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颈骨、线索、过去
作者:藏妖      更新:2023-07-29 22:25      字数:5288
  离开了经纪公司,林遥比司徒晚了十几分钟回到重案组。唐朔暂时搁下手里的工作,招待司徒在会议室等着。

  等林遥回来,司徒才说:“十多年了,老板记得的并不多,能告诉我的只是袁欣了留给他的一些印象。”

  林遥深思了片刻,问道:“有什么想法?”

  司徒抿了抿嘴,只道:“不好说。”

  几起古怪的案件,牵扯出一些古怪的人。若是以寻常角度来看,人,都是普普通通的。因为受到时间的约束,记忆变得模糊,当初纯洁善良的人或者变的好,或者变得坏。一个人会变,不变的是感情。爱、恨、极端且不会因为时间被效益殆尽,相反,它们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浓厚。

  人,也要遵循同样的轨迹。或者说:这是人活着的轨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迹,如果有另外的人想要了解他,可以走一遍他的轨迹。

  但是,袁欣的轨迹,似乎早已分出很多的轨道,司徒就像站在始发站的站台上,不清楚该走哪一条。

  司徒不疾不徐地说:“在闫峰的回忆中,袁欣是个贪便宜,胆小、还有点自私的女孩儿。但是老板记忆中的袁欣,是个聪明勤快脚踏实地的孩子。你不觉得这很矛盾吗?”

  林遥坐在司徒对面,手里拿着笔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显然是在思考。

  “我们来分析一下。”司徒很随意地靠在椅子上,说道:“如果凶手的目的是给袁欣报仇,那么动机是什么?爱情?恩情?亲情?从各类线索来看,凶手大概在三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年轻人。如果袁欣还活着,也是这个年纪。所以,你们有没有调查过,袁欣是否有兄弟。”

  唐朔说:“刚确定尸骨的身份,调查结果没这么快。”

  “好,那么继续分析。不管袁欣是个什么样的人,宋海滨那几个被杀的死者,在当年一定对袁欣做过非常丧良心的事,不然的话,凶手不会隔了十几年来报仇。”

  “这也是关键的一点。”林遥放下手里的笔,说:“为什么隔了十多年呢?”

  确定了尸骨的身份后,不管是林遥还是司徒,都想过是宋海滨等人杀了袁欣。然而,凶手为什么时隔这么久的时间才来报仇?还有一点,宋海滨等人不是很喜欢袁欣吗?为什么要杀她?

  听过林遥的怀疑,司徒冷笑了几声,“跟毒品沾了边,什么丧良心的事干不出来。”

  说到这里,谭宁推门而入。严肃地说:“在申路军的书房里找到一个电话本。经过他妻子辨认,证明不是申路军的。”说着,将装在证物袋里的电话本给了林遥。

  林遥戴好手套,取出电话本。

  电话本是那种十多年前的皮质本子,只有林遥手掌大。蓝底碎花的封面已经脱落了本色,边角也卷了起来。翻开第一页,娟秀的字迹映入视线。

  司徒挑挑眉,“女人的字。”

  林遥翻看了几页,说:“你们谁用过小本子记电话号码?”

  唐朔第一个摇头,谭宁摇着头,说:“我老爸那辈人用。我记得手机刚上市那会基本都会用本子记录号码。多少年了?一九九几年?”

  司徒笑道:“不用追溯那么远,没有手机的人也会用。”

  林遥斜睨着司徒,“十几年前,袁欣用不起手机。”

  谭宁也说,这个电话本十有八九是袁欣的。而他让林遥注意的是电话本里的某一页。

  “你们看,这一页的下面的三分之一被撕掉了。”谭宁说道:“我刚从鉴证组回来,他们说是最近几天才撕掉的。”

  唐朔不解地说:“干嘛只撕掉三分之一?如果要隐瞒什么信息,干脆把这一页都撕掉不是更干脆吗?”

  林遥的脸色沉了几分,说道:“被撕掉的是下一个被害人。”

  是的,撕掉的部分只够写一个人的电话号码。以凶手作案的手法和规律来看,极有可能是下一个被害人。

  林遥将被撕掉的一页拍了照,司徒则是将本子推到唐朔手边,说:“这一页上面的电话,你都打一遍,找知情者。”

  唐朔挠挠头,问道:“电话本上的人未必相互认识吧?而且,上面很多都是七位数的座机电话,早就改号了可能。”

  “不用想太多,试试总没有坏处,万一认识呢?”司徒说:“而且你仔细看,电话本上有蓝色油笔、黑色油笔还有钢笔,说明这些号码不是一次性抄录下来,而是认识一个,记录一个。那么,从时间上算,被撕掉号码的前一个人,我们就要确定这个人是什么时间认识了袁欣,进而,能判断出袁欣是什么时间认识了下一个人,也就是被撕掉的这个人。”

  唐朔眼睛一亮,拍拍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下一秒,林遥的手机响了。显示出来的号码很陌生。

  “你好,哪位?”林遥的注意力都在电话本上,只随口问了一句对方。

  对方说:“你好,……是林警官吗?”

  “是我。”林遥说:“你是哪位?”

  “我是柯义东,就是闫峰的舞蹈教练。”

  林遥一愣,抬眼看了看司徒,司徒意识到这通电话有古怪,便凑到林遥的身边。

  林遥说:“你好柯老师,找我有事?”

  “是的,你现在方便吗?我,我想跟您谈谈。”

  司徒忙悄声说:“问他,谈什么。”

  “你想谈什么?”

  “关于……关于袁欣的事。”

  不是吧?柯老师认识袁欣?还能再乱点吗?司徒一脸官司,朝着林遥点点头。

  林遥口气如常地问道:“你认识袁欣?”

  电话那边的柯义东好久才说:“我是她男朋友,或者说曾经是。”

  司徒的眼睛猛地瞪了起来,示意林遥——约!

  林遥的口气仍然没什么变化,似乎完全没有因为柯义东表明是身份而惊讶,甚至更加随意了些,他说:“现在不行,一小时后有点时间,你看行吗?”

  “那我把见面的地点告诉你,一小时后见。”

  林遥随随便便嗯了一声,挂了电话,开始忙碌起来。他要把电话本的每一页都拍照,好寻找新的线索。

  唐朔忙道:“你们俩走吧,我来拍,拍完了发你手机。”

  司徒乐着对唐朔竖起大拇指,“机灵!当警察可惜了,跟哥走吧……”

  没等开完玩笑,林遥一巴掌抽了他的后脑勺!司徒捂着脑袋,一边走一边指责林遥:“你怎么又随便打人呢?”

  “我要认真打,你就起不来了。”言罢,白了司徒一眼!“再逗他,还抽你。”

  司徒不但没生气,反而大笑了几声。或许是笑声过于嚣张,引来不少人的侧目,他却毫不在意,继续朝前走着。

  司徒建议还是坐他的车,比较快,也方便,林遥不矫情,直接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看到车载香水旁边放着太阳镜,再看看司徒……

  林遥说:“你这眼镜都落灰了。”

  “放着吧,懒得收。”

  林遥低声笑了笑,“组里有个丫头嫁给了个土豪,好像最近几天戴的眼镜跟你这个同款。多少钱来着?三万还是五万?”

  司徒哭笑不得,“林警官,我没干过什么违法的事。”

  林遥忽然换了话题,“我对柯义东很有兴趣,你说,他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找到我?”

  “都是有故事的人啊。”司徒随便感慨了一句。

  三个人约好见面的地点是在经纪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店,柯义东提早叫了三杯咖啡,林遥和司徒赶到的时候,咖啡凉了。

  第一个问题,是司徒提出来的,很犀利——你知道闫峰是当年的乐队主唱吗?

  柯义东似乎没察觉到司徒的真正用意,回道:“大概是四年前,我受聘来公司做舞蹈编排,那时候认识的。”

  司徒又问:“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找袁欣?”

  “在餐厅,我听见了你们的谈话。”柯义东说。

  司徒笑了笑,“天底下叫袁欣的多去了,你怎么知道我们找的是哪个袁欣?”

  林遥的眼睛一直没离开柯义东,观察他的每一个表情变化,乃至每一次呼吸。当司徒设下的小小陷阱让柯义东怔楞之后,林遥微微向前坐了一些,如此细微的变化,却是对柯义东施加了压力。

  柯义东的额头上渗出了汗水,看上去很是尴尬。他苦笑了一声,说:“真是丢人啊,本想瞒着不说的,看来不大可能。抱歉,有些事我……”

  司徒忽然打断了柯义东的话,抬手打了个响指,叫服务生,“帮我换一杯热巧克力。”言罢,笑着对柯义东说:“甜的东西会让你觉得好一点。”

  林遥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努力不翻白眼。司徒这点伪善,完全打中了柯义东的软肋,看他的眼神,似是很感激司徒。

  柯义东喝了一口热巧克力,脸上露出点点笑意。他低垂着眼睛,轻声说道:“是的,早在十七年前我就知道闫峰,只是知道,并不认识。那时候我才二十岁,是本市艺术学院舞蹈系的学生。机缘巧合下我认识了袁欣,她对舞蹈艺术的那份热情让我惊讶,我从没见过,一个人热爱舞蹈到了不要命的地步。”

  袁欣十七岁,对舞蹈痴爱如狂。但她的年纪大了,并不适合舞蹈专业。但是袁欣拼命的练功,因为没有老师指导,几次伤了身体。柯义东警告过她,这样下去得不偿失。袁欣为了得到正确的指导,几乎有时间就去学院找柯义东,还带着亲手做的饭菜。一来二去的,两个年轻人之间产生了感情。

  袁欣对舞蹈的热爱与执着激励了柯义东,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更多的是讨论舞蹈方面的问题,观看国外的舞蹈锦集。那时候,袁欣鼓励柯义东参加全国青少年舞蹈大赛,并陪着他排练、编舞。不得不说,袁欣虽然不能从事舞蹈专业,但是她真的很有天分和悟性。她帮助柯义东编排舞蹈,那不止是舞蹈,还是一个年轻人对梦想的渴望,对现实的抗争,对未来的憧憬。仅凭着那一曲舞柯义东获得了大赛一等奖,这是他做梦都没想过的事。故而,袁欣对柯义东来说,不只是女朋友那么简单。

  与袁欣之间的爱情经过,柯义东并没有过多赘述,听起来很冷静也很客观。或许是时间久了吧,年少时的悸动与热情早已淡化。如今,柯义东讲述的只是一段记忆而已。

  柯义东回忆起当年的事——本来,他们做好了打算,两个人一起攒钱,让袁欣报考某所大学的艺术系。那时候,袁欣的专业是没问题的,难就难在文化课上。

  柯义东说:“她的工作时间很长,晚上十二点之后才能轻松下来,而且那个环境也不利于补习文化课。我一直想租房的,但是当时学校管理很严格,在校生不可以在外租房。有一天,她告诉我,说通过朋友租到一间房,只是不方便让我去。我也没多想。后来,我们俩约会的次数越来越少。”

  司徒低声问道:“你发现了原因,是吗?”

  柯义东点点头,“我看见她跟一个男人……”

  时过境迁,仍然难以出口。

  “是谁?”林遥问道。

  “申路军。”柯义东喝了一大口热咖啡,缓解了一下情绪,“那时候我太年轻了,一气之下跑到酒吧跟申路军打了一架。第二天,袁欣到学校找我,说了很多事。”

  说到这里,柯义东搓了搓脸,看似是在调整心态。过了一小会儿,才说:“申路军那帮混蛋,骗她吸毒。”

  这一点司徒和林遥已经预料到了,毫不惊讶。

  柯义东继续说:“袁欣很害怕,也很后悔。我劝她去报警。”

  听到这里,司徒在心里暗道:的确是太年轻啊,冲动了。

  林遥没想太多,只是让柯义东继续说下去。

  柯义东:“袁欣犹豫了很久才下决心报警,我们俩商量好,我请半天假陪她一起去警局。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故意为难我们,那天上午省台来了一个节目组,急着要三个舞蹈节目,老师指明我参加。我知道老师是为我好,而且机会真的很难得,我想……”

  林遥说:“你没请假是吗?”

  柯义东默默地点点头。

  司徒不想揣摩柯义东当时的心情,也不想评判他做得对不对。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

  等柯义东录完舞蹈,赶到袁欣住处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柯义东说:“我站在马路南面,对面就是那栋楼。我,我看到宋海滨、申路军还有那个姓王的,他们抬着一个很大的东西出来,好像是麻袋。他们把麻袋放进车的后备箱,开车朝着风龙山那边去。我当时很害怕,就上楼敲门,敲了半天袁欣也没出来给我开门。那时候,我才意识到,他们抬着的麻袋里很可能是……”

  司徒和林遥相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

  久远的痛苦回忆从时间的深沟里被挖掘出来,第一次赤裸裸地摆在陌生人面前,紧张、愤怒、无以言表,这种再一次被撕裂开的感觉好像是把皮肤切割开来,让红的血,黑的脓,一并流淌出来。司徒可以看到,他露在外面的手上,冒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黏腻腻、湿漉漉。

  柯义东拿起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汗,继续说道:“我追出去,沿着大路追,大概跑了二十几分钟。我实在很害怕,就想,干脆报警吧。”

  听到这里,林遥发现柯义东的脸色愈发苍白,手也在不停颤抖着,下意识地聚拢在胸口。司徒叫了他几声,也没反应,就像没听到一样。林遥当下便是一惊——创伤后应激障碍?

  林遥轻慢地按了一下柯义东的手,尽量轻声道:“柯义东,放松一点,你现在很安全。告诉我,当时发生什么事了?”

  柯义东惶恐地盯着林遥看了又看,渐渐的安定了下来。他撩起身上的t恤,露出一块狰狞可怖的伤疤。

  “车祸。”柯义东沉重地说:“在我要拿出手机那一瞬间,有一辆车冲过来,朝着我冲过来。我,我有点记不清当时的感觉了,那种感觉……不仅仅是疼。”

  司徒忙问道:“你看清撞你的车了吗?”

  柯义东摇着头。

  “那辆车什么颜色的?跟申路军他们开走的车是一个颜色吗?”

  “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柯义东回道,“我醒来后记忆发生了断层,经过一年的治疗才恢复。”

  林遥拍了拍司徒的肩膀,示意他慢慢来。司徒只好暂停,让柯义东缓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