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作者:苌楚七      更新:2023-07-30 16:09      字数:3927
  王府大堂,肖长离负手而立,身板挺立如竹,气度俨然,硬生生将珩王府大堂立成了公堂。

  见了肖长离的模样,广岫便知珩王为何会怂了。这一张脸算得上英朗出众,却因为太过冷峻而显得甚为僵硬,被那清冷双眸盯上一眼,只怕公堂之上不用审,一般的蟊贼就得全招了。

  如此看来缙帝让他当大理寺卿便如家门口贴关公像,一个辟邪,一个防贼,极是高明呐。

  广岫本以为卫翾已是不近人情,此时见了他,觉得卫翾简直称得上是和蔼可亲。

  珩王干笑着挪过去:“肖大人,不知来我府上,有何贵干?”

  按理说珩王是皇子,肖长离身为臣子理当行礼拜见,他却只是看了一眼,道:“我三弟昨日得罪了王爷,今日卧床不便,不能亲自前来,便由我这个哥哥,来向王爷赔罪。”

  珩王赔笑:“大人言重,昨日本王亦有失礼之处。”

  肖长离道:“舍弟年幼,不通世故,多日烦扰王府清净,王爷代为管教本无可厚非,不过,于情有理依法有度,行事该有规矩。王爷贵为皇亲动用私刑,不知依的是哪条律法?”

  珩王大惊:“私刑?这、这从何说起?”

  肖长离冷笑:“昨日舍弟回府,身中奇毒右臂已废,难道这在王爷看来,还算不得私刑?莫非我肖家还要叩谢王爷不杀之恩?”

  珩王冷汗直冒,广岫将他拉过一边:“不是吧,你弄断他胳膊了?”

  珩王忙道:“没有啊,我只是稍稍用了些力……”莫非他的胳膊是麦杆子做的,碰都碰不得?

  广岫回想了一下,昨日肖行之离开之时分明还是好好的,便道:“肖大人一定是弄错了,昨日我也在场,王爷当真没有伤了他,此事一定是误会。”

  “你是何人?”

  肖长离扫了他一眼,这眼神让广岫觉得很不舒服:“我是……王爷的朋友。”

  珩王忙道:“对对,他可以作证,我昨日真的只是扭了他胳膊一下,不可能会折的,一定是有哪里弄错了。”

  肖长离道:“昨日舍弟确是去过王府,也与王爷有所冲撞,舍弟亦咬定是王爷所为,这其中究竟还有何误会,还请王爷明示?”他与肖行之一母所出,感情深厚,此时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言语之间甚是咄咄,说得珩王冷汗直冒,说不出话来。

  “怕他做甚,你可是王爷!”见他低声下气的怂样,广岫看不过去了,“肖长离,莫说此事真相未明,就算当真是王爷所为,你不过一介臣子,凭的什么身份前来质问?我看你是胆大包天藐视皇亲,亦未将皇上放在眼里了吧。”

  珩王素来随性惯了,遇事只想和和稀泥敷衍过去便罢,此时听他言辞如此激烈反而吓得够呛,忙将他拉过一旁,对肖长离连连致歉。广岫梗着脸,他才不管他是多大的官有多难缠,看不惯他,就是想挫挫他的锐气。

  肖长离目光终于好好落在了广岫脸上,凛然道:“我的身份?皇上亲封大理寺卿,掌管天下刑狱,诛奸邪,反冤情,荡世事之污浊,正、法令之纲常。蒙皇上之倚重,无一日不自省。然此时此刻,我肖长离未着官袍,亦不承大理寺官威,不过是肖行之的兄长,前来为他讨要些公道,不知阁下觉得这身份,够不够?”

  “够了够了……”珩王拉住广岫不让他开口,“三公子一事本王甚是内疚,一定召宫中最好的御医前去诊治,还请肖大人大人大量,宽限些时日,本王一定给你个交代。”

  广岫道:“清者自清,你若没做过何必怕他?他不是擅断案么,让他去查,查出明明白白的证据来,咱们再给他交代。”

  “你别给我添乱了!”珩王简直想捂住他的口。

  肖长离目寒如冰,冷冷道:“既是如此,本官便再立一案,王爷,届时还请配合调查,少不得要多往大理寺走走了。告辞。”

  他拂袖而去,广岫呸了一声。珩王抓耳挠腮直埋怨:“你是疯了不成,你害苦我了!”

  广岫好整以暇坐下喝茶:“你好歹也是堂堂王爷,怕他一个肖长离做什么?看看你这德行,啧啧。”

  珩王唉声叹气:“这个肖长离就是头倔驴,凡是被他盯上的人犯哪怕是踩了坨狗屎他都得查出是哪条狗拉的。他今日来此未着官服未带衙役,摆明了是要私了,你还让他来查我,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广岫一脸的事不关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这么怕人查,难道真的是有鬼?”

  “被他一查,没鬼都生出鬼来。”珩王揉揉脑袋,“我看你不像行事冲动口没遮拦之人,怎地就与他杠上了?”

  广岫道:“就是看他不顺眼,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以为他是谁?就他那点水平,当上这个官都不知道走了多少后门。”

  珩王看看他,察觉不对劲:“看你话里句句带刺,莫非与他有过节?”

  “王爷多想了。”广岫晃晃茶杯,看着杯中一片茶叶浮浮沉沉,“不过看不惯这种自以为是之人罢了。王爷虽豁达大度,有些事能忍,有些事却不能忍,一味退避忍让,缩头乌龟罢了。”

  珩王抚额:“不忍又能如何?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却是万丈悬崖啊。”

  广岫将茶一口喝尽:“万丈悬崖,说不定亦可绝处逢生。”

  珩王沉吟了一会,唤来下人,召昨日送肖行之回去的两个家仆前来,下人却道,二人至今未归。

  珩王叹了口气,眉心渐皱。

  广岫起身,心情还挺愉快:“我去藏峰山看看,王爷别忘了帮我找人啊,若不抓紧,半月之期一过,你可就失去我这个唯一的至交好友了。”

  珩王一股火冒上来:“敢情你还知道正事,方才给我找麻烦时怎么不记着?我若是被关进大理寺监牢去,看还有谁帮你!”

  广岫笑呵呵道:“王爷莫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我相信依王爷的聪明才智,断不会让肖长离冤枉了去。”

  珩王忍下一口老血,懊悔自己这次误交损友,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广岫在巍巍高墙外徘徊许久,偶有路人经过,对他投来怀疑的目光,还有人好心提醒,这可是当朝相府,想偷东西还是去别处得好。

  广岫哭笑不得,难道自己长的就是一副蟊贼样么?

  又思量半晌,他还是提衫掠入墙内,隐身而行。相府景致比卫峥的将军府雅致了许多,犹如琼林玉苑风光无限,广岫行在其中多看了一阵,这才进了肖行之的房中。

  肖行之躺在床上昏睡,右臂袒露在外,色泛青紫,想来毒是从臂上刺入,即便解了毒,这条臂膀怕是也要废了。

  广岫见他睡着便显露真身,在那臂上查看,取出几条墨螅虫放在臂上,使其将残留毒血吸尽,自个儿在桌前坐下,倒了茶水喝,又在房中走走看看。

  肖行之在外人看来虽不成气候,那也是在与兄长比较之下,其实他甚通音律,更作有词曲在坊间流传,只是说出去不太上得了台面罢了。

  广岫翻了翻他搁在案上的曲谱,又看了看他未完的画作,脸色微变。

  画纸上一位俏丽佳人秀雅如莲,端坐抚琴,竟是凌末的模样。广岫有些诧异,肖行之竟能自楚离的琴音中看出凌末真身,也难怪他对楚离如此执着。只不知他执着的究竟是琴师还是琴妓了。

  视线忽然停在窗边的墙上,一只小巧的弹弓倒挂着,用树枝随意做的,粗糙得很,挂在这雅致房中显得极是格格不入。

  广岫走过去取下弹弓,拨了拨弓弦,苦于没有弹丸,不能一尝手技。他儿时就很喜欢玩这个,终日不离身,手痒了就拣块石子打鸟逗狗,看谁不顺眼了偷摸摸一石子过去,溜得比兔子还快。

  往事恍如隔世,如今想来那个山间的野小子,倒像是另一个人了。不由感概万千,忽然身后传来虚弱声音:“你是何人?”

  广岫回头,肖行之不知何时竟醒了,见了他皱皱眉头:“你来做什么?”

  广岫想再隐身已是不及,便笑了笑,道:“是王爷让我来看看三公子。”

  肖行之冷哼一声,见他拿着弹弓,没好气道:“动我的东西做什么,放回去,别弄坏了。”

  广岫喏喏应着,将弹弓挂回去:“三公子雅然知理,怎也玩这民间的粗俗玩意?”

  肖行之道:“你管我这许多?回去告诉珩王,若他不放楚先生出来,我就告到皇上那去,看皇上还如何包庇他。”

  广岫无奈道:“你这又是何必?珩王待楚离如上宾,确实未有半分亏待他,何况楚离他已失了琴,已不是当初那个琴师,你若只是迷恋他的琴,此时当可放下了。”

  肖行之瞪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广岫拿起他的画,道:“你迷恋的怕只是琴音之中的女子吧?实话告诉你,那女子乃是已故琴妓的一缕幽魂,附在古琴之上操纵楚离抚琴。楚离失去了琴,如今只是凡俗之人,再也拂不出令你挂心的琴音了,你再执着于他又有什么用?”

  肖行之闻言神情愣愣,未反应过来。广岫走过去一一取下墨螅虫放回腰间小囊,又取了粒清毒、药丸塞进他手中,道:“你所中的毒已除尽,还需好好休养,这条膀子不要大动,留了后遗症就麻烦了。今后行事小心沉静些,莫要再被人利用……”

  肖行之反应过来,看了看他,张了张口:“你……”心中感到有些异样,却又说不分明,顿了顿,问道:“那……那把琴,那个琴妓怎样了?”

  广岫道:“琴现在皇上手中,那琴妓是皇上的旧相好,你还是别念着了,养好身子为重。”

  肖行之垂头丧气:“今后再也听不到那样的琴声了吗?”

  广岫拍拍他:“听不到就听不到吧,琴又不能当饭吃。你也这么大了,别整日无所事事……”

  肖行之看着他,眉头皱起:“我和你很熟吗?怎地和我大哥似的教训我?”

  广岫摸摸鼻子讪笑:“一时失态,不好意思。”

  肖行之看着他更是疑惑:“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便在此时有丫鬟送药进来,广岫立时隐去身形,以秘音传入肖行之耳中:“不要说我来过。”

  肖行之见他片刻消失,惊得四下里找,丫鬟唤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丫鬟见他脸色不好,问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传大夫。他若有所思,摇了摇头。

  广岫离开相便现出身形,找人打听了藏峰山的方位,信步走去,也不知是有意无意,走着走着却到了熟悉之处。

  往前不远,就是将军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掉了一个收藏,哭晕在厕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