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大结局
作者:苏少微      更新:2023-07-30 13:39      字数:11041
  林溯定睛一看, 阿凉细细小小的手臂上,竟然真的有一道猩红的血痕!

  由于伤口割得不长也不深,血液已经凝结不流,要不是阿凉自己撸起袖子把手臂露出给根本无法发现。

  林溯吃了一惊,问道:“谁干的?”

  小魏凉可怜兮兮地眨巴眨巴眼睛:“凶巴巴的老太婆……”

  “卞太后?”林溯问道,“阿爹呢?阿爹去哪里了?怎么会允许她割破你的手?”

  “唔……刚才阿凉和阿爹在读书,阿爹有事情出去了, 叫阿凉自己一个人读书。”小魏凉吸了吸鼻涕,嘟起嘴道,“凶巴巴的老太婆就走进来让人割破阿凉的手手, 呜呜呜……痛痛……”

  “真是岂有此理!”简直莫名其妙!无缘无故竟然在五岁小孩的手臂上割一道伤口,这卞太后简直丧心病狂!林溯拉起小魏凉道,“阿凉不哭。卞太后她这般乱来,我去找她要个说法!”

  “嗯嗯。”小魏凉点点头。

  林溯给小魏凉上了点伤药, 便径直独自往长乐宫奔去,刚到门口, 就听见殿内“呯”一声碎瓷的脆响,像是有人砸了什么东西。

  林溯的脚步停在了门槛在,只见殿内一片狼藉,碎瓷和水溅了一地。

  卞太后一脸惊怒地看着魏瀛, 颤抖着声质问道:“你心虚了?你不敢滴血认亲?你敢做不敢当么?你这乱伦无耻的衣冠禽兽!你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无稽之谈!”魏瀛怒道,“你今日这般作为不仅是对我的侮辱,更对不起父王!”

  “你这个不孝子还敢提你父王!”卞太后骂道,“魏瀛!你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

  魏瀛冷笑, 点点头道:“我的良心被狗吃了?好,那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卞太后盯着魏瀛,如同面对着不共戴天的仇敌。

  “你不是最喜爱魏洛么?真是不巧。”魏瀛唇角一挑,从袖中取出一封奏疏,“啪”一声摔在地上,幸灾乐祸般一字一句道,“他,死了。”

  “啊……你胡说……你胡说!”卞太后从侍女手中一把夺过刚从地上拾起的书信,战战兢兢地浏览了几句,一把将那书信拍开,“你骗我!魏瀛!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你骗我你骗我!洛儿怎么会死……洛儿怎么会死……一定是你杀了他!一定是你!你这个杀父弑君、手足相残的禽兽!”

  “都是我杀的。”魏瀛冷冷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向来偏心严重,对他缺乏最起码得信任。

  他在和魏洛的斗争中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得世子之位的时候,卞太后面无表情,甚至十分不屑道:“魏王只是不想废长立幼而已。”

  他一心一意照顾自己的弟弟魏凉,卞太后竟然要他滴血认亲。

  他真心实意对待自己的亲弟弟魏洛,换来一句“是你杀了他”。

  这么多年,他只对野心勃勃阻碍他道路的人冷血无情,却从未对无辜之人下过杀手。

  可惜他的母亲却认定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上辈子,母亲怀疑阿凉是他的儿子,和他决裂,至死不再相见。

  这辈子,自己处处忍让,最终还是避免不了分道扬镳。

  罢了,太累了。他再也懒得解释,径直转身离去。

  “我以后没有你这个儿子!”魏瀛身后,卞太后大喊道,“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来看你一眼!”

  日后的事实证明,卞太后说的果然不是气话。直到魏瀛死,她都真的没有再和他见过一面。

  这将是她,也是他一生的遗憾。

  原本立在门外的林溯怔怔地看着魏瀛从殿内走出来,与魏瀛恰恰正面相对。

  魏瀛一搂拉住了林溯,拉着他的手向宫门外走去。

  太累了。

  想出去散散心。

  ——

  黄昏,一辆小车径出洛阳广漠门外。

  前前后后没有一个随从,魏瀛亲自驾着车,沿着并不宽敞的山路,到了洛阳城北的邙山脚下。

  天色渐沉,西方是橙红的霞光未散,在头顶的天空渐行渐远,被暮色冲刷得越来越淡。

  幽蓝的东天,挂着一轮银白的明月。

  魏瀛跳下车,回身扶林溯从车上下来,拉着他的手缓缓向山上步行。

  魏瀛一直没有说话,林溯便一路默默跟着走。

  听到魏洛战死的那一刻,林溯心里很难受。他也知道,作为哥哥的魏瀛心里很难受。

  偏偏,魏瀛还被自己的母亲指为杀人凶手。换做谁能受得了?

  一直知道这是个乱世,朝不保夕,生死无常。

  一直知道这个乱世里战乱频仍,饥荒遍地,每天都有无数人死亡。

  也许死亡对于魏洛来说,是最等闲最畅快的结局。可是作为活着的人,只要想到永远失去了他,还是心痛得受不了。

  他是多美好的一个人哪?惊才绝艳,满腹经纶,原本应该卓然高立于文坛之巅,一呼百应,叱咤风云,书写下一个时代不朽的神话。

  偏生美好的事物,注定易得凋零。

  眼前仿佛有有一个身影,列松如翠,积石如玉,潇潇肃肃,爽朗清举。踏着圣洁的梵呗声铺就的天堂之路,却始终望人间留恋不去。

  林溯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衣角。

  他却只身越走越远,再不回头……

  只余——

  邙山上,明月东升,却照不亮满山古木森森。

  一声悲凉的寒鸦划过天际,古木下黢黑不得日月光明的土地底,埋葬着古往今来无数帝王将相的坟茔。

  山下灯火万户,如同满天繁星。

  化不开浓重的黑夜,这星光璀璨却终究微弱,无能为力地散失在无边无际的墨色里。

  虽然刚刚入秋,山上的夜风却凉得紧。林溯和魏瀛并肩坐在山顶,魏瀛伸手把林溯揽进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依旧一言不发,只是望着远方。

  却不知在看明亮的星星,还是在看微弱的灯光。

  在这无边无际的黑夜里,一望无垠的大山中,最是能深深切切地感受到:

  生命是何等的无常,人又是何等的渺小。

  轻若一缕尘埃,风一吹,就散了。

  再无踪影。

  虽然一片黢黑望不见,林溯知道这山间有坟茔无数。

  死神从不因为人的富贵权势,而对之多加眷顾。

  林溯的手揽住了魏瀛的腰身,在他耳边轻轻道:“子植一定去了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没有战乱,没有悲伤,也没有离别,对不对?”

  魏瀛点点头,声色低哑,如同邙山上无边无际的黑夜:“阿晏,这里埋葬着梁朝开国以来无数帝王将相,也埋葬着魏国很多很多的先人。

  “记得昔年,我与故交亲友同游池苑,吟风赏月,横剑赋诗……

  “而今故人竟大多离去了,子植也是其中之一……

  “只余下你我眼前这北邙辽阔,丘陇荒凉。”

  魏瀛虽因身份特殊,平素喜怒深敛,不形于色,看似个寡情之人,却到底文人心性,实际是性情中人:“人生若白驹过隙,悲欢离合,一场梦幻泡影……”

  “世事无常,人生短促。

  “阿晏,如果有一天我也离开了……”

  林溯依旧靠在魏瀛肩上,更加紧紧搂着他,声音平静得如同中天皎洁的月光:“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没听到回答,林溯顿了顿,顾自补充道:“你永远都不许离开我。”

  魏瀛没有回答,只是把林溯搂得更紧。

  我也想永远不离开你,却终究只是一个奢望。

  ——

  秋去冬来,明年之期转眼就要到眼前了。魏瀛知道,有些事已经迫在眉睫。

  虽然自己对此一直讳莫如深,然而该来的,总会来的。

  前世临邛道士的话,还在耳边盘桓不去。

  ……

  “陛下逆天而行,要将时空强行扭转,必将以生命为代价,不得善终。”

  “韩晏的魂魄已散,无法回生。贫道在此书简中加入了一样东西,陛下将此书简陪葬入陵墓之中,待他来世机缘巧合,得遇此书,彼时方能时光倒转,重回陛下身边。只是此一等千年百年,不得而知……”

  “贫道千年修行,愿为陛下毁于今日。”

  ……

  入冬后,国内灾异频频。按照本朝信奉的谶纬之学,必将应验于天子之身。

  德阳殿内,御医给魏瀛切脉后,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魏瀛自己心中有数,淡然道:“直说无妨。”

  “请陛下恕微臣直言。”御医慌忙跪倒在地,面露难色,“陛下本就被某种药物伤了内府,加之亲征北方苦寒之地,夙兴夜寐操劳过度,导致寒气入体伤了根本……”

  魏瀛早就知道,当初自己为了置父王于死地,将毒|药含在口中,吞咽时难免也沾了些,被那毒|药伤了内府,日后时不时都会呕血,已经无力回天。所谓寒气入体伤了根本,只不过是让本就该来的结果早了那么些时日而已。

  逆天而行,不问代价。只为,今生拥有他。从前世选择这条路起,魏瀛就没把阿晏以外的任何事放在心上。

  一切本就在意料之中,只是那一天突然显得这样迫促,还真有些舍不得这个世界。

  这一次,自己终于拥有了他,拥有了他的爱和依赖。可惜这世上美好的事物总难长久,完满的代价是付出生命的长度。

  人生在世也不能太贪心了,总是有舍有得的。魏瀛摆了摆手,示意御医推下。

  御医如临大赦,连忙退出了殿门。

  魏瀛走到桌案前,提起笔,写下一道遗诏。

  魏瀛心中承认,他对魏凉好,并不仅仅因为对陈夫人那一个承诺,而是有私心的。

  他希望自己走后,阿凉能好好照顾阿晏,让阿晏有个依靠。

  任何对阿晏有威胁的人,都不能不提防。

  ——

  一整个冬天,林溯都一边和高楷盗墓,一边在系统提供的随身空间悄悄炼丹。

  魏瀛太多后事要安排,加之本就不愿意拘束他,也没有多管。

  虽然期间高楷一直罩着他,然而长期不断潜入前朝各位的帝王陵寝,日子久了终究是不可能不被发觉的。

  世人皆道,韩晏为了钱丧尽天良狼心狗肺,大梁对他全家本就恩重如山,他不但趋炎附势讨好新帝,更是恩将仇报对前朝不忠不义,把大梁皇帝祖宗十八代的坟墓通通挖了一遍。

  林溯对这些毫不在意,他现在只在乎一件事——那丹药究竟能不能成。

  系统告诉林溯,练成长生不老的仙丹还需要一颗定颜珠,以保容颜千年不坏。

  而这世上世上唯一一颗定颜珠,早已在魏德死时,被含在魏王口中,随他埋藏进了深深的地宫下。

  林溯记得,魏德非常迷信,因为在位之时就得罪了太多人,生怕死后被人报复挖坟掘墓,因此命人将墓穴设置得机关重重,无比复杂。

  更重要的是,当时所有修墓和下葬的所有匠人都被活埋在了地底,天下更是无人得知他的陵墓究竟在什么地方。

  要打开魏德的陵墓,不但从陵墓本身机关重重,而且就算得了手,后果也不一定轻松。盗了前朝的帝陵顶多被人民骂几声“狼心狗肺”、“不忠不义”,而挖了本朝皇帝他亲爹的陵墓,很可能还要承担更多舆论意外的后果。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此事都极度危险。所以林溯决定,不告诉高楷,趁着月黑风高之夜,自己一个人解决问题。

  首先确定墓穴位置就是个难题,林溯不断动用风水学知识,按照本朝丧葬的偏好的风水习俗定了几个点,再根据魏德下葬的时间来估计,那些长着参天大树的都不是新坟,土质松软的最近比较可能被人翻过,最终确定了一个最佳位置。

  今晚就试试它,不行的话明天接着干吧。

  冬天过去,眼看临邛预言的“明年”已经近在眼前,林溯也顾不得许多了。

  盗墓还是需要技巧和方法的,稀奇古怪的机关层出不穷,在什么位置怎么打通往地下的路也是个难题,稍有不慎着了道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林溯计算了很久,精确到十厘米之内,方才在地面上打下一条并不宽敞的地道。

  林溯也懒得计较自己怎么就从一个国家正规的考古工作者落得今天这般沦为一个盗墓贼一般地步了,迫不及待的走上了自己挖出来的这条不归路。

  进了陵寝,一切平静得离奇。

  地宫庞大而精美,随葬品十分丰富,魏德甚至把自己生前弹的琴下的棋和一堆书都带到了地下,真是一家子中二文青气质。

  林溯根据经验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主墓室的位置,只是由于魏德才下葬不到一年,连层层厚重的棺椁都还完好无损,一个人撬开着实费力。

  虽然真心恨这个奸诈的魏德,不过人都死了,也不至于和一个死人计较。其次,作为一个考古的,总是忍不住想给后世之人保留下最完整最有价值的信息。更何况,魏德怎么着都是二哥哥的亲爹。林溯暗暗告诉自己只拿东西,绝不搞破坏。

  打开棺椁,棺材里躺着薨了将近一年的魏德竟然面色如生!

  林溯握紧了拳头,压制住心底想一拳揍扁他的头的冲动,只是用手轻轻托住他的两颊,从他口中取出一颗淡黄色的珠子来。

  “是这个么?”林溯问道。

  【对,就是这个。】系统回答。

  林溯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珠子用一块事先准备好的帛布包好,塞进衣襟里。

  有些陵墓就是这样,进来相对容易,出去难如登天。

  虽然林溯事先早就做了心理准备,事到临头却还是被魏德的心狠手辣给惊了。

  前方的巨石墓门轰然落下,一时乱箭如雨。

  林溯以为,自己是死定了。

  捂着昏沉沉的头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了陵墓外平坦干净的草地上。

  春天的朝阳暖融融的,照得人很舒服。

  林溯连忙伸手摸了摸衣襟里的珠子,幸好还在。

  然而绞尽脑汁,林溯还是没明白过来昨晚发生了什么。自己明明被困在陵墓的机关里,当时乱箭齐发,自己以为死定了。

  然而,千钧一发之时,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挥剑挡了四面八方如雨点般射来的箭矢,把自己推出了石门。

  那人一把抱住自己,用身体护着自己的感觉,多么熟悉啊。

  可是,那个人为自己挡了那么多箭……他究竟是谁?林溯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却死也不敢往那个人身上想。

  ——

  不日,满朝传言有人盗了先帝的陵墓,还心狠手辣砸毁了先帝的面目。

  朝廷一时对此事议论纷纷,不少人提出此事一定和韩晏有关系。韩晏不但对先帝有意见,而且最近迷上了盗墓。不论是为了钱还是为了仇,韩晏的嫌疑都是最大的。

  魏瀛大怒,下令彻查此事,再敢对韩晏胡言乱语嚼舌根者一律严惩不贷。

  言罢,不听群臣继续叽叽喳喳劝谏,魏瀛立刻甩袖走人。

  魏瀛大步走到后殿,捂着胸口,一口鲜血洒在地上。

  “陛下……”魏瀛身边的近侍吓得冷汗淋淋,发现陛下的玄衣之上竟然都渗着暗红的斑斑血迹。

  魏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让司马逸来见。”

  ——

  林溯跑到德阳殿,近侍死活拦着不让近,说陛下正和司马逸交代大事。

  林溯在门外等了一两刻,待司马逸出来了,方才推门进去。

  眼前,魏瀛拥着氅衣端坐在榻上,脊背如平常一般笔直,脸色却异常灰败。

  “二哥哥……”林溯冲上前,一把抓住了魏瀛的手,“二哥哥你怎么了?”

  “阿晏?”没有料到司马逸去后,林溯会突然推门进来,魏瀛微微笑了笑,该面对的总还是要面对的。

  “二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林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伸手便去扯魏瀛的衣服。

  “你越来越放肆了。”魏瀛拉住自己的衣襟,微微笑道,“青天白日就要脱我衣服?好不害臊。”

  “我……”林溯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要看个究竟,“你就让我看看吧。”

  “不用看了。”魏瀛道,“一切都是天命,怪不得谁。”

  “我求求你别这么吓我好不好!”林溯死死抓着魏瀛胸前的衣服,差点哭出来,“算我求你了……你让我看看……”

  魏瀛拉住林溯的手,握在自己滚烫的掌心中:“阿晏,日后要照顾好自己。我怕是不能陪你到老。”

  “二哥哥,你说什么?”林溯摇摇头,“好好的你说什么傻话呢?”

  “我……”魏瀛想不到,素来果断的自己,竟有一日会因为踌躇,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魏瀛换换抬起手,抚了抚林溯的长发,只余下一声叹息:“阿晏……你我此生,终是清尘浊水。”

  “二哥哥……不……不,你不会死的……”感受到抚摸的手如同断了线的傀儡一般落下,重重砸在榻上,林溯使劲摇了摇头,抓起魏瀛的手摇了又摇,“二哥哥,你别睡,你醒来啊……”

  魏瀛一如生前般端坐在榻上,脊背笔挺,威严不减,只是静静阖着双目,如同高踞危崖上闭目养神的雄狮。睁开双眼,就能睥睨苍生。天下万物,只能为之战栗。

  突然,林溯想起了什么,将魏瀛的手放回他身侧,起身道:“二哥哥,你等我,千万要等我……”

  林溯转身冲出了德阳殿,不自觉已是泪流满面。

  这就像那俄底浦斯王杀父娶母的预言,明明知道结局,越是抗争命运,却越是将自己推入宿命的深渊。

  到底,哪里错了?

  ——

  黄初二年春三月,魏文帝崩,年二十六岁。

  大行皇帝梓宫前,当朝太尉手捧国玺,交付与六岁的新任皇帝。

  魏凉懵懵懂懂地接过玉玺,眨巴眨巴眼睛,把和自己养的小兔子一样大的玉玺捧在怀里。

  阿爹说过阿凉要做一个有责任感的男子汉。阿凉要好好照顾小兔子,也要好好照顾这块大石头。

  先帝驾崩,立六岁的庶出弟弟魏凉为新君,此时卞太后突然提出皇帝年幼,自己要垂帘听政以防有失,实则意图一手遮天。

  先帝的心腹谋士司马逸竟然当堂请出一旨遗诏,当众宣读。

  “这是先帝遗诏金口玉言。”司马逸将遗诏高高举起,大义凛然地看着卞太后,“命臣辅佐新皇,太后不得干政!”

  “魏瀛……”卞太后点点头,突然失态地大笑,“魏瀛……你竟然计算我,你竟然连死都不忘计算我……哈哈哈……”

  大行皇帝梓宫将起,群臣也没空理卞太后的情绪,纷纷掉眼泪的掉眼泪,磕头的磕头,一个个做出捶胸顿足痛不欲生的模样。

  卞太后冷笑了两声,竟然扭头就走出了大殿。

  她果然还是错了,她儿子魏瀛果然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到死都不忘计算她。既然没有母子情分了,自己还留在那个地方做什么?

  卞太后走出大殿,只见韩晏一身缟素,长发披散,赤着双足径直走上殿来。

  径自与她擦肩而过,只把她当做空气。

  果然,韩晏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奸佞小人。当初一口一个“母亲”叫得欢,如今自己失势了,他便理都不理。

  群臣见韩晏来了,只当他也是来给先皇送行的,并没有多加理会。

  林溯也如同没有看见在场的所有人,径直往大殿正中的棺椁面前走去。

  这时,方才有人发觉了不对,不知谁喊了一声:“韩晏!你要干什么!”

  林溯如同没听见一般,脚步停在棺椁前,微微低下了头。

  雪白的梅花簇拥着清峻的容颜,棺椁中的人闭目静静躺着,似乎只是安详地睡去了。

  二哥哥,你为什么一直闭着眼睛?

  二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二哥哥……

  望着眼前那张苍白到几近透明的脸,林溯痴痴地笑了。

  竟然笑了。

  万分妩媚,万分妖娆。

  一滴鲜红的泪水在眼角闪烁,却久久凝滞,妖艳如同一簇滴血的碧桃花。

  林溯将一颗丹药含入口中,轻轻俯下身子,捧住了那张冰凉的脸。

  “韩晏!你大胆!”

  “韩晏!你你你干什么!”

  “……”

  身后是群臣义愤填膺的讨伐声,林溯只置若罔闻,虔诚地捧着那冰凉的脸庞,小心翼翼地用温软的舌尖,将那颗丹药轻轻推入对方的口中。

  “韩晏你太过分了!”虽然大家都知道他们有一腿,可这也做得太明目张胆了!简直没有礼义廉耻!终于有大臣忍不住,要上前把林溯拉下来,“你竟敢亵|渎先帝的遗体!”

  魏凉连忙张开双臂,像小鸟护犊子一样拦住那大臣:“不许碰我阿娘。”

  “陛下……”见新皇也如此护短,那大臣顿时蔫了,只得作罢。

  真是宵小当道。不知这个禽兽不如的韩晏究竟有什么障眼法,竟然迷惑了一代又一代君主。

  仅仅因为长得好看?

  确实好看。方才那一笑,勾得在场所有人都丢了魂魄。要不然,不会所有人都干站着看他吻下去,亵渎先帝的遗体。

  林溯缓缓抬起头来,紧紧盯着眼前那双轻闭的那双眸。

  二哥哥,求求你睁开眼睛吧……

  林溯紧紧盯着眼前那苍白的容颜,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细微动静。

  哪怕,微微动一下眼皮。

  哪怕,微微张一张唇角。

  可是,眼前的面容如同一尊白玉的雕像,宁静安详,连修长的睫毛都不曾轻轻颤动一根。

  二哥哥……真的不愿意醒来吗……

  林溯紧紧盯着那如同冰封般不曾稍动的容颜,眼角那滴妖艳的鲜红兜兜转转,明而复灭。

  “大行皇帝起驾!”身后,一声高喊凉彻心扉。

  几十个披麻戴孝的男子就要上前钉棺起棺。

  “不!”林溯大吼一声,扑上去将冰冷的棺材一把按住。

  “韩晏你放手吧。”一个大臣劝道,“先皇下葬是算好时辰的,不然不吉利。”

  “是啊是啊。”几个大臣一边好说歹说,一边生拉硬拽地把林溯拖到一旁。

  “不!放开!放开!”林溯疯了一般推开那些人,使劲往那漆黑的棺椁前冲去,“他没死!他不会死的!他会活的!他真的会活的!”

  “唉。”七|八个大臣一面拦着拽着林溯,一面摇头叹气。

  “呯!”一声铁锤凿铁钉的声音,如铁一般冰冷!

  “呯!”又一声,冷入骨髓。

  林溯一颗支离破碎的心,跟着那钢铁碰撞的声音,冰冷得瑟瑟颤抖,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白幡蔽日,冥纸遮天。哀声动地,缟素千里。

  直到大行皇帝棺椁远去,几个大臣方才放开林溯,免得他追上前去做傻事耽误下葬的时辰。

  林溯怔怔地从地上站起来,十分认真地看着他们,微微撅起了嘴:“他就是会活的,他不会死的。”

  就像一个孩子,和说“人死不能复生”的大人不满地撅起小嘴,并且认真地告诉大人,人是真的可以复活的。

  他始终坚信自己才是对的。

  多么天真,多么可笑,又多么悲哀。

  知道说不通他,几个大臣只能点点头表示赞同。

  林溯就像吵架赢了的小孩一般微笑着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满意地、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宫门。

  “少主。”宫墙外,一抹矫健的黑影突然出现在眼前,将险些站不稳的林溯一把扶住。

  “甲一啊……你日后不必再跟着我了。”林溯微笑道。

  “少主!”甲一闻言一惊,连忙单膝下跪,“属下誓死效命。”

  “我知道你很好。”林溯道,“以后替我保护好阿凉好不好?他还小……”

  甲一默然半晌,终是应了声“诺。”

  林溯不再理会他,循着眼前一路雪白的冥纸,径自往前走去。

  你去哪里,我就去那里。

  我会一直跟着你,不论何时何地。

  甲一当时若知道,林溯这一去便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告别,他一定会拦着林溯问个明白,你究竟是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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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尾声】

  两千年来,对于魏文帝的真正死因,学术界一直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有人认为是南征北战加勤于政务导致这位雄才大略的君主英年早逝;也有人认为是魏文帝虽然一生雄才大略、纵横天下,却终究未能免俗,迷信了长生不老的神药,结果反而因此短命;也有人认为是他一生小肚鸡肠工于心计,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而害死了自己。

  林溯和高楷是北x大学考古系的学生。因为这专业极度冷门,而作为国际顶尖大学又眼光甚高,今年便只招了两名学生,因此二人既是同学,又成了关系亲密的好友。

  这次他们前往洛阳并不为了考察,只是单纯想看看这位充满争议的古代君主,曾经生活的宫殿是和模样。顺便,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也可以考察考察。

  下了高铁转趟长途到达洛阳市,林溯和高楷按照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先拜访了当地的洛阳市博物馆。

  洛阳毕竟是个文化历史古城,展品十分丰富,尤其作为古都,陈列的文物自然都非同一般。

  大致按照朝代发展的顺序,林溯和高楷将展厅一个一个逛过去。

  “高楷,我喜欢这个。”博物馆二楼的魏朝展厅里,林溯用手指了指橱窗里的一串白玉禁步,“你帮我偷来吧。”

  “林溯你要我蹲大牢吗?”高楷“啪”一声打在林溯的手上,“回头我给你做一个一样的好了。”

  “不一样的。”林溯摇摇头。

  “真是疯了。”高楷拉着林溯道,“走了走了,我们看看别的,下午还要去南宫遗址呢。”

  “诶,高楷你看这是什么?”林溯又在一幅古画前停了下来。

  这幅古画上,满街的男男女女都把脸涂得惨白,眼角还有一滴妖媚的鲜红,红得像血。画侧提着三个字:玉郎啼。

  “这不是魏朝那个韩晏的典故么?”高楷道,“他相好魏文帝死了太伤心,眼睛里哭出血来了,很是妖媚动人。街上这些人东施效颦,跟着在眼睛边上点了个红印子。没什么意思,走吧走吧。”

  在“见过大世面”的高楷的各种不屑下,两个人走马观花地把博物馆参观了一遍。

  出了博物馆,两个人准备再看看洛阳南宫遗址。

  由于洛阳南宫遗址一直没有得到有力的发掘和保护,又在城郊,所以没有公交车可以直达。林溯和高楷在市内转了两趟公交,还步行了几公里。直到下午,才勉强找到了手机地图里定位到的一片看似十分普通的农田。

  走了将近半个小时,高楷本来一直在抱怨嫌累,突然眼前一亮,背着包撒腿就往公路旁宽阔的农田里跑。

  洛阳的平原非常平坦开阔,给人一种胸襟舒畅的感觉。

  穿过农田,眼前是一片绿色的铁丝网,围成一个方圆几公里的巨大方形。

  林溯基本确定这片围起来的就是南宫遗址了,顿时也觉得有了劲头,和高楷沿着铁丝网在荦确不平坑坑洼洼的田间小路上寻觅了一段,终于发现了一扇紧锁的铁门。

  铁门里,有一幢小小的砖头平房,房子门前趴着两条小狗,见有人来,一只懒洋洋地趴着不动,一只站起来冲门外汪汪直叫。

  狗叫声似乎惊了主人,一个中等身材皮肤黝黑的乡下汉子从房子里跑出来,见了高楷和林溯,笑着开了门,问道:“你们是学生吧?也是来做研究的吗?”

  “做研究谈不上,就是想来看看。”林溯背着包,向那乡下汉子微微点头示意,就走进了铁门。

  “也……”高楷跟着林溯进了门,问道,“大叔,还有别人也来做研究么?”

  “可不是有么?”那乡下汉子笑容很是朴实,十分热情地介绍道,“就是清x大学的魏思晏魏教授啊,他每年秋天都保准到这里来一次,今天刚好也在这里。我懂的东西不多也就在这里看看门,你们是两个学生,过去看看倒是能从他那里学到不少东西吧。”

  “魏思晏!”高楷高兴地跳了起来,“他不就是我们隔壁清x大学的梁魏史教授么!他对这段历史做的最好了!林溯走走走!我们快去请教请教!”

  乡下人淳朴,那汉子笑呵呵地带着林溯和高楷走过前院树林中一条小路,指了指前面一片开阔的平地,平地上耸立着几处高大宏伟的殿基:“魏教授应该在看遗址,你们也过去看看呗。”

  “林溯,走啊。”高楷兴奋地抓起林溯的手往开阔的南宫遗址上奔去,“魏教授可是我的偶像啊!哈哈哈!”

  秋风将洛城染成了浅浅的金色。平坦的中原大地上,只余下荒草丛中高高的白玉殿基,独自向岁月诉说着曾经的繁盛与恢宏。

  林溯和高楷拉着手,飞奔绕过几个高大的宫殿的基座,来到中轴线上一座保存比较完好的宫殿遗址前。

  秋风凉爽而干冽,一位黑衬衫的年轻男子蹲在遗址前,衬衫被秋风吹得贴着身材,显露出周身匀称的肌肉来。

  林溯痴愣了半晌,脑海中只突然冒出一句歌词:岁月雕琢你的风骨。

  这不应该属于沧桑岁月英姿飒爽,这只有沧桑岁月能够雕琢出的骨峻风清,竟然奇迹般地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他垂首拨弄着白玉殿基前青黄交杂的荒草,翻开一片黄土,用修长的手指挖出一片碎瓦来,捧在手心里。

  无比认真,无比虔诚。

  “魏……魏教授?”传说中博古通今叱咤历史学界的竟然这么年轻!林溯有点不敢认。

  那穿着黑衬衫的男子微微抬起头,漆黑的双眸与林溯对视的刹那间,一抹光华在眼前闪现。

  如同情人对面,却被岁月的尘埃深埋了千万年。

  他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似曾相识的微笑。

  “我们见过。”他们异口同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