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番外二(下)
作者:十柒公子      更新:2023-07-29 23:06      字数:6046
  年轻和尚听到此处,轻轻皱起了眉头,缓缓说道:“悬赏告示已经满天飞了,那他的家里,你们也是无法久藏了吧……”

  中年人颔首,目光闪着郁色,思绪还沉浸在那过往不堪的记忆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是啊……他平时总来寻我大哥玩耍,我家附近的邻居皆可作证,捕头摸查到他家,是意料之中的事……”

  那人得到好友秘密相告,官差已经在前往他家的路上。那人不敢耽搁,送走友人,连忙前往后院地窖放他们出来,带领他们兄弟二人潜到后门,星夜逃命。

  他们三人,他是学武最晚的一个,无论是体质还是耐力,都比他的大哥和那人差了许多,奔逃至后山山脚,他便已有力颓之态,他摆手让他们先走,自己缓缓再追他们二人。谁知那人一听,顿时急了,训斥他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不由分说便牵起他的手,尾随着他大哥,一路拖拽着他,玩命狂奔。

  那一夜,在那茫茫的大山深处,身后是远远传来的官差喝骂和狗吠之声;身前是大哥一路挥刀斩棘,奋力劈开道路的背影;身侧是那人毅然决然地陪在他身边,不曾放弃,不曾远离的坚定侧脸,以及被那人紧紧攥在手中的,已经满布汗水的自己的手。

  那人的手大而宽厚,因着紧张凶险的逃命而用力相握,虽然并不像他自己的手那般满是汗水,却也带上了微微的颤抖。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在狂跳,跳得失了节奏,失了准头,失了他一直自以为的兄弟孺慕之情的外衣加持……

  然而幸好,这生死关头的疲于奔命,三人都是气喘吁吁,浑身大汗,精疲力竭,刚好掩饰了一切的似是而非,压抑了一切的蠢蠢欲动,让他刚刚冒头的情素,被安全而完整地包裹在了暗处。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三人奔至大山的山头。那人停下脚步,冲眼含热泪的他们兄弟二人挥手作别,那人无法再送他们了,那人不可能舍弃家人,陪他们兄弟浪迹天涯,这是为儿的孝道,亦是人之常情。

  他和大哥向那人拜别,他不知当时他大哥是何种心境,他只知道自己心里已经涌起了深深的绝望,他知道,他们此生都恐怕无法再相见了。

  他更知道,他们此番一走,是亡命天涯,是与那人真真正正地步入殊途,然而,却无法殊途同归了。

  这一走,就走了七年。

  七年的时间里,他们兄弟二人颠沛流离,饱尝了人间疾苦。被诓骗,被欺辱,被驱赶,被告发,种种处境,险象环生。虽说他们兄弟两人凭借着超凡的机警与超俗的能力,再加上些福大命大的运气,堪堪次次都与死神擦肩而过,保全了性命。但他们也真真是让这七年的时间,摔打成了与少年时绝然不同的两个人。

  这七年之中,也不是一点温暖没有,但这丝丝温暖,作用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堪比在茫茫的漆黑寒夜中,宛如豆大的烛火,既照不明前路,亦温暖不了自身。

  也因此,他发现,他大哥,变了!

  以前的大哥,虽说达不到光风霁月般的广阔心胸,可也绝不是如今这般锱铢必较的尖刻,虽说没有知名儒士那般高洁风雅,可也绝不是如今这般道貌岸然的表里不一。

  他能理解大哥的心里路程,就拿他自己来说,他同样再也无法像少年时那般,去毫无顾忌地真诚待人。看人,他总是多了一丝怀疑,与人交谈,他也总是话语过耳再绕三圈,对方一句无心之语,他也能想上许久。

  然而他大哥,却比他更为严重,严重到无法信任任何人,严重到后来,对他也多了几分忌惮,他不是不知,却只能假装不知。

  七年后,重回故地,他们已经改头换面,以着北方巨贾的身份,垄断故乡所有米铺茶叶绸缎,堂而皇之地在县衙登堂入室,因着县令早已改换他人,更因着他们兄弟二人为兴建当地投入的巨量金钱,县令和他们称兄道弟,他们当年的案底被付之一炬……

  从此,他们兄弟二人的经商之路越走越顺,有着权势相助,金钱和权势相辅相成,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他们的生意从县城做到府洲,从府洲做到朝庭……

  从此,他大哥更加坚定了对金钱和权力地狂热追求,他大哥认为有了这些,便可以恣意地站在众人之上,可以将官宦权贵玩弄于股掌之中,可以为所欲为,可以呼风唤雨……

  从此,他大哥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个,连他都不再认识的人……

  于是,他选择离开,去找寻那个他思念了七年,夜夜梦里萦回心房的那个人。

  那个人,因着他们兄弟当年的案情,受了牵连,被抓捕入狱,最后是家里人花了重金疏通,才让那人改判流放到了外地,再多余的详情,却再也打探不出了。这些,还是他们兄弟二人回到故里之后,大哥散尽千金才换来的消息。

  循着这些消息,他一路西下,跋山涉水,到处打探那人的踪迹,可那人,却一直音讯全无。

  也许是天随人愿,也许是他二人缘份未尽,在他苦苦找寻了三年,找得在绝望和希望之间翻转,找得白天风尘仆仆夜间恶梦连连,周而复始地在天堂和地狱间徘徊挣扎得极为不堪之时,他终于找到了那人。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再见那人时的场景。

  那是一个日头西掩的黄昏,在一个村落尽头的篱笆小院之内,茅草小屋之前,那人正赤着胳膊从房东头的井里打水,水桶提出井沿之时晃了两晃,水溅了那人一身。

  从小屋里走出一个寻常妇人,快步行至那人身边,手执布帕为那人细致地擦去了胸腹处的水滴,而那人则低下头,握住了那妇人的手,对她回以温柔的一笑。

  那一笑,晃伤了他的眼……

  还有那人身上纵横交错的鞭笞伤疤,更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他知道,那定是当年入狱时留下的,因着这一身的鞭伤,那被晃伤了的眼,就真的不算什么了。

  那人抬起头时,看到了他,先是一怔,后是狂喜,几步奔过来激动地握住他的双肩摇晃,他却压抑住了心里所有的悲喜明灭起落浮沉,只昂首对那人喜悦地笑,唤了那人他从未如此郑重称呼的那一声,褚大哥。

  是了,这人从此,只能是自己的兄长,再无其他。

  整个追寻的路上,那些支撑着自己的所有美好期盼和向往,那些所有的设想和规划,在看到那个妇人之时,便全部幻灭无踪。

  他随那人进了屋中,客客气气地唤那妇人为嫂夫人,那妇人紧张而羞涩地回礼相应,一看便是纯厚良善之人。在这些年里,她也必定将那人,她的夫君照顾的极好,极好。

  小住了几日,他便向那人辞行。之前就说是游历四方,碰巧相逢,如今更没了长久不离的理由。

  那人为他送行,一路从家门口送至村头外的官道。这一路花红柳绿的夏意,都无法冲刷掉他内心那既割舍不下,又无法再续而变得阴冷的情绪。

  跓足之时,他转过头来,将那人越发粗犷爽朗的脸深深印进眼底。那人仍旧没心没肺地笑,让他给他大哥带好,让他如果再路过这里,一定要前来探望,兄弟二人再把酒言欢。

  他点头,全部笑着应下。拜别后,转过身,便再没有了回头去望的勇气。只因着,离别的泪水已经糊了他满脸,他也真的没有办法,再逼迫自己承认一次,今生,再也无缘。

  之后的他,四处流浪。

  他去过苍茫的大漠,爬过积雪的高山,趟过湍急的大河,踏过四野的草原……他见识到了勇猛的异族汉子,娇柔多情的外族女郎,品尝过了最烈的美酒,骑到过最烈的骏马……当然,他也曾数次连续几天三餐不继,风餐露宿,也曾在大山深处迷路,几次差点葬身兽腹……然而这些,与他对那人的思念相比,真真的是不值一提!

  是的,不值一提!

  无论他看到了多美的风景,身边没有那人相陪,这风景就失了韵味;无论他遇到了多有趣的朋友,身边没有那人分享,这友情都会变得寡淡;无论他走了多远的路途,身边没有那人相依,脚下就仿佛没有了根……

  没有了根,那无论走多远,都是断线的风筝,只知道高飞,飞得再累,也无法落回到地面歇脚,而这一切,只因已没有了牵他的线……

  而那双牵线的手,每次忆起,他必定以泪洗面……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五年后,这个令他魂牵梦绕饱尝相思之苦的人,竟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人说,他来接他。

  那一刻,所有的所谓矜持和固执,道德与伦理,全部真切地在他面前崩塌。

  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内心深处,那封闭着一切的大门,如山般轰裂倾颓的声音……

  他甚至都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一路随那人回到了大哥创立的云桀山庄。

  他也记不清那人这一路上都对自己倾诉了什么,嘱咐了什么。模糊之中,那人似乎拜托了他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直到他见到了大哥,看到了在山庄内院里玩耍的不足五岁的江城遥,他才清醒过来。

  他的亲大哥,和他的心上人,在密谋畴划一项惊天的阴谋!

  他的亲大哥,他的心上人,竟然要向世上最大的欲望挑战,他们要得到一本神功秘籍,他们要成为武林第一!

  在情爱和道德之间,在那人与孤独之间,在得到与失去之间,他数次挣扎踌躇往复,最后,终究屈服给了自己的私心。

  如果是五年前,是他不曾尝过这五年的孤苦折磨,如果是八年之前,他不曾寻得那人的踪迹,如果是一直一直地让他认为,他永远不可能得到,那他也不会最终放弃做人的良知,而去妥协……

  他真地抗争过,他回到山庄之时,并不曾答应参与其中,甚至数次要走,但都被那人以各种各样的借口婉言相留。也是他太过于不舍那人对他露出的专属的温柔,也是他太过于沉溺于那人为他织就的一张柔情巨网,也是他一次次欺骗自己,如果他好言相对,如果他一直不放弃劝谏,那人和他大哥,一定会放弃所谓的称霸武林天下第一的念头。

  然而,最后,他还是失败了,屈服了,原因无他,只因一次机缘巧合,在山庄后院一座破落而隐蔽的厢房内,那人彻彻底底拥有了他。在那飘荡的床幔之间,在那人俯首相贴的温情之中,他彻底地沉沦了……他分不清那人是为了让他留下相助才如此,还是真的如那人所说,那人对自己也早已情根深种。他只知道,那一刻,他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了。

  那人要什么,那他便给什么吧,总好过于,让自己一直在理智与良知之间徘徊挣扎痛不欲生的好……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自那之后,那人一直对他是百般的好,无可挑剔,亦无可替代的好……

  “我承认自己不是好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中年人执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无论我经历了什么,无论我有什么样的苦衷,无论我怎样去讲述我的故事,我最终还是助纣为虐,欺骗了城遥,一次又一次地欺骗,所以城遥会恨我,我全部坦然接受,这是我罪有应得。而且,我间接参与的那些杀戮都千真万确,这需要我用余生去偿还,我也应该用余生去偿还。”

  年轻和尚不语,半垂着头,似在品味中年人的话语,那话语,也同样以重锤一击,敲进了他的心。一时间,小屋之内,寂静非常。

  屋外大树下,那状似乞丐的疯老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挖到了洞底,却发现并没有他所谓的属于他的宝藏。

  “罪有应得,呵呵,你说得对。”和尚又自斟自饮了一杯,“不过,你对城遥是真心地从小疼爱到大,他心里不是不知,来,我代他敬你一杯。”

  说完,和尚执起杯子,与中年人手中的酒杯“叮”地一撞,二人相视一笑,同饮。

  坛中酒慢慢见了底,和尚伸了个懒腰站起身:“今生最后一次饮酒了,竟然没被了嗔抓到,还真有点不习惯。哈哈……”

  中年人但笑不语,重新执起经书,翻到之前那一页,准备继续诵读。

  “不打扰你给他读经文听了,我去逗江老大去。”和尚迈步向外走去。

  “世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现在能天天相守于此,被宝刹的福泽眷顾,已是上天开恩,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报,我们现在理应心存感恩与善念,每日诵经,为这天下苍生祈福。这是我们现今唯一能做的可以赎罪的事了。”中年人目光仍落在经书上,头也未抬地说道。

  “好好好,别天天给我上课了,我知晓的,我也一直是同你一般,每日诵经斋戒,不曾懈怠,若不是与你打这个赌,我也不会出寺去寻酒,”和尚连连摆手,“等一会儿,我便与你一起,认真诵经,做个踏实的和尚,放心吧。”

  和尚迎着门外的阳光,大步走到那棵参天大树下,蹲在那疯闹的乞丐身前,不知开口说着什么。

  中年人收回看着和尚的目光,落在身边一直傻坐在凳上的男人身上,温柔地开了口:“我不曾埋怨过你,毕竟这阿鼻地狱,是我自愿陪你堕落,如今能够日日守着你,我已心满意足,再无他求。我每日诵经与你听,也是希望能以此来洗脱你的罪孽,希望来生,我们还能一起,希望来生,我们一起做一对好人。”

  中年人执起酒杯,杯中还有半口残酒,他将杯沿贴在身旁男人的唇间,哺喂进了那半口残酒:“这是你儿亲手所酿,今生,也是你最后一次喝了。”

  那僵坐之人,痴傻的一张脸,不知是因着这口酒的刺激还是因着中年人的这番话语,竟微微皱了下眉鼻,然后又恢复了痴呆的模样。

  中年人呵呵笑笑,执起经书,轻声诵读了起来。

  窗外大树下,年轻和尚席地而坐,抬起头,望向广阔蔚蓝的天空,轻声跟着屋内的中年人,齐声背诵起了朗朗经文。

  屋内桌旁的壮硕男人,参天大树下啼哭渐停的乞人,也都静默倾听着这天籁的梵音。

  梵音穿过小院的院墙,穿过古刹的回廊,穿过成群盘坐于大殿的僧侣,与那声声鸣响的木鱼相和,与那大殿点燃的檀香相映……

  人间情爱,百种千种,因爱生痴,因爱生恨,比比皆是。情爱究竟为何物?这是千百年来,世人皆无法勘破的谜题。

  吾之蜜糖,尔之□□;吾之□□,尔之蜜糖。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唯愿世人,得之真爱,可以惜之珍之;唯愿世人,勿要因这情爱,误入歧途,将这无价珍宝,披上毒之外衣,遭世人唾弃……

  最后,仍是唯愿,于这世上,所有的有情人,皆能终成眷属!

  作者有话要说:

  小十柒真的累惨了,这是十柒写得最艰难的一章,反复写反复删,反复修反复看,几次卡文,几次推倒重来,从昨天一直写到现在,(刨除十柒今天上午在三次元外出),十柒觉得,真的可以给十柒搬个慰问奖了,嘤嘤嘤嘤~~~~

  不知道十柒写得是否通透,又是否真的将想表达的写得清楚明白了,也不知诸位小天使,看到这样的故事是否满意。

  十柒并不是给反面人物洗白,说是想表达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好,想表达一下这剧的反派二叔的情感经过也罢,反正最终呈现的是这样一个故事。可悲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是必然。小十柒这三观肯定还是正的,希望小天使们不要对小十柒误会弃爱才好~~~

  小十柒写得很是心惊胆颤的呢~~~

  从明天开始,小十柒就努力囤稿蒋二少的追妻之路了。喜欢的小天使可以先收藏等更新。而且小天使们可以在追文的时候留言写出你们想看到的故事情节或者是你们喜欢的梗,比如壁咚啦,床咚啦,等等等等,只要在不违背大纲的前提下,呼声高的梗,小十柒都会尽量写进故事里,让蒋二少花式追爱,哈哈哈哈~~~~

  欢迎大家来围观呀,书名《掰弯你,没商量!》,主人公:蒋梓晏,傅珵。大家可别找错了呀,因为小十柒发现了一个文,也叫这个书名,而且已经发在晋江了。其实小十柒一直在考虑换书名,大家要是有好的创意书名,可以留言告诉十柒。

  好啦,小十柒就不多说啦,咱们下一个文见!

  最后,万分感谢千凌美女为《煜城诀》所做的封面,简直帅爆了,小十柒是打心眼里喜欢!大力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