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作者:千古      更新:2023-07-30 19:10      字数:10342
  乐远岑上岛已经五个月了。

  她在夏初而至, 转眼就到了腊月。

  在此期间,她可以确定史天王真是一位很有潜力的枭雄, 如果在给他六七年的时间去成长发展, 很难说要如何才能铲除他。而今,在他的领导下, 海贼已经有了自己的船只与武器装备, 以及固定的财源收入,就是通过与东瀛人的商贸往来赚取大笔钱财。

  乐远岑也有幸参与了几次如此的交易会谈, 谁让她被请上岛的根本原因就是来为史天王赚钱的。东瀛方面对于引入山大师的春宫有着高昂的热情,他们还指定了某些场景,希望能够以此成文构图,其中不乏很多大胆的创意。

  作为在岛上的做客的人, 乐远岑没有拒绝的理由, 史天王还大方地说了这里面必然会给她一笔红利分成。

  然而, 极有可能因为乐远岑是一座移动的金山,她提出的想去随着史天王蝙蝠岛一观的请求并没有被应允。

  原来接到了蝙蝠公子的请帖后, 并不能从史天王所盘踞的海岛上直接前往蝙蝠岛,而是要先回陆地, 在其指定的地点等待船只接送。这也就是史天王迟迟没有去蝙蝠岛的原因, 他并不愿意将自己的命交托在旁人手上。

  直到两个月以前,史天王终于是要去蝙蝠岛走一遭了。

  “先生, 山田君刚刚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个月前,您的书在东瀛大卖了,听闻有好几位东瀛的画师还想慕名来拜访您, 不过依照您的意思,不愿与那些人打交道,山田君就都婉拒了。”

  秋珩走到了乐远岑的身边,他说着就熟练地拿起了画架与笔墨纸砚,“今日,先生打算去哪里走一走呢?”

  乐远岑对着秋珩笑了笑。她其实应该感到荣幸,史天王派来照顾她的人之中竟是有着他的一位替身。

  在上岛之后,她大概每七八天就会见一次史天王或是他的替身,有时是一起吃饭,有时是一起聊天,有时带着她在岛上逛一逛。史天王的这番礼贤下士之意,正是希望能够永远留住会很会赚钱的乐山。

  乐远岑在来之前就与杜先生商谈过,史天王请了乐山上岛,如果人心的贪欲不止,那么就不会轻易地放她离开。

  史天王可能认为对于一位不会武功的画师,能够与其成为朋友是比较温和的留人方法,如果这一招不管用那么就再另行他法。至于会否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大概还从未在史天王的考虑范围内。

  其实,如果一不小心把真神或恶鬼请回了家,凡人又怎么能在事前看出半分来。

  有关这一点,杜先生的眼光就很毒辣。

  她说得精准,乐山的出现是刚刚好,换了谁都不行,江湖上任何一个成名的人都不行。史天王会有防备之心,而对于很能为他赚钱的山大师,一个怕水、不会武功的画师,如今他还生不出防备之心。

  “我们去东岸看一看吧。不是说一会大王与白统领就要回来了,也不知他们有没有买到好东西,我们就在岸边接他们。”

  乐远岑边说就先跨出门槛,虽然她口中这样说,心里却很清楚,此番前往蝙蝠岛的‘史天王’只是他的替身之一。

  在这四个月里,她摸清了一件事,史天王已经有了三个替身。

  替身一事在岛上也算不得秘密,岛上的海贼部众也都知道,只是他们也分不清谁是真的天王。这些人有时以史天王的脸出现,有时又会换一张脸,而当他们一史天王的脸出现时,而不管出现的是哪一个,海贼们都必须服从其的命令。

  正是因为史天王有着对他绝对忠诚的替身,所以想要一举杀了他并不容易,就怕一杀错了人而满盘皆输。而且,史天王并不满足于三个替身,他还在继续寻找能够信任的人,颇有达成七个替身这一心愿的打算,那样就能把他们七人安插在重要的位置上。

  不过,不论史天王有几个替身,那都瞒不过乐远岑的感觉。

  人的眼睛有时候会骗人,但不再以双眼去看世界后,就会听到、感觉到世界里隐藏的秘密。秋珩是史天王的替身之一,前往蝙蝠岛的也是史天王的替身之一,岛上还有一位替身专门负责厨房伙食,而真正的史天王有时会扮作小兵出海去。

  “虽然岛上的气候不似陆地上,但毕竟已经到了腊月,先生还是多披一件斗篷才好。”

  秋珩说着就又拿起了衣架上的斗篷,跟上了已经出门的乐远岑,将手上的画架等先放在了一侧,替她先披上了斗篷。“先生,您还是要注意保暖,万一生病了,那滋味可不好受。”

  “谢谢。”乐远岑顺手将帽子也戴好了。

  而今,她颇能理解卧底这一行的挣扎矛盾之处。五个月的相处,因为并不存在任何的利益冲突,她与海岛上的人关系也算融洽,更不提负责照顾她的秋珩,秋珩从接到任务的那一天起就很尽心尽责。

  人与人相处了,总会产生感情,差别就在多寡。

  乐远岑感受着拂面而来的风,不论多寡,这一日还是要来的。

  她已经摸清了史天王与其替身的行动规律,而就要亲手将连他们四人全都抹杀。

  今夜,就是是时候了。

  等到前往蝙蝠岛的替身一回来,连带真的史天王在内,四人必是又再要定期开会。白云生也许会在场,也许不会在场,那都不重要了。这一顿饭将是他们一起吃得最后一顿饭。

  “天气的确有些凉了。阿珩,你说今晚大王会准备什么好吃的?”

  秋珩想了想说,“应该是涮锅子,后厨已经准备好了先生喜欢的牛肉片。”

  乐远岑点了点头,两人已经走到了海岸边,找了一处岸边大石头坐了下来。

  她就开始专心画画了,这是一个新的故事,有关官与贼的故事,它发生在了海岛上,开篇的时候是蓝天白云,而结局只能是是怒海生涛,不过这个海岛上的人看不到结尾了。

  一个时辰之后,大船靠岸了。

  假的史天王夏茗与白云生下了船,两人当然与乐远岑寒暄了一番。

  “先生,天气已经寒了,你还是少在海边吹风免得生病。本王知道你定是好奇那岛上的事情,这次给你带了一块极品砚台回来,你定然会喜欢。”

  夏茗大笑着说到,“蝙蝠岛名不虚传,里面真是什么都有卖。来,我们先回屋里,等会边吃边说。”

  “多谢大王关照。”乐远岑最想知道的其实蝙蝠岛在哪里。她依照夏茗一行人的行程计算,这一行人先要离开海岛回到岸上,再由蝙蝠公子派人接送,然后再从岸上返回海岛,这才会一走两个月。杜先生虽然给出了东海的海图,但是东海的小岛不能说数不胜数,但也着实难以定位。

  “大王,您说是蝙蝠岛比较大,还是我们的岛比较大?蝙蝠公子的势力遍布江湖,那会不会对您造成什么影响?毕竟,大家都是在东海之上?”

  夏茗看着乐远岑,他已经习惯了山大师有时候会傻得直言一些禁忌的问题,但这确实是一个好问题,需要与史天王说清的问题。

  “先生不必担心。蝙蝠公子的势力虽然大,但我看他只是一个生意人,蝙蝠岛是个销金窟而已,没有一统东海的野心。”

  几人说话间,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是到了可以吃晚饭的时候。

  这一顿饭连带乐远岑在内,一共有十三人赴宴,他们都是海岛上的重要人物。

  夏茗与白云生说起了蝙蝠岛的情况,那里有三个显著的特点:黑得不见光、什么都能卖、有着一众不穿衣服的女人。

  “只有拍卖的地方才是有些光亮的,人、秘籍、消息、各种宝物,反正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

  白云生如此说着,他也觉得蝙蝠公子太神通广大了一些,“我看蝙蝠公子是抓住了江湖中大小势力的把柄,他那个地方什么都能买卖,时间一久就形成一张大网。我们希望能买到朝廷对付海岛的消息,这笔生意也被蝙蝠岛接下了。只是朝廷的眼线比较少,要有确切的情报要在等上几个月。不过,我们也不着急,等一等也行。”

  白云生没有顾忌乐远岑在场就直言了,在他看来,山大师已经不可能离开了,这人知道得太多了,那就安心地在岛上安度余生。

  “我觉得蝙蝠岛与我们岛还是有一段距离,岛屿应该是在东海与黄海的交界处。”夏茗是根据海风与星辰分布等推测了出来。他毕竟做了多年的海贼,对于海洋已经有了一种敏锐的直觉。“只不过,蝙蝠岛上毒物遍地,机关重重,那里易守难攻。蝙蝠公子又神出鬼没,着实不好对付。我们与他们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此刻,史天王问到,“你们觉得蝙蝠公子是谁?既然是叫一声公子,年纪总不会超过三十岁,能有如此作为,也着实让人惊讶,他会是白手起家吗?”

  饭桌上的人都沉默了。

  白云生与夏茗都是摇头,他们这一次并没有见到蝙蝠公子。

  乐远岑按照年纪推算,蝙蝠公子真是一位公子的话,那么与她应该差不了几岁。

  当年之事,是此人所为吗?

  如果不是,白云生说的那些被瞎眼被关的赤.身.裸.体的女人们,难道会是一个巧合?如果是他,当年那人也就是十几岁,当时他已经如此狠毒了,这里面会否有他家人的支持,或者不说支持,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会不会是一个瞎子?

  乐远岑听着众人对蝙蝠岛的讨论,忽而就冒出了这个念头。

  从前,她对黑暗中的主使者了解太少,今日却是知道了蝙蝠岛那样的存在。蝙蝠公子能够掌控如此黑暗的势力,说不定本人已经完全操纵了黑暗。

  蝙蝠公子的势力遍布江湖,这句话着实有些耳熟,青龙会不也曾遍布江湖。那么蝙蝠公子有没有想要谋求青龙会的势力呢?会不会与万福万寿园的金太夫人有过接触?

  这些问题需要回到陆地上才能一一查明。

  而乐远岑更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今夜海岛上的史天王一众全灭了。蝙蝠公子知道了是乐山所为,他会不会先一步向她邀约?

  “老大,何必管蝙蝠公子是谁,反正只要不算计到我们头上就好了。”

  桌上的一位大汉说到,“大家都在东海上。在海上打起来的话,当然是我们更加厉害。大家都敬老大一杯,是老大领导有方,兄弟们才有肉吃!”

  乐远岑只是听着桌上的人讨论,她并没有多言,这会也端起了酒杯笑着喝了这杯酒。

  这顿饭吃到了最后还每人上了一碗腊八粥。今日是腊月初八,就是海贼也要喝一碗腊八粥以求丰收与吉祥。一碗暖粥下肚,让整个人也暖意洋洋。

  乐远岑摸了摸肚子,她吃得有些多了,就慢悠悠地散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门口,刚才还在屋内与史天王等人吃饭的秋珩,已经换好一身衣物等在那里。

  乐远岑想如果她能看得见,定然会看眼前的秋珩已经变化了一张脸。

  这人改变得着实很快,但是头发上还是留下了一丝隐隐的腊八粥与涮锅的余味。

  “先生回来了。我已经将房间都整理好了。火盆与热水都准备好了,还端来了一些水果。刚才的涮锅说不定有些腻,少许吃些水果也是好的。”

  秋珩看着乐远岑,就先将房门推了开来将她迎进去。“先生,您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再摇铃叫我过来。”

  乐远岑却是知道等会摇铃叫来的人,只怕是秋珩的替身,因为这位要去开会了。“好。我尽量不多事,毕竟冬夜能早睡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我才不做讨厌的人,把你送暖暖的被子里叫起来。”

  秋珩笑着点了点头,“那么,晚安。”

  “晚安。”乐远岑听着房门被合上,再听着秋珩的脚步越来越远。

  她坐到了圆桌边,尽管今晚吃得有些多了,但她还是将秋珩特意准备的那一盘水果慢慢吃完了,因为不会再有以后了。

  然后,乐远岑将这五个月所留的笔墨都放到了火盆里一一烧了干净,包括下午才画了几幅的碧海蓝天。等她做完这一切,屋内的所有火光就都被熄灭了,窗户忽而半开又合上,屋里却已经空无一人。

  海岛上是仿东瀛的建筑。

  在静寂的冬夜里,就越发显得有些幽深清冷。

  乐远岑直奔向了史天王几人所在之处。

  这一栋房屋与其他的房屋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是外围一直有人巡逻,而走廊上也是十步一岗。她早就摸清了巡逻队伍的交错空档,便是鬼魅一般诡异地避过了那些队伍的巡逻,飞纵到了走廊的拐角处。

  不待那处站岗之人瞪大双眼开口惊呼,他只来得及感到有一只手如风一般地抚过了额头,而后他的脑袋就空了。

  他像是一尊雕像一般矗立着一动不动,可是如果进看,分明是后颈处的衣服被定在了墙上才让他固定不动,而他眼眶、鼻子、耳朵嘴角处已经在缓缓流出了血液。

  所谓脑袋空了,是乐远岑觉得人皮太过可怖,而让搜魂手只取大脑的结果。

  既是十步一岗,那么乐远岑也就是十步杀一人。

  她压根没有给这一条通往会议室大门上的守卫任何的反抗机会,正是如同一道寒风过境,快、准、狠没有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大王,刚才在宴席上我没有说说,虽然蝙蝠岛的管事说要再过几个月才能有具体的朝廷消息,但是他透露了朝廷方面已经将我们列入了必须歼灭的反贼。我看是要更加的小心行事,您要抓紧时间再准备几位替身。”

  乐远岑就静默不语地站在门口,她听得出来里面一共是五个人,说这句话的是白云生。

  “白统领,你的想法很好。可惜,已经迟了。”

  下一刻,大门就毫无预兆地被推了开来。

  里面的五人都有些惊讶。

  刚才那句话是女子的声音,他们都在想岛上怎么有女人能够悄无声息地来到此处,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出现的人是他们都认识的山大师。

  “乐山,你是什么意思?”史天王惊怒地站了起来,他虽然有些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何况,走廊上竟然如此的安静。

  “烧杀抢掠,勾结东瀛,你确实是枭雄,但也到此为止了。”

  乐远岑只说了这一句,她反手就关上了门。今日屋里的五个人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那就不必说什么废话。她要在那些侍卫队反应过来之前,将他们全都解决了,也就是毫无保留地使出全力。

  史天王、白云生、夏茗、秋珩、春斐,这五人无一不是一流高手。

  乐远岑与他们缠斗在了一起,五对一也确实说不上公平。何况她的时间紧迫,必须在这场大动静被人发现前就结束这一切,那么不如欲扬先抑。

  史天王并没有马上开口大喊,他到底是有些轻视了乐远岑。不管这人是男是女,可是这般年纪怎么可能力敌他们五人的联手。

  只是在最初的两炷香过后,他们原本看着已经能够擒拿到了乐远岑,却都忽然感到身体的经脉有了一种被烈焰焚烧的感觉。

  史天王只见乐远岑邪异地笑了笑,下一刻距离她最近的春斐心口处就多了一个被焚烧的大洞,根本什么都来不及说就倒下了。

  这究竟是什么诡异至极的武功?!

  嫁衣神功宛如烈焰,配以大悲赋的搜魂手与天山折梅手那般的武功,可以径直地钻入人的心脉将其焚烧殆尽。

  乐远岑没有好心地解释,她刚才挨了这五人的很多掌,已经大致了解了他们的功力运行。她选择在今夜动手,也是因为她感觉到了将要突破到第九层的境界,春斐有幸成了第一个尝试嫁衣神功第九层的手下亡魂。

  史天王四人有了一霎的犹疑,但是乐远岑并没有,她再出手就伸向了企图挡在史天王身前的秋珩。

  这时,白云生已经高喊了起来,“快来人!抓反贼!”

  夏茗一脚踹开了大门,其余活着的三人就向外逃去。

  “为什么!”秋珩最终只来得及问出这三个字,他眼中的光就熄灭了。

  乐远岑没有回头多看秋珩一眼,她就飞速地追了上去。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如果要有那就是各为其主。这样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不必回答,即便回答也毫无意义。

  史天王一路逃出去才发现了走廊上守卫都已经死了,饶是他久经沙场,今夜的场面着实也让他有些胆寒。虽然他们三人跑得快,后面紧随而来的乐远岑也很快,她像是鬼魅一样地跟上了三人。

  四人冲出了走廊,刚一来到空旷的院子里。

  那些护卫已经都集结在了一起,只是谁也没有敢放箭,因为一放箭很难说到底会射到在半空中缠斗的哪一个。

  此时,史天王真的觉得他是遇到了鬼魅,否则怎么可能有如此诡异的身法,怎么可能有如同地狱烈焰一般的内功出现。

  “乐山,你可知道这里四面环海,你杀了我们,你也逃不了!你有如此武功,为我所用,那我一定既往不咎!”

  乐远岑没有说话,她不需要船也可以离开。

  游过大海听着像是不可思议,但是十余年前,她已经拜人所赐,在那般经脉具断下也游过了山川江河。时至今日,区区海水早就困不住她了。

  她闭起了眼睛,下一刻就宛如火山喷发一般,将体内的内力倾斜于身侧的三人身上。

  ‘砰!’‘砰!’‘砰!’的接连三声,史天王、白云生、夏茗的心口都多了一个大洞,他们瞪大了眼睛坠落到了地上。

  乐远岑将翻涌的鲜血咽了回去,憋着最后一股气,避过了从后而来的箭雨,掠向了海岸的方向,毫不犹豫地一头砸进了海水里。

  冬夜的海水是冰冷刺骨,她却得以因此而清醒了很多,就半是以龟息功调养起身体,半是控制着身体宛如游龙一般,向陆地的方向随着海浪的波动而去。

  **

  腊月二十八日,乐远岑兜兜转转终于来到了杭州的撷芳楼。

  杜先生已经等在了那里,她早了几天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史天王死了,他的一众手下当然就乱了。

  “乐先生,你做到了。这真是大功一件!”

  “杜先生,我们说好的,说好的事情,我都会做到。”

  乐远岑却是不见丝毫的欢喜,她杀了史天王,也杀了照顾她近半年的秋珩,还有那些守卫们。她的手早就已经染满鲜血,这一点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我想杜先生也会履行诺言,帮我替柳叔报仇。你既然是十一月,难道没有听过蝙蝠公子吗?”

  杜先生微微一愣笑了,“蝙蝠岛?我有过耳闻,但仅是耳闻,没有收到过请帖。怎么,你怀疑柳长街查的海岛是蝙蝠岛?”

  “怀疑与否都不重要。我想乐山其实是武林高手一事可以公之于众了。乐山杀了史天王一众人,你说蝙蝠公子会否有所异动?”

  乐远岑之前还有一个怀疑,蝙蝠公子与金家有关吗?会不会是一个与金家有关的瞎子?

  那就做两手准备。蝙蝠公子也许会亲自下帖,或者是她先一步猜到谁可能是蝙蝠。这一点却不需要杜先生去查,因为朝廷里也不干净。未免走路风声,她愿意请李红袖帮忙,想来楚留香不会拒绝替她引荐一下。

  杜先生明白了乐远岑的意思,这是要让她造势,这活她很拿手。“没问题,我会把消息传出去的。乐先生,你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乐远岑刚想说没有,大家不如就回去过年。忽然,她就想起了无花,那个想法将她支到遥远大海上的无花。

  “我没有什么事请杜先生帮忙了,只想要打听一下,这半年以来江湖上最近太平吗?比如说丐帮?少林?”

  “你真是猜得准,江湖不太平,一点都不太平。”

  杜先生不带什么感情地说到,“丐帮的帮主任慈死了,他的继任者南宫灵在几天前也死了。传闻香帅偷了天一神水,而神水宫里面似乎死了人,神水宫要他给一个说法。你与香帅相识,如果想要助他一把也无可厚非,但是我并不清楚他在哪里。”

  此刻,乐远岑的心微微刺痛了一下,并不仅仅是因为担心楚留香,而是有了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

  正月初一,嵩山脚下。

  无花轻轻拭去了嘴角的鲜血,他扔掉了手里的刀,坐在了一侧的大石上。“很好,现在我确定了,我不是你的对手。我输了,不会再赢了。”

  刚才,无花与楚留香之间进行了一场生死之斗,结果是楚留香赢了。

  楚留香赢了,无花也就不会再活下去。他不会让那些所谓的江湖正义之士来判决他,他只能死在他自己的手里。

  楚留香看着笑得依旧云淡风轻的无花。

  他真的无法将此人与偷盗天一神水、害死神水宫司徒静、杀死任慈、再度杀害亲弟南宫灵、意图杀死少林方丈等等,这一系列企图掌控武林的事情联系到一起。此时此刻,无花表现的仍旧是那个彷如在冷静抚琴的神僧。

  “你虽然输了,但还依旧如同昔日一般。这都让我怀疑,这一切是否只是梦境。”

  如果是梦境,那么噩梦醒来,他们还是惺惺相惜的朋友。

  “楚兄,你这个人真的很难让人讨厌。”

  无花笑着拿起了大石一侧托盘上的酒壶,他斟满上了三杯酒。“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你,可惜今日就是终点了。我居然还有些舍不得,也许是因为一个未尽之约。请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们再等一等,等到日落之前,看看那个人会不会来。”

  无花的父亲是天枫十一郎,所以他关注东瀛之事,更是知道史天王的一众海盗犯边。无花的母亲是石观音,西域有人购入了庞文的玄灵膏,那人则是传闻里的观音娘娘。

  无花因此知道的多了一些。而这两条都与乐远岑有关,正是无花暗中将消息传给了朝廷的杜先生,就是向杜先生引荐了一位高手,结果是乐远岑远赴了海岛去与一众海盗周旋。

  楚留香已经把前因与后果都想明白了,无花是故意要在做大事前支走乐远岑。

  楚留香想着半年以来音讯全无的乐远岑,他相信乐远岑的武功,但是他不可能不担忧。“这都是你做的!”

  无花微微挑了挑眉,因为楚留香的语气变了。

  “看来你们之间确实很熟悉,并不只是洛阳城的一面之缘。没错,那些事是我牵引的线,因为我想帮她一把。乐山那样的人怎么会平白地瞎了,定然有一段故事。

  庞文也好,史天王也好,都是我送于她的机缘,与朝廷的人搭上了关系也是一份助力,说不定还能够有意外地收获。如果她没有通过历练,因此而死,也只能说是技不如人,不必惋惜。”

  “楚兄,你是在吃醋吗?我为乐山做的,其实并不及我为你做的。我把她支走,却愿意与你交手,难道你还不满意?”

  无花说着就笑意更甚,“我已经得到消息,史天王死了,乐山她赢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我都从未责怪你们瞒着我早就相识一事。”

  如果是两败俱伤呢?

  楚留香没有去猜这种可能,更不愿意去猜这种可能。他坐在了无花的对面,阳光正在一步步向西而行,无花开始说起了他所不知的那些过去,那些在地灵宫与移花宫里的过去。

  此时,山道上响起了马蹄声。

  “楚兄,你明白了吧?为什么我要支走乐山,因为她与我是同样的人。她在,我真的不便动手。”

  无花看着殷红的夕阳,这与移花宫的夕阳有些相似,却早已不同。他对着夕阳又笑了,“乐山,你还是赶来了。”

  下一刻,一道身影就站在了无花与楚留香的身边。

  乐远岑尚且有些气息不稳,她从杭州匆匆三日赶到了少林,因为她猜到了最坏的结局,楚留香败的可能不大,那么无花就会死。

  乐远岑仿佛是诚恳地说到,“无花,我总要来对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助我良多。”

  无花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邀乐远岑坐下,见她缓缓坐下也就举起酒杯,“来,我们三人应该要喝一杯,你们总不会担心这里面有天一神水吧?”

  乐远岑并没有去拿酒杯,她定定地望向无花。

  他们两人是没有一起喝过酒,但一喝过地灵宫的水、小镇上的豆浆、移花宫的茶。

  这些终是让乐远岑忍不住问了一个秋珩问过的傻问题,“为什么?”

  无花闻言就笑了,“为什么?乐山你不该问这种傻问题。不过,这样也很好。足见不是我自作多情,你我之间确实有过一段情义。不必深究到底是什么情义,我们这样的人有过情义就足够了。”

  乐远岑听着无花的笑声,片刻之后,她终是也温和地笑了,“无花,你提起情义,恐怕是必有所求吧。”

  无花点了点头,先是歉疚地看了一看楚留香,“楚兄,此事却是不能拜托你。故而,我必须等乐山前来才能没有遗憾的离开。”

  “乐山,我想要请你帮我一个忙。”无花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锦囊,“有关我的家世以后让楚兄慢慢说与你听。而我尚有一个未了的心愿,希望你能帮助我全家一家四口团聚,现在就只差一个人了,她名唤石观音,住的有些远,要麻烦你往西域走一遭了。”

  乐远岑的手指微微一颤,无花是要她杀了他的母亲。“你……”

  乐远岑没有说弑母是什么罪,她更无从得知无花一家人的过往纠缠。只是,此般心愿竟是无花的遗愿。

  “你应该记得,我说过事不过三。你我不会再有同生共死、逃出生天的缘分了。”

  无花说着深深地看向乐远岑,而那些过去匆匆在眼前掠过。他们曾经并肩作战过,曾经出生入死过。不论当时是因为什么没有放弃对方,没有放弃就是事实。

  然而,真的不会有第三次了。如果有,就会是在大漠魔窟相逢。

  那么他们还是会一生一死,不可能在一起活下来。有的缘分只能到此为止。

  他不愿意再这样做下去,他更不愿意诈死去做石观音的棋子。虽然他的一生都其实没有逃出母亲的阴影,可是他已经找到了替他掀翻棋盘的人。

  无花将锦囊递到了乐远岑的手边,“我恨她。然而,恨与爱都是一种太过浓烈的情绪,我早就不能拥有了,只能想要将她一起带走。乐山,看在你我昔日的情义上,替我完成这个心愿,你愿意吗?”

  乐远岑知道杀了石观音并不违背她的道义,因为石观音着实不是一个好人,而她们之间有过一面之仇,更是听姬冰雁说过了西域大漠里的黑暗传闻。

  只是如果可以,她并不愿意让双手沾上更多的血。“无花,你还真是看得起我。”

  无花笑着将锦囊塞到了乐远岑的手里,两人的手指一触即分,指间都仿佛都没有什么多余的温度。

  “我相信你的本事,正如相信我自己的本事,甚至是超过了我自己。你我如此相似,唯一的不同在于目标不同。因为这一不同,我将要先走一步,而你要好生珍重。从此以后,贫僧不能再与你同困某处,合力突围了。对了,这里面有谢礼钱,不多也就是三十两的银票。”

  三十两,其实只是还清了前债。

  石观音的命,在无花看来是应该一文不值。

  乐远岑不知能说什么,她只是端起了酒杯,先一口饮尽了酒。

  无花大声笑了起来,他与楚留香重重地碰了杯,两人都是喝尽杯中的酒。

  “世人都说要过得幸福才好。不过对我而言,白头到老与天长地久的幸福只是虚妄。幸福就是执着于什么,并且尽全力付诸行动,而结果已经不重要了。我有过一个弹琴喝茶的朋友,有过一个共同狼狈的朋友,贫僧的一生已经无憾了。”

  无花此言落下,他就挥动了匕首,脖子上喷出了鲜血、

  月白僧袍之上,犹如绽放出多多血色的梅花,红得太过刺目。

  乐远岑的手与楚留香的手紧紧握住在一起。

  这一刻,他们两人的手都有一些颤抖,因为七绝妙僧已经去了。去的,也是他们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