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重逢
作者:花漫夜      更新:2023-07-30 17:29      字数:4174
  墨玉的生命力,是难以想象的顽强,似乎只要给他留一口气,无论伤的多重,他都可以再次活过来。

  惨烈的折磨过后,他就被随意丢进地牢,扔半个干硬的馒头,放一碗水,便再没有人去管他。醒神丹的作用一天一夜便可消退,后来的,便是完全的昏迷。

  待到五天之后,他才清醒过来,忍着全身火烧一般的痛楚,咽下面前的食物和水。守卫的人看到他爬起来吃东西,便立刻去报告了薛先生,不由分说把他拉到暗庄,继续习武。

  开始仍是跟不上节奏,不断挨打,午后被盐水泼醒,连路都走不稳,半拖半拽着,被人拉到张管家面前。张管家终于逮到他,当然要施展一下自己的手段,于是不由分说的,把沉重的镣铐戴到他身上。

  本来就脚步踉跄,被沉重的脚镣束缚着,几乎无法行走。手腕上的伤口还没收口,就又被铁链摩擦着,疼的钻心,但张管家没有放过他,让宝三用鞭子赶着他,去清扫院子里的积雪。

  山海阁的院子很大,这天风又大,刚刚扫出一片空地,转眼便又覆满了新雪。纵使宝三知他受了内伤,打他时收了内力,他却依然被打到爬不起来。浑身恶寒,只觉这天地间所有而寒气,都在自己身边汹涌,要将他灭顶淹没。

  宝三扇了他一耳光,才发觉他的脸滚烫的如同刚烧好的开水。这样烧下去,不死也得烧傻了。看来又不能再打了。于是宝三叹着气,把他丢在雪地里。

  没人治疗,没有任何药物,又得不到休息,墨玉的烧退的极慢,内伤好的更慢,十几天下来仍是没有多少起色,只有全身的伤口,开始一点一点的恢复。尽管每天都要增加很多新的伤口,但墨玉从小就习惯了这种残酷的环境,再加上长期习武劳作,就算没有内力,体力也很不错,才终于渐渐重新适应了这疲劳而痛苦的生活。

  张管家没有命令,他依然每天戴着铁链,除去上午习武之时,因着铁链会碍事,薛先生准许他取下,其余时间,那沉重的镣铐一直戴在他身上,把手腕和脚踝磨得血肉模糊。

  这天,上午的训练结束后,薛先生看看勉强站住的墨玉,悠悠的说:“贱奴,身体恢复了,上次跟人动手,欠的鞭子和针板,可以还了。”

  墨玉一怔,咬牙,深深垂下头。

  腊月即将过去,新年将至,山海阁中一片忙碌。山海阁是江湖中的大门派,每到年节,都有很多同道中人送来年货,希望以此和山海阁结下联系。很多门派的掌门,甚至会亲自前来,送上一份礼物,再跟孟阁主寒暄几句,好让孟阁主,记住自己门派的名字。

  本来,会亲自来的,都是一些小门派,但今年却很是特殊,因为天清宫宫主楚清寒,亲自带了贺礼前来。

  孟阁主很是惊讶,因为天清宫的地位,因着楚清寒的玄照功,凌驾于山海阁之上。最近楚清寒的玄照功已然进入九重,离大圆满不远,天清宫便更加青云直上。对于一般武林中人,能见到楚宫主一面,都是殊荣。

  楚清寒仍是一袭青衣,举止洒脱,一双凤目,眼角稍稍上挑,说不尽的俊逸风骨。

  “孟阁主,别来无恙啊。”他看到孟敬辞,轻轻抱拳,一丝笑意浅淡而隽永,很多山海阁中人,尤其是女人,不禁看得楞了。

  哼,花痴!同行的右护法许瑶瑶心里说,容颜姣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她知道楚清寒为何而来,但那个人,真的值吗?她想着,偏过头,看看远处的蓝天白云。

  “楚宫主,请进屋说话。”孟敬辞笑着引路。他虽然天赋卓绝,武功不凡,却没有修炼玄门三绝的资质,所以对楚清寒,一直是礼让三分。

  楚清寒点点头,跟随他向山海阁中的议事厅走去,然而没走几步,他的脚步却突然顿住了。习武之人,听觉多敏锐,他无疑是一行人中听力最好的,让他驻足的,便是一阵清脆的响声。

  斜飞入鬓的眉头轻轻皱起,他知道那声音,那是鞭子击打肉体发出的声音。他知道那痛楚,这声音,让他想起很久以前,不堪的回忆。

  “什么声音?”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问道。

  孟敬辞连忙赔笑说:“想来是管家在惩罚下人,楚宫主不要去管,这些小事了。”

  楚清寒斜睨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孟敬辞不光武功高强,为人和善,又能说会道,左右逢源,还经常会接济周围的穷人,本是个找不到缺点的人,楚清寒却无端的,不喜欢他。

  “楚某最讨厌的,便是鞭子。”他说着,身形一闪,整个人已然飞鸟一般,向那声音的方向飞掠而去。心中那一丝担忧,随着这声音的清晰,一点点放大,逐渐占满了他心中全部的位置。

  墨玉!

  墨玉纤细的身体被吊在刑架上,□□的上身,是血痕压着血痕,但他们,却还在打他。

  宝三站在墨玉身后,挥舞着藤鞭,不断抽打在他身上。鞭子携着风声,一下下砸在那瘦弱的脊背上。

  “三十五,三十六……”宝三一边打,一边数着。一百鞭子,打起来也很累,所以他一脸怒气,在心中咒骂着墨玉。

  墨玉不声不响,低垂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脚踝上的铁链没有取下,垂落在雪地中,随着他身体的摇晃,摩擦着地上的积雪。

  那积雪上,早已是血迹斑驳。

  宝三大概是觉得墨玉背上全都是伤,已经找不到地方再下鞭子了,便绕到他面前,对着那同样伤痕累累的胸口,再次挥舞起鞭子。

  藤鞭高高扬起,却没有落下,因为一道掌风拂上他的右肩,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鞭子脱手,他不及去捡,便爬起来,怔怔的望着面前的人,口中嗫嚅道:“楚,楚宫主……”

  楚清寒本是愤怒,却极力的隐藏起来,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缓缓道:“大正月的,打人做什么?犯了什么错,不能以后再说吗?”

  随后跟上来的孟敬辞见他如此说,连忙陪笑道:“楚宫主说的是,这鞭子,便留着以后再打吧。”说着,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宝三放墨玉下来。

  宝三拉动绳索,将墨玉放下来。墨玉被鞭打之前,已经跪了一天一夜的针板,双腿膝盖以下,都是布满针眼,稍一移动,便痛楚难耐。被骤然放下来,他双腿打晃,站立不稳,跌在地上。以双手撑地,露出血迹斑斑的手腕。

  他抬起头,仰望着楚清寒,心中满是绝望。

  他这幅不堪的样子,终究被楚宫主知道了吗?以他的身份,楚宫主可能再也不会把他放在心上……

  他一脸悲切,一时间只是盯着楚清寒看,似乎想要把那张俊俏的脸,牢牢印在记忆里,甚至宝三在他刚刚解放的手腕上戴上镣铐,他都没有知觉。

  孟敬辞察觉墨玉的异样,唇边现出一抹冷笑,望着墨玉,用冰冷的声音,说:“贱奴,过来,告诉楚宫主,你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让墨玉本能的有些颤抖,却很快回过神,强忍着双腿战栗的痛楚,想要站起身来。

  腿上密密麻麻的针眼,让他连站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要疼得浑身冷汗。他咬紧牙关,双手扶着双侧的膝盖,手上的铁链哗哗作响,费了很大力气,才终于要缓缓站直身体。

  然而还没等他完全站直,孟敬辞便一挥手,一道掌风扫过墨玉胸口,不堪重负的双腿再也无法支撑身体,他立刻又跌坐了下去。

  “贱奴,在楚宫主面前,你有资格站起来吗?爬过来!”孟敬辞的音调很是平缓,只有尾音有些稍稍的尖锐,如同一把小小的锥子,扎进墨玉心中。

  墨玉知道,孟敬辞是想辱他,但他,却不肯受这屈辱,尤其是在楚宫主面前,他就是要有自己的尊严,要堂堂正正的走过去。一时间,他忽然觉得,孟阁主的毒打,没有那么可怕了,他不顾一切的,用尽全身力气,压住胸口翻涌的气血,想要再次站起来。

  宝三一脚踢在他伤痕累累的小腿上,他咬破嘴唇,强撑着没倒下,但还没等他缓过劲儿来,宝三便又是一脚,比刚才更狠的踢过来。墨玉本就受伤的双腿无法承受这样的重击,支持不住,跪在地上。

  “算了,就在那里说吧。”楚清寒的声音,动听,却没有任何语气,忽而让墨玉感到,有些陌生。

  宝三踩在他小腿上,阻止他再次站起来的意图,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无力,心中悲凉,声音也带上了一丝颤抖。

  “贱奴墨玉,是山海阁中的贱奴。”无法站起来,他便跪得笔直,垂下头,不敢再去看楚清寒的脸,他害怕看到,嫌恶的表情。

  孟敬辞瞪他一眼,仍是冷笑,一字一顿的说:“告诉他,你爹是谁。”

  墨玉全身一震,目光中满是悲凉,声音压得很低,却仍是清晰的传到楚清寒耳中。

  “家父,名徐坤,就是十余年前,害死林阁主的人。”墨玉缓缓说着,每说一个字,脸上的神情便沉重几分,一颗心便也随着这句话,沉沦下去。

  楚清寒看看他,面露震惊,转头望着孟敬辞,一脸诧异。

  孟敬辞轻笑着,说:“楚宫主,你看,这贱奴是那罪人之子,父债子偿,他理应受些折磨。楚宫主若是心善,不愿见到这样的场面,我便换个地方行刑,楚宫主意下如何?”

  楚清寒目不转睛望着墨玉,一时没说话,孟敬辞也吃不准,他到底要做什么。墨玉低垂着头,注视着脚下的积雪,竟有些想要流泪的感觉,却强自止住泪水。

  楚清寒忽然上前几步,来到墨玉面前,抬手挑起他的下巴,逼他扬起脸,再无可逃避的,和他四目相对。

  墨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觉得自己满脸灰尘,唇角还有血迹,他一定不会喜欢。他细看楚清寒深邃的目光,却无法分辨他的情绪。

  良久,楚清寒才放开他,转头,面对孟敬辞,说:“孟阁主,这贱奴生得很是俊秀,只用来干粗活太可惜了。楚某有个不情之请,想今天晚上留宿山海阁,唤他到我房中侍寝。”

  他一句话,墨玉顿时惊住了,只觉一颗心被这看似平淡的话语撕成两半,再也拼凑不起来。

  其实,墨玉生得很是清秀,若是稍加打扮,当是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但他脸上,终日都是灰尘夹杂着鲜血,根本没几个人,会注意到他原本的容貌。

  也曾有几个下人,发现他生得清秀,要轻薄于他,都被他不顾一切的反抗。他很是坚决,即使孟阁主要打他,他也要反抗。后来,孟阁主烦了,下令所有人都可以随意折磨他,却不可轻薄他,这些事情,才算了结。

  原来,楚宫主,也是跟那些人一样的心思吗?

  绝望中,墨玉暗暗握紧双拳,指甲深深刺入手心。

  孟敬辞看看楚清寒,呵呵笑了几声,带着几分爽朗,说:“怪不得楚宫主年纪不小,却一直未婚,原来,有这癖好。无妨,这贱奴天生下贱,能伺候楚宫主,是他的福分。楚宫主放心,晚上,孟某一定把他好好送到你房里。”

  楚清寒点点头,再看一眼墨玉,看到他身上绽裂流血的伤痕,微微皱起眉头,说:“这鞭子就不要再打了,血淋淋的扫兴,还有,这镣铐也取下来吧,碍事。”

  说完,他再不看墨玉,掉头走了,剩下墨玉一个人,跪在雪地中,怔怔发呆,像是失去了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