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5)
作者:刀魂尾生      更新:2023-07-30 14:49      字数:21419
  英长老知道。

  燕容后脚踏过门槛,那门便又自己阖上。

  原醇玉见燕容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对面前的青鹏峰弟子高高举起一只手喊停。

  ”怎么,知道怕了?”青鹏峰弟子自然少不了一番冷嘲热讽。

  见到云尾峰弟子必然要刁难一番,已成了青鹏峰弟子公认的优良传统。

  既然是陪着燕容来道谢的,原醇玉这回既不准备和青鹏峰弟子耍嘴皮子,也不准备在元英长老门外大打出手。原醇玉打断道:”诸位回神,都这个时候了,咱们之间的恩怨也该告一段落了。”

  ”什么意思?”

  ”你们还没注意到么?你们元英长老和我们朴山长老已经私下和好了,咱们还在斗,岂不像个傻子。”

  青鹏峰弟子皆是一愣:”这……你怎么知道?”

  ”昨日元英长老不是还替我们云尾峰说话么,若是元英长老和我师父还在斗气,昨日在殿上元英长老落井下石还来不及,怎么会替我师父说话,护我云尾峰弟子?”

  青鹏峰弟子一听,觉得挺有道理,可刁难云尾峰弟子已成习惯,总觉得就这么放过明目张胆闯进他们青鹏峰的云尾峰弟子不是他们的风格,况且追人追了一路,就这么顺着云尾峰弟子的话头下来也十分没面子,一时打也不是,退也不是。

  原醇玉沉吟片刻,道:”你们要实在没什么事干,咱们就……”

  门外青鹏峰弟子与原醇玉彼此僵持,这厢燕容已穿过前院,畅通无阻地进了内院。

  元英长老站在内院,似乎专程在这等他。

  燕容知道元英长老已经觉察他来了,便也不往前走了,站在院前远远的行礼:”晚辈谢过元英长老。”

  元英长老缓缓道:”你不必感谢我,你救下我峰弟子,如今劣徒已去,无法再报你恩情,便由我这做师父的替他们还你恩情。”

  元英长老语气平和,燕容却从这话中听出一丝沉重,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好道:”长老请节哀。”

  元英长老的弟子燕容记得,是除妖时遇上的男女。都是是明媚的性格,以至时至今日,燕容这破记性竟仍然记得。

  燕容记得那男子方与女子争吵过,便大言不惭教他什么是在乎。在乎,便是她不在你身边一刻,你满心想见她;在一起的时候,只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她遇到危险,第一个冲出去保护她;无论什么遭遇,都能替她承担……

  燕容那时对在乎一词依旧没什么概念,直到后来在山涧中,女子的泪淌在他手上。

  原醇玉说过,他从小到大的愿望,便是有谁能为他哭那么一回。燕容那时不懂,如今想来,原醇玉想要的,或许便是那样的在乎。

  ”他们……令徒教会我许多。”记忆里两条活生生的生命化灰而散的瞬间在脑海中复苏,一下子梗在燕容喉间,燕容垂眸,”对不起,我没能救下他们。”

  ”你这孩子瞎愧疚什么?”元英长老摇摇头,”你自身难保,如何救得了别人。这便是小徒的命了。为正道而死,也不算白活一世。如今你也得了答案,便去了吧。”

  元英长老说罢,便要往里走。

  ”长老且慢。”

  燕容说着忽然朝元英长老掷了几样物事,元英长老回过身将宽大的袖子一揽,将那几样物事一一接过,原来是几坛子酒。

  元英长老轻轻一嗅,讶然:”这是?”

  ”谢礼。”

  元英长老好笑道:”我说了是替小徒还你恩情,你还给我谢礼?”

  拿都拿来了,再抱回去好不麻烦。燕容这么一想,强行解释道:”这是云尾峰的谢礼。”

  说罢,这才向元英长老告辞。

  元英长老抱着酒坛子驻足片刻,缓缓揭开坛塞,提起酒坛,一仰头,酒入喉间。

  他与茶相伴,极少饮酒。

  此番难得纵酒,足足饮了一坛。唇齿间的涩意被酒香冲去,酒意涌入胸腔烧得滚烫。

  正魔……势不两立。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标点会变成这样……修!

  ——

  朴山长老:淦!哪个小兔崽子偷了我的酒??!

  ☆、第 45 章

  燕容从元英长老的居所出来, 周围空无一人,只有原醇玉一人抱着胸背倚墙面叼着草叶望着不知道什么地方出神,燕容悄悄走到他旁边原醇玉一点也没发觉,直到一只手伸进他袖中,原醇玉才猛的惊醒。

  “怎么跟魔怔了似的,那些人呢?”燕容半个身子贴在原醇玉身上,手在原醇玉袖中掏弄了几下。

  原醇玉颤了颤, 痒得直笑,顺势靠进燕容怀中咬燕容的耳朵:“走了,许是觉得没意思吧。”

  燕容揽住原醇玉的腰, 从原醇玉袖中摸出个酒坛来。

  “我说怎么少了一坛,果真被你偷偷藏下了。”

  “好不容易偷一回酒,自然要给自己留两坛。”

  “偷的”

  “你以为以师父的个性,能光明正大地让我们取酒给他老对头”

  原醇玉说完, 燕容便听见一阵剑鸣,揽在原醇玉腰间的手一松, 却又被原醇玉按回去,接着脚下便是一空。

  “走了。”一柄巨剑出现在虚空之中,原醇玉带着燕容跳上去。

  “去哪?”

  原醇玉在前方御剑,燕容乐得轻松, 抱着酒坛在原醇玉身后坐下来,偏过头看原醇玉站在剑柄上捏诀。

  剑行得愈加地高,头顶着广阔苍穹,脚下是土石沟壑, 林木万千,原醇玉立在剑端,转头见燕容坐在剑身上望着自己,心中莫名战栗。

  勾勾手指,从坛子里引了一道美酒入口,入喉,入胸腔肺腑,任凭昏了头的话语被美酒勾出:

  “天涯海角。”

  好一个天涯海角。

  原醇玉一腔昏头的酣畅感染了燕容,燕容便也抬起酒坛,一仰头,张嘴接住潺潺流出的酒水。

  “喂喂喂,你别喝多了,怕你酒上头一脑袋栽下去。”原醇玉在前方喊停他。

  于是两个脑子里妄想着天涯海角的人,却在太荒山一个旮旯角落下来——为了分享这一坛从自家师父门前偷的酒。

  那原本是朴山长老给自己酿的酒,预备囤到冬天来时从地里挖出来,就着酱肉慢慢享受,再用融雪酿新酒。

  幼时原醇玉偷偷见到,趁朴山长老喝得烂醉,顺走了一壶酒,偷拿了一块酱肉,酱肉啃了一块,人先醉死过去,摊在地上打酒嗝。

  燕容刚巧路过,走得入神没注意周围,被横在前面的原醇玉绊了个大跟斗,沾了原醇玉一身酒味,正好被醒酒后寻来的朴山长老看见,连带着收拾了一番。

  许是过意不去,从此原醇玉偷酒喝,都有燕容的一份……

  一坛子美酒量足味醇,香气四溢,两人在林子里喝酒撒酒疯,吓走一片禽鸟走兽,次日睡眼惺忪地从山人捕兽的陷阱里爬出来,在冰凉的溪水里涮了一通,才彻底清醒过来。

  “燕容。”原醇玉替燕容拢好衣服,“走,我带你去人间。”

  燕容奇怪地看着他:“你还没醒酒?我们何曾出过人间,醉到梦飞升了?醒醒,还早着呢。”

  “这里不算。”原醇玉装模作样清咳两声,半是故作恳切半是故作神秘,“你上重生台救我,为表感激,出了门派,我带你去看真正的‘人间’。”

  燕容有些畏缩,见原醇玉说到“人间”时眼睛里熠熠生辉,隐约预感到原醇玉所说的“人间”必然十分火热和闹腾。原醇玉喜欢往热闹的地方跑,燕容偏偏对人来人往的场景没辙。

  原醇玉知道燕容畏缩什么,却不由分说地拽着燕容下了山。

  远远便听见市镇中的吆喝,叫卖,各式各样的人在街道上流动,燕容跟着原醇玉在街上走,差些和在人群里乱撞着冲来的男子撞个满怀,原醇玉拉了燕容一把,避开那横冲直撞的人,让出条道来。

  “正遇上赶集的日子,人多,你小心些。”原醇玉叮嘱着。

  燕容想窝回云尾峰里了。

  “不是说去天涯海角么。”话说出口,听在原醇玉耳朵里便带了些像是撒娇的埋怨。

  原醇玉好笑道:“你倒是说说,天涯海角在哪?”

  燕容没声了。原醇玉买了袋炒栗子,捏出个栗子剥了外壳塞进燕容嘴里。讨人欢心对原醇玉来说不过小事一桩,燕容啃炒栗子啃得高兴了,便也不再计较人群。

  原醇玉一下山就浪得没边,拽着燕容逛遍了附近的镇子。

  一袋栗子啃完,手中又被原醇玉塞了其他东西,燕容跟着后头拎着原醇玉一路买下的奇巧物件,等原醇玉进店面的空当,抱着东西站在店面门口歇脚。

  店门口一个同样抱着东西的男人竟把燕容当做有妇之夫,凑过来便道:“小兄弟,也是陪夫人出来采买呢”

  不等燕容说话,便自顾自说起自家夫人来。

  “夫人上了街,见了心仪的东西,那是十头牛也拉不住,你看我这一手的大小物件……诶,你抱的也不少呢,不过这些物件,倒是些寻常姑娘不爱买的。”

  “我夫人……爱寻觅些新鲜玩意。”燕容对着夫人一词咀嚼了半晌,原醇玉一个耍剑招耍得虎虎生风的大男人和“夫人”二字似乎有些不搭界。

  可听那丈夫夫人夫人地唠叨半天,渐渐地也就把原醇玉和“夫人”对上号来。又听那丈夫说着家妻如何爱逛街,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亏她一天下来也不嫌累,燕容心下略有感慨,便忍不住接了嘴道:

  “大抵天下夫人都是如此,夫人要出来逛,咱们也只有陪着抱东西的份。”

  “可不是!”那丈夫说完见自己妻子从店内走出来,掏了腰包付了账,便与燕容道别。

  燕容往店内张望了下,肩上却攀上一只手。

  “夫人噗,是说我吗?”待燕容有些尴尬地侧头看过来,原醇玉弯下眼角十分勾人地一笑,凑近燕容耳边喃喃道了声,“相公。”

  那一声相公叫得燕容酥透了半边骨头,燕容脸上有些发热,夫人本是叫着玩的,没想到被本人听去,厚颜无耻地反过来逗了他一把。

  燕容不甘示弱,想挑一把原醇玉的下巴,却抱着东西腾不出手,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崩着脸带了带手里快要滑落的东西,视线斜斜地与原醇玉对上,正色道:“夫人忽然靠这么近,就不怕为夫当街吃了你”

  虽没挑上下巴,这一番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的不正经话仍是让原醇玉猝不及防地红了把老脸——或者说正是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让说出来的话更具有冲击力,骇得原醇玉差点咬上燕容的耳朵。

  燕容兴致正浓,又见原醇玉神色松动,不禁觉出其中趣味,兴致更甚,当即得寸进尺,学着原醇玉的调调耍起流氓,用小臂蹭了蹭原醇玉的腰侧:“夫人怎的这幅神情,难道……竟是害羞了?”

  原醇玉内心惊骇不已——不过才下山多久,这人竟已能够把山下的流氓话活学活用,信手拈来!

  “你这些话跟谁学的!”原醇玉抖着手指着燕容的鼻子,骇然道。

  燕容一眨不眨地看着原醇玉。

  就差没说句“可不就是你”了。

  原醇玉:“……”

  原醇玉盘缠带得足,夜间二人分外豪气地在附近最好的客栈里叫了间上房,燕容盘腿在床上打坐,原醇玉坐在桌前摆弄白天买下的物件,将之分门别类装好。

  原醇玉全部分装好,摊向床上,燕容仍在一动不动地打坐。

  原醇玉只看一眼,忽的觉出不对,燕容这会儿额角竟有一串一串汗珠淌下来,忙唤道:“燕容。”

  燕容猛地睁开眼睛,随即脱力地弯下身子,原醇玉撑了他一把。

  “怎么回事?”

  燕容靠在原醇玉身上喘顺了气,抬起手抹去脸上的汗,道:“没事,一时不慎,走岔气了。”

  “你一向运气平稳。”原醇玉皱起眉,“为何会走岔气”

  燕容闷声道:“不晓得。”要是知道哪里还会岔气。

  脑袋里仍想着周身气脉,越想越糊涂。那日运气快到极致反而静止的感觉实在玄妙,可之后却再没出现过,燕容越是提速越是难以驾驭,不论怎么钻研都无法再找到那日的感觉。

  “小心些啊。”原醇玉一敲燕容的脑门,不放心地叮嘱道。

  他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师父朴山所说的劫数论,人皆有劫数,哪怕是从小顺风顺雨的燕容……亦是如此。

  燕容没心没肺地笑道:“你怎的和大师兄越发相像了?”

  原醇玉一噎,把燕容的脑袋按到枕头上。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出城。”

  燕容躺在客栈的床上,窗外传来人声,打更声,听着原醇玉计划次日的行程,这才真切地意识到原醇玉和他是真的离了门派要去“人间”了。

  “怎么之前还半夜爬起来要回门派,现在一声不吭就要走”

  原醇玉理所当然道:“这不一样,之前是被当作门派的耻辱不得不逃出去,现在是光明正大地出去,咱们走得堂堂正正。”

  作者有话要说: 燕容:害羞了?

  原醇玉:不……明明是把持不住了!

  于是这一章揭示了我玉隐藏的强迫症噗,

  于是我,我为什么又断更了,我,噫,要不我全文存稿回来再更?一断一断的我也很绝望……

  ☆、第 46 章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的我却控制不住更新的双手,永远的建议囤肥……这一章很甜,很甜,很甜,谁再说憋屈我就!我就!我就,我就尬糖(怂)

  次日二人出城, 原醇玉买了匹马,把分袋装好的东西搁在马背上,牵着马匹边走边在沿途将东西变卖,换足了盘缠,仅留下最喜欢的几样。

  燕容跟着原醇玉学买卖,看原醇玉如何把一两银子的东西以十两银子卖出,顺便跟买家唠嗑时套几条江湖消息。

  江湖上大大小小事情就没断过, 燕容当故事听,偶尔听见说他们长生门的,也尽只当故事听, 倒是十竹山庄的消息让燕容有些在意。

  听闻那十竹山庄闭门数年,如今渐渐在江湖中又活跃了起来,在各大修士聚集处,偶尔也能遇上几个十竹山庄的弟子。又听闻十竹山庄的新庄主还是个毛头小子, 带着个妖兽在江湖上到处跑,把沿途各个门派的弟子都挑战了一遍, 不知是真是假。

  有消息的,必然不是空穴来风。过了两城,还真让原醇玉和燕容碰上个十竹山庄的弟子。

  那十竹山庄的弟子在山庄中时与原醇玉比试过,庄主后来又时不时念叨下燕容, 路遇扮作平凡商人自称燕玉醇和原容的两人,那弟子一眼就认了出来。

  交谈一番,才知道不过数月,十竹山庄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十竹山庄的各项事务大部分都已移交给槲生庄主, 小庄主起初还难免生涩,如今已渐渐上手,乔渊夫人放心地从管事者的位置上下来不久,槲生庄主就大着胆子解除了禁地的缚,还从禁地里带了个妖兽出来。禁地里的妖怪出来想在庄中作乱,还是那妖兽镇住的。

  又问了槲生庄主的近况,得知小庄主活蹦乱跳,在庄外亲自巡查十竹山庄在各地设下的分点。便与那十竹山庄弟子分别,往下一个城镇行去。

  燕容感触道:“就连那孩子都为山庄奔走,咱们把诸事抛在身后,就这么下山出走,是不是……”

  原醇玉挠了挠燕容的手心:“偌大的门派,少了谁不能转不过一个魔道残党,还不至于威胁到我们长生门,那时候可比现在激烈得多。”

  事实上那弟子说了这么多,没透露他们小庄主出庄巡查也只是顺便,主要目的是寻人。与燕容和原醇玉一分别,就急忙飞了只纸鸽给庄主。

  没心没肺的二人且行且玩,把路上的说书先生和戏班眼熟了个遍,到客栈里洗了澡换了身衣服,方入夜,原醇玉又把燕容叫出来逛夜市。

  燕容扣着房门不放,对夜间的街市本能地抵触,当初在息甘洞外说故事时还拿出来和人家天灾人祸的遭遇放一块儿。

  原醇玉也想了起来,把那时候的事拎出来说,戏谑道:“你这人的遭遇还真是惊人,你是小孩儿么?”未等燕容反驳,又道,“说小孩也不对,上街市哪能算遭遇,寻常人家的小孩一到街市上就跟疯了似的,哪里顾得上走失不走失的,离了大人照样玩得起劲。”

  燕容噎道:“那时候看着周围人山人海的,全是高头大马的样子,又是夜晚,什么都看不分明,好像有什么在人群中,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忽隐忽现的,难道不可怕么?”

  原醇玉把燕容的五指从房门上一个个抠起,不由分说地拉了燕容出去,指着街景道:

  “那你看看,还高头大马,忽隐忽现么?”

  夜市正兴,一串串灯笼挂在摊前,透着光,照亮街市上行人说笑的脸,行人已不是高头大马的样子,男男女女携手而过,喧闹声中混着摊饼子的香气和少女的撒娇。

  燕容还在往客栈方向挣扎:“虽然没有,但……”

  濡湿的手中钻进原醇玉的指节,那钻入的手指把燕容握紧的手撑开。交握。

  “看不分明,倒是真的。”原醇玉扣住燕容的手,忽然笑得像个偷腥的猫,上扬的眼角隐入垂下的鬓发中,半明半暗中越发像个妖精。

  燕容一恍惚,原醇玉就拉着燕容钻进人群中。

  “醇玉。”燕容不禁唤道。

  “不会有人注意到的。”原醇玉回过头来,在燕容眼前道,在拥挤的人群中,几乎挨到了燕容的鼻尖。

  两人在人群中慢慢走,交握的手隐在垂下的袖摆下,原醇玉感觉到燕容攥着自己的手紧了一分。

  “燕容,看看周围。”

  燕容有些僵硬地照做了。

  “你看到了什么?”

  “人。”

  “这里才是人间。”原醇玉道,“四处皆是人的七情六欲,每个从我们身边经过的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故事,过去和现在都藏在最普通的喜怒哀乐中,你看。”

  “那女子在给那男子挑穗带,那男子在给那女子买发饰,你猜猜他们碰面了会是什么反应”

  燕容道:“惊喜”

  却见那女子嫌弃那饰物一点儿不好看,男子作势要扔,又被女子抢到手中。

  原醇玉道:“那是一对新婚夫妇,丈夫糙男人一个根本不懂什么饰物是好看,那女子虽嫌弃,可抢到自己手中的时候却像把它当个宝似的。”

  燕容道:“倒真是有趣。”

  原醇玉又道:“你看那卖豆腐脑的一家人,孩子在店前和母亲一起招揽客人,父亲从对面回来,带着给孩子买的点心。卖豆腐脑不挣什么钱,孩子平日里不怎么有机会吃点心,这时候格外开心,你看他明明想要狼吞虎咽却舍不得下嘴的样子。”

  原醇玉说着笑了笑,燕容也渐渐入神,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攥着原醇玉的力道松下来。

  “不论三六九等,既是人,便有血有肉有魂灵有感情。”原醇玉忽然转向燕容,问道,“燕容,你为什么怕人呢?”

  燕容正看一群姊妹笑闹,原醇玉忽然发问,将燕容道注意猛的拉回来。燕容沉默许久,望着行人茫然道:“我也不知。”

  “我以前一直想让你看看人间,分明是这么有趣的地方,你却连出峰都不愿,白白浪费了好时光。”原醇玉一边嘀咕着,指节在燕容手心蹭了蹭,忽然呀了一声。

  “怎么了?”燕容警觉起来。

  原醇玉拉起燕容的手:“没出汗了。”

  燕容一愣。此时手心干燥,原来方才不知不觉,竟不再发汗。可现在注意一回来,手心又起了薄薄一层汗。

  燕容忽然想起这一路上原醇玉总在有意无意地触碰他的手心,原来竟是在探他有没有发汗。此次诱他下山,莫不是为了让他克服一遇上人群就发汗的毛病

  原醇玉拉着燕容继续在夜市中闲逛,燕容没了一开始的紧张,却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在手心蔓延,想着人来人往中身边牵着这么一个人,便觉得十分意外和奇异。

  ——

  二人从夜市上回来,远远听见客栈内传来骚动。踏进门槛,见一锦衣男子手持符纸将一个店小二打扮的男子困在术中。

  原醇玉目光落在店小二身上,一愣,神色微恙。

  那店小二哀叫着在术中挣扎,隐隐显出花株的形状,围在客栈中的人惊惧万分,都怪叫着退到客栈门口去。

  不过一会儿,原本只是面目清秀的店小二竟变作一个妖媚非常的男子,瞪向那锦衣男子的眸中秋波流转,冶艳动人,直叫原本退到客栈门口的众人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

  “大家也都看到了此物的原型,这店小二不是一般人,掌柜的,我说的不错吧?”

  那掌柜的早已吓得软倒在柜台前,抖着嗓子急道:“请道长快快将其捉拿!要多少钱我都付!”

  锦衣男子听罢,略一颔首,道:“得罪了。”便取符施术,要将那仍在挣扎的花灵制伏。

  花灵叫道:“我不曾害人!那些事不是我做的!”见众人无动于衷,不由白了脸色,眸中微微一沉,便想干脆来个你死我活。

  目光一转,却见客栈前两个熟悉的身影。花灵立即求救地望着那两人。

  原醇玉早有动作,正要上前,一道黑影忽然窜出,将那锦衣男子的术生生截断。

  那花灵见了那黑影一惊,接着眉间闪过一丝喜色。

  “大人!”

  那黑影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便解了花灵的束缚,横在了花灵和锦衣男子之间。方才那黑影动作极快,又转瞬停下,众人这才看了个明白,原来是个身着黑色外衫的男子。只见那男子剑眉入鬓,姿态沉着地立在中央,像长辈看孩童似的看着那锦衣男子,双目半合,神情微倦。

  “你是何人”锦衣男子道。

  人群中走出一个少年来,替那黑衫男子答道:“我们从十竹山庄来,不知花公子何故要为难我十竹山庄的花灵”

  锦衣男子了然道:“原来是槲生庄主的侍灵,得罪。我路过此地,见这非人之物化作人形藏匿在人群之中,为防万一,便想将他揪出。既然是槲生庄主的侍灵,那便交由槲生庄主处置,告辞。”

  说罢,那锦衣男子便一阵风似的带着随从的人离开了客栈。

  ☆、第 47 章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作者可以日更几天(噫)补完权游以后大概可以好好码字了,嗯,一定是这样(想到隔壁作者还在点家追大长篇而我已经更新……并不应该忽然兴奋,啊,良心好痛(趴)

  “花公子……”槲生对那锦衣男子的称呼让燕容有些在意。

  “唔, 花家少主。”原醇玉道,“不知怎会经过此地……”看他行去的方向,竟像是……

  燕容和原醇玉说话时,两道身影同时向二人扑来。

  “主人!”那花灵扑向原醇玉。

  “燕容!”槲生在燕容跟前刹住脚。

  原醇玉把那花灵从自己身上拎下来,故作惊讶:“什么主人?”

  “主人莫装了,我晓得主人心里是有我的。”那花灵十分羞涩地贴上原醇玉的身侧,“我看出来您要救我了。”

  扫到原醇玉脸上的为难, 又道:“燕容大人也早就知道了。”

  原醇玉一愣,看向燕容。燕容平静无波的眸子也看向原醇玉。

  “这……这妖物……”客栈内的客人打断几人的相叙,想要上前又碍于妖物不敢靠近。

  “诸位, 这男子原是我石竹山庄中的花灵,不论它做没做过什么,还请大家看在我石竹山庄的面子上谅解它这一回。”槲生抱拳道。

  那掌柜的从柜台旁爬起来,槲生见状, 从袖中掏了一袋钱币,放到柜台上。

  “这段时间多有麻烦, 不知掌柜的能否将这花灵交给我带回”

  “不麻烦不麻烦!”那掌柜的抖着手将钱袋收入袖中,立即挂上一副看贵客的小心翼翼的谄笑。

  将众人安抚好,槲生才重新走向燕容和原醇玉二人。

  “当真许久不见了!”

  原醇玉揉了揉眼。这是那时候那上来就挑衅的毛头小子

  真是十分有庄主的样子了,燕容暗道。便看那黑衫男子踱步过来, 目光落在原醇玉身上,不知在想什么。

  槲生道:“这是昭涯,我镇庄之宝。”说完便被那昭涯拧了耳朵,哎哟哎哟地叫唤着认怂。

  昭涯轻叹:“什么镇庄之宝。”

  “好好好我乱说, 真是,炫耀一下都不行么。”槲生揉着耳朵,委屈兮兮。

  原醇玉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才是我认识的小庄主啊。”

  “喂!你什么意思!”槲生正要冲过去,被昭涯压着脑袋按了回去。

  “久违。”昭涯道。

  ……久违

  啊,对,“槲生庄主就大着胆子解除了禁地的缚,还从禁地里带了个妖兽出来……”

  那时遇上的十竹山庄弟子,是这么说的。大约这昭涯便是那妖兽了。

  “久违。”燕容道。

  原醇玉打量了昭涯好一会儿,这会儿便也紧随着燕容开口,面上浮起他惯用的讨喜的笑:“久违,这位……大人。”

  花灵笑得比原醇玉更讨喜,几乎可以称得上崇拜地扑倒在昭涯脚下,一句感谢大人抖了好几下才吐出来。

  顺便谢谢了昭涯身边的槲生。

  原醇玉忍不住犯起嘀咕,既然这么崇敬这位昭涯“大人”,当初何故还要巴着他不放求他携带出禁地。转念一想,这昭涯毕竟是禁地老大,禁地封闭的漫长岁月里,其中的生灵可说是都被这昭涯的妖气养着。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

  倒是槲生心梗不已,原来禁地中的生灵虽都属他十竹山庄,可明显都把昭涯当主子。而昭涯呢,则更是让他深感挫败。自打出了禁地,对他就像带崽子似的,虽说昭涯是活了许久了老妖兽了,可与他脑海中一人一兽并肩作战的场景也相差太远,那些生灵对他的态度也活像是……禁地之主的少主子似的。

  十竹山庄的庄主心梗着,蹭到燕容身边求安慰。

  燕容也看出这一庄之主和镇庄之宝的关系不太像字面意义所示,一边觉得好笑,一边照顾着槲生摆出一副眼瞎状装作什么也不知。

  “对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燕容揉了揉槲生的脑袋道。

  槲生神情一滞,心中复杂,道:“此事……说来话长。”

  原来槲生不久前来找过二人一回,原本只是想探望一番,却正碰上二人在重生台上闹那一遭,一上山就听闻朴山长老弑徒归来后闭门不出——那犯事出逃后被朴山长老亲手打死的二人正是原醇玉和燕容。

  槲生当即闯上云尾峰直奔朴山长老房中大闹了一通,闹一半被昭涯提下山,便在这附近徘徊,想着至少找到两人的尸首。尸首没找着,却又听闻这犯事的二人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立功赎罪了。

  槲生便又准备上山看看,进了云尾峰给朴山长老赔了罪,坐在云尾峰迟迟等不到人——那两人竟又走了。元英长老也毫不知情,只知道那两人偷了朴山长老一壶酒,次日,隔壁元英长老那峰的弟子送了盒茶叶来,打开盒子取出盒内藏着的原醇玉留的字条,才知道人走了,也不知去哪了,还会不会回来,几时回来。

  槲生便在元英长老大发雷霆时溜出了云尾峰,在山下四处找寻二人,却毫无消息。经此波折,槲生心灰意冷,已经计划着回石竹山庄,却收到庄内弟子传信,得知燕容和原醇玉消息,便一刻不停打马过来了。

  这回倒没让他难寻,直接在客栈中碰上了。

  “就是这样。”槲生说罢一抹脸,冲坐在桌前一脸无辜的燕容崩溃道,“你们可真是能跑!”

  他原本只是想来探看,到后来,找人都成了执念了。

  燕容默了半晌,斟酌再斟酌,道:“……没想到你经历了这么多。”

  回得意外走得匆忙,燕容根本来不及听说槲生来云尾峰的消息,这些天燕容也仿佛把过去没经历的波折全给补上了,这会儿听槲生把这几日寻人的遭遇一股脑倒出来,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此时燕容带槲生和昭涯进了房间暂时歇下,原醇玉在一楼给石竹山庄的庄主和镇庄之宝准备房间住下,花灵巴着原醇玉不放,也跟着下来了。

  这花灵被他从石竹山庄禁地内带出来,还没有多久,他便进了锁魔塔,原醇玉不忍耽搁那花灵修炼,便叫它自己珍重,让这花灵自己下了山。

  花灵下山后便一直在山下徘徊,打听着原醇玉的消息。如今原醇玉没事儿了,便又巴上了原醇玉。

  这花灵先前用得顺手,原醇玉也就乐得它巴着。

  安置好两尊大佛的房间后,原醇玉便靠在柜台上,放低声音跟那掌柜的唠嗑起来。

  “听这花灵说你们对它如此嫉恨,是误认为它犯下杀孽,不知是怎样的杀孽”

  花灵隐去了身形附在他身后,委屈地蹭他的脊背。

  那掌柜的看不到灵,又见原醇玉生得十分亲切,被原醇玉诱了几句,便放心地凑近道:“其实最近这儿发生了几件怪事,官府迟迟查不到人,后来便传出风声,说那几样事非常人所为。”

  原醇玉颇感兴趣:“哦掌柜的能否细说”

  那掌柜的抠了抠柜面的凹凸,道:“这事儿啊,还得从那天说起……”

  原醇玉在外面转了一圈,买了些吃食,若有所思地爬上楼梯。

  花灵趴在他背后嘀嘀咕咕:“我说你不是喜欢那燕容么,怎么还有闲心在外边磨蹭?”

  原醇玉好笑道:“我喜欢他和我在外面磨蹭有什么关系”

  “明眼人都看得出槲生庄主觊觎他,现在他们俩呆在一块儿,你还不紧不慢,不怕抢了你的人啊?”

  “他不会,也不敢。”原醇玉颇有自信,“况且,燕容自己都说了,他在乎我。这没心没肺的家伙长这么大,还从没对别人说过这句话。”

  “呃……”

  花灵欲言又止,迟疑道:“你确定他说过在乎你”

  “自然,我记得那时你也在的,咱们还被当时那魔修摆了一道,实在气人。不过也多亏他……”

  花灵默了一瞬,不忍道:“你听错了吧,燕容那时候说的……明明是‘我想在乎你’,不是‘我在乎你’。”

  “……”原醇玉半天才把话从喉咙里卡出,“你说什么!”

  房门被大力推开,发出备受欺凌的嘎吱声。

  昭涯不知去了哪,槲生正给燕容涛涛不绝地讲他离开石竹山庄后所发生的事,忽然被这可称刺耳的推门声打断,槲生和燕容都转头看向门口。

  “房间给你们备好了。”原醇玉肩膀抵在门上,开始赶人。

  槲生恋恋不舍地被赶出房间,店小二候着门外引他去房间。

  原醇玉走进来,吃食甩在桌上,一只手抵在桌沿,一只手圈住燕容的脖颈:“燕容……”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槲生在外面拍门:“原醇玉!只有一间房是怎么回事!”

  原醇玉不耐烦地抬起头冲门外道:“上房只剩一间,你和你镇庄之宝难道还要两间?”

  门外的人接收到声音里隐隐的怒气,瞬间没声了,带着一肚子怨气乖乖回房间。

  房间之上,被原醇玉无情甩开的花灵暗戳戳地爬上房顶,暗戳戳地在黑衫男子身边坐下。

  黑衫男子目光慵懒地看着街边的人来人往,视线跟着人流而上,遥遥飘向几座城之外太荒山。

  花灵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您已经去过了?”

  “去过了,变化挺大,没认出来。”昭涯轻飘飘道,“不过,还是太小了,没什么长进。还不如灵渊门。”

  花灵悻悻地笑了笑,摸了摸鼻尖。长生派和灵渊门,哪能放一起比的。

  ☆、第 48 章

  刚赶走十竹山庄庄主的房间内, 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烟味。

  “怎么了?”燕容顺手抱住原醇玉环在自己肩上的胳膊,仰头看向一脸委屈的原醇玉。

  原醇玉口气强硬:“我问你,你在乎我么?”

  活像个蛮横的莽夫,一旦答得不称他心,便会被他环在身前的手卡住脖子。

  燕容心下暗忖,明白了。

  这是小媳妇撒娇。装腔作势。

  燕容笑了笑,指腹磨蹭原醇玉的手臂:“在乎。”

  原醇玉便软下来, 靠在燕容身上。

  语调也软下来,轻轻地,带着分缠绵地落在燕容耳畔。

  “喜欢我么?”

  燕容耳尖一痒。

  从耳尖痒到耳根, 痒到颈侧。是原醇玉的唇舌顺着燕容的颈线下移,所过之处带起一阵酥麻的战栗。不安分。

  挨上燕容锁骨的刹那,燕容扳过原醇玉的下颚,堵住了他的嘴。

  师兄和语晴师姐为什么喜欢啃来啃去, 他算是知道了……

  间隙原醇玉这妖精还想说话,但咬字含糊不清。燕容知道他想问什么——“喜欢我么?”

  燕容咬了咬他的唇瓣:“喜欢。”力道不轻不重, 刚够表达喜爱。

  说出口的刹那燕容感到原醇玉轻轻一颤。他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燕容的大腿上。

  燕容搂着原醇玉的腰,被他潋滟的眸子看得有些燥热,脑子里免不得就想起了锁魔塔中……那一番胡来,原醇玉引着他一步步开拓那神秘之处。

  原醇玉呼吸有些急促, 微烫的手擦过他的指尖,滑到他腰带上,显然和他想到了一块儿,两个人不约而同解起衣服。

  但冷不防被原醇玉抱起的时候, 燕容意识到这一回和锁魔塔里那次不大一样。

  燕容有些忽然想起,在锁魔塔里那时,他似乎把原醇玉弄哭了。

  所以现在被原醇玉按在床榻上胡啃乱啃,也无话可说……

  况且,虽一副恶狠狠的样子,他却微妙地觉得原醇玉此时是高兴的,既然他高兴……

  手沿着原醇玉的脊背滑入他发间,被原醇玉抓下来,在手背上咬了一口。原醇玉欺下身,低低地威胁:“你知不知道,我忍你很久了。”

  小媳妇撒娇……装腔作势。

  装腔……作……

  ……

  雀鸟啄了好几下窗子,在窗外飞来飞去。无人理会。

  原醇玉用实际行动证明并非装腔作势。

  次日燕容睁开眼,起——

  没能爬起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疼痛窜上来,燕容一脑袋又栽下去了。

  原醇玉满脸餍足,十分有精神地蹦起来,洗漱穿衣完毕,从外面打了稀粥回来。

  燕容有点后悔任他高兴了。

  待缓过劲来,燕容慢吞吞地爬起床,眼角挑到窗缝间一抹不太起眼的颜色。

  燕容打开窗子。

  那一个猛子把自己扎进窗缝的纸鸢终于重见天日,摇头晃脑地抖了几抖,才得以把自己摊开成一张符纸。

  符文上光芒流转,光彩四射,朴山长老暴跳如雷,震耳的吼声从云尾峰传来。

  “——小兔崽子!”

  “招呼不打一个就走!翅膀硬了啊?还不理会为师!还,还偷酒!”

  小兔崽子分外无辜:“走时留信了。师父,酒饮多伤身,我们给您换了茶。”

  虽说都是原醇玉一个人的主意。他在庭中见元英长老的时候,原醇玉就在外面和人比划,赢了元英长老的弟子,便要元英长老的弟子替他送茶兼送信了。

  后来原醇玉告诉燕容,直说得乐不可支,猜测这事可传:云尾峰弟子竟使唤了青鹏峰弟子后一走了之。

  “还有理了你!”朴山长老还能再吼一通,却只听见燕容的声音,少了一个小兔崽子让朴山长老骂得十分不爽,“醇玉呢?”

  原醇玉在一楼被暴跳如雷的槲生缠上了。

  槲生跳着脚,要求和原醇玉决斗,一个猛冲过去被原醇玉抬腿踹翻在地,拱了拱身子,没爬起来。

  昭涯不忍直视地走过去,把人拎起来夹咯吱窝里带走,爬上楼梯迎面遇上燕容。

  槲生自觉没脸见人,在昭涯咯吱窝里装死。一开始塑造的好形象一瞬间崩塌殆尽,小庄主心如死灰,不愿面对,十分绝望。

  燕容在走廊上看完了全程,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撇过头喊原醇玉。

  “嗯?”原醇玉依然心情大好,猫儿似的打理着刚才稍稍弄乱的毛,燕容一喊,就十分乖顺地跑上来。

  “师父找。”燕容只说了三个字,原醇玉脸上的笑容垮了。

  客栈房间,两人一符。

  小兔崽子们齐了,对着符纸一声不吭乖乖挨训。

  “师父究竟是如何知道我们位置的?”原醇玉偷偷嘀咕,把手伸进衣服里翻找。

  朴山耳尖地听见了:“为师看着你们长大的,还不了解你们那点花花肠子”

  原醇玉却已在背后摸着了一个法印。

  “师父你!竟下了追踪印!什么时候下的!”

  朴山长老修行已久,修得面皮十分厚实:“为师不给你下追踪印,如何逮得到你老实交代,你们在哪,没搞什么事吧?”

  待小兔崽子们一五一十交待清楚了,朴山长老一点头:“行,就呆在那儿别回来了。”

  燕容和原醇玉对视一眼,朴山长老说这话时语气十分平静,照朴山长老素来的尿性,二人还以为师父已经骂够了消气了,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一时都有些发懵。

  却听朴山长老接着说道:“给你们个任务,完事了随便野。要说此事……此事重大,不可怠慢——都给我竖起耳朵听!”

  正在抠那印记的原醇玉和津津有味地在一旁看着的燕容顿时回神。

  “现在已经知道半块石头落入了魔道手中,四大魔宫被消灭后,魔修分散在各地,隐藏起来休养生息,如今得了石头,必然蠢蠢欲动,这是将他们肃清的好机会。如果那信是真,你们现在所在之地就藏着魔修的余孽。”

  原醇玉眼皮一跳:“等等,半块石头在息甘体内,半块石头在魔修手中,那争弦……”

  “争弦夺走的是息甘的妖力,密阁内的符纸应是魔道故意为之。那魔修在夺信的时候暴露,毁了信,自尽了。可惜那信还未解读完就被毁去,否则还能知道得更确切些。至于花争弦,他确实与魔道勾结,掌门废去他修为,但他什么都不肯说,花家来领人,我们也不好扣着。不过听说花家的人来了他倒是紧张得很,愿意交待些东西了,却只说门中藏着魔道。潜入门中的魔修已死,自然也就没什么用。至于更深的,就无从得知了。”

  朴山长老叹道:“那些的魔修似乎还与魔族有些瓜葛,还好发现得早,及时把苗头掐灭,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醇玉,事关魔道……我相信你。”

  原醇玉神色复杂,连背后的法印也忘了理会,肃然道:“徒弟知道。”

  便是再顽,涉及正魔之事,也不敢怠慢。特别是经过三年前忽然燃起的恶战……

  燕容随未经历,被一股肃然道气氛感染,也不由得正了正神。

  朴山长老吩咐完毕,符纸失了光彩,干巴巴地落下来。原醇玉接了塞到怀中,当即便要行动。

  燕容本想跟着去,偏偏腰酸背痛,酸爽难言——折腾了一晚上的后遗症。被原醇玉按到床上,温言软语地哄了几句,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原醇玉备上符纸法器出了门。

  原醇玉温言软语好听得紧,态度却颇为强硬,叫他在客栈好好呆着。

  燕容没别的事可做,在床上打坐调息。先前打坐时岔了气引得原醇玉好一番在意,燕容有好一阵子没在原醇玉眼前尝试,原醇玉不在,燕容有些心动,稍稍加快些速度,再加快些速度,再……

  毫不意外又乱了阵脚。

  燕容摊在床上,瞅着房梁百无聊赖地走神。

  不知是被魔道之事扰了心神,还是在修炼上屡遭挫败,往常一个人总能自然而然地进入修炼状态,此时却莫名烦躁,直想爬起来做点什么。

  此时,原醇玉心中也不平静。

  朴山长老说的话让他很是在意。获知魔道动态算是一桩喜事,而花争弦……花争弦可说是被花家抓回去的,难怪在客栈中碰见花家少主,想必正是在前往云尾峰的路上。

  他不知道花争弦是怎么离开的花家,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去,想必不会好过。

  不必想也能猜到,花争弦那会儿必是央着师父留下他,才愿说出事关魔道的秘密。

  云尾峰当然不可能留他。

  也算是自作自受。

  原醇玉想起一年前,他们长生门在修真界初露锋芒,云尾峰的名号渐渐响亮。花争弦在第一批慕名而来的弟子之中,喊了他第一声原师兄。

  “原来这么些年,你到了这儿。”

  “我叫你一声原师兄,你可得帮我。”

  花争弦有底子,又肯努力,渐渐成了师父倍受喜爱的弟子,成了云尾峰有头有脸的花师兄。

  他对外宣称自己是云尾峰弟子时,脸上掩不住的自豪。

  谁知道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呢。

  ……魔道。

  必然是魔道。若不是受魔道引诱,他哪会……

  原醇玉握紧了拳,随即一怔,意识到自己竟不由自主地在为花争弦开脱。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被关在塔里啪啪啪(雾)的那段时间,原醇玉惊觉燕容他喵的竟然是个老司机。

  燕容:我不是,我不是,我没有。

  并重温了一遍自己的私人藏书x

  ☆、第 49 章

  追踪魔修不算什么难事, 修魔比正规修真确实要快上许多,但途径邪门,只需循着异常之处寻找即可。

  回忆掌柜的所说的几桩怪事,原醇玉已然有了眉目,不一会儿便寻到城中一处普通的市井小户。

  原醇玉屏住气息在房顶暗暗观察,住户是极普通的一家四口,一家之主不过是个屠户, 在家附近卖肉,却有两个貌美的娘子,在家洗衣做饭兼务些杂活, 带一大一小两个儿子。

  原醇玉不眠不休在房顶的夹层中窥视了一宿,没看出什么异常,临近早晨时,那小儿子爬起来哭着喊着要吃肉, 屠户一语不发,提着刀便出了门, 两个女子按着小孩儿好言好语地安慰,劝道:“阿欢忍着点啊,等会儿就有肉吃了。”

  那小孩儿不知哪来的力气,两手把那两个女人一推, 竟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朝原醇玉跑来,一脸馋样地攀着柱子往上爬。

  原醇玉一惊,猛地窜到一边, 而原来趴着的那根房梁转瞬间已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针,要是慢上一步,自己也要连着被扎成刺猬钉在房梁上。

  那大儿子看着不过十四五岁,不知什么时候醒的,缓缓道:“没事,只有一个。”

  原醇玉这才发现那男孩阴沉冷郁的目光正黏在他身上,像一条伺机而动的蛇。

  女人轻轻笑了,把小孩从房柱上抱下来,轻声细语地哄道:“等着,这就给你煮肉吃。”

  原醇玉一点没意外,崩起身子躲过女子猝然投出的暗器。煮给那小孩吃的“肉”说的果真就是自己了!

  原醇玉还有闲心得意,整个长生门在他那一辈他原醇玉说身手第一没人敢说第二,区区暗器还——

  腰上乍然搭上个莹白的手,修长妖娆的指甲扣在他腹间,原醇玉梗着脖子回过头去,不知什么时候也跃上了房梁的另一个女修挑起他的下巴。

  “这小哥,长得还真俊俏。”

  “姐姐!这可是个道修!”底下的女修冲她道。

  这被唤作“姐姐”的修为显然更高,原醇玉不敢轻举妄动,坐在那女修怀中调笑道:“这位姐姐也是真真漂亮。”

  女子都在意自己的容貌,魔修能够肆意妄为的那些年,魔道女修更是明目张胆地为永葆容颜说杀人就杀人。

  原醇玉这番取悦,那女修显然十分受用,掩住嘴笑得妩媚。前一刻还在笑着,下一秒说翻脸就翻脸,那扣着原醇玉腹部道指尖瞬间下扎。原醇玉调笑归调笑,坐在魔修怀中一刻不敢怠慢,当即抓住那女修的手腕折下。

  “姐姐!”下方抱着孩子的女修忽然叫道。

  那姐姐惊叫一声向下栽去,凭空出现的一把剑方才正对准了她的后心。一缕青丝被削了下来。

  原醇玉卡住她的脖颈,仍是张调笑的脸,却分毫情面不留,下手已是处处杀机。

  就如那少年所说,自己只有一个人,魔修群攻下必然在劣势,只能求巧求快。这女修修为高,当第一个解决。

  这女修也不是吃素的,被他打伤后,很快便反应过来,与原醇玉交起手来。

  原醇玉方才坐她怀中一副好欺负的样子,真正交手,却让那女修暗暗心惊,明明是一板一眼的道修,年纪轻轻却能有如此修为,只能说天分……好在,再有天分也只有一个人!

  原醇玉一面与面前的女修交手,一面注意着下方那抱孩子的女修的暗器,对那十四五岁的少年难免失了提防。

  少年出手时原醇玉没听到丝毫响动,待到有所注意,已避无可避。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原醇玉一时拿不定主意,而本被他制住的女修则挂在房梁上困住了他的手脚,束住了他的剑。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黑影掠过,将原醇玉抱离了原地。

  强大的威压从那黑影身上散发出来,涌动的妖力弥漫至四壁。

  “不是一个……”少年喃喃着,那张仍然稚嫩的脸上刻意表现出的沉着冷静瞬间瓦解,一下子既不阴沉也不冷郁了,取而代之的是从骨髓中战栗出的恐惧。

  妖风阵阵将屋内的锅碗瓢盆掀翻在地,窗柩不堪重负,嘎吱响个不停。

  孩子忘了哭饿,抱着孩子的女修身子止不住颤抖着,张大瞳孔望着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

  房梁上的女修不知自己是怎么松开原醇玉的,怎么从房梁上掉下去的,怎么连挣扎都没有重重地摔在地上的。她唯一的反应,是从地上艰难地翻起身子用尽气力打开了门。

  “快……走!”

  其余几人拔腿就跑,抱着孩子的女修先迈出了门槛。

  那十四五岁的少年却在门口停下来,合上门栓,转过身来紧紧盯住屋内的不速之客,竟是要背水一战的架势。

  分明依然恐惧得不行,手脚都战栗不止,呼吸冒出冷气,整个人打着哆嗦。

  魔修有这么团结有爱舍生忘死牺牲自己成全别人?这么一来,倒像是他们正道欺负人了似的。

  原醇玉侧过头看了看昭涯,昭涯虽从禁地中出来了,自打见面起却给他一种仿佛依然沉浸在漫长沉睡中困慵感,即便站在众人面前,视线掠过眼前的苍生,但意识是仍在沉睡似的。

  而这一刻,他在昭涯脸上看见了一丝杀意。一丝轻描淡写,但却真实确切令人禁不住胆寒的杀意。

  那少年方祭出法器,法器就在昭涯的妖力中绞得粉碎,紧接着那少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得向后砸去,正好砸在方才被他拉下的门栓上。

  “等等。”原醇玉急道,“别杀他。”

  妖风静止下来。

  昭涯收回了妖力,屋内重回宁静,锅碗瓢盆的碎片散落在地,开门的女修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不知是生是死。她被他重伤,又从房梁上直直坠落,血浸透地面,凶多吉少。

  少年摊在门边,喘着粗气,身体骨骼有些扭曲,已经没有还手的可能。他若不制止,他估计连喘气的机会也没有,就和他的法器一样被绞得粉碎了。

  原醇玉拎起这少年拨开门栓,外面已经不见了女修和孩子的踪迹。

  “你知道他们会去哪么?”

  少年阖上眼,一声不吭。

  原醇玉柔下声,安抚道:“你告诉我,我不杀你。”

  少年睁眼看了他一眼,复又闭上了眼。

  “我也不杀他们。”

  少年忽然抓住他的手臂。原醇玉眯起眼,蓄势待发。

  “你这样抓着我,我怎么告诉你?”

  方才还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这就愿意说了。原醇玉笑了笑,松开手。

  少年在前面一跛一跛地走了几步,原醇玉拉住他,叫上昭涯。

  “这边。”说着往相反的方向奔去。

  没几步,迎面一片暗器直往面门飞来,面前浮起妖力凝聚成罩,噼里啪啦震落了一片暗器在脚下。有传说级别的妖兽跟着,果真方便。

  “果然在这。”原醇玉嘴角浮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

  话音未落,一张爆破符送上,把隐入身形的魔修炸了出来。却只见那女修,不见了孩子。

  那女修竟还想出手,被昭涯打到再无反抗之力,死死地瞪住二人,嘴角淌下鲜血,竟就这么咬舌自尽了。

  原醇玉懊恼地蹲下来检查女修的尸身,死得很透。撇过头看向那少年,打算再套些消息,却见那少年歪着头,一动不动,一探,竟也自尽了。

  “啧,这些魔修怎么都这么不爱惜生命。”原醇玉叹了口气。

  “看来这些都是听命魔族的人。魔族也算是群生生不息的家伙了,麻烦得很。”昭涯嫌恶道。

  原醇玉抬眼看他,奇道:“你怎么在这?不跟在你们庄主身边没问题吗?”

  “没问题。我出来,可不是为了把他护成一个废物的。”昭涯说这话时很有一种养崽子的既视感,原醇玉不禁产生了一种昭涯才是主子而槲生则是跟宠的错觉。

  暂且不谈这对人兽,原醇玉道:“孩子跑了,估计会去找那屠户,得在那屠户带孩子离开前追上才行。”

  “屠户?”

  嗯……昭涯还没见过之前出去的“一家之主”。原醇玉一时不知道怎么快速有效地解释,便道:“总之,先找到孩子。他们不惜自己留下送死也要拖延时间让孩子离开,那孩子一定不简单。”

  正说着,便见一人走了过来——怀中正抱着那孩子。

  原醇玉看清那人,惊呼道:“燕容!”

  让他惊呼的不是燕容怀里的孩子,而是染了燕容半身的血迹。血迹把他怀中抱着的孩子的衣服都给染红了,燕容抱着孩子一步一个血印子地走来,活像个索命的魔鬼。

  行人看不见他——结界早就铺开,人们在鸡鸣中起床,熟视无睹地与他们擦肩而过,开始一天的劳作。

  “你别那么看着我,不都是我的血。”燕容把孩子往原醇玉怀中一扔,就地坐下,开始打坐,临入定前想起一事,道,“遇上个魔修,看他护着孩子护得紧,我就把这孩子带上了,孩子没什么事,就是太吵,被我弄晕了。不过那魔修估计快死了,你快去看看,不远……”

  远字飘散在空中,燕容已经闭上眼,进入了状态。

  原醇玉更是惊讶了——说是惊吓也不为过,燕容打小不喜人群,修炼前必找一处无人的清净之地,而现在,他竟然在人来人往处旁若无人地坐下来打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有皮肤了,想把阴阳师下回来

  ☆、第 50 章

  燕容此时却并不轻松, 甚至可以说是强撑着神识运转起真气的。

  刚刚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恶战。燕容不知道魔修是怎样的实力,但单单作为一个修士,他所遇上的那个魔修各方面都可称强大,燕容几乎找不到他的破绽。

  他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赢过的,挡在面前的身躯轰然倒塌前,他仿佛已经死去过无数次。但一股莫名的、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意志支配了他,让他一次次爬起来, 攻击,直到确认对方再也睁不开眼睛。

  他胃中仍泛着恶心,身体疲惫至极, 却并不影响豁然开朗的喜悦充盈他的精神。

  从感觉到那气息开始,便好像有一个线头从他的脚底伸出来了。这线头告诉他该往哪走,该如何做,茫然无目的的二十几年仿佛一下子有了方向。

  他坐下来, 沉下心,觉得从客栈出来后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梦境, 又恍然错觉过去的许多年才是梦境,只有那段短暂而漫长的经历稍稍真实……

  燕容是半夜从客栈出来的。

  留了字条在房间,槲生和他一起,一边琢磨忽然有了消息的魔道一边大街小巷到处寻人。

  在那之前槲生接到十竹山庄的信, 魔道的消息经由长生派发起的密会传遍各大正道门派,各大门派都已采取行动。半夜槲生推开了燕容房间的门,镇庄之宝被他派出去至今未归。

  漆黑寂静的夜色里寻人多有不便,槲生和燕容对魔道一无所知, 燕容一场闭关错过了魔道兴风作浪的那几年,槲生则在山庄中与世隔绝,两个毫无经验的正道一时都不知该如何着手,无头苍蝇似的转了半晌,在路上绊了好几下。

  燕容站在街头,闭上眼。

  城中遍布人的气息,凡人和外出的修士挤满了这个热闹的城镇。

  便是在这么一个包容着各色人等的城镇中,藏匿着魔道的落网之鱼。燕容猛的睁开眼睛。

  时隔数月,他再次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魔族的气息。

  气息很淡,稍不留神便会放跑,燕容不得不走得很慢,小心翼翼地循着气息前行,槲生被他示意噤声,紧张兮兮地跟在后面。

  找到人时天已蒙蒙亮。燕容看一眼就确认了,不是魔族,不过是一个沾了魔族气息的魔修,正要对一个凡人出手,被他们撞了个正着。

  难怪气息这么淡。

  燕容有些失望,又猛然想起此行正是来寻魔修。

  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恍惚的时间,他觉得自己在寻的是一个魔族。

  他怎会觉得自己在寻的是一个魔族。

  不及多想,眼前这魔修不战反逃,身法诡谲,一溜烟掠去老远,燕容和槲生两面包抄也没能截住他。燕容追在后头,渐渐被他拉大了距离。

  晨光熹微,早市却已经开了起来,这魔修专往人多的地方跑,狡猾地隐进人群。

  槲生半途跟丢,此时不知在哪。燕容举目望去,自己置身人潮,要追的目标不见了踪影,一不注意,立即被人撞了满怀。

  孤身一人在人群中停下脚,燕容手中湿润,几欲遁走,勉强压抑下拔腿就跑窝回客栈的冲动,强迫自己静下心在人流中捕捉那魔修的气息,但人的气息太重,举目皆是人的身影,人呼出的气流在空中形成一道屏障,将魔修的踪迹遮挡得严严实实。

  燕容头晕脑胀,每走一步都可说是在跋涉。他忽然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很久以前也曾这么穿梭在人群中,寻找隐藏在其中的什么人,这感觉十分鲜明,仿佛经过不断重复已形成了身体的本能,深深刻在了灵魂的记忆里。

  这股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他毫无头绪,也毫无追溯的想法,燕容只想赶紧把那人从人群中揪出来,然后……

  他沉下气,缓慢地移动,与身边的人擦肩而过。他回忆着原醇玉拉着他在夜市中闲逛的感受,那时他是如何不知不觉忘记了出汗,一心沉浸在原醇玉指给他看的“人”的动作中呢?

  燕容呼出一口气,一个个人看过去。他们,有血有肉……不高头大马,冷静下来望去也不算人山人海。

  早市是商家与买家往来的场景,小贩一边叫卖一边招呼着过往的客人,来早市的客人不像夜市那般有闲情,只是水流一般在商贩前流上一遭,便带着挑选好的物品匆匆回家,因此不像夜市那般杂乱无章,反倒隐隐显出一股循着某种规律前行的命运感。

  而他置身于这流动的行人中,窥探着人们脚下的脉络,接连不断的人从他身边经过,他虽在前行,置身其中却又仿若静止。

  仿若静止……

  脑海中灵光乍现。

  忽然之间仿佛摸到了某个脉络,再看去周遭人们便仿佛是排好了队按部就班地行进着。

  拦在周围的人的吐息所成的屏障转而仿佛变成了他的手脚,燕容探出真气,轻易便顺着脉络延伸出去。

  抓住了。

  脚下一动,燕容倏地窜了出去,即便前方人影交叠,他顺着脉络从行人间的缝隙间滑出,一点阻挡也无。他像一缕风,不,像一缕空气,与人们的吐息混在一块儿,从人旁经过时,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

  魔族残留的那一点若隐若现气息也顺着脉络传来,越发鲜明地从人群中剥离出来,只肖伸手一捞,就能……

  被躲过了。

  燕容不急,错开行人追过去,人未到,缚从脚底升上来,魔修动弹不得,眼见着燕容从人群中钻出来。

  他打的好算盘,无非是觉得人群中方便藏身,且正道向来喜欢自称正人君子,顾及这些无辜群众,必然不会轻易出手。谁想效果比预料的还好,原本追在后头的人被他引进人群后便停下了脚步。

  可他以为自己已经顺利摆脱了,正打算尽快回去准备迁往别处,那正道却忽然从背后钻了出来。

  那魔修不禁皱眉:“你怎会……!”

  燕容一个手刀落下来。这里实在不适合谈话,还是先把人打晕带走——

  “嘶……”手中忽然一阵刺痛,燕容触电一般猛地缩回手,抬手到眼前一看,手面青紫一片。

  “你的缚不行啊。”那魔修转瞬已到他身后,“根本什么都缚不住。”

  燕容以为他会趁机给自己背后来一下,全身心注意着他手中的动作,他却转身就跑。

  这魔修一直在逃,却不正面应战。

  是不想惊动人群么。

  打坐了一整天,燕容丹田内十分充盈,运转起真气向周遭铺开,顺着脉络凝成结界。

  魔修逃跑的功夫当真练得极好,燕容几次以为把人逼到死路,他一个大男人却总能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溜走。

  若是原醇玉在,必然不会让他有机可乘,可原醇玉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交错的脉络间,忽然有个什么东西穿过川行的人流。是一个孩子,恰从他身边跑过。那孩子边跑着边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流露出看糖饼似的渴望。

  然后孩子伸出去,牵住了那魔修。

  与此同时,燕容抓住了孩子的衣领。

  刀刃在空中发出一声铮鸣,划破空气砍向燕容的手腕,他终于出手,与燕容的剑刃相撞。

  此时已经出了早市的范围,再没有人群给他障眼。

  燕容直觉道:“你和魔族有什么关系?”

  得到的回答是逼近的刀光。

  一瞬间燕容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在追捕魔族的人。眼前的魔修不过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摆平的小喽啰。他想格开刀刃——理应十分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