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作者:我独顽且鄙      更新:2023-07-30 17:36      字数:3486
  第六十一章 、

  金陵城北有个三面环山一面临城的大湖,原名“北桑泊”,后东楚王朝南下渡江后,这里成了操练和检阅水兵之处,故而改称作“练湖”。

  几日前,练湖内出了件蹊跷事。

  那天正午时分雷雨大作,秋冬之交,这天象并不多见,不久雷停雨歇,风势不减,天色仍晦暗如夜,忽而便在湖面上现出骇人的一幕来,当时在练湖上有日常练兵的水军,也有城中的渔民,几百号人,几乎异口同声地描述出了异象:

  起先是一条自水底升腾而起的白龙,紧接着纵出一只斑斓猛虎,直跃向白龙,这两神物皆是栩栩如生,高有百尺,便有人传言那异象中是龙争虎斗你死我活之兆。

  龙自然象征天子,虎则常比作武将,其间寓意不言而喻。

  除此之外,还有更邪乎的事情,有数十人言之凿凿他们在见到这异象时,耳中也清楚地听见佛语,这事经众口相传,愈发破朔迷离,直到惊动了官府。

  这怪力乱神的事情经过几番周折,到底还是在赵让莫名归来的次日早朝后,由礼部上报给了皇帝。

  李朗当时正在御书房听皇城司的王莘报近日抓获北梁探子的事,其中有人借渔民身份掩饰,沿江行船,来往两岸,侦测情况,最近窜行于金陵而被识破的探子愈发多起来,此事定与北梁新王即位后一系列的蠢蠢欲动相关。

  战火欲燃,兵锋再起,都已是迫在眉睫的事。

  曹霖重兵镇守江北,压在淮水,此地绝不能失,数年前北方军长驱直入,便是在李冼的开门缉盗后占据江北,敌方兵员得以源源不断地强渡长江,连下数城,差点把金陵也连窝端了。

  金陵之事必得速战速决,李朗沉吟,那里通外敌的东楚权贵究竟是何人,皇城司居然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李朗登基以后,下手翦除过一批李冼股肱心腹,朝中皇亲已所剩无几,加上门阀世族、重臣之家来来去去也就那么些人,但皇城司日夜监视,不曾懈怠,却终是未得线索。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怕全力以赴抵敌时候,冷不丁的背后一刀。

  王莘着重向皇帝禀告谢濂的行踪,那位自从在朝堂上与皇帝“君臣泣别”之后,这段时间以来是足不出户,闭门谢客,若他近期内要谋变生事,那与外界的联系大有可能通过谢昆。

  而谢昆,与他带回来的亲兵精锐,似乎到此时已经全然忘记还有戍边重任,他这大将一职还未曾得君命卸下,除了时时在别馆夜宴,便是秦淮十里,纸醉金迷,酒绿灯红,温柔乡内不知醒,更不似个胸有大志之人。

  只是李朗虽知谢昆德行,却未曾轻敌托大,毕竟谢昆身边有前太子妃子玉,那对冷宫母女私下到底有何图谋,不能不令李朗警觉。

  不意又在此时得知金陵城北的异象,李朗哑然之后,即刻便想到是有高人暗地操纵此事,他素不信鬼神之说,对所谓天地生异象是天子功过所致之类的道理向来嗤之以鼻,但上百号人异口同声,而且就发生在王都之内,却也不是件可以一笑置之的小事情。

  对王莘下了严密监视、一切照旧的命令之后,李朗将魏一笑召来,将练湖异事告知与他,并让他明日亲带禁军前往练湖,寻到当日亲眼目睹怪状的水军兵卒,盘问仔细,彻查清楚,以探出究竟是何人作怪。

  魏一笑默默听罢,神情生变,犹豫着道:“陛下可知龙虎相争的寓意?”

  李朗淡然道:“不就是预兆武将叛乱么?手握兵权的那几人,若有叛心,早便取父皇而代之了,何必拖到如今?”

  “也许并不是如今执掌重兵的武将呢?”魏一笑又道,“云从龙,虎从风,风云际会,龙虎相斗,陛下心里就没个底吗?”

  “一笑,”李朗沉默了片刻,冷笑道,“你作禁军副首时,似乎只是个唯唯诺诺之辈,这些日子下来,倒是长进了不少。”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魏一笑毫不为所动,继续道,“臣闻那位消失得突然,又再现得莫名,不费吹灰之力,便令陛下逆孝举而动,圣明蒙尘。陛下对太后尚且不依不饶,可从那位口中得个鬼神之外的说法?”

  他稍稍一顿,见皇帝虽然脸有愠色,却强忍不发,知道仍有余地,也就穷追不舍起来,“无论此事是否人力所为,但传言之意却再浅显不过,陛下,不得不防啊。”

  “太后的事,与他无关。”李朗摇头,“昔日梁武事佛,刺血写佛书,舍身为佛奴,屈膝为僧礼,散发俾僧践。及其末日,饿死于台城。太后痴迷于此道,终非善事。我如因奉孝道而再行放纵下去,到时上行下效,举国皆事佛为尊,那如何了得?前朝曾有大将信佛,非用专车载佛像,顶礼膜拜而延误战机,后人只觉荒唐可笑,身逢其时之人只怕是笑不出了。”

  皇帝有感而发,侃侃而谈,言语之间波澜不惊,魏一笑知道这正是皇帝本意,以离间母子这点难以说明赵让包藏祸心,但他实在不相信在东楚国难之际浑水摸鱼,而自立为王的赵让,真能心甘情愿臣服于东楚,洗心革面重作忠臣。

  偏偏皇帝仿佛着魔一般,千方百计要保住这人,他正要再劝皇帝对赵让不可失了提防之心,皇帝已示意他下去履职,魏一笑无奈,只好行礼而退,心中暗下决定,一有机会便即刻下手,绝不拖延。

  李朗将奏折批阅必,搁下朱笔,问过值更内官,听说将至午时,便吩咐御膳房御厨直接到承贤宫筹备,他要移驾前去与赵让一聚,想了想又笑着补上一句:“无需通报承贤宫接驾。”

  刚要动身,贴身内侍匆匆赶来,又说了一桩发生于后宫的咄咄怪事:皇后去了承贤宫,与赵让在正殿独对甚久。好在宫门敞开,众人窥探到皇后竟向赵让下跪施礼,但两人所谈的内容却都一无所知。

  李朗听罢也是莫名,油然而生了一份无可名状的焦虑,想见到赵让的心情愈发迫切。

  但摆驾到承贤宫,却并不见人,宫中内侍领着长乐出迎,李朗细问之下,才知道赵让随身带了几名随从,到宫后游清和山与东湖去了。

  长乐自告奋勇要去将兄长叫回,李朗阻止了她,执意亲自去寻人。

  一出宫门,走不多时便远远在东湖边看到了恭谨侍立的内侍,李朗吩咐身边不要出声惊动,近了前看,才发现赵让手执着一根四五尺长的粗树枝,在湖前的空地上挥舞比划,全神贯注地无暇他顾,也不曾发现李朗等人的到来。

  李朗默默地观看着赵让的招式,他娴熟武艺,虽非长于短兵,但也看出赵让这是以树枝代刀,劈斩刺击,戳挑带绞,随步法退后转攻为防,磕住假想中的利刃再配合身法,大开大合地横扫撩拨,这一套下来,练习之人自是身心沉醉,观赏者也不禁热血沸腾,仿佛此处不再是粉黛红颜的深宫禁地,而是刀光剑影、征讨杀伐的战场。

  他并不是首次欣赏赵让的刀法,此前便曾在返回金陵的路上与赵让有过一次交手,只是当时他已是拼尽全力,还当两人武艺半斤八两,现在旁观者清,才知大谬不然,那人手下不知留了几分情,才令他这皇帝不至当场丢乖露丑。

  一时间,李朗忽觉矛盾至极,他既想将赵让留在后宫,伴己身左右,心内又深知,这绝非赵让所愿,以赵让之胆识才气,将他视同妃嫔,等同于暴敛天物。

  他正恍惚,不意一回神,承贤宫的内侍早已随赵让齐齐跪于他足下,李朗轻笑中将赵让拉起,欣然赞道:“好刀法。是了,你何必用树枝么,早跟我说了,十八般武艺随你挑便是。”

  赵让愣了愣,摇头笑道:“后宫禁凶器,陛下不要又胡来。”

  也不知为何,李朗听赵让这略带责怪的语气反倒觉最受用不过,心里当即一痒,视群侍为无物,毫无顾忌地携起赵让的手,并肩贴紧了往承贤宫去。

  赵让苦笑,却也由着李朗。

  殿中摆好酒食,李朗举箸之前问起谢皇后的事,赵让未有半分踌躇,将谢濂暗害太子一事如实道出,末了不无感慨道:“皇后娘娘许是自认罪孽深重,百身莫赎,竟是将皇后金印也送到我这来了。你看,如何处置为好?”

  李朗闻言失笑:“那敢情好!省得我再麻烦,你收下保管便是,无需归还于她,她本来也没这资格。”

  见赵让皱眉露出不解之色,李朗居心不良地笑道:“你可知这金印,最常用在什么地方?”

  “我怎么会清楚?”赵让道,“主事六宫,这便是凭证吧?”

  李朗啧啧:“你不是也有侧妃?怎还会不懂?”他见赵让依然不明所以,忍不住大笑,“皇后主事六宫,其中最主要的一桩,便是管理皇帝的房闱之事。除去皇后自己,但凡皇帝临幸各宫,内府都得知会皇后,并得皇后以金印为证的‘手谕’。如今这金印在你手里,便是由你来管着我了。”

  赵让听后不由大窘,两耳廓处直至耳垂皆是红通透亮,但对闷笑不已的李朗竟是驳不出半句来,怔仲不语。

  李朗占尽便宜,笑容由得意而温柔,抬眼向赵让道:“静笃,你既安心于我,我自也不会负你,将来这后宫,迟早形同虚设。”

  “太子的事,”赵让却不接这蜜语甜言,神色凝重道,“你如何打算?还有……阿朗,我,我从静华宫失踪的事,你也不欲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身心俱疲……

  先祝各位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