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绍期第一次见到顾潭, 是在医院的高级病房内。叶妈妈带着他兴致勃勃地来看望，就见到年轻漂亮的女人身侧, 裹着一个白白小小的蚕茧包。

  叶绍期望了一眼, 那小孩白白净净的，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睁着，又闪又大, 几乎占据了半张小脸。

  不哭也不闹，就那么自己安静地到处看看。等到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忽地停住了，接着专注地打量起来。

  刚出生三天的小孩能看出个什么？两位妈妈看着他这个样子，都被逗笑了。

  顾妈妈温柔地对叶绍期招了招手, “来，小期来看看弟弟。”

  “名字起好了吗？”叶妈妈笑着问道。

  “他爷爷起的, 叫做顾潭。潭, 水深之处，亦为深思，总归是个好寓意。”

  “很好听的名字。小顾潭，来让阿姨抱抱吧？”叶妈妈说着走进过来, 伸出了手，谁料刚刚还乖乖的小孩, 突然扭着头哭了起来。

  叶绍期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顾妈妈赶紧把他抱了起来, 耐心哄着，哭声渐渐停了，低头见宝宝的眼睛泪水还没干, 却还不忘继续盯着叶绍期的地方。

  抽嗒嗒地，也得看。

  她不由笑了，将宝宝转了个方便他接着看，对叶绍期乐道：“小期，弟弟喜欢你呢，你来抱抱他？”

  叶妈妈有些担心，“小期从来没抱过小孩子，我怕他手不稳……”

  “没事，小期向来稳重，没关系的。”顾妈妈又鼓励道。

  叶绍期淡漠地扭开了脸。

  然后就听到了一声似是委屈的哽噎，“嗝”了一声，他条件反射地回头看了眼，就见那小孩眼睛还湿乎乎的，长睫毛上挂着泪珠子，瞅着他小脸抽巴巴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又哭出来。

  叶道长最受不了小孩哭。从前在南华，被送到他身边的小童最小也能够自理了，站在他身边不腿软就不错了，谁敢在他面前随便哭鼻子的？

  叶绍期蹙蹙眉，看了眼对他满怀期待的两位妈妈，硬着手掌走了过去，将小孩接了过来。

  现在的叶绍期也只有两岁，但他口吃清晰行走流利，就连个头也比寻常两岁小孩要高一些，早熟的总是让人会忘记他的实际年纪。

  小孩比他想象中的重，沉甸甸肉呼呼的，满身的奶香味扑鼻而来，混杂中一股脆弱的气息。叶绍期忽然发现手中的肉团是那么的弱小，似乎轻轻一捏就坏了。

  他僵着身子，手中的力道却不自觉地放轻了。

  “对对，就是这样，小期很厉害嘛！”

  “你抱着弟弟玩儿一会儿，我和你阿姨说说话。”

  叶绍期：“……”

  两位妈妈似乎对他格外的放心，就这样把他和手中的肉团晾在了一边，坐在病床上开启了闺蜜话题。

  叶绍期站在墙边，默默地低下头，目光与手中的小孩相遇，那对大眼睛忽地亮了下，接着在他怀里“咯咯”乐了起来。

  叶绍期惨不忍睹地扭开了头。眉头一直以来都不曾解开过。

  两位妈妈一聊就起了兴头，直到中午了顾爸爸带饭过来，一推开门瞧见笔直地站在墙边的叶绍期，还有他手中的自己儿子，不由愣住了，“呃，你们这是……在被罚站吗？”

  顾妈妈这才醒悟，转头一看就“哎呦”了出来，招呼道：“傻孩子，我们说话，你怎么就一直站着呢？顾潭九斤多呢！抱着累坏了吧？”

  叶绍期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肉团子虽然挺重，但跟从前练剑时一个动作举剑坚持数个时辰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嘴硬！”顾妈妈嗔了他一眼，让顾爸爸把饭盒都摆到桌子上，“快来一起吃饭吧，肯定都饿坏了。”

  叶妈妈想带他先回去，顾爸爸又在一边劝道：“别走了，一起吃热闹，我每次带的都很多。”

  于是叶绍期又只能笔直地坐到了桌子边，小肉团还想扭头对着他，被顾妈妈给抱紧了。叶绍期生硬地把椅子往另一边挪了挪，等闻不到奶香味了，他才随便夹了两筷子。

  叶妈妈似乎是刚刚跟顾妈妈聊的开心了，走的时候心情很好。可是刚到家不久，就被一个越洋电话把好心情给搞坏了，叶绍期听着母亲用e语愤怒地说着什么。

  这种情况在他们家很常见，频繁往返c、e两国也再正常不过。

  顾妈妈生下顾潭后，两家的走动更密了。

  顾妈妈似乎坚信着只要把儿子交给神童叶绍期带，就能让儿子也变成神童。而且对叶绍期有着一股盲目的信任，一来就把儿子撂给他，然后就跟叶妈妈在客厅聊天或者干脆结伴出门逛街，若不是儿子实在太小，恐怕连放叶家过夜也是愿意的。

  顾妈妈对叶绍期也是极好的，每次来都会给他带上许多东西，顾潭有的他都有一份。有时候叶妈妈忙着叶家和奥尔丁顿家族那边的事，连过年时该给孩子准备的红绳结都忘了，还是顾妈妈细心地牵起他的手，蹲下身子温柔为他系了上。

  这样的顾妈妈，让叶绍期开不了口说出拒绝的话，但是又一直很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她的肉团儿子每次来到他这里，什么都不肯做，只会对着他傻笑，要不就是缩在他怀里睡觉，一放床上就醒、不抱着就哭，烦的不得了，一点也不听话，根本就教不好。

  叶绍期年龄到了，没有被送去幼稚园。叶家请来了老师，教他算数等科目，叶老爷子偶尔会带他出去“显摆”，其他的东西，他全部都可以自学掌握。

  顾潭也不肯去幼稚园，他就跟着叶绍期。叶绍期教他什么，他就学什么，一点也不挑，年纪大了些后倒是听话许多，也聪明许多。

  叶绍期满意了，也便没有再跟顾妈妈提起自己的担忧——没有人知道他曾经自己偷偷用真气探寻过顾潭的脑子，担心这该不会是个傻娃娃吧。

  现在的顾潭长高了，不再是肉团子，五官愈加漂亮，口齿清晰聪慧灵巧，怎么看也不像会是个傻的了。

  他总是跟在叶绍期身后，张着小嘴甜甜的叫他“绍期哥哥”。

  叶绍期对他不似多么亲近，但也算是默许了他跟在身边，能指点的地方便说上一两句，摔到了把他拎起来，吃饭时候掉勺子了帮他捡起来这种事……做的也算是不少了。

  这种日子没有持续得了几年，叶妈妈再次怀孕后，便跟着比彻公爵带着叶绍期去了e国，一待就是两年。

  他们再次回来是突然收到了顾家夫妇双双车祸遇难的消息，这场车祸惊动了整个古典音乐圈，许多各国大家纷纷前来参加葬礼。

  在葬礼上，叶绍期重新见到了顾潭。

  那个半大的孩子穿着得体的黑色西装，站在花圈旁，没有像从前那样爱哭，沉默的模样却让人忍不住一直将目光转向他。

  叶妈妈哭的很伤心，但家中还有两个孩子需要照顾，便嘱托叶绍期留下来陪着顾潭弟弟。

  叶绍期站在一旁，看着顾家人忙忙碌碌，顾小叔安抚着遭受打击的顾爷爷顾奶奶，顾小姨忙着接待前来的各国音乐大家，好像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小孩面色苍白，已经很久连口水都没喝了。

  他蹙蹙眉，走过去拉住了小孩。

  顾潭懵懂地抬起头，叶绍期观察着他，微扬眉，“怎么，不记得我了吗？”

  “绍期……哥哥……”小孩的嗓音都是干哑的。

  叶绍期点点头，“走，你需要休息了。”

  “可是爸爸妈妈……”

  “他们也不会希望看见你这个模样。顾潭，你需要学会照顾好自己，他们才能走的放心。”

  小顾潭眼眶倏地红起来，低下头，紧紧地握紧了叶绍期的手。

  叶绍期照顾着小孩吃了点东西，又喝了瓶奶，看着他忍不住困倦地靠在自己腿上打起盹来，轻轻叹了口气，抱起他来到了顾小叔面前，说是要把顾潭带走。

  葬礼已经结束了，大人们仍然忙的分不开身。顾小叔见顾潭睡着还揪着叶绍期的领口不放，想了想还是同意了，说是明天会去接顾潭，麻烦他们先照顾一晚。

  然后见叶绍期年龄也不大，想要让人帮他抱着顾潭，却见叶绍期已经转身走开了。

  小小的人，步子却走的很稳，已然可见日后的风采。

  ***

  “叶绍期！明天的篮球赛你参加吗！”

  “不去。”

  “啊，为什么啊？”

  金发的小少年停下脚步，略顿了下，似是低微叹口气，“我很忙。”

  看着体育委员一脸郁闷地走了，叶绍期提了提书包，转身走向一年级的教室，叶盈盈正乖巧地坐在教室后门外，见到他后了扑上来。

  “哥哥！”

  “盈盈，小致呢？”

  “他去打架啦！打架啦！有好多人呢！”

  叶绍期一听脑袋就疼了，把她抱起来，冷声问道：“去哪里打了？都跟谁？”

  “后院的废车场去啦！班上好几个男生都去了，还有三年级的、五年级的，听说连隔壁二小的人也在！”

  “……”

  叶绍期来到废车场后，只见那里乌烟瘴气的围聚着一堆小屁孩，一个个半腿高都没有，就会“呀呀呀”地一边叫唤一边向对面冲去，其中有几个长得敦实点儿的，在人群中比较显眼。

  叶绍期眯着眼找了半天，才从里面发现了叶绍致的身影，然后看到他身边还有另一个没想到的身影，立马就气怒了。

  他冰着声音吼了声，“顾潭！叶绍致！你们给我出来！”

  被叫道名字的顾潭明显顿了下，心虚地扭头看过来一眼，见到冷着脸的叶绍期后又哆嗦了一下。就这么个关口，就被人一圈砸中了眼眶。

  叶绍期眼眸一缩。

  旁边的叶绍致压根没听见，一看顾潭被打了，“啊啊”叫着就冲了过来，一边呼过来胳膊，一边喊道：“你笨啊！怎么还会让人给打啦？！”

  顾潭扯住他，小声道：“别打了，你哥来了，你哥来了！”

  “谁哥？！”叶绍致仰着耳朵问道。

  “你哥！那儿！——”

  叶绍致扭头一看也怂了，被顾潭东扯西扯地给从人群中拽了出来。

  两人勾着头站在叶绍期的面前。

  叶绍期盯着他们，“说，为什么来打架。”

  叶盈盈先指着叶绍致，糯糯说道：“是叶绍致挑头打的！他说隔壁二小的人说他们一个个都是不学好的富家小孩。潭哥哥放学来找我们时，听说叶绍致去打架了，这才跟过去哒！”

  叶绍致目光移向叶绍致，叶绍致闷闷“哼”了一声。

  他又转向了顾潭，冷声道：“以后他再这样，就让他自己去打，不用管他。”

  “谁要他管了！”叶绍致涨着脸吼完，又低下头，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这次他还挺义气的……”

  “绍期哥，我们没事。”顾潭笑的十分乖巧温和，只是眼眶上的一块青紫看的有些碍眼。

  叶绍期看了他几眼，伸出了手，“走吧，回家。”

  顾潭刚拉上去，就被叶绍致给挤开了，“我牵！我哥哥的手我来牵！你不许叫他哥！”

  叶绍期一脚踢到了他的屁股上，“你自己走！不会好好走就留在这儿。”

  然后亲自抓住了顾潭的手，另一只手抱着叶盈盈。

  叶绍致委委屈屈地跟在后面，踢着石子儿。

  该过马路了，顾潭扭过头，冲他伸出一只手来。

  叶绍致白了他一眼，但见顾潭却冲着他笑了，哼哼唧唧半天，还是伸手拉住了他。

  顾潭把他牵好了。

  叶绍期看都乖乖的，这才带着三人走过了马路。

  顾小叔出差了，顾潭晚上就跟着他们回叶家老宅。

  比彻先生在e国，叶妈妈精神衰弱加重，已经住了院。偌大的宅子倒只有几个孩子。

  明天学校要开家长会，下午一点到三点开一二三年级的，三点到五点是四五六年级的。叶绍致还傻乐着，觉得自己家里没有大人在挺值得高兴的。

  可是这份喜悦下一秒就被叶绍期给击碎了。

  “盈盈，小致，明天我去给你们开家长会。”

  叶绍致一下子就不干了，“为什么！那谁去给你开家长会！”

  叶绍期淡淡道：“我不需要。”

  他们上的是私立贵族小学，叶绍期是全校瞩目的人物，他的能力师生有目共睹。没有人会质疑有没有人来给他开家长会。

  叶盈盈倒是很高兴地一直搂着哥哥，她考试考的好，哥哥看到了说不定还会表扬她！哪像叶绍致，每次老师提到他都摇头叹气，感叹为什么同样的基因，哥哥那样优秀，弟弟却好似是个唯恐不翻天的小魔头？

  这么说定了后，叶绍期又想到了什么，转向一边安安静静练字的顾潭，“小叔明天也赶不回来吧？”

  顾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点点头道：“我也没事的，若有需要老师会给小叔打电话。”

  这么多年，顾小叔也就给顾潭开过一次家长会。好在顾潭一直都是年级第一，虽没叶绍期那么逆天，但也是同龄人中绝对的佼佼者，没人来给他开家长会老师倒也一点不担心。

  叶绍期还想说什么，就听顾潭先道：“绍期哥，明天有我的篮球比赛，你能来看吗？”

  开家长会的同时，学校怕孩子们没人管，就组织了篮球比赛，不让他们乱跑。

  “都说了你不许喊他哥！他是我哥哥！”叶绍致敏感地蹿了起来，霸道地挡在叶绍期面前。

  “叶绍致！你还有没有规矩了？”叶绍期厉声道。

  “我不管！就不许！哼！”

  “那……绍期？你明天有时间来看我的篮球赛吗？”顾潭好脾气地改口道。

  这回轮到叶绍期眉头蹙起来了，“还是叫哥。”

  “绍期哥。”

  “哇……不许啊！我不答应！哥哥你偏心……”叶绍致干脆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起来。

  叶绍期：“……”

  反观顾潭，懂事地合上练字本，走过来想要拉起叶绍致，却被那混孩子给扭着身子打了手。

  叶绍期生气了，转身抱起顾潭就往楼上走。留下叶绍致一个人哭的震天动地。

  顾潭乖乖地趴在叶绍期的肩头上，小声问道：“绍期……哥哥？明天你去吗？会去吗？”

  鼻息喷在叶绍期耳边，让他的火气灭掉了不少，不自觉放柔了声音，拍了拍小孩的背，“会。我带着相机去，给你拍照。”

  顾潭开心了，搂紧了他的脖颈。

  叶绍致哭着擦了把眼睛，刚抬头就看见顾潭遥遥地冲他吐了下舌头，呆顿了下，接着哭的更加歇斯底里了。

  第二天叶绍期给叶盈盈和叶绍致开完家长会，就来到了后操场。

  找到顾潭他们班，场上俊逸的小少年正跃起来投进了一个漂亮的球。

  “哇……”四周的小姑娘们都用力鼓起了掌，见到叶绍期来到后，场边的人又多了不少。

  等到比赛结束，叶绍期和顾潭正好碰见了负责留学的老师，老师笑着跟叶绍期聊了几句，问他去莱伊的手续是不是都办好了。

  叶绍期说都准备好了，再过半年可以直接去入学。

  顾潭安静地听着，等到老师离开后，才拉着叶绍期的袖口认真道：“绍期，我也会去，你在莱伊等着我。”

  叶绍期看着他，“你想好了？”

  “嗯。”

  “那还有不到两年，好好准备。”

  顾潭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唇边。

  要跟这个人分离两年，似乎是太久了。

  他在心里已经默默做好了明天就去找老师安排跳级的准备。

  人生第一次的，他有些不满自己为什么要比那人小两岁？那是不是意味着以后一直都要去追赶着他的步伐？

  该付出多少努力，才能来到他的身边，让他的眼中一直能看到自己？

  ……

  半年后，一架飞机起飞。

  又一年后，顾潭也登上了前往e国的飞机。

  在莱伊，另一段征途即将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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