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思俨是去给简暮年捧场的, 随着《夜归人》的上映，简暮年声名鹊起，迅速俘获了无数观众视线。各界对他褒贬不一，影评人评论他电影时总要拿他和他爹简时海比较。

  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简暮年这部真正意义上的电影处女作是成功的。一个小成本影片收益率足有百分之五百，令同期上映的其余电影纷纷黯然失色。影片中处处透着黑色幽默，在绝境下的搞笑令人滋味复杂, 影评人东扯西扯，找各种刁钻角度抨击，而简暮年却从不回应这些, 紧锣密鼓地筹备第二部 片子。

  第一部 的宣发费还是简暮年靠着关系要来的，第二部时根本不用愁，谁让他有意无意地帮了章思俨。

  章思俨是商人，投资简暮年的电影是只看重回报, 至于其他私人因素……他根本也不愿去想。

  是啊，简暮年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护送谢楚到他身边，可关键的是他现在也没得到人啊。

  发布会上，他十分低调，早就应了简暮年, 便不会爽约。来这没遇见什么熟人，他也不用和谁打招呼，在台下安静坐着。面上如同常人，旁人都不能感受到他的焦虑。

  这种焦虑具体体现在他一直在给谢楚发消息, 时不时地戳开他头像，点进朋友圈，退出来上微博看他有没有发新微博……

  周容嫣已经彻底融合了，三年前章思俨有一次刷微博突然刷到周容嫣的更新，吓得不行，急忙打电话问唐恩究竟是怎么回事，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谢楚“继承”了周容嫣的微博，隔一个月会发些关于新画的消息。看着评论底下纷纷喊“女神”，章思俨头很痛。

  谢楚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章思俨便睡不着，他在夜里审问自己，是否还要这样继续。可思绪和身体经常不由他支配，他放不了手。

  他已经不用选择门当户对的人结婚，又没有再遇见令他动心的人。他不知道怎样才是深爱，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里，爱大打折扣，他愿意学着爱人，他知道自己有爱人的权利。

  但随后章思俨又会嘲笑自己，可能真的是想太多。谢楚自由自在，如同自在鸟儿，不肯落在他身边，连偶尔的停留，都懒得停。他无计可施，知道自己没什么可吸引他的，除了会工作，简直一无是处，凭什么会吸引谢楚呢？

  他在座位上坐到了发布会结束，简暮年向他走过来，说道：“一会儿一起去吃饭吧，学长。”

  “不了，我还有事。”章思俨收起手机起身，客套地道：“发布会很成功，祝贺你，我先走了。”

  “真不去吗？”简暮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可是……我怕你会遗憾。”

  半小时后章思俨坐在酒店里，简暮年正和剧组工作人员一起喝酒，章思俨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跟来，可能是简暮年笑得太……奇怪，冥冥之中，他想试试运气。

  “简导儿。”

  “易老师，你怎么才来！”

  门口，易成群满脸高兴地走进来，简暮年让他坐在自己旁边。《夜归人》上映前发布了一套概念海报，随着电影的口碑上来，概念海报和正式的海报都跟着火了。概念海报元素简单，钟表、金钱、老太太棉袄上的绣花、宝藏、贪婪的笑，仿佛直接剧透了整个片子。正式海报走手绘复古风，黑底金线勾勒出人物形象，看似元素众多十分复杂，可却是一个难以分割的整体……

  总之随着这部电影的关注度提升，国内的电影海报事业也迎来了新春。越来越多的剧组辗转联系上易成群，开高价求海报，而易成群也成立了新工作室，并且将主要精力转移到电影场景制作上，不再随便做海报，放着眼前的钱不赚，艺术家的世界凡人也是不太懂。

  易成群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来了他们工作室海外留学归来的新设计师，谢楚。

  只不过几个月没见，谢楚更加精神了，短发显得阳光，笑得又灿烂，打完招呼后就自己找了个安静的桌子，默默开吃。

  好像饿了很多天一样。

  章思俨静静地看着他，不太忍心过去打扰，又怕他吃饭吃得太快噎到。和他一个桌的人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其他方向，顺着望过去，再看向章思俨时，目光中充满了了然意味。

  有热衷于八卦的女孩子纷纷交头接耳，再一起低下头嘻嘻嘻，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谢楚觉得自己好久好久好久都没吃国内的饭菜了，简直感动得泪流满面，一时间也忘了忌口，酥炸辣椒吃了一碗！

  章思俨心道再不管就不行了，这才走了过去坐在他身边，说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楚看见他时有些惊讶：“章先生，你也在啊？”

  “……”行吧，又成章先生了，还是毫无存在感的章先生。

  章思俨道：“我也刚参加完暮年的发布会，过来吃饭。”其实因为焦虑一口没吃。

  谢楚没心没肺吃得很香，看得章思俨都快饿了。

  “我上个星期回来的吧。”谢楚说：“国内的周日，嗯，这家的剁椒鱼头怎么这么好吃，你吃了吗？”

  “……少吃辣椒。”章思俨说道。

  谢楚的漫不经心，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连他回国，自己都不知道。章思俨觉得自己都快成失去梦想的咸鱼了，盯着剁椒鱼头，惺惺相惜。

  谢楚一边吃着鱼头一边心道，不听不听，章思俨念经。

  “你现在住在哪儿？”

  这是在s地，章思俨已经回来工作了，他想，郁家是不能回去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关注着郁家兄弟，郁春和现在已经很少露面，景澜轩好像都是郁景明一个人在打理。

  谢楚说道：“我在工作室附近住，和同事一起。”

  “……”这刚回来没几天就开始工作了，动作也是快。章思俨一肚子话想问，却都忍住了：“你先吃饭。”

  谢楚吃饭的时候，他尽量不说话，习惯了。

  在章思俨的目光劝说下，谢楚也依依不舍地放下了筷子，主要是真的撑到了，今天他本来不想来的，还是易成群告诉他说来了有饭吃，不来就没有，迫于无奈才过来。

  没想到还遇见了章思俨。

  谢楚现在一看见他就浑身不舒服，特别烦，表面上冷淡，就是希望能和章思俨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盼着他有点儿自知之明别再来烦自己。

  但章思俨有脸这种东西吗？

  显然没有。

  吃完了饭，谢楚准备走了，章思俨又问：“你毕业了吗？”

  “嗯。”

  “以后也不走了吧。”

  “不一定。”谢楚看着他：“我没有向其他人交代人生规划的习惯，抱歉。”

  章思俨现在只要看见谢楚，就不再焦虑了，哪怕谢楚说什么，他都能从他眼中感受到爱意。

  精神胜利。

  只要人在身边，看得见，摸得着，就比远在异国他乡要好。章思俨看他起身离开，看他和简暮年寒暄几句，看他跟易成群走出去，感觉自己晚上可以睡个好觉了。

  其实并不能。

  在睡觉之前他特地给唐恩打电话确认了一下，唐恩是说谢楚已经完全融合了，至于他小时候经历过什么，除了人格融合后的谢楚自己，谁也不知道。他也让章思俨不要问，有的人心里会有一直埋藏着的、永远不会和人说的秘密，会带着上天堂。

  章思俨是不会问的，幼年的经历并不影响现在他对谢楚的感情，只要他痊愈了就好。

  他挂了电话后迟迟不能入睡，又看到谢楚发朋友圈。一张是高楼处拍下的夜景，另一张是明亮的办公室内只有几个人，有的在披着衣服睡觉，有的对着电脑全神贯注。谢楚写道：“不让老板知道的加班不是加班！我很好！我不累！”

  章思俨想到谢楚的语气便笑了起来，笑完过后，忧心忡忡。

  他很快就查到了易成群的工作室地址。

  道矣工作室是一家为电影提供场景概念设计的工作室，不知道是不是第一家，但现在做这个的并不多，有的工作室成立后很快就倒闭了，唯有易成群的这家不仅屹立不倒，名声也愈发响亮。目前道矣正和简时海合作，筹备一部奇幻电影。简时海的严要求高标准是业内外出了名的，易成群他们这么忙，也是十分合理。

  但章思俨不想看谢楚累到。

  给谢楚发消息他也不会即时回复，章思俨将手机放到一边，试着入睡。

  朦胧间，他身在门外，眼前的门是之前谢楚住的公寓里卧室门，门上的花纹他认得。他推开门，看见昏黄的房间内谢楚正在睡觉。他走过去，为谢楚盖好被子，却碰到了他光滑圆润的肩膀。

  他试着掀开被子，就看到了什么都没穿的谢楚正安静侧卧着，双手和两个小臂贴在一起摆在枕头边，身体蜷缩着，这是他最喜欢的姿势。

  而此时谢楚身上交叉缠绕着黑色的缎带，脚上绑了好几圈，一路向上绑去，在两个手腕间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章思俨屏住呼吸，知道自己这时应该拆开礼物，拥抱许久未曾抱过的人。他需要身体的接触缓解焦虑和不安，填补胸口里缺失的那一块，仿佛只有用尽全力地拥抱才能使他功德圆满。他开始回想过往那些日夜，而且只有在床上他才能看到谢楚眼中的依恋情绪，他望着自己的目光充满不舍，这时他才会感觉到自己是被需要的。

  眼前人的呼吸平稳，章思俨伸出手解开蝴蝶结，而这个时候，他听到自己说。

  “这是梦。”

  是梦啊，这是现实中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章思俨也有了辨别梦境的能力。乖巧的谢楚，是梦。对他有所依恋的谢楚，是梦，只要是在他面前并且停留十分钟以上的谢楚，都是梦。

  章思俨在黑暗中睁开眼，对于这种失落感早已经习惯。他理解谢楚的病产生的原因了，长时间处于痛苦中的人在痛苦中寻找乐趣，自欺欺人，以向他人表示自己并不是弱者。只要这梦境里有谢楚，他还是会欣然赴约，很多梦做到一半，突然醒来，毫无规律可循。

  很快地，他又睡了过去，思维却极度活跃。他想要的东西并不多，现在也只剩一个。但说出来实在令人嘲讽，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谢楚的爱，让谢楚知道大概会笑出声。

  章思俨不敢随便出现在谢楚眼前，天亮后，他如往常一样去了公司，十点多就给谢楚发了消息，想要请他吃饭。

  令他感到十分庆幸的是，易成群的工作室就在他公司附近。很快地，谢楚就回复了，他道：“好的，中午联系。”

  意料之外的顺利。

  章思俨挑选了家菜式清淡的餐厅等谢楚，后者也十分准时。穿的是前一天章思俨见过的一身……衣服都没换，看来是没回家了。

  “昨天通宵加班？”章思俨问。

  谢楚打了个哈欠，随口说道：“嗯，有什么话，今天你都说完吧，别有事没事找我了。”

  章思俨的手顿了顿，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把餐具摆好。谢楚说：“我就是想来说明白，你不用为以前的事感到愧疚，现在我也好了，你也好了，之间债务郁二哥应该帮着理清了吧？那就谁也不欠谁的。”

  “以后没有必要就不要再见了。”

  章思俨面色有些难看，随后强撑起嘴角笑了笑：“不能做朋友吗？”

  谢楚皱了下眉。

  “……冒昧问一句，你没朋友吗？”

  “……”章思俨想了想道：“没有。”

  他看着谢楚，妄图唤醒谢楚的同情心，他知道他的谢楚最善良了，哪怕历经了那些痛苦童年，也没有开始报复社会，只是一味地惩罚自己。

  谢楚轻叹了口气，开玩笑一般：“听起来是很可怜。可别人都不跟你做朋友，我也不要。”

  “……”

  菜端上来后，谢楚就专心致志吃去了，章思俨便一直盯着他，不肯移开目光。谢楚不胜其烦，迅速吃完了后又看了他一眼：“你到底想怎样？”

  章思俨不说话。

  谢楚苦恼极了，他不知道怎么解决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回国前唐恩倒是告诉过他，只要跟随自己的心就够了。

  他现在没太多精力放在章思俨上，找到了新方向的他非常喜欢这份事业。概念设计可以将脑海中的无数世界呈现，那里有漂浮着的神仙行宫，有宏大的战争场面，有大火燎原，千山飞雪，神秘的地下宫殿。更何况闲下来时还要画画，已经完全不想理会他人。

  章思俨的出现无疑在提醒他，他以前是那样病态且荒唐。想到自己做过的事，他就无比羞耻，解决的方法就是让章思俨再也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段时间的感受是真实的，可是剔除快感后，就只剩下无尽的羞辱，谢楚是个讲道理的人，他知道自己没什么理由去怨恨章思俨，因为这也是他自找的。

  可那时谢楚的自我催眠也起了作用。那里不只有恨，也有绝境中的希望和依恋，谢楚不想让这些情感变得无法控制，因此更要将人拒之门外。

  章思俨似乎用了全部的力气，他说：“至少也要让我看到你成家，只要有人会一直照顾你。”

  “那在这之前呢？”

  “你还是有怨恨的，是吗？”章思俨读懂他眼里的不甘和委屈，却因为不想伤害他人，把所有的怨怒都藏起来。刀刃全都面向自己。

  可是这样太累了。

  章思俨说：“你可以把所有的气撒到我这里。”

  “我觉得报复会显得小肚鸡肠，而且你不欠我。”谢楚冷静地道。

  “不。”章思俨握住了他要拿起杯子的手，谢楚的手很凉，却没能让他更加冷静。

  “你可以的，我受得了。”

  不是赎罪，也不希望自己被原谅。只要有那么一丝丝情感在，恨也好爱也好，章思俨要和谢楚有所关联，要让他记得自己，而不是当一个只有模糊印象的陌生人。他低进尘埃，希望一直高高在上的谢楚垂下眸，他想亲吻他身体每一处，虽然他现在只能碰到指尖。

  谢楚懒得再在这种事情上思考，以前的分裂最初源于想太多。既然唐恩告诉他要随心所欲，他也想通了。

  他会忍不住折磨章思俨以达到心理的平衡，弥补那些遗憾，他看着章思俨道：“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过分。”

  章思俨神情缓和，转机掀开一角。他不怕谢楚做任何事，只怕他不想活。

  好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伴随苦难而生的孩子完成了自我救赎，在自己的帮助下，终于求得生机。从此以后没什么能伤害到他，并且遇到了视他若珍宝的人。重获新生的滋味无比美妙，未曾经历过生死的人体会不到。谢楚感谢自己也感谢万物苍生，让他始终抱有对生命的敬畏之心，死撑到底。

  终于他等到了一个人，不问他的苦难，不逼问他的过去，爱着他本身。

  谢楚沉默不语。

  章思俨却在想，是不是他开始做了善事，让上天知道他有了重新做人的意思，所以才肯把谢楚送回到他面前。三年前衡光身陷食品安全危机，章思俨回国彻查，随后又向大众公示调查结果，收回全部有问题产品，恳请社会各界监督，又和慈善机构联手办了三年的阳光午餐行动，不仅挽救了衡光的形象，还让人们对敢于承担的企业有了好感。

  现在他等到了。

  他感谢眼前的人，还肯留在这里。

  他只想让谢楚过得快乐。

  章思俨说：“没关系，我只担心你不够过分。”

  “……”

  谢楚有些担心他的心理健康，想了想，他说道：“章先生，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和我以前有点像，我建议你可以……去看看？治好了就不会这样了。”

  “我没有病。”

  谢楚看他的眼神里写满了“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他说：“以前我也不觉得自己有病。”

  章思俨：“爱又不是绝症。”

  谢楚的表情难以言喻，废了废了，冷峻渣男开始谈情说爱，废了。

  “你那个的劈腿影帝呢……”

  一年前秦季云得了个影帝，谢楚刷微博时看到了。章思俨道：“没有别人，我们是做戏，让你下决心配合治疗。”

  “效果挺好的。”谢楚说：“至少我知道自己以前多荒唐了。”

  章思俨也不知道怎么劝他，反正这其中他也有份。

  谢楚想了想，又笑了。

  “如果我现在没有钱……”说到这他猛地住了嘴，有些丧气地道：“好吧，我现在就是没有钱，没有如果。”

  “我现在管你借钱，你还会想让我用陪♂睡抵债么？”

  章思俨刚浮现的笑有些凝固，第一次他回顾自己所作所为，是为了唤醒谢楚的求生欲，让他觉得有人在等他，于是他们定下口头协议，他满足谢楚的全部欲♂望，直面自己的恶劣。

  这一次是谢楚恢复清醒，又回头重翻旧账，章思俨完全可以预料到接下来自己的日子了。

  也许并不会比之前那次轻松。

  可这有什么？日子还长，暂且熬着。

  “你想要多少钱？”章思俨从容地问，只要他有，他都可以用双手奉上。

  服务员过来撤空盘，随后就看到那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愤恨道：“多少钱我也不会答应你的，变态！死心吧！”

  服务员：“……”我好像知道了一个大秘密。

  谢楚拍下两张钱转身离去，服务员战战兢兢，拿着钱说：“章、章先生我去结账……”随后小步跑远。

  章思俨无奈地笑了起来，但他胸口的空缺正在被填满。

  透过玻璃窗，他能看见谢楚在对他挥手，年轻人神采飞扬，背后是午日的阳光，比任何东西都要明亮。

  他相信他所爱的人会越来越好，全世界都会为之让路。

  所有的苦难，都不会被辜负。

  晚上，章思俨给谢楚发消息，今天答应他的是不是还作数。

  谢楚过了一会儿才回复：“我答应什么？”

  “不会拒绝我。”

  “不知道，先这样吧，我很忙的啊。”谢楚仍旧不太想分心，如果章思俨要是乖一点，他可以可怜他一下，和他做朋友。

  章思俨就把他当成同意。

  至少今晚他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我又回来了，这样吧，不想看he的看到这就可以了……

  明天还是会继续更新的，就是接下来的故事。

  并不会以番外的形式呈现了

  ……

  （还是不能随随便便对付啊，我该对自己这篇文负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