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坐的是上午最近的一趟航班, 下飞机后直接赶往医院。充斥着淡淡消毒水味的病房里, 母亲韩汐在病床上睡着了，旁边不远处的座椅上, 姐姐占菲一个人在那儿发呆。

  就在占薇启程去c市参加星耀奖颁奖礼的那天, 母亲韩汐一个人晕倒在了厨房。经过一番检查，医生说是一过性的脑缺血, 没什么大问题。

  叶雪城和占薇进屋后, 占菲随意找了个借口便走出了房间。

  后来，占薇是在长廊的尽头看见占菲的。她斜靠着窗户，两眼无神地看着外边, 手里夹着一根点了一半的烟。

  占薇有些意外，在她眼里, 姐姐一直是优秀、正统的完美形象, 占薇从来没有把“抽烟”和姐姐联系在一起。

  那头的人听到脚步声，往这边冷淡地望了一眼，吐了个烟圈。

  占薇站到她身边, 问到，“爸呢。”

  “昨天早上去了d市。”

  占薇并没有奇怪，“那边的工程出问题了吗？”

  “快收尾了。”占菲对着手里的烟深吸了一口，“他去结清一些款项, 办完手续后，可能就会退休。”

  “退休”两个字让占薇一愣，从来野心勃勃、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父亲，竟然会在不到六十的年纪提前结束商业规划, 这不符合她的认知。

  “也是时候退休了，我和你妈也早在劝他。”占菲说得风淡云清，“现在地产生意不如之前景气，就拿之前那个工程来说，耗了三年，资金断了两次，如果不是因为有叶雪城帮他顶了一段时间，凭他欠的那个数目，早就被关进去了。”

  占薇听着，没说话。

  “所以啊，你妈那时候才火急火燎地想把你嫁给叶雪城。”

  占薇回想着姐姐的话，听到父亲“退休”的消息，她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也许从今以后，和叶雪城之间不再是索取和给予的关系，她才能更心安理得地待在他身边吧。

  占薇突然对身边的人说，“姐姐，谢谢你。”

  占菲像是听见了什么讽刺地事，轻轻嘲弄地笑了一声，“你谢我什么？”

  “我听护士说……是你把我妈送来医院的，这几天也一直是你在照顾她。”

  “谢就不必了。”占菲一点也没领情，“你妈虽然不是我亲妈，但我也不是没良心的人。”

  这些年来，占菲一直都清楚，虽然韩汐和自己没法像亲生母女一样亲昵，但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方面的关注，那个女人给自己的和给占薇的都是平等的。

  占菲就一点都没有被打动吗？

  她不知道。

  她只依稀记得，自己母亲过世之后，经历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整个童年里乌云密布，好像身处在望不到尽头的极夜里。直到有一天，爸爸带着一个陌生又美丽地女人回到家，告诉她，那个女人可能成为她的新妈妈。

  五岁的占菲期初并没有排斥。女人温柔又亲切，陪她做游戏，给她做好吃的点心。懵懵懂懂的心灵很快便被长久以来缺乏的母爱给笼络了。

  就在她满心期待完整的家庭给她的幸福时，突然有一天，爸爸告诉她，对方将会给自己生个弟弟。

  那是占菲噩梦的开始。

  曾经非常疼爱自己的爷爷奶奶，突然被这个“弟弟”夺去了所有的关注；把自己捧在掌心的爸爸，也开始给予“弟弟”越来越多的爱；身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个“弟弟”吸引了。起初，占菲对此并不理解。直到有一天，一位不怀好意的大人告诉她，只有弟弟才有资格继承爸爸的财富，她住的房子、她所有的玩具，以后都会是弟弟的。一旦弟弟出生，她就会被所有人遗忘和放弃。

  正因为如此，才六岁的占菲，每天都生活在“弟弟”出身的巨大恐惧里。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占菲听说继母生出来的是个妹妹，听说奶奶和姑姑他们和孩子面都没见上就冷漠地离开，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和占薇的梁子，是对方还没出生的时候，便结下了的。可在遭受亲情冷漠这件事，她们又意外地同命相怜。

  手里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占菲随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占薇看着空气里剩下的一点余烟，道，“其实，我妈出事那天，你就应该打电话给我了……”

  “你妈不让我告诉你。”占菲道，“她之前虽然不让你唱歌，可是知道你获了那什么破奖，还挺高兴的。昨天晚上，她一个人看颁奖礼看到很晚。”

  “……是吗。”

  沉默了一会儿，占菲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了第二支烟。

  占薇问到，“烟瘾这么大？”

  “这算什么，之前赶项目进度的时候，我一天能抽一包。”

  占薇没接话。

  占菲突然问她，“你和叶雪城，真的要结婚？”

  占薇抬眼，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这样问。

  占菲稍作解释，“我看到你和叶雪城的合照了，那些记者说，你们很快就要举行婚礼。”

  占薇想了想，那天最容易让人捕风捉影的一句，不过是“结婚的时候通知各位”，没想到也能被曲解成自己宣布婚讯的意思。

  “我也是真没想到，你们能结婚。”占菲继续道。

  占薇一笑，事实上，最开始连她自己都没想到。

  “叶雪城那个人吧，城府深，心机重。我跟他认识那么久，从来都不知道他心里在转些什么。这种复杂的男人，不太适合你。”

  占薇倒是反驳地迅速，“适合不适合，我自己知道。”

  占菲一笑，“他很早以前就盯上你了吧……我之前还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癖好。挑你不懂事的时候下手，你说他有多毒。”

  “……”

  “不过，你们开心就好。”占菲说完，将烟头摁灭，转身朝楼梯口走去。

  占薇还在回味姐姐的话，看见对方转身离去，下意识叫住她，“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

  占薇稍作踟蹰，“之前你说叶雪城向你求过婚，到底是怎么回事？”

  占菲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般轻轻一笑，“怎么，你还在想这事？”

  “……”

  “这么想知道，为什么不去问你的男人？”

  “他说他当时喝醉，不记得了。”

  占菲笑得更肆虐了，“男人啊，犯了错就把责任推到酒身上，这毛病真是什么时候都改不了。”

  和占菲道别后，占薇讪讪地回到病房里。想起刚才的对话，关于求婚的事，问了和没问似乎并没有差别。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求婚的往事是叶雪城的过去，然而内心深处总有一块地方叫嚣着，想要知道答案。

  母亲韩汐已经醒来了，她看着占薇，“回来了？”

  “嗯。”

  “得奖了？”

  “……嗯。”

  韩汐声音极轻地叹了口气，“没想到妈妈和苏音阿姨没有做到的事，你做到了。”

  她一直关注着女儿音乐事业的奋斗史，也看到了网络上的攻击。那些攻击的恶劣程度丝毫不亚于已故好友苏音所承受过的一切。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一直误解了女儿。

  占薇看起来很软，可是却带了韧性。她心里对于音乐的爱给了她足以克服一切的坚强。这一点无论是当年的苏音、还是韩汐自己，都比不上。

  “下次如果有演唱会……妈妈想去看现场。”

  占薇一笑，“嗯。”

  网络上，关于卓扬在星耀奖颁奖礼上对super nova乐队抨击的话题持续发酵，一些为乐队鸣不平的网友不仅找出了卓扬曾经多次演唱“车祸现场”视频，还翻出了他“买歌”当原创的不利传闻。

  事情持续发酵了近一个礼拜，几个小有名气的原创歌手纷纷发表微博，证实了买歌传言。至此，卓扬音乐才子的人设彻底崩塌。

  星耀奖后，super nova第二张专辑制作也进入尾声。在一阵短暂的忙碌后，占薇迎来了一个小假期。

  那天，她正在窗台旁写歌，突然接到阿真的电话。

  对方听上去很激动的样子。

  占薇问，“怎么了？”

  “哈哈哈，叶雪城在他微博上唱《时间线》，底下的评论简直快炸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