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仪式感(11)
作者:噤非      更新:2023-07-30 18:23      字数:6518
  说实在的,在宋赞楼下的垃圾桶里发现了死者脚上鞋子的包装盒, 怀疑他是必然的, 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

  但如果提到了温且说过的“母亲”一词,正常人都会往嫌疑人的母亲身上联想, 而苏闻予却说是怀疑陆媛媛之前有过婚史, 实在是有模糊焦点之嫌。

  大概因为是交好的学长,所以起了恻隐之心吧。

  但, 法不容情,即便是同事, 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温组长呢。”于渊马上抬头找人。

  “说是又被临市的警局叫去帮忙了, 毕竟现在搞侧写的人才严重缺失,全国各处跑也是必然的。”

  于渊长叹一口气, 小拳拳敲打着太阳穴, 看起来躁的不轻。

  “对了,安岩呢,打电话问问他那个吴瑕有没有给他提供遗传性哮喘的证明书。”说着,于渊还很自然地推了把云骞, “你去打。”

  “为什么是我。”

  于渊略有不耐地瞥他一眼:“你当这菜市场还讨价还价?去!”

  云骞撇撇嘴, 极不情愿地走进办公室,拿起座机电话拨通了法医科的电话。

  电话响了半天才被接起来, 那头是冷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你好, 这里是徽沅市刑侦总局法医科, 请问您找谁。”

  “是我……”云骞的声音听起来颇没底气。

  “我们队长让我问问你有没有收到吴瑕的医院证明。”

  “稍等, 我看一下。”说着, 安岩打开邮箱翻了翻邮件,点开,“收到了,是东大一附院的就诊证明,以及他父亲的病历证明,没什么问题。”

  “那好,我和队长说一声。”

  “嗯,好,有事再联系。”

  云骞还想再说点什么,那边却已经匆匆挂了电话。

  “没礼貌。”云骞嘟哝道。

  多说两句会死嘛?

  看到云骞满脸铁青的从办公室出来,于渊就料到这小子肯定又想骚扰人家结果人家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安岩怎么说。”

  “说收到了,病历是真的,吴瑕确实患有遗传性支气管哮喘。”

  于渊点点头,转过身对着一旁的赵钦道:“这只鞋盒,麻烦你送到痕检科检测下指纹,我一会儿带队去一趟陆媛媛家。”

  “我们去过了,没人。”一旁刑侦科的警员忍不住插嘴道。

  于渊翻了个白眼,双手叉腰一副大佬架势,几乎是瞪着那个小警员,恶声恶气道:“哦去过了就不去了,你昨天吃过饭了今天怎么还要吃,真他娘是个逻辑鬼才。”

  眼见着刑侦科那位小警员脸越来越黑,云骞尴尬地干咳两声,赶紧把人拉到一边:“你先回去吧,这事交给我们就行。”

  小警员往外走的时候还小声抱怨着于渊脾气是真的臭,跟个火.药桶似的说炸就炸。

  送走了小警员,连午饭都没吃,几人又跟着于渊火速赶往陆媛媛家。

  这一路,苏闻予依然还是那样,一句话不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也能理解,要是自己交好的学长成了犯罪嫌疑人,任谁都不会痛快吧。

  ——————————

  疑似被害者陆媛媛的家位于徽沅市西部郊区的平房区,这边也是群众口中出了名的“贼窝”,这里聚集的大多是没有正经工作,小偷小摸、吸.毒、赌博的二流混子。

  一见到警察,那些人瞬间警惕起来,互相使个眼色赶紧往屋里躲。

  几人来到陆媛媛家门口,四处打量一番,发现门口堆满了油腻腻的摩托车配件,木门上的红漆掉的一块一块的,门上的福贴也不知是哪一年的,经过风雨的洗礼已经呈现白色。

  于渊象征性地敲敲门,果然无人回应。

  几人瞅了两眼,随手拉过一位看起来还像好人的老头,指了指陆媛媛的家门:“这户人家你认识么?”

  老头看了眼,花白的胡子跟着抖了抖:“认识,小廷他妈,眼睛不好的那个。”

  “您上次见到他们这家人是什么时候。”

  “大概……上个月中旬吧,说起来,这些日子怎么不见人了,是搬走了么?”老头自言自语道,接着又低头看了看那堆摩托车配件,“东西还在啊。”

  “他们家的情况您了解多少?”

  “他家啊,别提多惨,其实小廷他妈人不错,是个好女人,虽然眼睛不好,但也是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做饭看孩子,她这样,能做到这份上真挺不容易了。”

  说着,老头还惋惜地叹口气。

  “那她的丈夫呢。”

  一提起陆媛媛的丈夫,老头立马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眼睛一瞪,胡子吹得老高:

  “不是我嚼人舌根,她男人就不是个东西!吃喝嫖赌抽就没有他不会的,你们也看到我们这边的情况了,没个正经玩意儿,她男人就天天跟着那帮小混混厮混,打架斗殴,聚众赌博,每次都是小廷他妈给他擦屁股,一个瞎子,摸摸索索的过去给人道歉赔钱,谁看着不气!”

  “也就是说,家庭关系并不和睦。”于渊随手在记录本上记下老头说的话。

  “要不是因为小廷他妈眼睛不好,还用得着委委屈屈跟着这个王八蛋?”说到激动处,老头还拿拐杖狠狠敲了敲地面。

  “她男人混就罢了,还经常打老婆,我住在巷子口都能听到小廷他妈的惨叫痛哭,有时候见了她都是鼻青脸肿的,你说她就是一个女人,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至于给打成那样么?”

  于渊无奈地摇摇头,接着对老头敬个礼:“那好,今天麻烦您了。”

  老头摆摆手:“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要是找到小廷和他妈了,帮我带个口信,就说小廷要的机器人,爷爷给做好了,就等他来拿。”

  说罢,老头摇头叹气地离开了。

  “于队,怎么着,我们要撞门么?”云骞讪讪问道。

  于渊收起记录本,冷声道:“撞,怎么不撞。”

  话音刚落,旁边那两位行动派已经飞身过去,一个使劲儿,大门应声弹开,门上的老式锁头就挂在那里摇摇欲坠。

  一进屋,一股食物腐烂的臭味扑鼻而来。

  “嚯,这味儿。”于渊拧紧眉头,扇了扇。

  几人换好工作服,打开电灯,一眼望过去,果然如同那老头所言,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东西归置的非常整齐,擦得干干净净,角落里摆着一辆老旧的儿童自行车,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灰。

  “收集下桌上的饭菜,送到痕检那边检测下。”

  云骞绕过那几个在餐桌上取证的警员,径直走到阳台。

  阳台的晾衣架上晒了一排衣服,老式洗衣机旁放了只水盆,盆中还有几件衣服。

  云骞戴好手套将那几件泡在水中的湿衣服拎了出来,看了看:“是儿童服装。”接着他又伸手摸了摸盆底的堆积物,“沙土,从颜色来看,大概是干土。”

  “有可能是陆媛媛的儿子赵廷跑到什么地方玩,弄了一身的沙土回来,陆媛媛给孩子洗衣服的时候就不见了。”

  “是啊,水中有洗衣粉的味道,但是已经没有泡沫浮于水面,应该是搁置了很多天了。”云骞将衣服装进证物袋,扭头看了看,又转身走向了玄关。

  他举起手中的单反相机,对准玄关处的鞋架拍了几张照片,数了数鞋架上的鞋子,摇摇头:“找找看屋子里有没有成人拖鞋。”

  几个人立马在屋子里仔细搜过每一寸角落,连床底都看了,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两双本该存在于家中的成人拖鞋。

  “那也就是说,陆媛媛一家都是在穿着拖鞋的情况下失踪。”

  “临时出去倒垃圾?或者买什么日用品?”苏闻予问道。

  “不太可能。”云骞摇摇头,“刚才那位老人说过了,基本家庭琐事都是陆媛媛一个人在操心,她那个不负责任的丈夫怎么可能良心发现主动帮老婆出去倒垃圾。”

  “桌上有没收拾已经腐烂的饭菜,水盆里有还没洗好的衣服,家里的拖鞋都无故消失,看来这一家人的失踪都是在他们自己本身都毫无防备的状况下发生。”于渊摸着自己的小胡子,陷入了沉思。

  “赵健和赵廷正在吃饭,陆媛媛在洗衣服,当时的场景应该是这样。”

  “蓝光试剂带了没。”于渊忽然回头道。

  云骞赶紧蹲下身子打开勘察箱翻了翻:“带了。”

  “从阳台喷到玄关,用多波段灯照一下看有没有可疑血迹。”

  蓝光试剂一种用来检测血液成分的化学物质,它最大的功能在于——即使罪犯处理了现场将现场血迹都擦掉了,只要喷上蓝光试剂再拿多波段灯照过去,一样可以见到血迹的原样。

  但检查过,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血迹出现。

  “根据现场情况来看,他们一家三口是失踪没跑了,但怪就怪在为什么一家三口同时失踪,而且失踪这么久也没人发现报警,还有就是,如果是被绑架,那么凶手是以何种手段将他们一家骗出去绑走的。”

  “资料显示,这家的男主人赵健是个身高一米七四,体重一百五十斤左右的健壮男性,要制服这么壮的男人可不容易,如果嫌疑人是宋赞……”说到这儿,云骞及时打住,小心翼翼看了眼苏闻予,心中有点打怵。

  但苏闻予迟迟不开口,云骞又求助性地看了眼于渊,见他用眼神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云骞这才尴尬地清清嗓子,接着道:

  “根据犯罪嫌疑人的体型来看,大概和赵健不相上下,但犯罪嫌疑人曾经受过专业训练,灵活性技巧性都远驾于赵健之上,所以制服赵健,也不是没有可能。”

  于渊点点头:“如果犯罪嫌疑人真的是宋某,那他应该具有非常强的反侦察能力,按理说应该将现场全部规整,制造这一家人是收拾好才出门的假象才对。”

  “正因为他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所以他料到警方也会这么想,才试图保留现场,造成‘嫌疑人反侦察能力不强’的假象,模糊焦点,更容易洗脱嫌疑不是么?”

  听云骞这么一说,于渊一想好想确实是这样。

  “可是他费尽心思制造这么一出臭名昭著的恶性杀人案图什么啊。”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苏闻予终于开了口,“仇富?情杀?似乎怎么也轮不到陆媛媛这一家人身上吧。”

  “有两种人没有明确的作案动机,一种是无差别杀人者,另一种是变态或者说精神类犯罪。”

  “我的意思是,他为什么会选择陆媛媛一家,实在说不通。”苏闻予急了。

  “温组长说过,想通点是在于‘母亲’身上,查一下宋赞的父母信息,要最具体的,身高血型都要。”

  赵钦点点头,打开电脑,连接上移动wifi,调出警局的档案系统。

  一阵冗长的沉默过后,赵钦才缓缓开了口:

  “宋赞的父母于十五年前双双去世,母亲去世时间早于父亲,他的母亲是一名全职家庭主妇,父亲是徽沅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心内科医生,但是……”说着,赵钦缓缓抬起头,“他父母在警局销户的死因,并不是他自己所说的肺癌。”

  “啊?不是死于肺癌?”于渊愕然。

  “不是,母亲是死于车祸意外,父亲是自杀,而当年宋赞母亲车祸的肇事者,就是他父亲……”

  “你是说,宋赞的父亲开车撞死了他的妻子然后自杀?”

  赵钦点点头:“大概是这样。”

  “理由呢,撞死妻子的理由呢?”

  “这个,我哪知道,档案里并没有明确说明,当时去警局销户的是宋赞,那时候他才十二岁,没有人带,自己去的。”

  于渊“啧啧”两声,无奈摇摇头:“这么听听,怪可怜的。”

  说着,于渊又转向苏闻予,用那种近乎审视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质问道:“你和宋赞交好这么多年,这事他就一个字也没和你提起过?”

  苏闻予慌了,战战兢兢问道:“于队,你该不会怀疑我知情不报吧。”

  于渊笑笑,接着拍拍他孱弱的小肩膀:“开玩笑呢,别当真。”

  他抬头,望着天花板上那盏昏暗的吊灯,轻笑一声:“我当然明白,秘密之所以叫秘密,正因为它是无法启齿的啊……”

  几人收工回警局时,路过一处废弃的公园,那公园一眼望去,萧条又破败,生了锈的运动器材孤立在一片黄沙中,偶尔有放学回家的小学生在这边踢足球。

  云骞望着他们,一抹温柔笑意漫上嘴角。

  “我记得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爸妈曾经因为给我报辅导班的问题吵了一架。”

  于渊弹弹烟灰,漫不经心道:“我小时候就是撒丫子玩,爸妈才懒得管我。”

  “那时候我妈就觉得,其他的孩子什么美术啊钢琴啊乐高啊这种课外兴趣班都排得满满的,我也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就执意要给我报个美术班培养培养兴趣,那时候我誓死不从,还特别幼稚地闹绝食以此来威胁我妈。”

  于渊笑笑:“你就是欠打。”

  “但我爸就会说,什么年龄就该做什么事,而玩就是孩子的天性,就是那个年龄段该做的事,至于培养兴趣,等大一点再说也不迟,他们就因为这种小事冷战了一个周。”

  “是啊,现在的孩子太难了,还要名列前茅还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他们只是个孩子啊,也想和朋友一起踢足球或者打游戏,父母却一昧地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到他们身上,让他们来完成自己当初没有完成的梦想。”

  云骞深吸一口气,耸耸肩:“但出发点是好的,一技傍身肯定是好事,毕竟,他们不可能陪我们走一辈子。”

  正说着,脏兮兮的足球飞扑而来,正落在云骞脚边。

  那几个穿着校服还没来及换的小朋友大摆双手喊着:“警察叔叔!麻烦帮我们把球踢过来——谢谢——”

  云骞将球摆好,冲着他们大喊:“你们要接好了哦。”

  说着,脚起球飞。

  黄沙漫扬在微风中,呛得云骞连连咳嗽。

  忽然间,他像意识到什么,蹲下身子抹了把地上的黄沙,凑到眼前看了看,接着缓缓道:“有没有觉得,这里的干土和我们在陆媛媛家的洗衣盆中发现的土,土质差不多。”

  ——————————

  晚上六点钟,专案小组齐聚在会议室就案情进展进行讨论,并部署下一步工作。

  现在基本将最具犯罪动机的嫌疑人锁定在吴瑕和宋赞二人身上,无巧不成书,他俩人又刚好认识,现在就在等痕检科的指纹检测结果,但结果,似乎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先不管凶手到底是谁,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凶手肯定是长期蛰伏于陆媛媛家附近,将他们的生活作息了解的非常清楚,所以,这个。”说着,云骞将他从那处废弃公园中收集的沙土推到老李面前。

  “陆媛媛失踪前正在给她的儿子赵廷洗衣服,在洗衣盆的盆底发现了和巷子前边的废弃公园中差不多的沙土,所以他儿子之前可能在公园里玩。”

  “可以,本来我们还苦于陆媛媛家所在的平房区没有监控摄像头,但根据陆媛媛邻居大爷的口述,我们可以调取那处公园在一个月前到半个月前这段时间的监控录像,看有没有什么其他可疑人员经过。”于渊道。

  老李点点头:“至于犯罪嫌疑人,现在调查的怎么样了。”

  “我们已经派遣队员严密盯梢两名犯罪嫌疑人,吴瑕是没有什么异常,依然是足不出户,至于宋赞,据队员反映,他在前天向公司请了病假,但身体并无大碍,白天窝在家里,晚上十二点之后会去酒吧玩乐,凌晨三点准时回家。”刑侦科的警员回答道。

  “我们能去搜一下宋赞的家么?”这时候,云骞忽然没头没尾问了这么一句。

  “没有证据,我们凭什么搜,人家能让我们随便看看就算是念在半个同行的情面上了。”于渊翻了个白眼。

  有时候,破案这种事,真的是肥死胆大的瘦死胆小的,其实简单粗暴的方法很多,但碍于法定程序,只能耗费大量时间收集更多证据,但问题是,会不会有下一个受害者,如果那名被剥皮的死者真的是陆媛媛,那么她的丈夫和儿子呢,是死是活,会不会因为他们破案过程的繁琐而遭遇不测,其实本来能救出来的,这都要考虑到。

  有可能因为一念之差,代价又是几条鲜活的生命。

  云骞认了,主意一旦打定,他就真不怕死,无论之后会对他做出什么处罚,他都认了。

  当然,为的不是陆媛媛那个禽兽不如的王八蛋丈夫,而是她那个本该无忧无虑和小伙伴们踢球游戏的小儿子。

  散会之后,云骞同他们打过招呼便匆匆往外赶,火急火燎的,甚至连站在一边同他人商讨检测结果的安岩都没注意到,如一阵飓风般刮过,只留下现场一片狼藉。

  安岩抬头,诧异看了他一眼,心道这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今天竟然破天荒的没过来骚扰自己。

  安岩笑笑,低头继续看着手中的文件。

  但心里却觉得怪怪的,总是无法专注。

  是什么事让他这么急呢,甚至连骚扰自己这道每日必经程序都省了,是之前自己那句“抱歉无法回应他的感情”刺激到他了么?

  仔细想想,这可是云骞,脸皮厚似城墙,为了和自己拉拉手都无所不尽其用的云骞啊,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算了,反正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安法医,您看一下这个。”

  安岩点点头,随手拿过那沓报告。

  “我们能去搜一下宋赞的家么?”突兀的,云骞在开会时说的那句话猛然惊现于脑海中。

  安岩握着文件的手顿了下。

  果然,还是很在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