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猎人， 除了能够熟练枪反和内脏暴击以外，还需要具有在混战中飞速脱离险境的能力。能跑得掉就跑，跑不掉就尽量寻找掩体挡住子弹， 但同时不要把自己置身于没有后路的死角里。”

  在即将入夜的亚楠小镇， 一位熟练的老猎人带着一个萌新， 身后还远远吊着一个穿着教士服装的陌生猎人， 用手中刀剑指了指下方“灯火通明”的街道。

  无家可归的贫民们一无所有，既无法逃出亚楠的大门， 也无法在城市里寻求到一处容身之所，只能随身带着砍刀和猎枪，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几只狗在这群自发聚集起来的人群里钻来钻去，毛发因为沾上大量无法凝固的鲜血而变得一绺一绺，大张的牙床上全是鲜红颜色。

  不得不说， 人聚集在一起之后，也的确对抵抗野兽有一定作用。在不安和恐惧中游荡的贫民们开始主动狩猎， 还真的捕捉并杀死了一只狼人。

  现在这只狼人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皮毛燃着熊熊烈火，升腾而起的光亮就连在街道尽头也清晰可见。

  “猎人往往都是独行的，对上大群野兽往往会吃亏， 所以要尽量规避短处， 利用各种条件设置对自己有利的情形。”白发的女猎人回过头，深深看着身边捡来的新手猎人，眼中倒映着无穷火光，“不管是偷袭， 在武器上涂毒， 还是利用各种陷阱诱杀猎物，都将是你的狩猎手段。接受血疗的猎人体质倍增， 还可以通过夺走他人的血来恢复，而你……你的生命只有一次。”

  ……

  “我明白了，遇到敌人或陷入混战，不用讲求道义，自保优先。”

  粉发青年点了点头，将对方的教导感激地记下。

  在短暂的吃惊之后，他就明白了这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亚楠是个毫无正义与仁慈的残忍之地，鲜血惑人，野兽横行，同时还有令人无从分辨立场的“教会”存在。要说唯一能和秩序沾点边的存在，那大概就只有游走在夜幕里狩猎野兽的猎人了吧？

  这听起来虽然残忍，但在如此恶劣情况下，抛却无必要的软弱和怜悯活下来，才是他真正需要的。也许，能遇到一个乐意倾囊相授的老猎人，正是他的幸运所在。

  如此想着，他就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已证实为什么都没有的手腕。

  那里，曾经有一条用来通讯的表带。

  “好了，别看手腕了。”

  女猎人冷淡的声音把罗玛尼的思维拉回现实。

  “我要教给你的东西已经教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我就要向你宣布考核项目了。如果考核不通过，迎接你的就只有死亡，以及……成为备用洁净血源的命运。”

  她指了指街道下方通明的火堆，成群狼狗和全副武装的平民游荡于街上，十字架上的狼人死不瞑目地望向天空，全身被火焰吞没。

  “去，通过那条街，从这里走到那扇大铁门，然后绕路返回来。如果你是接受了血疗的新手，我还要让你把这里的狗和人全部清理一遍，而你恰恰没有接受它，所以，只需要从子弹和猎狗嘴下活着出来就可以了。作为一项考验，我不会出声，也不会提供额外的子弹支援。”

  伊芙琳轻轻推了青年一把。

  “所以，竭尽全力地逃跑吧。”

  ……

  “一个没有接受血疗的新人……嗬……真的好吗？”

  在青年手脚僵硬宛如上刑场地走下台阶之后，远远跟在后面的猎人终于走到了她身边，对方刚刚走到身边，伊芙琳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臭味。

  那是厚厚一层陈年鲜血以及发酸的汗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甚至还有某种东西腐烂之后的臭气，足以令嗅觉敏锐的人立即闭气。

  在烧死那几头狼人之后，她和罗玛尼发现了徘徊在大桥上的神父猎人，然后一起杀死了从高处跳到桥上的鹿角野兽。在结束战斗之后，加斯科因送给了粉发青年一个呼唤帮助的铜制小铃铛。

  伊芙琳双手抱胸，头也不回道：

  “加斯科因，你该回家一趟，洗洗澡了。还有，你的岳父兼搭档呢，怎么我在桥上找到你的时候，只有你一个？”

  “我和亨……亨里克没必要时刻都一起行动，至于回家？哼，这里的每条街道都弥漫着野兽的臭气，让我回家？不，我要去猎杀更多的野兽……”

  “那么，加斯科因，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蒙上眼睛？”

  陌生神父的身躯僵硬起来，曾经提着巨斧分尸野兽的手颤抖着摸向眼睛，在那里，肮脏的绷带一层又一层地遮蔽了视线，又或是掩盖着什么。

  所有人接受血疗之后，都会变得力气大增，恢复力翻倍，而同样，猎人也是如此。只要有血，除去断手断脚的重伤，就连八九十岁的老人也会因鲜血的滋养而健步如飞。

  当一个说自己眼睛瞎了，在别的地方，也许会有人表示同情，但在亚楠，只会有人拎出一瓶热乎乎的鲜血和针头，热情好客地对你说：

  “来，输血吧，血疗之后就能看见了。”

  加斯科因神父的声音颤抖起来，紧紧按住遮眼布。在稀薄的夕阳下，神父的指甲不正常地生长、增厚、向内弯曲，并在火光下泛着森然寒光，本应稀疏的汗毛在毛孔里变粗，变浓，犹如某种野兽的毛皮一般。

  “不……我绝不会拿下来……嗬嗬……”

  伊芙琳默默拧开了八音盒，并把一瓶白色小药片扔了过去。

  ……

  突如其来的柔和隐约猛然令加斯科因神父心神一清，暂时恢复理智的他几乎立刻就把整瓶药片吞了下去。

  “真凶险，你差点就兽化了。在你的血变青的时候，你就该停止狩猎，到我或者艾琳这里来拿延缓兽化的药，虽然这也不过是拖延时间。”

  伊芙琳瞥了一眼加斯科因袖口上的血迹，在那里，原本应是鲜红的血液泛起了青色的光。

  “所以，我不敢和亨里特同行，也不敢回家，除了在化作野兽之前尽量屠杀野兽，我别无所能。我真羡慕你，伊芙琳老师。”

  加斯科因痛苦地扼住喉咙，似乎那瓶药片给他带来了极大痛苦。

  “当我因为身患绝症而来到这里时，老师你是这样，等到我即将变为野兽时，老师你还是如此，一成未变。”

  白发的女猎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向笼罩着火光的街道，仿若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加斯科因转过身体，流风中送来此起彼伏的枪声和犬吠，不难想象出刚才满心不情愿走下去的新手猎人是如何狼狈地左冲右突。

  “所有人都知道，鲜血是神给予亚楠的恩赐，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在蜂蜜包裹的恩赐里蕴藏着如此致命的诅咒。”加斯科因低声喃喃着，“也许，这就是我们……窃取神明之血的报应。”

  “不，你错了。”

  伊芙琳强迫自己不去盯着学生的狼狈模样，以免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拔刀了结对方的冲动。

  “鲜血只是一个选择，一柄双刃剑。它来自神明，便也拥有神明强大的力量。治愈疾病，恢复**，甚至是……延长寿命，亚楠人为它疯狂，为它抛下道德，为它放弃一切。但他们却忘记了，人类并非神明，也无法承受神明之血本身的力量。”

  “于是，亚楠享受着鲜血带来的一切福利时，兽化便也开始了。兽化症蔓延，只不过是那群治愈教会的疯子，和人类本身的贪婪共同造成的恶果而已。”

  “当人类选择血疗时，所有接受血疗的人便已被默认放弃了人性。说到底，人类原本便是世上诸多生灵的一种，放弃了人性，却无法成为神明，除了野兽，人类还能做什么呢？”

  “嗬……嗬……说的也是，我们这样的家伙，只是挣扎在人性和兽性之间的讨厌鬼而已。既不愿意放弃人性，又想要享受力量……堕落也只是迟早而已。”

  “不，加斯科因，如果你意志足够坚定，也许会有转机出现。”

  “也许？我大概没办法等到转机出现了。”加斯科因凄惨地笑起来，把一串摩挲得油光发亮的钥匙拿了出来，“这是大教堂的钥匙，我以后不能巡逻那片区域了，钥匙就只能还给你。”

  “我现在，只想回去和爱丽丝她们道个别。”

  伊芙琳眨了眨眼，终究还是没把加斯科因妻子在猎杀之夜独自出门的事情告诉他。

  ……

  在伊芙琳和加斯科因在街边进行着高深的哲学探讨时，被强行扔到街上的罗玛尼显然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作为一个本质极为从心和鸵鸟的宅男，罗玛尼对于到枪林弹雨里跑酷是极其拒绝的，但是残酷的现实并不允许他继续废宅下去。

  好在亚楠人逃难的时候发生了不少意外，大量马车翻倒在地，为他提供了极佳掩体。在从台阶上偷溜下来的下一秒，他就瞄准了那些车厢，并成功在所有人注意过来之前进行了潜入。

  罗玛尼偷偷从车厢后伸出半个脑袋，手里拿着几块碎石，腰上别着乌鸦猎人送的短刀。

  还好还好，正在举行篝火晚会的人群毫无察觉，就连狗子也没有闻到气味，还能暂时苟一下。

  罗玛尼缩回了脑袋，正准备整理一下腰带上的子弹，忽然听见背后有些细微响动。

  僵硬地扭过头，一只遍布腐烂痕迹的猎犬对他亮出了热情好客的咆哮。

  作者有话要说：

  热情好客不死街，民风淳朴亚楠镇【doge】

  晚上还有一更，补昨天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