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作者:苌楚七      更新:2023-07-30 16:12      字数:4779
  梅老板觉得非常郁闷,向来神秘的无心阁眼看就要从善堂变为客栈了,来的人越来越多,却没有哪个将自己放在眼里。

  罢了,眼不见为净。

  正想去看看最近新收入的宝贝聊以慰籍,不远处却走来他极看不惯的家伙。

  那个将主人哄得团团转的家伙,真是怎么看怎么碍眼。他脚步一转,拐到旁边一条小道去了。

  广岫怀里揣着焚仙炉,鼓鼓囊囊显得十分滑稽,还如怀胎十月一般小心托着摸着,坐在冧琅仙树下与卫翊说着外头发生的事,当然是拣轻松有趣的说。

  时光静缓流逝无声,在这令人心安神静的气氛中,一只肥硕的仙虫缓缓从树上落下,趴在了广岫头上,翘翘屁股,拉了比它身子还大的一坨屎。

  广岫一摸,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树上传来笑声,逍又扔了一颗仙果下来,砸在广岫额头上。

  “搞什么鬼你!”广岫大骂。

  逍颇委屈:“谁让你不理我,只知捧着一只破炉子。”眼睛往他怀里看了一眼,“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怎么还留着他?”

  广岫讪笑:“这个……对了,瑱怎么样了?”

  “他不劳你操心。”逍坐在树上晃着两条长腿,不时捻起肥肥胖胖的仙虫放嘴里吃了,看得广岫直反胃,将焚仙炉往怀里藏了藏:“那啥,你慢慢吃,我还有事,先走了。”

  逍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的背影走入拐角,不见了。

  逃离那道令他心虚的视线,广岫松了口气,摸摸怀中的焚仙炉:“卫翊,你别听他说的,我……你如今三魂已全,六魄只差一魄,很快就能复原了,等你好了,我带你回停云观,咱们一起……”说着,他竟有些害羞起来。

  炉中光芒微闪,似是无声的回应。

  “你一个人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苌楚靖尧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双俊目打量着广岫。

  广岫一窘,白他一眼:“你管我。”

  苌楚靖尧也不恼,笑着环顾四周:“这地方可真不错,若是可以,真想长住于此。”

  广岫撇嘴:“你不是皇子吗,难道你们出云的皇宫还比不过这个妖怪窝?”

  苌楚靖尧道:“皇宫虽好,规矩太多,哪有此地逍遥自在。”

  广岫盯着他:“咱们这现在够乱的了,你可别来落井下石。”

  苌楚靖尧笑道:“敌之害大,就势取利,刚决柔也。趁火打劫,不正是兵家大计吗。这道理还是从你们身上学来的呢。”

  广岫道:“若是如此,我现在就宰了你,省得日后麻烦。”

  苌楚靖尧笑意更浓:“现在你们最大的麻烦可不是我啊,若是杀我有用,里头那几位何不连正眼都不瞧我?”

  广岫无言以对,现在他们也的确懒得搭理他。也不知那二人在里头说些什么。

  苌楚靖尧眼眸一转,看到了一个挺秀身影,眼睛一亮,赞道:“你们缙地果真是人杰地灵,一只公狐狸也出落的如此漂亮,可惜打断了竞拍,不然买回宫去,整日瞧着也是赏心悦目。”

  广岫直翻白眼,瑱眼里心里都是那块冰人,能看得上你才怪?

  顺着苌楚靖尧的目光看过去,瑱掩身在廊柱后,痴痴看着那个同样挺拔的身影。可惜此时卫翾身旁站着一位绝世美人,璧影成双,看得小狐狸惆怅不已。

  广岫真不知道那个目中无人的家伙有什么好的,一个两个都对他痴心不已至死不渝,眼睛都长屁股上了。

  在他羡慕嫉妒恨时,苌楚靖尧已走了过去,平白扰了人家的郎情妾意。

  “这位朋友,那小狐狸是你的?”苌楚靖尧指指瑱,冲卫翾笑。

  卫翾看他一眼,道:“不是。”

  苌楚靖尧继续笑:“既非阁下所有,那不介意我将他带回去吧?”

  卫翾面无表情:“介意。”

  苌楚靖尧一怔:“这是为何?”

  卫翾没答话,转身走了。瑱慌忙躲避,无奈身旁并无藏身之地,便面朝墙壁缩成一团,自认为没被看到。

  无心阁乃是黎情以仙术所化,他虽被天界贬谪,心里头还是十分怀念天界仙气飘飘超然俗世的境界,是以无心阁中虽是妖物往来,却只能以人形示人,无法变为原身。瑱知道卫翾不喜欢自己变为人形,只好这么躲着他,不让他瞧见。

  卫翾也就当做没看到,径直走了。

  苌楚靖尧挠挠头,问一旁的思澜:“他这是什么意思?”

  思澜秀眉微蹙,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哀婉而叹:“有匪君子,终不可谖。”

  听得广岫一阵牙酸,赶紧逃了。

  说起来,那两个老家伙聊许久了,究竟聊出结果了没?还不许人打搅,该不会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龌龊心思上来,广岫蹑手蹑脚躲到了门后,还没来得及竖起耳朵,门就被打开了,他赶忙站好。

  “来的正好。”肖乾林面带微笑,看上去心情不错,“快去看看你恩人,别没被毒死,却被活活气死了。”

  屋内传来卫峥的怒吼:“肖乾林,你敢造反,我第一个宰了你!”

  广岫正要去劝,面前飞来一只鎏金紫玉茶壶,险些砸他脑门上。

  肖乾林便是那种你越急越恼他就越定越高兴的人,两手拢在袖中慢悠悠道:“现在图谋造反的太子才是大头,你总揪着我这小喽啰做什么?哦,险些忘了,听说你儿子卫湛违抗圣命逃逸在外,只怕不久之后,造反大军中还会有他的一席之地哩。”

  卫峥又惊又怒,一张脸又青又白。广岫十分同情他,肖乾林这玲珑心思如簧巧舌,能不被他气死可真是上辈子积德了。哼哼一声,他道:“说得好听,太子才是你的喽啰吧。你将云谨送到苍梧山,难道是想让他领略山川风光?”

  肖乾林瞅他一眼,道:“你说什么?苍梧山?”

  广岫面露鄙夷:“这时候装傻有意思?”

  肖乾林道:“我确是命人带走云谨,不想让他分了少钦的心,只是苍梧山么……”他微作沉吟,露出一抹笑意,“倒也不错。”

  广岫有些懵了:“不是你将他送去的,那会是谁?”

  肖乾林一派悠然,似乎这个结果更让他满意:“那家伙行事当真是不留余地,竟被他利用了一番,真有些不甘心。”

  广岫虽不明所以,却知道虽然人不是肖乾林送去的,结果却不会改变,道:“你真觉得不错?你儿子可已经赶去了,你觉得若是云谨出了事,他会如何?”

  肖乾林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你说什么,少钦他……这混小子!”

  终于将了他一军,广岫十分得意,腰杆都挺直了许多,对卫峥笑道:“你也别上火,他把自己儿子都给坑进去了,比你好不了多少。”

  肖乾林幽幽看他一眼:“你就这么帮他?”

  “不帮他,难道帮你?”广岫有了种复仇的快感,上前扶住卫峥帮他顺气,道,“卫叔叔,还记得我么?”

  “你……”卫峥被这个称呼激起了某些回忆,将眼前之人与当年那孩子比对一番,面露惊讶,“是你?”

  广岫笑道:“当年若不是卫叔叔相助,我和我娘恐怕早已丧命,为了表示感谢,卫翊我会好好对他的。”言下之意已然将他当做老丈人了。

  卫峥脑子一时没转过来,看着他有些发怔,想找寻一下当初那个温婉女子的身影,结果却越看越觉得像某个死对头,难怪初见他时就有些不顺眼。

  随后想起了什么,卫峥道:“说到卫翊,我还没问你,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广岫摸摸鼻子,心虚不已,不过事到如今再隐瞒也太没担当,便尽量简化着说了,最后还拿出焚仙炉来拍胸脯保证一定会救他,并且会一直照顾他,正如卫翊他娘所期望的那样。

  卫峥一口气积在心口,咳嗽半晌,广岫十分殷勤为他拍背顺气。肖乾林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转身走了。没走几步,看到了静立廊下的卫翾。

  “争不逢人话此身,此身长夜不知春。不知卫二公子午夜梦回,可曾有故国残垣?”肖乾林走过去,似笑非笑。

  卫翾并无所动,眸中却泛起微澜,被掩盖在素来沉静的默然之下。

  肖乾林长叹一声:“听闻南岳有圣花红云莲,越是严寒便越是绚烂,漫山如霞,实非人间之景。卫二公子可知为何南岳人如此推崇此花?”

  卫翾不发话。

  “南岳地处北国,大片国土终年严寒,春景不至,物源匮乏,红云莲大抵是他们所能见到的唯一景色,是以格外珍惜。”肖乾林看着仙花仙树满庭芳华,亦觉那冰天雪地之中独独绽放的红云格外难得,“这也是为何南岳历代君王皆嗜战,不惜举国之力开疆阔土,只为谋那一方富硕之地,利善于民。说起来,二公子虽为皇室血脉,却打小长在繁华缙地,不知其中疾苦也是应当,有些责任,能不担便不担了吧。”

  卫翾看着他,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肖乾林摊摊手:“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尚有要事,便不打搅了。哦,听闻南岳人推崇红云莲,但凡是南岳皇室宗亲皆以朱砂将此花纹在身上。你娘虽有意隐瞒你的身世,但你到底也是南岳唯一的血脉,若她连这个都没留给你……”他叹息一声,抬步走了。

  卫翾神思微乱,静立良久,忽听屋内传出一声惊呼。

  “不是吧!”

  广岫眼瞪得老大,难以置信看着卫峥:“你说卫翊他……”

  卫峥便又说了一遍:“卫翊是你兄弟,你们不能在一起。”在他好不容易接受了断袖之好后,猛然想起了这一点,虽然对当事人太过打击,也比让他们做下不伦之事来得好。

  广岫连退了几步,他捧在手中的焚仙炉中光芒亦不住闪动着,预示着卫翊的心绪难平。

  “这……这这这……”广岫舌头好似打了结,震惊到不知如何是好。卫峥的模样不像是在说笑话,肖乾林也的确是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主,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喜欢的是个男人也就罢了,竟然还是自己的同父兄弟!!

  我的苍天啊大地啊,何必如此厚待于我!

  广岫心绪激荡犹如百爪挠心,退到门口转身就跑,眼看要撞上前来查看的卫翾。卫翾此时心情也不怎么样,见他横冲直撞而来,随手一挥,一阵罡风便将他扇到一旁去了。

  广岫在地上滚了好几滚,焚仙炉失手掉到一旁,他赶忙扑过去捧起,看着炉中白芒,恍惚想起以往,一阵心痛如绞。

  “卫翊……”他喃喃着,仿佛魔怔了一般盯着焚仙炉,许久后,他将其塞进卫翾怀中,落荒而逃了。

  他要去找肖乾林问清楚,顺便揍他一顿,可他人已离开了无心阁。他寻不见,在阁中游荡了一会,仿佛失了魂一般,头上被丢了数十只仙虫仙果都没反应。忽然背上一重,逍径直从树上跃下扑在他身上,二人一同摔在地上。广岫做了肉垫,却吭都没吭一声。

  “你怎么了?失魂落魄的?”逍压在他身上,近近欣赏他的脸,手指在他脸上戳来戳去,最后停在他唇上,“你不理我,我就亲你了。”

  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广岫一个激灵,一把推开他,兔子般蹦开老远:“你……你离我远点!”

  “我偏不。”逍眨眨眼朝他走去,“你说过喜欢我,所以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缠着你。”

  广岫如见鬼一般看他走来,转身就跑,逍却凭空出现在他跟前,一把将他抱住:“你这样真是可爱死了。”

  广岫挣脱开来,求饶一般:“我求你别缠着我了,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逍笑道:“是你与他没了结果,而不是我。”

  广岫一愣,逍又靠过来揽住他胳膊:“他是你兄弟,正好你就将他忘了,与我在一起岂不很好?若是你介意这具肉身,我就换一个……”

  “你打住!”广岫惊道,“你怎么知道?”

  “我若要偷听根本不必去蹲墙角。”

  广岫抚额哀叹,知道多说无用,索性三十六计,走为上。

  看二人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黎情感叹着凡夫俗子就是欢乐多,忽然觉得自己孑然一身几千年了,却还未尝过思凡恋情的滋味,未免太吃亏了些。

  好不容易甩开逍,广岫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有一人揪住了他的衣襟,随即便是天翻地覆神魂颠倒,待他清醒时已在无心阁外。

  “你做什么,难道要绑架我?”广岫赶紧远离卫翾,“我可一点都不值钱。”

  卫翾冷冷道:“当今丞相的儿子,怎会不值钱?”

  广岫撇嘴:“错了,是私生子,而且是被抛弃的私生子。”

  卫翾没再与他多说,只说了一个字:“走。”

  “去哪?”

  “苍梧山。”

  广岫悲叹,该来的总要来,是祸躲不过啊。

  出发之前广岫特意去看珩王,却只见破屋寂寥,空无一人。经此一事,这个素来淡泊洒脱的王爷,应当能学会许多吧。

  退身关门,那破门却哐当一声,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