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作者:萧依依      更新:2023-07-30 11:20      字数:3309
  桑诺掀帘子走入里间,屋内光线敞亮,矮几上还点着长明灯。

  听梅姨说,这种长明灯所耗的烛油,是鲛人去鳞后熬成的油膏,仅一滴,即可燃烧数日不灭,又称长生烛。

  梅姨行礼中只带了一块绿豆糕大小的鱼油,就足够一行人用上三两年的了。

  对此,桑诺只觉背后发凉——幸好他们九尾狐的油膏没这么大用处,否则早被这些上神逮去熬油了!

  可怜那群南海之外的鲛人,本本分分做鱼,能织绡又能泣珠,死了还能熬成蜡烛油,只因为多才多艺,又浑身是宝,每年都被海龙王挑选几十头,供奉给钟山、蓬莱等仙境,圈养起来。

  桑诺很庆幸自己生而为狐,脱了鞋准备上床,忽然察觉尊上的床榻有些不对劲……

  怎么没铺床单?

  对了,尊上的床单,被她洗晒后收进自己柜子里了,还没找到机会偷偷送回来。

  这头龙崽子……

  床单没了都没发现吗!

  也不知道重新铺一床!怪道非得招仆从伺候呢,尊上这自理能力也是天下无双了。

  桑诺轻叹一声,转身走去橱柜前,翻出一条絨圈锦料子的床单,平平整整地铺上床榻,这才脱了鞋,钻进被窝里。

  “嘶……”好冷啊!

  桑诺倒吸一口凉气,这龙崽子也太不讲究了,这才刚入春,山上还有积雪没融化,就算屋里不烧炕,好歹点上炭盆子,被子里塞上暖炉才是。

  于是,她再次起身,翻遍屋子,才在橱柜顶层,找到一摞暖炉和小炭盆。

  尊上为什么将这些日常用品收拢入柜?

  桑诺很是纳闷,她曾在梅姨屋里见过几只来自钟山的暖炉,什么鎏金錾花、翡翠福寿的炉子,个顶个的华贵精致。

  奇怪是,尊上这屋里竟然一只暖炉都没有,这些收在柜子里的,也都是山神爷爷家的破铜烂铁。

  大概是那龙崽子懒得摆弄吧。

  桑诺搬来小圆凳,一脚踩上去,将顶层的暖炉全都取出来,摆放在里屋各个角落,拿油灯全都点上了。

  最后,她往被子里塞了一只手炉,这才舒舒服服地钻进被子里。

  心中洋洋得意——比她伺候更妥帖的人,想是再没有了的。

  她要让尊上感受“从未有过的温暖”。

  没错,让烛应裂空龙这种生于极寒之地的耐寒物种,感受火一般的空气,烤熟算完。

  桑诺仰躺在床榻上,闪亮亮的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两只白嫩嫩的小爪子紧紧捏着被沿,双颊被屋内温暖的火气烤得红扑扑的,兴奋的冲外间喊道——

  “尊上,快进来吧,小妖已经给您暖上了!”

  于是,尊上一打帘子走进屋,瞬间被迎面而来的热气喷懵了。

  姜雪时一脸错愕,看向房间各个角落亮瞎眼的暖炉,又看向床榻上一脸等待表扬的傻狐狸……

  无语泪凝噎。

  桑诺急忙往床的里侧挪了挪,把捂暖的那块被窝腾出来,迫不及待的招呼道:“尊上!快来,里头可暖和了!”

  姜雪时面无表情地注视她良久,终于接受“这傻狐狸说的暖床是真暖床”的残忍事实。

  一阵无言,尊上耷拉着肩膀,走到矮几旁,坐进圈椅,翘起长腿,别过脑袋,不想搭理那只傻狐狸。

  “尊上?”桑诺担心被窝凉了,赶紧又挪回原来的位置,急道:“您快进来躺着呀!可暖和着呢!”

  姜雪时垂眸斜向她,无可奈何地开口:“你可听闻有哪头龙,冻死在雪山冰海里不曾?”

  桑诺闻言,水汪汪的桃花眼滴溜溜一转,坚定的回答:“从来没有听说过!”

  姜雪时见她仍旧毫无所悟,便沉重地低下头,右手托额,轻柔太阳穴。

  冷静。

  跟这些恒温物种,根本无法交流。

  桑诺不知道尊上为什么面色凄苦,仍旧满腔热血,拍着床板儿发出邀请:“快进来吧尊上!可暖和着呢,您摸摸看!”

  尊上点点头:“可以了,辛苦你了,回去睡罢,顺手把这些炭盆也端走。”

  桑诺一嘟嘴:“您不要小妖陪您一起睡吗?”

  怎么会有如此坏心肠的人呢?

  她都主动捂暖了被窝,这龙崽居然想要独享!还要撵她走!

  狐狸一双黑亮的眼瞳里满是委屈。

  姜雪时方才跃跃欲试地劲头,渐渐冷却了,理智回笼,便漠然回道:“不用了,回你自己屋里睡。”

  桑诺顿时心灰意冷!

  若是不能同寝,她还怎么窃取龙津?这暖洋洋的被窝也白费了!

  “不要!小妖就要睡这里!这被窝是小妖暖上的,小妖怎么就睡不得了呢?”桑诺扭着身子直蹬脚。

  担心傻狐狸又一嗓子嚎起来,姜雪时犹豫再三,只得妥协道:“仅此一晚,下不为例。”

  桑诺闻言,立即停止扭动,在被窝里颔首致谢,不计前嫌的又拍起床板,让尊上进来一起睡。

  那龙崽子却不领情,仍旧回道:“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去橱柜里再找一床被褥铺上,还有,去把炭盆都灭了。”

  桑诺睁大眼睛:“可这屋里只有一张床啊。”

  姜雪时:“打地铺。”

  桑诺:“那怎么行,您着凉了可不好。”

  姜雪时:“我是让你打地铺。”

  桑诺:“……”

  桑诺瘪着嘴起身,委屈地去橱柜里翻找床褥,又听身后的坏龙崽沉声开口——

  “往后,不许你随意钻别人的被窝。”

  桑诺回过头,看向姜雪时,疑惑道:“为什么?”

  姜雪时定定看她:“你有父母么?”

  桑诺立即昂首道:“当然有!不然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他们只管生下你,却不管教你,如何当得起父母的称谓。”

  桑诺一愣,这话像是一颗石头猛然砸在心口,叫她禁不住捏起拳头,怒道:“怎么当不起?我爹娘最好了!”

  姜雪时见她情绪有变,就没接话,用疑惑的目光审视她。

  桑诺目光闪烁,低下头,回忆道:“我爹娘一百多年前就去世了,我为狐时,本不记事,偏偏记得他们俩出事的那天——”

  “那一天,我弟弟刚出生,还没睁眼,一个高个头黑脸膛的猎户,忽然堵住了我家的巢穴,还拿火熏洞口……

  咱们全家无路可逃,我爹被逼无奈,舔了舔我和我娘,毅然决然的窜出巢穴,一口咬下那猎人腰上的钱袋,朝山顶飞奔而去。

  猎人去追我爹,我娘就叼着我弟弟,驮着我,朝相反的方向逃。

  可猎人一箭射死了我爹,很快就追上咱们。

  我娘刨了个洞,把我和弟弟藏在土坑里,飞奔冲向那猎人,一口咬住他裤腿,想把他拖到离我和弟弟远些的地方。”

  桑诺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一双桃花眼里浮起一层水雾,许久才继续回忆道:“那个猎人拿着弓箭,直直对着我娘的后颈,射下去,我娘抽了没几下,就不动了,被那猎人托起后腿扛上肩,带下山去了。

  我没找到爹的尸首,弟弟没奶喝,不多久就饿死了,山神爷爷看我可怜,就在闲暇时,亲自渡我修行。”

  回忆结束,桑诺低下头,将被褥紧紧抱在怀里,轻声说:“我爹娘不会说话,不会教导我,不如凡人尊贵,更不及你们钟山的神明。

  他们不懂礼数,也不够机灵,但他们……他们爱我,也爱我弟弟,他们……他们最好了。”

  眼泪一颗颗滴在床褥上,桑诺肩膀一抽一抽的,不似以往那种嚎啕,而将哭泣声压抑在鼻腔内,愈发叫人听着心疼。

  下一刻,一只手接过她手里的床褥,塞回橱柜里,头顶传来尊上漠然的嗓音——

  “行了,别哭了,你刚暖好的被窝快凉了,去罢。”

  桑诺闻言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尊上:“去床上吗?您不是让我打地铺吗?”

  姜雪时斜眼看她,又取出刚放好的被褥,威胁道:“你要想打地铺也可以。”

  桑诺闻言,“呲溜”一声,猛地窜入床上的被窝,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并不想要打地铺。

  姜雪时关上橱柜,迈步走至床边。

  桑诺忙往里侧挪了挪,眨巴着眼睛说:“尊上,这被窝里还暖着呢!你看吧,我可会伺候人了,要是我没能选上侍从,您可亏大发了!”

  姜雪时低头看她:“你想跟我走么?”

  桑诺笑道:“当然呀,噢!这事儿您说了也不算吧?我瞧梅姨屋里的暖炉最气派,这种大事,得梅姨做决定吧?”

  姜雪时没明白这傻狐狸的结论是靠什么逻辑推理出来的,只觉得被屋子里的暖气熏得有点狂躁,想要赶紧浇灭四个炭盆子。

  桑诺继续问:“我瞧尊上平日里万事都让着梅姨三分,旁人却又都惧怕尊上,想便是梅姨地位超然,说话最有分量!”

  姜雪时转身走去灭炭盆,顺口赞了句:“姑娘好眼力。”

  桑诺得意的抿嘴笑,喃喃道:“那我只要哄好梅姨,就一定能争取到去钟山的名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