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重逢
作者:一碗月光      更新:2023-07-29 22:19      字数:4342
  夕阳光从侧面来,照亮了住院楼中间的小花园。

  这住院楼是u字型的,闻清映正好在最边上,一个单独的病房,幽幽静静的,跟外界隔绝开似的。

  闻清映静静地立在窗边,身后有人在说话,但是一点也惊扰不了他,有人来拉他的手臂,他顺从地转过身去,却连身前是谁都不知道。

  他双目没有焦点,像个傀儡一样,任由别人将他拉来拉去,松开又捏紧。

  “姐,姐你别扯他!”

  “闻清映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位家属,请您冷静,让他安静一下比较好。”

  “70床,该洗耳朵了。”

  病房里喧闹一阵又沉寂下来,闻清映走到阳台上。

  站在这里能看到另一侧的走廊底端,他漫无目的地望,目光本来散乱着,忽然就聚焦了起来。

  斜对面的走廊尽头,窗边,有一个男人正在哭。

  那男人身形高瘦,正以双手掩面,同时身体不自然地抖动着,好像是条下一刻就会失去生命的涸辙之鱼。

  没一会儿,男人放下手。

  他微微侧着身子靠在窗边的墙面上,低头看地面,从这个角度,闻清映能看到他的大半张脸,那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没有表情,只是泪如泉涌。

  落在闻清映眼里像是一出悲伤默片。

  大概十分钟之后,男人收拾好了自己的眼泪,转身离开走廊,原处只落下一缕金黄的,逐渐变得暗淡的光。

  人消失了很久,闻清映终于收回视线,木然地走回病房去。

  他习惯性地站到窗前,却突然又看见刚才那男人,男人坐在对面病房的床边,给床上躺着的人读一本书。

  平静到了极点,好像哭泣的人绝对不会是他。

  从此过后,闻清映每天都能看到那男人。

  男人时不时就会去到走廊的窗边,有时候就是静静站着,有时候会崩溃几分钟,在很短的时间之内,闻清映发现他忽然就消瘦下去,几乎脱了形。

  一周多之后的某一天,闻清映照旧站在窗边,看到对面的病房却是空的。

  他一个人下了楼,在中庭的小花园里走,走到紫藤花架边,看到一个苍白的男人坐在下面。

  双方对上视线,闻清映走到他旁边坐下,男人笑,说话很轻声:“你好,我认得你,你的病房在我对面。”

  闻清映无法开口,只是看着他。

  “你是哪里生病了?”男人问。

  闻清映还是看着他。

  男人有些诧异:“听不见吗?”

  半晌,男人自说自话道:“小可怜,跟我弟弟一样,我的小令不开心了也不爱说话,脾气真怪。”

  想是说起了弟弟,男人心情不错,话音里带了笑:“虽然脾气怪,但是他很豆腐心的,表面不饶人而已,也很聪明,念书都念到博士了,不过他学的东西我都看不懂……看不懂。”

  说完这两句,两个陌生人一起坐在花架下沉默。

  过了几分钟,云南从外面跑过来,远远看到闻清映,她松了口气,冲这边招招手。

  男人笑:“找你的人来了。”

  闻清映看他一眼,男人说:“多笑笑。”

  话出口,闻清映依然面无表情着,却冲他颔首致意。

  走到近前的云南猛地一愣。

  闻清映已经很久没给过外界任何回应,看到这一下,她眼睛立刻红了,看向坐在花架下的男人,笑笑:“您好。”

  男人点点头:“你好。”

  “哥,该洗耳朵了。”她说,拉着闻清映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彼此道过别,兄妹俩起身回病房。

  这头男人又坐了一会儿,他口里的小令带着粥回来了,走近了立马有些暴躁地说:“陶君你也太挑了,吃哪里的粥不是吃?累死我了!”

  “过来,给你捶捶肩。”陶君笑,“刚才看到一个小帅哥,可惜不会说话,耳朵也有问题。”

  他弟弟“啧”了一声,说:“吃吧你,管别人呢。”

  闻清映住进这医院的第三十天,对面那间病房空了。

  尸体被盖上白色大单的时候,闻清映匆匆在住院楼内部绕了一圈,跑到对面的走廊上。

  他刚刚过去,就看到那个男人跟在平车后面,看似平静,却在走了几步之后,毫无预兆地一头栽了下去。

  有人惊呼了一声,闻清映刚好离得近,两步奔到近前,旁边的护士说:“帮帮忙帮帮忙!”

  他将人抱起来,发现怀里的身体轻得可怕。

  手忙脚乱地被引着,终于把人放到病床上,有人从外面挤过来,着急地喊着“师弟”,又冲闻清映道了谢。

  在喧闹外围站了片刻,闻清映退出去。

  回到自己的病房,他坐到窗台边,大开着窗户朝下看,花园里一棵木芙蓉正在开花。

  从外面进来的云南一声压抑着的惊呼,跑过来一把抱住他,小心翼翼地拉扯着他坐到病床上。

  “哥……”她喊,“你别吓我。”

  闻清映垂眼看她。

  兄妹俩对上视线,忽然发觉他目光是聚了焦的,云南心头一喜,大声说:“哥你看到我了?哥我是南南!”

  她说着说着哭出声:“哥我是南南,你离窗台远一点,不管多高都离窗台远一点,好不好?”

  闻清映没有反应,又过了很久,他才抬手去抹云南的眼泪,缓缓将人搂住,脸压在她头顶,侧头看窗外的夕阳。

  云南被他抱在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三年之后,云南升了大四,听说她要留在本校读研,以后会搬到市里的校区。

  闻清映一直在文化宫的手语班当义工,有位同事家里开着花艺培训机构,闲的时候他会过去看看,顺便也学了些养花经验。

  九月份,有天路过省大西门,发现有家鸭脖店面正在转让,闻清映心头一动,过去问了问租金。

  对方发现他是聋哑人,报了个稍低些的价,闻清映却摇摇头,示意别人按正常来就行。

  原来那家老板和房东心善,见他不愿意占便宜,于是介绍了相熟的装修公司。

  花店就这么准备了起来。

  云南保研复试的那一天,花店正式开张。

  下午时分,云南来过一趟,跟他讲了讲保研的事情,说起自己交钱没交上,幸亏有位老师帮忙。

  还不到晚饭时间,云心来接走了她。

  花店第一笔生意是一位姑娘带来的,那姑娘也是在文化宫认识的,下午五点,她来拿订好的花。

  刚刚把花搬上电瓶车,闻清映背对着店门修剪绣球,外面有个客人喊:“老板!”

  闻清映习惯性地没动静。

  男人接连喊了两声,不耐烦了,姑娘正好进来结账,她戳了戳闻清映的肩,示意他看外面。

  闻清映转过身。

  门口站着一个清瘦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把淡绿菊花。

  男人戴着眼镜,长相白净气质偏冷,眉心隐隐有些戾气,却又转瞬消失无踪。

  视线蓦地对上,闻清映脸上空白,心里却顿时刮起了飓风。

  这个男人他认识。

  互相看了好一会儿,男人像是觉得奇怪,撇开目光,从花架上又拿了一把花。

  报过价格之后,闻清映压住心里莫名其妙的情绪,转头翻找包花的牛皮纸。

  喊住了正准备离开的男人,笨拙地包好花,用卡片叮嘱对方勤换水,闻清映转身继续修剪绣球,再不看那人。

  等人离开,他走到门口,看到那背影朝着地铁站去。

  想了一会儿,闻清映开始收拾东西关店门。

  有很长一段时间,闻清映热衷于在陵园四处乱逛,他甚至会挨着墓碑一个个看过去,猜测埋在这里的人的一生。

  因此在稍高处靠墙的地方,那年轻男人的墓碑他也是见过的。

  坐了后一列地铁,转了后一列公交,闻清映去了陵园。

  陪了闻秋很久,他从小路往下走,扒拉开一大丛刺柏,正好看到男人像是被吓到,不自觉地往后踩了半步。

  光线从极远处来,男人看清是他,脱口而出:“闻清映?”

  闻清映眨眨眼,心里暗自诧异。

  等男人问完话之后,他掏出手机来打字:“好巧啊,我记得你,下午买花的先生。”

  这一夜在鲜花市场旁边住下,像往常那样枯坐过了大半夜,闻清映给以前的私人医生发了一条短信:“朱医生,这个星期开始恢复训练,可以吗?”

  早上回市里开好花店,朱医生的回复来了:“你准备好了?再半途而废的话重来就难了。”

  闻清映站在花店里,拿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不经意地转头,正好看到男人从门口经过,还冲他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看着那背影进了斜对面的校门,闻清映编辑消息发送:“准备好了。”

  午睡醒来,天色已晚,窗帘遮掩住光,空气沉闷到了极点,似乎是在酝酿一场暴雨。

  闻清映睁开眼睛,习惯性地先看了陶令一眼,陶令枕在他肩窝里,还在熟睡。

  目光上移,落在天花板上,梦里的场景还在眼前旋转。

  兴许是睡之前跟陶令聊起以前的缘故,在这极其平常的一天里,闻清映忽然梦见了两个人的初见。

  心里一时既酸且涩,却依然是满满当当的。

  他微微拉开了点距离,低头再去看陶令,看久了又开始心悸,每次都好像刚刚喜欢上一样。

  在梦里察觉到怀抱不够紧,陶令无意识地往前挪了一下,整个人在闻清映怀里钻,脸蹭上他侧颈。

  闻清映无声地笑起来,吻他额头,吻他眉心,末了松开手,去吻他喉结。

  没一会儿陶令也醒来,低头就看到闻清映的头顶,感受到锁骨被亲着,他睡眼惺忪地笑问:“你干嘛呀?”

  闻清映笑了,来吻他唇:“先生。”

  “嗯。”陶令应了一声,跟他接吻,身上躁意起了,他小声说,“我们好多天没做过了。”

  闻清映呼吸粗重,点点头,唇再次压上他唇,动作忽然就变得有些粗暴。

  陶令仰着头努力迎合,外头刷刷雨声骤然响起。

  “下雨了。”他喘气的时候说。

  闻清映重复一遍:“下雨了。”

  陶令一笑,脚尖勾着他腿弯,乘人不备翻了个身,压在了闻清映身上。

  闻清映露出小虎牙,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陶令坐在闻清映身上,双腿跨在他腰侧,手撑着他胸口,对视半晌,俯身主导了一个吻。

  “等下我没力气了你再动。”他靠在闻清映耳边小声说。

  闻清映被这句话撩拨得心疯跳,抬手去脱陶令的睡衣,窄瘦的腰线露出来,被他握在手心。

  外面雨越下越大,在狂风骤雨声中,陶令压不住身体和心理的澎湃反应,咬着唇拼命忍,依然没能控制住呻/吟。

  于是闻清映的防线彻底崩溃了。

  陶令尚有余力,却已经被蓬勃的爱意整个贯穿,在水中如同一叶小舟上下颠簸,随风漂摇。

  不过他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有人牢牢扣着他的手,把着他的腰。

  这一回做得太激烈,平息下来时雨还没停,天却已经彻底黑了。

  陶令伏在闻清映身上,放空了很久,忽然说:“乖宝,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闻清映一手揽住他后背,另一手在他蝴蝶骨上轻抚。

  陶令微微起身,对上他双眼:“我们以前在花店第一次见面,不是,是重逢,在花店重逢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听到问话,闻清映没有立即回答。

  他注视了陶令太长时间,注视得陶令几乎变成他眼里永恒的雕塑,才轻声说:“你不要难过,秋天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的评论回了几条不知道咋回了,呜呜呜我跪下,这章是甜的吧,真的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