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桃花
作者:林玥章      更新:2023-07-30 03:10      字数:7992
  被杜怀胤开导后, 杜月芷心中茅塞顿开,郁结消失。是了, 她与他两情相悦, 尽管经过无数波折,心意依旧不变, 历久弥新。她很想告诉他, 自己已经想通了, 愿意将自己的一切与他分享,不管是母亲的秘密, 家族的秘密, 还是重生的秘密……后面这个有待商榷, 她要确保不会吓到他才是。

  不过,吓他一跳……好像也很有意思。

  想到他吃惊又故作镇定的模样, 杜月芷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与他数月不见, 这会儿分外想念他。听说他又去出使了一趟西丹,不知是为何事,急急忙忙便走了, 甚至来不及与她道别。一同去的还有杜将军,带兵护卫。自从常家出事后, 为保常氏母女, 杜璋以虎符为筹码,献给怀帝,自己不再出/征,只领闲职。

  杜月芷知道杜璋献出虎符后, 不知怎的反而松了一口气。没了虎符,父亲无法再带哥哥出/征,那么哥哥便不会枉死,这样也算冥冥之中老天赠送的额外之喜吧。

  这件事只在脑中一过,就全被夏侯乾占满。

  夏侯乾临行前,派人送了一封信,寥寥数语,说他已知道她的心意,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他未卜先知的能力,叫人叹为观止。

  “啧啧啧,看三姐姐这满面桃花的模样,不会是想到了心上人吧。”一个声音传入耳朵。

  杜月芷顿时止住笑意,看向说话之人,原来是杜月镜。杜月镜穿戴一新,外头是一件雪青大斗篷,里头穿着绯红色的袍子,袖口领口出着雪白的兔毛,莹莹如玉,保暖之余又不失窈窕的身姿,正走到院子里来,身后跟着两个大丫鬟。杜月芷正在收集花朵里的雪水,见她来了,也没停手,叫人去煮杜月镜喜欢的茶。

  杜月镜羞她:“你怎么不回答我?是不是在想他?嗯?是不是?是不是?”

  杜月芷拂下她的手,正经道:“若是他知道,你直呼他,不叫殿下,触犯了大郯律法,不知怎么罚你?我们虽是亲人,但律法的事,我就算求情也无用呢。”

  杜月镜见她突然正经起来,以为真的很严重,语气顿时弱了:“这,那,你别说就是了。反正九殿下又没听到,就,就当我没说过……”说到一半,看到杜月芷偷笑,顿时明白被耍了,脸一红,气恼地轻拧杜月芷的脸蛋:“三妹妹,你越发坏了,干嘛吓我。”

  杜月芷笑着躲避,闹了好一阵才令杜月镜消气。

  杜月芷随口道:“二姐姐,你这件衣裳真鲜亮。老太君也算疼你,这样好的东西赏了你,很是配你这般人物。”

  杜月镜见她夸自己的衣服,果然转移了注意力,笑道:“这哪儿是老太君赏的,是大嫂嫂给的。她知道我爱红,又听说我近日要出门,从陪嫁里翻出这么件给我。你说巧不巧,正好是我的尺寸。”

  “嫂嫂给的?嫂嫂的品味,自然是不错的。”杜月芷移开小瓷瓶,旁边的丫鬟忙接过,再帮她掸净身上落的花枝的雪,扶着手进房,与杜月镜说话。

  “嫂嫂处处好,可惜一直未怀上孩子,这点倒是遗憾。不过她这般的人品,这般的容貌,只与胤哥哥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站在一处就是对璧人。偏她性子软,凡是与人为善,就这样还总被人欺负,真叫人看不过去!”

  杜月芷亲自为她斟茶:“前儿我听说你为了嫂嫂,又与人大吵了一架,摔了东西,脾气还这么火爆……”

  杜月镜笑了笑:“瞒不过你去……还不是大姐姐奚落嫂嫂没有怀子,我看不过,与她大吵一架。她如今越发没品了,这样的话也当着下人的面说,一点风范也没有。”

  杜月芷眉梢轻轻挑动。

  杜月镜又道:“不过我也没吃亏。自从常家出事后,大伯母一病不起,大姐姐仿佛被抽去了精气神,不仅没了往日的神气,连模样都变了,唯唯诺诺,念念叨叨的,不是骂人就是抱怨,连月茹和月荇都不理她了,也就丫鬟们还理会她,她就专爱往丫鬟堆里钻,闲话听了一耳朵,便要四处讲,真真一点也不像大家嫡女。”见杜月芷只顾喝茶,似乎不大感兴趣,杜月镜又道:“上次她攻击你后,老太君就下令,不让她出现在你身边十米内了。你现在出去,带的人都赶过大姐姐当年的风头了,可见这风水轮流转,今年河东,明年河西。”

  “可不是。”

  杜月镜又拍拍自己的嘴道:“呸呸,看我说的什么话,什么风水轮流转,应该是你苦尽甘来,终于得到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一次杜月芷与月镜的母亲朱氏说话,机缘巧合,让杜月镜听到,知道了杜月芷的身世。朱氏知道这件事迟早会被家里的人知道,杜月镜也没有以往冒冒失失的了,便没有瞒着她,告诉给了她。

  杜月镜一听,大为震惊,好几天无法直视杜月芷。

  难怪她初见杜月芷,便与她很合得来,同是嫡女,骨子里带的东西,是怎么遮盖,怎么打压,也无法消失的。

  杜月镜与杜月芷感情日益浓厚,数月过去,越发视她为自己的良师密友,形影不离。她们俩感情好,老太君喜欢,出去的时候总喜欢一同带着。

  杜月芷原本不是喜欢出风头的人,只是到了如今,她若是想要与夏侯乾走得顺一点,难免要广交朋友。有了上一世的经验,她施展手腕,自然有法子叫人认识自己,喜欢自己,尊敬自己。

  从此之后,杜三小姐便成了杜府最风光的人。

  又有一次,她出去吃酒回府,下了马车,风急雪大,她的披风落下了,便到帐房与师爷查账,等着丫鬟拿披风过来。杜月芷为了帮朱氏分担一点家务,管着公中的商铺田产,亦有些许私产。她头脑清晰,买进卖出,对各大风向也极为敏感,盈利满满,极少亏损。她又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每每进账,总会分出一点甜头给师爷和各大管事,因而收买了人心,也不会令账面不清不白。

  师爷恭恭敬敬请她到内房坐着,内房有地龙,烧的旺旺的,红泥小炉上烹着热茶,咕嘟咕嘟之声不绝于耳,杜月芷浑身暖暖的,惬意至极。

  等了许久,没想到没等到披风,反而等来了杜月薇。

  杜月薇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袄袍,害了冷似的缩着肩膀来了,脸冻得青白,头发上仅戴着两支簪子,素净极了。因下毒寒了老太君的心,自从杜将军出府,没有人撑腰后,杜月薇越发不招人待见。杜府的下人多,捧高踩低的也多,如今看到凤凰落了难,就算不是为了奉承杜月芷,只算报复当初杜月薇的恶行,难免肆意糟蹋起来,连衣服也不给好的。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单薄袄子的丫鬟,比她好不了哪儿去,是成英。如今常夫人院子里的下人没有油水可捞,纷纷哭求调离,最后剩下的,除了硬派下来的丫鬟,就是成英和成妈妈两个人不离不弃的忠仆了。

  成英求人的声音隐隐传了进来:“我们姑娘有要事求见师爷,姐姐行行好,让我们进去吧。”

  “师爷有客在,没空见你们,你们还是回去吧,今儿下大雪,明儿待雪晴了再来。”

  “可我们真的很着急,只要见师爷一面就好,不会耽误他太多时间的。”

  “我说了师爷没空,你是听不懂话么?”

  “我们薇姑娘也来了……”成英低声下气道。

  “什么薇姑娘小姑娘的,现在过了当值的时间,谁来了也不管用。你若是再不识相,我就要叫人了!”

  “你,你,你这么嚣张,就不怕我告到上头去?”成英怒道。

  “你去告啊,看看上头哪个敢管你们。谁不知道现在芷姑娘当了一半的家,就连主母也尊重芷姑娘,只怕还没告到管事媳妇那儿,就无疾而终了。既然薇姑娘也在这儿,我就老实不客气说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是老天有眼,落下报应了!”

  成英气急大吵,只听一阵重物着地的声音,成英急促叫道:“姑娘,姑娘,你怎么样了?”

  “她晕过去了。”

  ……

  杜月芷面前摊着账本,白纸黑字,双目微垂,看得入神。师爷站在一旁,搓着手,时而看看外面,时而看看杜月芷的脸色,像是有话要说,嘴张了又合上,急促不安。

  红泥小炉烧崩了一根柴,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

  杜月芷莹白如玉的手按在账本上,看了一眼师爷,微微一笑。师爷见她一笑,眉眼仿佛清花绽放,如冬日热屋冷水入肚,头顶到脚底全然通透,打了个激灵:“三姑娘,这,这人晕在帐房,传出去……”

  杜月芷柔声道:“师爷说的是。有人等晕在这里,传出去对师爷名声有碍。那么我便与师爷一同出去,证明师爷确实没空,也免得落人口实。”

  “是,是……”

  琳琅掺着杜月芷的手,扶着她出去。外房自然不如内房暖和,一阵冷风迎面吹来,杜月芷迎风而立,毫不畏冷似的站着,发丝缭乱飞舞。倒是琳琅担忧地叫了一声:“姑娘,冷……”

  “无碍。”她摇摇头,看向倒在地上的杜月薇。

  师爷骂了方才说话的下人两句,杜月薇已经被抬进房中,双眼紧闭,脸色苍白。成英两眼含泪握着她的手,一声声唤她的名字。见杜月芷出来,丫鬟们忙将帘子放了下来,怕吹着杜月芷。

  “里面有热茶,倒一杯给她暖暖。”杜月芷下令。

  “是。”

  灌了两口热茶,杜月薇似乎有些缓过来了,慢慢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站着的杜月芷,立刻又瞪大眼睛,捂着胸口,一口气上不来的样子。

  “大姐姐,长久不见,别来无恙。”杜月芷轻声问候。

  都在一个府里,两人怎么会长久不见?不过是老太君下令,不准她出现在她十米之内罢了。杜月薇不甘忍受她垂下怜悯的目光,咬着牙站起来,成英忙扶着。杜月薇微微喘息,一句话也不想跟杜月芷说,往外面走去,成英跟了两步,为难道:“薇姑娘,大夫人的药费……”

  这句轻飘飘的话令杜月薇止住了脚步。

  那原本离去的脚,复又僵硬地走了回来。

  沉重而又屈辱。

  “师爷,我来问问,这个月的月钱,能不能提前支?我母亲病了,需要请大夫……”当着杜月芷的面,她实在说不出祈求的话,但是现在事态紧急,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满脸窘迫看着师爷。

  师爷看了一眼杜月芷,道:“月钱每月都定时发,断不能破例。再说府中的人病了,一向有我们常用的大夫进来看病,不需要姑娘出钱。”

  杜月薇急急道:“师爷,你也知道,那些大夫拿惯了私钱,不给点好处,怎么会好好看病呢?这个月我母亲心绞痛犯了几次,大夫来过几次,月钱都花在这上面了。马上又要买药,我们,我们实在拿不出来了……”

  “这个……”

  “师爷,若不是没有别的法子,我断然不敢来求您……”

  她越说越哀,眼眶含泪,楚楚可怜,只差跪在师爷面前了。

  师爷咳嗽两声:“我也很为难。年前二夫人为了整治坏账,三令五申,不准我们预支月钱,若是再开了这个先例,恐怕我也不好交代。不如,不如姑娘找其他主子借两个钱先使使?还有十天就发月钱了,姑娘暂且先熬熬……”

  他的目光移到一旁的杜月芷身上,含义不言而喻。

  杜月芷脸色淡然,既不意外,也不拒绝,黛色长眉下,一双清眸分外冷静。

  杜月薇不想求杜月芷,咬着牙恨道:“师爷是个软心肠的,上一次也预支给了我,怎么这一次就不行了呢?莫不是看见有位高权重的人站在这里,怕了她不成?我还按原先一样,给你抽成,我……”

  师爷吓了一跳,没想到杜月薇会把这些说出来,急忙道:“姑娘冷糊涂了,尽说胡话,我听不懂姑娘在说什么……”

  “师爷,你帮帮忙……”

  杜月芷情急之下,抓住了师爷的袖子,师爷连忙甩开,退后几步,避瘟疫似的。

  “姑娘等也好,求人也好,总之这月钱断断不能提前支的。雪越下越深了,姑娘请回吧!”

  双方纠缠不休时,杜月芷缓缓抬手,往下一压:“好了。”

  师爷顿时住了嘴。

  “我已懂了。”她转向跪在一旁的下人,声音柔软却不容冒犯:“薇姑娘是长房嫡女,身份尊贵,刚才你们出言不逊,顶撞嫡女,诽谤造谣,易生口角,即日打发到洗衣房,另派人在帐房任职。”

  方才争吵过的下人不敢反驳,磕了一个头,啜泣着领命而去。

  杜月薇冷冷看着杜月芷,呵,长房嫡女,身份尊贵?此时在羞辱过她的人面前提,岂不是打她的脸吗?她还有什么地方像个嫡女,什么地方尊贵?她好狠。她好恨!

  杜月芷收到杜月薇的冷飕飕的眼刀,漠然,还没完,又转向一直流冷汗的师爷。

  “师爷,你明知府中整治坏账,顶风作案,私自预支月钱,并从中抽成,念在你是长辈,我不敢做主,明日自去二叔母面前领罚吧。”杜月芷话一说出,便不会收回。师爷浑身一怔,该来的还是会来,只得垂头丧气称是。

  杜月芷罚了帐房的人,从上到下,只怕从此以后,杜月薇再也无法从这里预支月钱,或许还会收到被克扣的月钱。杜月薇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样,她以为杜月芷只会羞辱自己,却没想到她亦能断了自己的月钱。

  这时,抱琴已经送了披风过来,厚厚暖暖的披风,绣着五彩线,缀着珠宝,光芒璀璨,晃着杜月薇的眼睛。杜月薇眼睛都直了,喃喃道:“这是我看中的披风……”

  抱琴似乎没听见,笑道:“老太君今年送了好几件披风来,奴婢随意挑了一件,这件虽然样式艳了些,不过穿着却还暖和,不知姑娘可还中意?”

  杜月芷穿好了披风,轻轻从袖子里伸出软软的小手,抚着披风柔软的面:“还不错。”

  说着便要出去,抱琴一掀帘子,冷风直直灌进来,吹得杜月薇一个踉跄,浑身没了一丝热气,冷得骨头都疼了起来。她情不自禁地抓起眼前的披风,狠狠一扯,将杜月芷拽到面前。

  “姑娘!”众人惊呼,而琳琅已经举起了手。

  “你们都别动!”杜月芷呼吸不畅,却还能喝住其他人。

  她知道杜月薇会忍不住。

  压在树枝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咔嚓……

  断掉了……

  杜月薇眼睛发红,紧紧抓着她的胸口:“杜月芷!你得意吗?你让这些人恨我,辱我,让我露出最不堪的一面,又在我面前炫耀你有多受宠,为了这一天,你一定苦心孤诣设局了许久吧!呵,看着你费尽心思爬到这个位置,我都要忍不住为你鼓掌了。可你知道吗?就算你抢走了这一切,那也都是我享用过的!我用过的不要的,你才能接手,知道吗?啊?”

  “你弄错了。”

  杜月芷捉住她的手,一根一根手指的掰,眼睛丝毫不避开:“我没有抢,也不屑于抢,我所做出来抢的样子,只是为了让你有斗下去的动力。杜月薇,其实你本可以逃过这一劫的,但是当我哥哥堂堂七尺男儿,跪在你门前请求原谅的时候,你诬陷我没绣过百寿图,被父亲掌掴的时候,还有对二叔母下毒,无数次伤害我在乎的人的时候……哪怕你心软过一次,都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局面。可惜你终究没有……”杜月芷声音微微颤抖,片刻后,她恢复正常,唇边露出一丝笑意:“不过没关系,游戏还没结束,你可是父亲最引以为傲的嫡女,千万别垮下去。”

  杜月薇感受到指尖绵绵的恨意,心脏跳的很快,手指被她掰开,又被她紧紧握住,抽不出,那个她鄙夷的庶女凑在她耳边,吐出软软的气息:“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你得以依靠的不过是嫡女的身份,如果失去了这个身份,你还会变成什么样呢?

  不!

  不!

  杜月薇全身发抖,瞳孔放大,从齿间发出恐惧而又吃惊的两个字:“贱人!”

  杜月芷一松手,杜月薇失去站着的力量,软软坐在地上。

  紧接着,一包鼓鼓的碎银子砸在她旁边的地板上,发出巨大的“砰”的一声,吓得杜月薇脸色发白,立刻缩到成英怀里,抖个不停。

  “用这些银子给常夫人治病吧,告诉她,承蒙她美意,洛河公主暂时还不用她陪伴。”

  风将帘子掀得更高,一众人纷纷朝外走去,杜月芷的披风很快消失在密密的雪中,不久,就只剩下呜呜的风声了。

  师爷跺着脚,“唉”了一声,转身朝内房走去,几个留下来打杂的人,神色复杂地看着瘫软在地的杜月薇。

  杜月薇眼睛直勾勾看着那包银子,一片血红:“成英,她是什么意思?洛河公主是谁?”

  成英抖索道:“奴婢……奴婢也不知……姑娘,咱们快回去吧,夫人还在等着咱们呢……”

  一句话提醒了杜月薇,她伸手抓住那包银子,银子很重,沉甸甸的,为了这些以前看都不看一眼的银子,她受尽了羞辱。杜月薇抱着银子,眼泪簌簌落了下来:“成英,我是不是不该拿这包银子?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姑娘,您别哭……”成英忙用袖子擦了擦她的眼泪:“都是杜月芷的错,是她害得咱们落到这个地步。姑娘,咱们绝对不能放过她,绝对不能!”

  “是,绝对不能放过她,绝对不能!”

  杜月薇艰难地站了起来,怀着银子,踉踉跄跄朝外面走去。风越狂,雪越大,她几乎被白花花的风雪嘶吼着卷走,可她再也不怕这风雪了。

  因她怀揣着沉重的恨意……

  刀枪不入的恨意……

  从小未吃过苦,未受过任何人羞辱,娇生惯养长大,她爹是当朝护国大将军,她娘是富甲一方的盐商之女,她姨母是圣上宠爱的贵妃,她舅舅,她外祖家……她有许多名门闺友……她被誉为明珠之女……她无可替代,是最幸福的嫡女……

  她绝不会坐看杜月芷毁了自己的一切!

  风从领口灌了进去,贯穿全身,冰冷的雪打在脸上,明明是柔软的雪花,怎么还这么冷,这么痛呢?雪化为水,已经分辨不出哪里是泪水,哪里是雪水。她只知道朝前走,朝前走,朝前……

  噗通!世界颠倒。

  只听成英哭着大叫:“姑娘!”

  杜月薇两眼一黑,无意识地晕了过去。

  两人没有看到,一架亮着柔黄色光芒的小轿子就落在不远处,犹如一颗失落的明珠。

  杜月芷落下车帘。

  看到往日趾高气昂,穿金戴银,艳光四射的杜月薇变成这样,杜月芷犹记得她像一只仙女般飞入光明之中父亲的臂弯里,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是大快人心吗,是一吐恶气吗,是怜悯同情吗,不,都不是。

  是一种从血液里沸腾升起的麻痹感,无力,酸麻,舒服,无可比拟。

  她爱这疯狂的感觉,可她怕自己沦陷其中,成为复仇的恶魔。她能完全控制自己吗?

  ……

  “起轿。”

  平平稳稳的轿子,婢女在前执灯,柔黄的光芒融入狂飞的风雪中,逐渐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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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了年,冬去春来,又是一年春光灿烂,草长莺飞之际。

  杜月芷回府两年,杜怀胤为她办了十五岁的生日,杜府歌舞庆乐,大宴三日,办的十分得热闹。人人都称这个被找回来的庶女比最尊贵的嫡女还要风光,人生得美,那起坐,那行事,真真是一般人家的小姐比不了的。

  按规矩杜月芷是不能到外院的,只在内院女眷中敬敬酒,余下便有杜怀胤代劳。杜月芷懒得敬了,洗了手,跟杜月镜一块躲起来喝茶,被朱氏抓了现行。忙得团团转的朱氏看着偷闲的二人,又是气又是笑,一手一个,抓到老太君面前伺候。

  老太君多喝了两杯酒,略微有些醉,被杜月芷扶着进房休息。安顿老太君,杜月芷叫灵珠好生伺候着,与杜月镜端着托盘出来。那托盘上放着一壶花酿,酒色碧绿清澈,清香扑鼻,看着十分可爱,两人互看一眼,偷偷找了个清静之地,大喝特喝起来。

  这酒也不知是什么酒,喝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样,越喝越好喝,越喝越想喝,一壶酒被两人喝见底了。喝到最后,杜月镜站起来,大着舌头说:“唔,没了,我去找灵珠再找一坛来!”

  走了两步,又软软的歪到地上,红衣扑散,枕着石头就睡过去了。

  杜月芷双颊醇红,看着倒下的杜月镜嘻嘻一笑:“二姐姐,你怎么……睡着啦……地上……凉……快……快起来……回房睡……”

  说着,她歪歪扭扭挣扎着起来,去扶杜月镜,结果一阵头晕,忍不住踉跄几步,扶着一棵花树。她觉得有些热,松了松领口,视野一阵模糊,想叫人来,隐约看见有个人影,她笑道:“你过来。”

  那人顿了顿,走过来。

  “你帮帮我……”杜月芷笑靥如花,朝他伸出手,体力不支,晕晕乎乎向前摔去。

  柔软的身躯落到一个坚硬的胸膛里,清凉的幽香混合着花香,酒香,极为诱人。

  那人深吸一口气,拦腰抱起杜月芷,白色的春衫轻薄,长长的飘带落下来,阳光穿透白色的飘带,犹如两道光带,随风微荡,她宛若无邪,双眼迷殇,妖娆妍媚。

  “我瞧你很是眼熟……”她醉了,什么都不知道,柔软的手指大胆摸着他轮廓分明的下巴:“长得,是我喜欢的样子……”

  “哼。”他握住她不安分的手,放在唇边,白牙毫不客气咬了一口,咬的她呼痛,眼泪汪汪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