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作者:苌楚七      更新:2023-07-30 16:12      字数:3554
  此刻的金州乾阳山,军帐内的珩王突觉一阵心悸,跌坐在椅上,将帐内几位将领吓了一跳。卫湛上前一步问道:“殿下,怎么了?”

  珩王摆了摆手说无妨,再次睁眼,眼前的地图摇摇晃晃,慢慢变得清晰。

  虽说没事,他的心却跳动不止,十分不安。卫湛见他脸色不好便散了会议,让他好生休养。他独坐了一会,心中不安不消反增。

  上次有这异常还是缙帝驾崩之时,这一次又会是什么?

  楚离端了药进帐,见他脸色煞白神色惶惶,道:“王爷,破城之事不可过急,还请保重身体为上。”

  珩王深吸一口气,面色缓和一些:“我没事。”接过药碗喝尽,抬头见楚离脸色没比自己好多少,又道:“我这点伤算不了什么,你的风寒还没好,也得记着吃药。”

  楚离点点头,拿了碗正准备走,珩王道:“你慢些走,留下陪我坐会吧。”

  楚离便坐下了,忍了几声咳嗽在喉间,等着他开口。

  珩王道:“云钰可回来了?”

  楚离道:“尚未。”

  珩王动动左臂,牵动伤口痛得直皱眉:“这位金州守将刚直不阿,一心将我看做乱臣贼子,这一箭真真叫我吃尽了苦头。云钰他不带一兵一卒,能有什么法子劝服?”

  楚离道:“四殿下素来聪慧,想必会有法子。”

  珩王点头:“也对,他的名声比我好得多,他的话想必会有人听。阿离啊……”

  楚离眉头一皱,对这个称呼还是不能习惯。

  “你原本好好的琴师,被我害得只能沿街卖画,这会又跟着我南征北战日日提心吊胆,本王真是……愧对于你……”珩王当真是十分自责,“你可怪我?”

  楚离心中暗叹,这个王爷打起仗来毫不含糊,这会只是受了伤便这般婆婆妈妈起来,这样的话已不知说过几遍了,他当真是听着就觉得头疼,只是表面还是要好生安慰:“不曾有过,还请王爷宽心。”

  听他这话珩王心里那点自责便又消了一些,又扯了一通金州防御如何牢固难破守将刘敏如何骁勇,寻思着日后要如何重用之类,倒未曾想过要报这一箭之仇。楚离看他的眼光不自觉柔和起来,安安静静坐在这里听他唠叨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外头来报,云钰回来了。

  云钰缓步而来神情浅淡,从他的脸上根本无法看出此行结果究竟如何,不过他能安安生生回来已是万幸。肖长离影子一般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丈来远的距离。

  “阿钰!”珩王快步迎上去,将他上上下下一番查看,“你没事吧?”

  云钰道:“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二哥你受了伤,莫要乱动才是。”

  “无妨无妨。你去劝降那刘敏如何回应?有没有为难你?快和二哥说说……”珩王将云钰拉进帐中,肖长离便停在帐外,俨然一副四殿下忠实护卫的模样。

  卫湛走了过去:“肖大人,此去刘敏军中情势如何?”

  肖长离道:“刘敏性情刚正,并无为难。四殿下机智聪颖,寥寥数语已动摇了刘敏对太子的忠心,多则五日少则三日,必有结果。”

  卫湛道:“肖大人呢,今后有何打算?”

  肖长离沉默了一会:“唯心而已。”

  卫湛微微笑道:“好一个唯心而已,肖相虽走错了路,大人这一句唯心而已,还是当得一个忠字。”

  肖长离没有说话,他素来不擅逢迎,现在也不例外。他不知道此时云钰在帐内一个劲说他坏话,说他是个讨人厌的跟屁虫。

  “二哥,你究竟要如何处置他?”在自家二哥面前云钰不必摆通情达理温和宽厚的面子,抱怨道,“整日游魂一般,瞧着就烦。”

  珩王笑道:“他跟着你护着你只因对你有愧,你让他恕些罪宽了心,自然也就不会再跟了。”

  云钰皱眉:“我与他素无瓜葛,怎会对我有愧?”

  珩王做高深状:“你再好好想想。”

  云钰揉揉眉心:“不想了,想起他我便头痛。二哥,我近日总是莫名感到心慌,好像有什么事发生……京城那边如今只余三哥一人,云谨又不知下落,不知……”

  珩王被他勾起愁绪,叹道:“谁说不是呢,可你我此时除尖着脑袋往前,还能有什么法子?”

  二人难兄难弟亦嗟亦叹,对前途未来皆是茫然,除了排除险阻一心打进宫城将太子揪出来外,确是无它法可想,无别路可行。

  好在天意眷顾,事情正如肖长离所料,三日后刘敏果真大开城门,将云钰和卫湛迎了进去。珩王自知自己这奸王乱臣的帽子戴得太久一时半会拿不下来,便没去凑热闹,留在军中整饬军队,等着拔寨进城的口令下来,好往大义灭亲整肃江山的征途更进一步。

  等了半日没有动静,珩王索性与楚离下起了棋,不知是心绪不稳还是棋艺不精,下三局输两局,赢的一局还是楚离有意相让,让他十分汗颜。

  “阿离啊,麻烦你要输也输得像样些,这个输法,就差把字儿搁我嘴边了。”珩王不太服气,又将棋子放回去,让楚离重新下。

  见他能把一盘凌乱的局分毫不差又摆回去,楚离一时实在无法判断他究竟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只好继续陪他耗时间。

  这一次肖长离没有跟着云钰,有卫湛在他能放心,同时也在思量着应该离开了。

  无论朝局如何动荡,那个龙椅换了谁来坐,他先前只好好当他的大理寺卿,之后也打算好好做一个小县令。做什么,都不过唯心而已。

  在他犹豫应该收拾哪些行礼时,一只纸鹤从帐门外晃了进来,在他身边绕了几圈,又出帐门往南面而去。肖长离略做迟疑,还是跟了过去,出军营绕浅弯过树林,在崖边一棵树下看到了广岫。

  因他身法极快声息不大,人都到了广岫都未察觉,蹲在土包上嘴里叼着根草杆子仍在出神,直到肖长离咳嗽了一声,他才反应过来,懒懒瞧了一眼:“来得挺快,喏,去劝劝你老爹吧。”

  肖长离顺他所指看过去,看到了立在崖边的熟悉身影,正要过去,广岫起身拦住他,沉声道:“怎么说呢,发生了挺多事的,让他告诉你不如我来说,你做好心理准备……肖少钦他……和他心上人云谨一块殉情了……没了……这事对你爹打击挺大的,在这站了半天,你想想怎么劝才好。”

  “你说什么?”肖长离脸色铁青,“再说一遍!”

  “你这副要吃人的样子做什么,我只是传话的。”广岫叹了口气,“命格已定无可更改,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生时同心死后同穴,其实他们那样……挺好的……”

  肖长离死死盯住了他,眼眶通红:“究竟怎么回事?”

  想起那时情景广岫便觉心里好似还堵着苍梧山的寒冰一般凉透肌骨,徐徐说了经过,见肖长离一双眸中泪光闪闪,亦觉心口沉痛,再说不下去。

  以生命祭龙神换一国之安,谁又能说云谨此举是对还是错?是命里劫数还是命中注定?

  可叹一副星图算出云谨殒命之处,却未看破肖少钦亦有此一劫。

  若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告诉他云谨在苍梧山一事,至少现在心碎神伤之人便会少一些。

  肖长离半晌未有动作,广岫甚至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神情,走到一边坐下,不时看看崖边的肖乾林,心想这老小子折腾来折腾去赔上了自己的亲儿子,要说是报应,应当也够了吧。

  这几日肖乾林寡言少语神情郁郁,眼神空茫迷离,既无神采亦无焦距,早没了以往的清冽闲雅,可见这一番丧子之痛非同小可,广岫看在眼里也是难受得厉害。

  可他无话可说,真要他说那便只有两个字,活该。这两个字若是说了肖乾林只怕立马得从崖上跳下去,广岫没法只好一路打听着来到金州,帮他找个能宽慰的人,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肖长离忍住心中悲恸,来到父亲身边,见素来自若镇静的父亲仿佛一夕苍老,心中阵阵绞痛,半晌开不了口,便只是这么站在一旁,任由沉默铺天盖地。

  广岫受不了这气氛便先离开,想去军帐中和珩王打个招呼,一想到又要面对一张失去至亲肝肠寸断的脸他便有些发虚,叹了口气。

  前往军营途中,他逐渐发现有些不对劲,有一对人马正暗中活动,行动有速全副武装,是金州的守城军。

  乖乖,莫非是要偷袭?

  不是有传言称金州守将刘敏已同意放珩王的军马入城吗,这又是唱得哪出?

  此时珩王正等着城中传来好消息,露出本性,将前来与他商议军情的蒋烈拖出帐外,要与他比射箭。蒋烈不好拂他面子,连射三箭皆在靶心,周围一片叫好。

  珩王对他大加赞赏,兴致勃勃亦射了三箭,皆在五环之外,委实难看。周围兵士举起的手僵住,张着嘴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珩王自己倒不以为意,还怂恿楚离也来练练。

  楚离苦笑着,弓都拿不稳。

  忽见前方几丈开外晃悠悠飞过一只怪鸟,珩王来了兴致,搭箭拉弓:“阿离你看我将他射下来。”

  楚离揉揉酸痛的胳膊,看他显摆。珩王这一箭不知是有真功夫还是运道好,射得挺准,堪堪穿过怪鸟,掉在地上。

  楚离又彻底看不清他了。

  珩王兴冲冲过去捡起来,一看才发现那不是什么怪鸟,而是一只用符纸折成的纸鸟,上头隐约写着什么,被箭射穿已看不清楚。珩王将符篆反复细看,便在此时一个兵士急急跑来:“殿下,巡防兵来报,我营周边有不明人马活动,已成合围之势……”

  话音未落,一道冷光掠过,这兵士扑倒在地,后背插着一只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