什么这次会一反常态的公开露面?这是否代表了你们的封口令已经被解除?”

  会场里顿时安静下来,似乎这是个共同的问题,所有人都关心,都想知道答案,各式各样的目光直扑主席台,梁云山用眼角的余光看向陆臻。

  “不,从来都没有什么封口令,我今天坐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陆臻的声音平稳:“在平等互重,共同维护世界和平的框架之下,中国人民解放军一直都很乐意与世界各国的合法军事组织进行善意的交流、学习与合作。如果你觉得近期没有听到过特别来自中国军方的声音,那只是因为最近三十年来,中国军队都没有过任何对内对外的军事活动。”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只要一个问题,场内所有的记者都明白今天想从这个人嘴里挖到任何猛料的念头都宣告破灭。能把无赖耍到如此道貌岸然而又无懈可击的地步,这充分说明了:此人职业!

  第二个问题随之而来,马上有一位失望的记者提问:“请问你真的是军人吗?”

  陆臻微笑着反问:“你希望我怎么证明给你看?”

  “您看起来很不像。”记者意味深长地暗示。

  “看起来不像的不一定就是假的,既然今天我穿着军装坐在这里,我就必然是一名中国军人,我不可能也没有必要不是真的,您说对吗?下一个问题。”

  “请问军官先生,为什么贵国政府这次会如此高调的动用军事力量,直接出兵喀苏尼亚首都与反政府军进行激烈的军事对抗?这是否代表了贵国最新的军事战略方针?你认为这次行动将对喀苏尼亚的局势造成怎样的影响?这些影响是否会改变中喀双方未来的关系?是否会影响到贵国在喀国巨大的石油利益……”

  连珠炮一般的提问,彼此错综,复杂无比,如果你不打断他,他还能一直不断的问下去,从一个点,牵到一条线,不断的深入,最后逼着你回答一个面。

  “我可以回答您第一个问题,”陆臻果断地切入他的问题,“这次行动是中国有关部门接受喀苏尼亚警方的委托,派出由公安特警与陆战队联合组建的特别小组,进入奈萨拉协助喀苏警方营救中国公民,这是一次符合国际法与中喀两国国内法规定的合法警务行动。好,其余的问题我们请……”

  “那请问此举是否为了保护贵国在喀苏尼亚庞大的石油投资?”

  “关于石油的问题,您应该去询问孙建胜商务参赞。”陆臻温和地笑了笑。

  “但是……”

  “孙参赞,麻烦您……”陆臻干脆利落地推开话筒。

  气氛再度活跃了一些,陆臻看起来像是个态度强硬的发言人,这让记者们发现了新的乐趣,温吞水一般平淡漠然的发言人是最不好玩的,即使不能挖到真正的猛料,记者们也需要让自己的老板和读者认为自己是有力的。

  无礼,有时候也是他们的职业需要!

  新一轮的提问汹涌而来,他们从各个角度各个层面出击,再一次把陆臻吞没。陆臻感觉自己像一个仓库分类员那样,把问题分门别类,涉及到石油利益的问题交给孙建胜,把政府层面的问题转交给梁云山。

  一轮炮弹轰完,记者们失望的发现陆臻毫发无伤,因为根本没有一颗炮弹真正落到了他的身上。

  终于有一名长着络腮胡子的欧洲记者操着一口极为蹩脚的中文愤怒地抱怨:“日把瓦提毒让别认挥打,请瓦,日坐灾折里干神马?(你把问题都让给别人回答,请问,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陆臻愣了两秒钟,这种情况下连同声传译都束手,整个主席台面面相觑,显然没人有能力听懂这种问题,只能问道:“您可以把刚刚的问题用您更为擅长的国际通用语言再重复一次吗?“

  不必说中文的大胡子自然更具力度,声音铿锵顿挫,无数个英文短单词像机枪一样噼哩啪啦的砸过来,顿时引起一片共鸣。很明显,陆臻这种回避的态度早就引起了众怒。

  陆臻颇为无辜地笑了:“我们中国人有句老话叫术业有专攻,我坐在这里是专门为了回答有关这次军事行动的问题的。所以我也很着急,你们什么时候才能问点我有能力回答的问题呢?”

  在某个离开很远的地方,有人不自觉在眼底透出一丝笑意;在更为遥远的某个地方,有人忍不住松动了表情。

  然而,只回答军事问题??

  这太见鬼了,当你有幸遭遇神秘中国多少年来第一个公开的军事发言人,你会愿意只问他军事问题?当然不,人们更关心的永远是背后的故事。

  记者们开始思考怎样诱导陆臻说更多的话,你的回答代表了你的态度,而你的不能回答也将代表你的立场。他们不断的变换角度变换策略,他们不断地探索陆臻的极限,试图以此来推断中国军方的立场与地位。而陆臻与梁云山们全阵以待,用各种堂而皇之的官方语言说出早就拟定好的标准回答,提问与回答变得就像一场追逐与防守。

  当陆臻以为就是这样了,今天的发布会最终会这样结束的时候,一个坐在后排一直都没有发言的红发女人举起了手,她同时站了起来,用相当强硬的姿态向全场表示:我有问题!

  陆臻礼貌地将视线投向她……

  “请问,在那天晚上,你杀了几个人。”这位红发女记者说着很不错的中文,带着一点点京味。

  全场寂静。

  “这是一个军事类的问题。”女记者马上补充了一句。

  “是的。”陆臻微微点头:“但是很抱歉,我不知道。”

  “是因为太多了吗?”女记者向场内的记者们欠了欠身说:“我可能会多用一些时间,但请让我问下去。”

  记者们都大度地表示谅解,自然的,没人会在这时候打断她,抱怨她占用了太多资源,因为她的问题的确很精彩。他们不一定愿意这样提问,但如果有人能代他们问出来,那是没有人会不乐意听的。

  除了……主席台上现在坐着的中国人,梁云山已经感觉到手心里的汗意,这是个超常规问题,他甚至拿不准陆臻应不应该回答。

  “不,因为我不会去记住这些。”陆臻说道:“我厌恶杀戮。”

  “是吗?那你为什么选择当个军人?”女记者夸张地表达着她的惊讶。

  “为了保……”陆臻顿了一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很快的,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辽远,带着岁月的回望:“我选择成为一名军人,是为了保卫我的国家,为了让我的亲人永远都不会在自己的家门口,亲身经历最真实的杀戮与战火。”

  女记者一时哑然,懊恼地发现她的提问居然成了陆臻炫耀忠诚的跳板,她马上尖锐地讥讽道:“所以你把最真实的杀戮与战火带到了别人的家门口。”

  “我想再重申一次,这次行动受喀苏尼亚警方的委托,有喀国政府的许可,这是一次合法行动。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我们的职责是保护所有中国人民的生命与财产安全,我国公民在境外受到了生命威胁,我们有权利也有义务采用各种合理合法的方式营救他们。”陆臻正色道。

  “所以,是喀苏尼亚政府允许你们屠杀本国平民??”女记者穷追不舍,显然,这女人是奥莉娅娜·法拉奇的信徒。

  二十五、

  “我们从来没有屠杀平民。”陆臻斩钉截铁地否认。

  “您是打算要无视大量平民的伤亡吗?”

  “不,当然不!这次冲突最终造成无辜的伤亡,这正是我们最不能容忍的。我们强烈谴责一切形式的暴力犯罪与恐怖活动,无论是劫持中国公民向国际社会索取政治利益,还是挟持喀国公民袭击中国救援队,这都是可耻的犯罪。这是一次本不应该发生的冲突,从头到尾都不应该发生。我们希望有关人士能够及时醒悟,这样的违法暴力挑衅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暴力只会引起更深的暴力,并且伤及无辜。”陆臻侃侃而谈,这算是一个标准答案,经历过多次修改的标准答案,它虽然不足以说服成见,但至少无懈可击。

  红头发的“法拉奇”自然不能满足于这样的回答,她抿了抿嘴角打算再接再厉,陆臻截断她的话势,沉声说道:“您好,这毕竟是一场新闻发布会而不是个人专访,我注意到您身边的这位男士有话想问,您能把话筒传给他吗?”

  被点名的男记者似乎有点懵,可是鼓点儿既然落到了自己的头上,好像也不应该再推出去。仓促间,他站起身下意识地循着前人的思路再进一步:“请问军官先生,在那天晚上,有没有无辜的平民,最后死在了您的枪口下。”

  男记者站直身体,对自己刚才的急智很满意,他已经看出来了,问题不能问大,问大了这个狡猾的中国军官正好向你说空泛的场面话。那些东西写在报纸上,全世界会质疑你的工作力度。他需要更精彩的问题,至少要更有趣,那种无论对方怎么回答,都值得记录的好问题。

  “我不知道,当时周围的环境很黑,我们忽然遭遇到猛烈的进攻,那些人躲在老百姓身后向我们射击,他们人数众多,火力强大,我们为了自卫被迫向子弹射来的方向还击,在战斗中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在这种情况下,我想只有上帝才能让每一颗子弹都能绕开无辜者。”陆臻停顿了一下,视线掠过这个会场里的所有人:“不过,我可以保证我和我的兄弟们绝对不会主动向任何一位手无寸铁的平民开枪。”

  “所以,军官先生,您的意思是,你们只是在自卫?”坐在最后排一个看起来非常不起眼的黑人妇女忽然站了起来。

  “是的。我们一直在不断地请求所有人远离交火线。”

  “那么,”妇人从文件袋中拿出一大叠照片:“那么,请你告诉我,中国政府为什么要使用这种早就被海牙公约禁止的达姆弹来自卫?你告诉我一个四岁的男孩子能够威胁你们什么?为什么需要用这么残忍的武器来伤害他??”

  这女人手上的照片其实并不多,三、四张而已,但是重复冲印了很多份,所以转眼间就转遍了全场。工作人员给主席台上送上了两份,梁云山匆匆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剧烈冲击让他很快把照片传了出去。他发现陆臻正在聚精会神地审视那些图片,台下的人都在看着他,可他却似乎还在思考,会场里弥漫着令人心慌的沉默。

  梁云山只能硬着头皮接过问题:“使用违禁武器是一个严重的指控,我想请问你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呢。”

  “您需要我把尸体搬到您面前吗?”

  “不必了!”陆臻终于从照片上抬起头:“我们的确在这次行动中使用了空尖弹,也就是你所说的达姆弹的一种……”

  全场哗然,梁云山差点没跳起来,陆臻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但是您搞错了一个基本概念,海牙国际公约禁止了步枪开花弹在战争中的使用,但是并没有禁止手枪开花弹在警务执法行为中的使用。因为这一类的子弹停止作用强,不会像普通步枪子弹那样穿透罪犯的身体,不容易造成流弹误伤,也就可以更有效的保护人质与行人的安全,所以各国警方在执行窄小空间内的室内任务时都在广泛地使用这种子弹。至于这次的行动,我们的行动组只有公安特警在反劫持营救人质的过程中使用了这种子弹,这样的使用是完全符合国际公约许可的。”

  “你有孩子吗?”黑人女记者突兀地问道。

  “还没有。”

  “可是我有!我的孩子就和他差不多大,而他的母亲就死在他身边,听着他的哭喊,我根本无法入睡。我不知道谁规定了,你们这些男人,可以用这样可怕的武器干这样残忍的事,然后……你告诉我,这是合法的,并且正当的。您是这样认为的吗?你们是无辜的,不必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并承担任何责任的。”愤怒的母亲目光灼灼,情绪几近失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他们的眼睛决定了他们的心,陆臻宁愿相信对方是真诚的,于是他试图用更真诚的目光看向她。如果此刻的陆臻只代表他自己,他愿意道歉,愿意为自己的无能承担责任,可是,此刻,他不是一个人。

  陆臻站起身走到主席台的边缘,他把那张照片扫描进电脑,然后投放到屏幕上,男孩痛苦的表情瞬间被放大的无数倍,形成强大的视觉冲击。梁云山急得后背直冒汗,他不断的用眼神警告陆臻:你想干什么?你别乱来。

  陆臻抬起头向梁云山的方向送出一个“你放心”的表情,然后用手写笔在屏幕上画出几条奇怪的曲线。

  “因为没有更多的资料,我只能就这张照片做一些基本分析,根据创伤弹道学……”陆臻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用英语、法语和德语重复了这个专业名词,然后继续:“这是空尖弹造成的创伤弹道,入射口很大,弹道粗短;这是全金属被甲弹造成的创伤弹道,入射口很小,子弹在一定的距离上保持稳定,然后偏转,造成大的空腔,最后弹头分解……”

  “您想说明什么?你看看他的伤口,这么大的入射伤口,跟你画的一模一样!这就是开花弹造成的伤口!”那位悲愤的黑人女记者错愕无比,陆臻会临阵倒戈当然是无法想象的,可是这个男人现在打算干吗??他是要活生生的颠倒黑白吗?

  “可是夫人,是这样的,假如这是空尖弹造成的伤口,这个孩子应该会当场死亡。我注意到有一位女士倒在他的身边,您说这是他的母亲,对吗?”

  “是的!”

  陆臻的手上不自觉的用力,握笔的指节泛出苍白:“我们能从照片上看出来,这位女士的背部有一个大的伤口,也就是说,子弹是从她的胸口射入的。根据她身上穿的衣服,我们可以判断当时她正把这个孩子绑在背上。所以这名男孩的伤口应该是由一枚全金属被甲弹在穿透一个成年人后分裂成的碎片造成的,因为碎片的形状不规则所以造成了较大的入射伤口,因为动能低,所以弹道很浅,让伤者有活下来的机会。”

  “所以?您想证明什么?”这位愤怒的母亲厉声质问着,似乎已经忘记了她记者的身份。

  “我并不想证明我们使用了合乎规则的子弹,虽然那也是事实,可子弹就是子弹,无论哪种子弹都能造成可怕的伤口……”

  在这种时候让情绪外露会不会显得很不专业?可陆臻发现他开始抑制不住眼中的湿意,他还是那么容易被打动,无辜的鲜血是他永恒的噩梦,他发现他仍然无法像别人那样在任何时刻都给自己套上那件闪亮亮的黄金硬甲,他仍然柔软。

  “您说您是一位母亲,”陆臻的眼眶泛出微红色:“我想知道,假如当时您也在那里,背着您的孩子,您是会带着他远远的离开,还是站在交火线上?我们从来没有离开街道进入纵深去攻击任何人,我们也没有那个能力,我们也一直在使用高音喇叭警告所有人离开交火线。所以,我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是谁,让她带着她的孩子出现在那里,把她们陷于战火中,让她们正面子弹袭来的方向。”

  女记者沉默了很久,黝黑的脸上看不清任何神情波动,最后,她昂起脖颈说道:“仇恨!”

  “是啊,仇恨……”

  陆臻一时怅然,而转瞬间他发现了自己的失态,马上集中起注意力。

  二十六、

  不过,对于一位敏锐的记者来说,这一瞬间的失态就已经足够了。

  “请问军官先生,正如你们所说的,中国政府在这里做了很多好事,你们送来财富,你们修桥铺路,你们建造学校和医院……可是假如一切都如你们所说的那样好,假如你们真的满怀善意,那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喀苏尼亚人都在仇恨中国?”红头发的“法拉奇”抓住机会,夺回她失去的提问权。

  “不是‘全都’,资料表明奈萨拉的人口接近一百万,而当时攻击我们的人大概不足两千。请问您的国籍是?”陆臻发现相比起那位情绪激动语言无序的母亲,眼前这位精明出色的专业记者其实更让他感觉到轻松,他甚至可以借此调整心情,重新找回节奏感。

  “美国!但我想这并不重要。”女记者谨慎的。

  “的确不重要。只是我记得目前美国总统的民意支持率已经不到50%。这位女士,我不知道您执何种政见,但您至少应该承认,你们的总统没有怀着恶意在治理你们的国家,他的确是想做好事的,对吗?请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陆臻微笑着反问。

  “是的。”女记者沮丧地意识到前面存在怎样的陷阱,而她必须踏进去,因为即使在美国,你也不能随便给总统扣个叛国罪的帽子。

  “我想没有谁可以让所有人满意,有人支持,就会有人反对。反对派永远存在,我们一贯尊重他们的声音,我们尊重来自各方的批评与建议,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但是,我们唯一不可接受的就是暴力,中国人民决不会向暴力妥协,任何形式的暴力挑衅,都不会,也不可能得偿所愿……”

  梁云山再一次放心下来,他需要的那个“陆臻”恢复了,他又开始从容自若,不偏不移,与所有人配合默契。

  他们用早就讨论好的方式对付所有的刁难与指责,他们切割了一部分夸大其词的地方媒体,说那是媒体自己的宣传需要,不能代表中国政府的立场。他们用中国人报喜不报忧,解放军在传统上不叫苦不喊累的“民族个性”解释行动队其实遭遇了可怕的攻击,只是为了不让祖国人民为解放军担心才没有在国内的媒体上强调这方面的困难,这是一种朴素的东方情感。

  这样的发布会很难说圆满成功,但至少顺利,因为当梁云山与陆臻他们代表着第一线的声音,于是理所当然地取代了之前所有的报道基调。

  在各方面的配合下,这个转换被进行得相当自然,不是一个论调推翻了另一个论调,而更像是外围的观察被局中人的讲述所覆盖。如此一来就不存在变革,也不存在更正,也就不必分出个对错,更没有人需要为之前的论调负责,毕竟一个不需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的方案总是更容易被推行的。

  国内媒体对这次的发布会做了惯常的冷处理,新闻联播只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衬着一张模糊的定格画面一闪而过。

  这样做的好处对陆臻倒是很明显,这至少保证了他在当时没有被亲朋好友的电话所淹没,好几天后他老爹的电话才从基地辗转过来。据说是这场发布会在海外引起很大反响,陆老爹早年留学在国外的学生看电视认出了陆臻,非常不敢相信这个事,打电话向恩师求证。老陆同志才在手下研究生的帮助下,翻墙去国外网站搞到了现场照片,最终确定这位神奇的军官先生居然真的就是自己的儿子。

  当然,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在当时,当会议散场,陆臻站在台上看着人群散去,心中忽然无比的空虚。在这一刻他对自己产生了极度的怀疑,他开始搞不清楚他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何意义。是的,他解释了,尽自己最大可能的真诚。可是,成年人有自己价值判断,谁都不会轻易的被说服,并不是你解释了,国际舆论就能站到你这一边,不一定。

  陆臻只能默默地告诉自己这都是有价值的,有时候说了什么并不是那么的重要,但你必须得让人明白你是可以沟通的,这是文明最基本的态度。

  梁云山走过来与陆臻握手,这个男人看他的眼神与几天前已经完全不同,老梁带着三分玩笑三分遗憾地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真应该来我们这儿。”

  “是嘛,可我觉得我那儿更好。”陆臻疲惫地微笑着:“我想回家了。”

  梁云山以为这个年青人在开玩笑,最难啃的骨头已经被干掉,眼下正是论功的时候,而只有勒多港才是中央能看见的地方。奈萨拉有什么,那里只有更多的冲突与危险,以及更淡薄的关注。梁云山不相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离开核心部门,可是陆臻只花了两个小时就处理完最后的交接工作匆匆赶去了机场,好像那块泥沼地里有什么致命的诱惑在吸引着他,让他不顾一切,有如飞蛾扑火。

  老梁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陆臻最后道别的背影错愕不已,他不能相信如此机敏通透的年青人会做出这样愚蠢的选择,而他更不能相信的是,这个年青人可以真的别无所图。

  查理欢快地唱着小曲给飞机做起飞前的最后保养,他灵活地扭动着腰胯,一边跳着夜店劲舞一边唱着:“give me,give me,give me……ha……”在摇头晃脑中,他的视线扫到陆臻,马上屁股一抬,回眸一笑,抛出一个热辣十足的媚眼。

  秦若阳正拉着陆臻苦劝不放手,不幸被这一眼余波伤及,顿时脸盘黑得有如锅底,就像被十挺机枪打中了似的碎裂在当场。陆臻忍住笑,冲查理摊了摊手:真好,还有你让我明白人们仍然可以这样天真的快乐着。

  查理受宠若惊地愣了一愣,连忙欢乐扑上来拥抱之,随手揩点油水豆腐。秦若阳痛心疾首地把陆臻拉到一边说你怎么还像原来这么没分没寸的,这小子是个gay你知道不?他这是在占你便宜。陆臻呵呵笑着说没事,男人嘛,被摸一下又不会少块肉。秦若阳摇头苦笑不已。

  查理·陈用一脸鄙夷的目光遥送秦若阳,而后冲陆臻笑得火力加大十级的甜蜜:“我爱死你了!”

  “你可不能死。”陆臻坐上飞机:“你死了我就回不了家了。”

  “那是!”查理·陈得意洋洋地哼起了小曲儿。

  陆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看得查理dd心头小鹿乱撞,方微微笑着夸了一句:“唱得挺好。”

  查理·陈不可避免地把尾巴翘到了天上。

  在陆臻的鼓励下,查理同学唱了一路的小黄歌,两个囧人搜索枯肠,唱完了有生以来听说过最黄的歌儿。他们在几百米的高空嚎叫着:give a boy,give a girl……if you big,show me,give me……

  最后,陆臻在查理无比幽怨欢腾的“take a chance on me”中沉沉睡去,残忍的留下某个有原则的色棍在偷吃豆腐与不偷中郁闷地纠结了一路。

  陆臻回到奈萨拉时已是深夜,强烈的射灯把机场跑道照得刷白,陆臻被这样的光线扑上眼帘,从沉睡中骤然惊醒。

  不远处站着一群人,那是他的战友,然而强光模糊了他们的面孔,让陆臻产生恍惚的错觉,好像他又回到了灯光下,回到了全世界的目光中,被观察,被审视,被挑剔。他被僵硬地束缚着,身不由已。他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弯起既定的弧度,皮肤裂开无数细小的口子,就像科幻片里拍的那样,他隐藏在皮肤下面坚硬的鳞片纷纷翻转上来,最后严丝合缝的拼到一起,在睁开双眼的瞬间将他牢牢的固定。

  天太热,夏明朗把t恤搭在肩头,光膀子把裤脚挽得很高,汗水肆意流淌着,古铜色的躯体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叼着烟头站在灯下,懒洋洋地任由那群小子们越过他扑向陆臻,他努力做出严肃的样子,笑意却浸透了他的双眼。他看着阿泰他们兴高采烈地簇拥着陆臻走过来,方挑起眉毛,好像很随意似地打了个招呼:“回来啦!”

  陆臻微笑着,神采飞扬的,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他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音量说道:“带我走,没有人的地方。”

  夏明朗愣住,他一手挟住烟,偏过头诧异地看向陆臻。这是颗灿烂微笑中的开口果子,他的嘴角有美好的弧度,温暖又亲切,看着就让人舒服;他的眼神坚定明亮,雄姿英发壮怀激烈,正是活生生的一名大好青年。

  有那么一瞬间夏明朗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可慢慢地,他看到陆臻灼灼目光背后刻骨的疲惫,仿佛灿烂烟花最后的余烬。

  夏明朗恶狠狠地咬住烟头,一把揽住陆臻的脖子把他带到怀里:“都忙活了点啥?向领导报告报告。”

  陆臻微微低头,腰背仍然保持着一条直线,声音平稳地:“领导想听点什么?”

  “组长组长……我也要听……”阿泰兴致勃勃地凑上去。

  夏明朗凌空一指,把冯启泰像一张纸片儿那样固定在一米之外,而后挥手让他飘落:“边儿去,啊……有正事儿。”

  阿泰讪讪地呆在原地,哀怨不已,徐知着走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劝道:“先回去睡吧。”

  二十七、

  硕大的轻型悍马奔驰在奈萨拉城外的旷野上,陆臻在上车后就没有说过话,夏明朗也就一直没有停下过。沿着这个方向开下去,前方会有一条大河,那是尼罗河的一条支流,夏明朗不知道为什么要选择那里,只是在卫星图上看到,依稀觉得这也算是有点儿景色。

  陆臻坐得很直,腰背全在一条线,几乎不贴车后座,然而他的左手却一直放在夏明朗肩膀上。这是一个突兀的动作,让他此刻的模样变得有些不伦不类,可是他坚持这样放着,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自然,甚至毫无理由。这么干其实不会让他更舒服点儿,他还没那么幼稚,可是不这么做,简直会让他全身都不舒服,这也毫无理由。

  已经是后半夜,凉爽的夜风从敞开的车窗里灌入,收干了夏明朗身上的汗水,只有肩膀那一小块皮肤仍然像火烧一样的热,汗水从陆臻的指间滴下来,滚过夏明朗赤裸的胸膛。

  似乎是过了很久,久到月亮下山,星辰布满天幕。

  陆臻慢慢地垮下来,无声无息的,他全身的鳞甲崩裂成细小的碎片最终灰飞烟灭,他像一个新生的婴儿那样好奇而不知所措,在车厢里翻来翻去,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点什么。夏明朗肩膀上的热意终于散去,他匀出右手亲昵地搓揉着陆臻的头发。

  “你们那儿……”夏明朗犹豫着应该聊点什么。

  “嘘……”陆臻把一根食指竖在唇边:“莫谈国事。”

  “我操!”夏明朗笑骂。

  陆臻像只土拨鼠那样四处乱翻,意外地在后车座下面找到一大包安全套,陆臻惊愕地半张开嘴,神气活现地指着它。

  “这里风沙太大,枪里积沙。我跟他们说要最小号的避孕套,给我们每人来20个,结果还是大了,而且油腻腻的,洗都洗不干净,回头还得找他们换去。”

  陆臻露出诡异的笑容:“你有没有告诉他们这是用来封枪口的?”

  夏明朗愣住,懊恼地捂住脸:“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兄弟们的脸都让我丢光了。”

  陆臻狂笑不止。

  夏明朗自觉丢人,伸手捏住陆臻的下巴把他的脸掰过来瞪着他:“笑笑笑,笑死你。”陆臻听话地不笑了,飞扬的眉目宁定下来,目光灼灼,眼底又闪出烟花似的火焰,狂热而疲惫的,布满深黑的瞳孔。夏明朗心里突的一跳,不自觉松开了手。

  陆臻探起身吻上夏明朗的嘴唇。远处,干涸的河床从地平线上升起,漫延到无尽的天边。

  夏明朗下意识地躲避,含糊地抱怨着:“车,小心车……”

  可是陆臻充耳不闻,悍马车高大的车厢给了他充分的活动空间,让他可以灵活地越过变速杆跨坐到夏明朗身上,覆盖正前方全部的视野。

  “快到啦!”夏明朗一手按在陆臻的胸口,还有些回不过神。

  陆臻缓慢地摇着头,手指攥住夏明朗的发根让他抬起脸,极深极重地吻下去,好像吞噬一般,舌尖重重地压住夏明朗舌根往深里钻。夏明朗全部心有不甘的挣扎最后都变成了积极主动,他松开了油门,踩下了离合器,挂上了空挡,最后彻底地把车熄火。

  这车里太热了,再给它一个火星恐怕会爆炸。

  陆臻感觉焦渴,胸腔是空的,腹腔里也是空的,皮肤以下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的。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抽空了他,将他架到高处,令他惊战,如履薄冰。他顶着这样空虚的躯壳支撑到夏明朗面前才猛然惊觉,便只想抱住他,把他填到自己身体里,充满每一个角落,好像这样就能重新找回支点。

  有时候,陆臻会对自己居然这样依赖一个人感觉到不可思议,可是回头想想那人叫夏明朗,又觉得一切都很好理解了。

  “怎么了?怎么了,宝贝儿?”夏明朗用他备份的理智捕捉到一丝反常。

  “我想你了!”陆臻说,他握住夏明朗的手指,解开自己衬衫的纽扣。

  “这才几天啊……”夏明朗心花怒放地表示不屑。

  “你不想我吗?”陆臻粗暴地从袖子里拽出手,把衬衫甩到车子后座。

  “这才几天嘛。”夏明朗不好意思地低声嘀哝,手掌从陆臻的后背滑到腰侧,他火热的唇舌从陆臻的唇边漫延到胸口,含住那个柔软细小的突起轻咬吮吸。陆臻轻唔一声,鼻音浓重。

  这些年,陆臻的肌肉结实了很多,肩膀与胸口的线条更加利落,肌肉硬得捏不动,却又异常的柔韧。他的身体就像挺拨的白杨,配合着夏明朗的动作在风中舒展,灿烂的星光落在他的皮肤上,闪出迷人的光泽。

  夏明朗有时候会想,到底有什么力量可以让一个像陆臻那样的男人对他如此,或者,也只能是爱。

  由于中国人一贯的谨慎,昨天下午的那场发布会没有任何时况转播,夏明朗从聂卓那里借到一条旁听线,只有声音没有图像,可夏明朗发现他完全可以想象陆臻当时的样子。

  他一定非常英俊,他宽阔的肩膀与平直的脊背会像刀片一样锋利而坚硬;当他开口说话,光芒会从他的身体里直射出来,那种光芒就像正当午的烈日,不含任何一点温柔的黄与红,只剩下最纯粹的白,因为太过强烈,甚至会让人感觉到冰冷。那就是全副武装的,无懈可击的陆臻,他全身上下都流动着金属的光泽,精刚打造,严密而光亮,然而异常的炽热,像一个太阳。

  而此刻这个太阳正融化在他的双手里,钢化成了水,金灿灿的,那么烫,那么温暖,在这又黑又暗的车厢里,火树银花一般的夺目。

  夏明朗试想过很多种情境,陆臻这次回来会怎么面对他。毕竟这是一次超常规的机遇,完全超出他们所有的想象,无论甘心还是不甘心,夏明朗都不得不承认从此以后陆臻将真正脱离他的掌控。如果说夏明朗真心希望陆臻能越干越好越飞越高那一定是真的;可如果说他从来不在乎两个人之间出现新的差距,那只是一个素来骄傲的男人的嘴硬。

  他的确想过,忧虑过,他相信自己能接受未来有个将军当老婆,就算这位将军最后能爬到总参谋长也不是个问题,可问题会出在一些别的,因此而来的改变。而在那些问题上,陆臻都处理得很好,好得甚至有些过头。

  夏明朗本以为这次陆臻也会像以前那样,对自己所有的成就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夏明朗知道这是来自陆臻的善意,可是他并不舒服。被刻意容让的感觉对于夏明朗来说到底是别扭的,虽然他一直告诫自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就你这种破个性其实也受不了一个轻挑炫耀的伴侣。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陆臻会那样楚楚可怜地站在他面前,对他说:请带我走。

  夏明朗必须承认,在那一刻他浅薄的自尊心得到了空前满足,就算这小子最后会一飞冲天又怎么样,就算未来会有无数人看着他,他将为很多人活着又怎么样?在他需要的时候,只有我能带他走。

  只有我!

  一想到这一点,夏明朗就感觉全身的细胞都在跳舞,激情四溢,酣畅淋漓。他有无穷动力,他将无所不能,可以纵横在天地间。

  “我们回去吧?”夏明朗沙哑了声音,他深深感觉自己傻冒儿了,三更半夜看什么景点,床上才是最符合陆臻要求的地方。

  “你还,嗯,回得去吗?”陆臻瞪圆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呃……”

  也对哦……夏明朗再一次唾弃自己,真是太傻冒儿了。

  为了表示自己真的已经懂了,不会再犯傻了,夏明朗干脆利落地扯开了陆臻的皮带,宽松的军装长裤滑到脚踝处,与皮鞋卷在一起被主人鄙夷地抛弃。

  裸身相贴的感觉总是超凡的,汗水浸透毛孔,身体变得无比敏感,彼此摩擦着,引发一连串的惊颤,然而灼热饥渴,怎样都不够。陆臻闻到夏明朗身上清爽的肥皂味儿,他深深呼吸,忽然扶住夏明朗的脖子低头凝视他,然后伸手从那一大堆安全套里拽了一个。

  夏明朗急了:“我戴不上的。”

  “又不是给你用。”陆臻横了他一眼,低头寻找安全套上的切口。

  “可是,你应该也……”夏明朗心想,也戴不上的。

  “别看!”陆臻急躁起来,他一手按住夏明朗的眼睛,粗鲁的用牙扯开外包装,把那层滑腻腻的塑料薄膜套在手指上。

  “好好,我不看。”夏明朗眯着眼,把陆臻的手掌拉到唇边轻吻。他看到陆臻微微扬头的侧脸,在模糊的星光中,轮廓如此优美,修长的身体紧绷着,像一张柔韧的弓。

  “宝贝儿,你今天怎么这么乖?”夏明朗惊喜地扶住陆臻的腰,态度谄媚。

  “这么多废话?”陆臻恼羞成怒。

  “行行行,我不看,你自己来……”夏明朗连忙把椅背放倒。

  陆臻听到夏明朗刻意压低的喘息声,火热的双眼在暗处闪闪发亮,十足一只等待出击的饿狼。他顿时脸上发红,整个人都烧了起来,脑子里乱糟糟的,几乎有点晕。他总觉得今天鬼使神差,用不用这么饥渴呀……可是,喉咙口焦渴灼热,好像有一百个爪子从他的心肝脾肺肾挠下去,终于再也没法忍耐,他撤出手指,摸索着握上夏明朗坚硬的勃起。

  整个人都是乱七八糟的,陆臻脑子里交错着诡异的回闪,指尖紧贴着火热润滑的肉感,他莫名其妙地想起夏明朗咬着雪茄嚣张到死的模样,他想起有人说保存最完美的雪茄应该是这样的,坚挺、饱满、湿润……手感顺滑而充满了弹性。

  真他妈疯掉了……陆臻一手撑到夏明朗胸口,小心翼翼地坐下去。

  夏明朗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眯起眼睛。他不敢动,陆臻的样子看起来已经绷到了极点,脆弱而单薄,好像轻轻一弹就会碎裂开。然而他的情况也不见得从容,身体最敏感的部分失陷在那团极度紧窒的火热里,进不得,退不得,夏明朗感觉到那种进退维谷的焦躁,汗水飞快地从每一个毛孔里涌出来。

  陆臻上下滑动着,试图能更深更彻底的结合,然而他紧张的身体推拒所有陌生的进入,汗水从他的下巴沿着脖颈滑到胸口,留下一条刺痒的痕迹,他终于气急败坏地喊起来:“你帮帮我呀!”

  夏明朗如蒙大赦,双手握住陆臻的腰,用力顶入。陆臻发出一声负痛的呻吟,整个人软倒下去,伏到夏明朗胸口。

  “你,哎……”夏明朗又不敢动了。

  “别,别动!”陆臻扶住夏明朗的脸,轻轻吻着他的嘴唇。对就是这样,陆臻缓慢地调整着呼吸,所有的紧张与烦乱都远去了,隐隐地漂浮在天边。扩张还是不充分,有点疼,但并不严重,甚至让他有点喜欢,尖锐的疼痛与快感,顶心的刺激。空虚的躯体找回了自己的内脏,他长长地喘息,莫名其妙地满足。

  虽然bottom有属于bottom的快感,但陆臻一直觉得自己比较喜欢当top,怀抱着那个让你疯狂的男人,取悦他,抚摸他,让他兴奋,让他高潮……那种成就感是无与伦比的。

  可是,如果是夏明朗的话,陆臻在想,如果是夏明朗的话……他感觉到他强悍内心的某个角落在松动,那种隐秘的,让人难以启齿的欲望在心底如荒草般滋长。陆臻发现某一个时刻你也会希望自己有权利很弱小,某一刻,你会希望能扔掉所有的思维与责任,你想被他带走,因为你相信会被他好好爱抚,你相信那里会是你的归处。

  “怎,怎么了……”夏明朗看到眼前金星直冒,他真想说,宝贝儿,你想废了我??

  陆臻晃了晃脑袋,露出无辜茫然的表情,他在想,我要怎么样才能告诉你,我想让你进入我,给我你的所有的力量与激情,直到我筋疲力尽。

  极度兴奋的神经极度的疲惫着,让人有些恍惚,陆臻抱住夏明朗的脖子轻轻舔了舔他的耳垂说:“你真好。”

  “嗯!知道。”夏明朗敷衍的应承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悄悄打着了引擎。

  车子从半高的河堤上滑下来,压过布满裂纹的河床,就像切过黄油的刀子,等陆臻发现的时候夏明朗已经松开了离合器。广阔的河床看起来简直没有尽头,悍马车贴着细窄的水流蜿蜒蛇行,不断的压过干枯的树枝和石块,引起阵阵颠簸,陆臻惊喘着抱住夏明朗的脖子,因为除此以外车厢里找不到任何可靠的依凭。

  夏明朗利用浮光掠影的余光控制着方向,陆臻压抑不住的呻吟让他豪情万丈,车速居然越来越快。

  二十八、

  “得,知道了。”夏明朗搁好车载电话,一脚踹上车门。陆臻听到声响转过头,看着他笑了笑,清晨的阳光像玻璃一样清澈,天地辽远,陆臻敞开的衬衫下摆在晨风中微微拂动,露出一截结实细瘦的腰。

  夏明朗挠了挠头发,感觉这事儿吧,真是有点不正常,昨儿晚上折腾了半夜,到完事儿天都快亮了,陆臻那小子粘他粘得他不行不行的。夏明朗觉着这事情得坏,黄鼠狼献殷勤非奸即盗,可是……唉,谁让咱就好这一口呢?

  “怎么样?”陆臻轻声问道。

  “没事儿。”夏明朗赤脚踩进水里,走过浅浅的水流坐到陆臻身边:“陈默说我们可以再休息一会儿,没关系,乔路明领的人得下午才到。”

  陆臻轻轻噢一声,揉一揉眼睛,靠到夏明朗身上去。

  小河边潮湿的摊涂上长着茂密的芦苇,间或站着几棵孤树,矮矮的,并不高大,宽阔的树冠像伞一样。夏明朗看到阳光从树叶间漏下来,形成跳跃的光斑,圆圆的。陆臻合着眼睛像是已经睡着了,薄薄的嘴唇浸润在光斑里,看起来鲜嫩柔软。夏明朗探出手指去碰了碰,陆臻又笑了,嘴角翘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夏明朗在“老婆”、“亲爱的”、“宝贝儿”……等等甜得要人命的名词中遗憾地权衡了一番,最后中规中矩地叫了一声陆臻问道:“昨天怎么这么乖啊?”

  “想你了。”陆臻闭着眼睛。

  “想,要……我了?”夏明朗拖长音调,笑得非常不正经。

  “嗯。”陆臻点点头。

  “哇……真的假的,就为这个?这这……这么想?”夏明朗居然有点忐忑,非常重任在肩的感觉。

  陆臻慢慢点头:“特别想。”他张开手臂就像抱一个布袋熊一样把夏明朗抱在胸口:“我本来觉得我这人应该是不怕被人看的,可是,真到了那种时候,被人用显微镜看着,生怕说不好,一个闪失一个词,自己毁了自己的长城,自己当了自己曾经骂过的傻x……原来我真的会怵。”

  “表现挺好的。”夏明朗揉着陆臻的后脑勺。

  “我不喜欢那样,说的不是自己的话,我心里就特别没底,心累……我特别想你,”陆臻把脸埋在夏明朗的颈窝里轻轻磨蹭着,“你都把我惯坏了,这么下去怎么得了。”

  “没事儿,也不能更坏了。”夏明朗心中窃喜。

  “你这边,聂老板怎么说?”

  “没什么说的,说回来记功,不会亏待我们。”夏明朗嘿嘿笑着。

  “就这样?”陆臻怀疑的。

  “聂老板跟我讲了一课,什么叫敌我矛盾,什么叫人民内部矛盾,什么叫当务之急,什么叫精益求精。”夏明朗似笑非笑的,连无奈都带着些张狂的味道。

  “所以?”

  “总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