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作者:云上浅酌      更新:2023-07-30 19:27      字数:6259
  系统说过, 当她的意识被短暂地送回前世时, 后世的时间就会无限趋近于静止, 果然是没错的。她在前世大梦春秋,度过了半年,换算回现世,也才过了几秒钟。从旁观者角度来看, 就是她前脚才坠入了那个满是淤泥的水井里,还没被井底的淤泥吸到最底下,后脚就被撞见这一幕的薛策给拉上来了。

  被送回房间后, 戚斐也有点受不了自己的身上又冷又脏的, 再晚也要洗一个澡。原本也在这个房间的小床上休息的薛小策, 为此临时搬到了旁边的小房间里去睡。

  戚斐坐进了浴桶里,热水升起的白色烟雾朦胧了视野, 在眼皮上蒙了一层水珠。冻僵的毛细血管慢慢地舒张,活化起来了。

  戚斐背靠着浴桶, 心情有些复杂地端详着自己的手臂内侧。透明的水在娇嫩的肌肤上形成了几道水涟,晕成了一片淡淡的光。

  这一世, 因为她这个外来者的介入,原主的命运被扭转了, 和她命中注定的劫难——洛红枫错开了, 所以, 身上自然也不会留下当过小白鼠的后遗症了。

  然而, 两世对比, 改变了的只是软性剧情。在这一世, 洛家庄底下的那条连洛红枫本人也不知情的密道,一定也还是存在的——可以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的救命法宝,没道理回到后世就用不了了。

  并且,这座山庄里藏着的秘密,一定也和上辈子如出一辙。没有了原主,洛家庄照样可以用别的人来试毒、试药。

  一想到就在此时此刻,那条密道的右侧岔路所通向的石头密室里,就正有几个倒霉的人正在生不如死地被试毒、试药……戚斐就觉得不寒而栗,抚摸了一下自己光滑的手臂,大有一种“逃过一劫”的劫后余生感。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湿润的水蒸气,将裸露在水面上的肩膀往热水下沉去,才安心了点儿。

  这时,系统的声音姗姗来迟地响了起来:“叮!恭喜宿主完成主线剧情——前世部分1/3。【太监值】变动,实时总值:6000。”

  在之前的半年时间内,象征进度条的【太监值】一直没有任何变化。戚斐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设定了。原来是阶段性清算的,而且,半年就减掉了四位数!这实在是意外之喜了。

  只是,系统的话里,有一个词引起了戚斐的注意:“……三分之一?系统,你可别告诉我,这种套娃式穿越一共有三次,之后还要再来两次啊!”

  系统:“正是如此。”

  戚斐:“……卧槽,什么时候?!”

  系统:“近期是不会跳转到前世的,请宿主放心呢。”

  戚斐急得猛地一拍水面,拍出了数朵水花:“不不不不不,我问的是,剩余的那两次,你会把我送回前世的什么阶段?”

  原主一生的脉络,简单地梳理一下,就是:在洛家庄长大→遇到幼年薛策→分离→十年之后,嫁给薛策→陷害薛策→结局不明。

  所谓套娃式穿越,是为了回去填补那些不可或缺、一旦坑了就会导致主线崩盘的剧情的。按照这个标准,原主和薛策相遇之前的部分,既不重要也没必要,可以pass了。那就只剩下了“十年后嫁给薛策”和“陷害薛策”这两个极其惨烈、且不可描述的部分了……

  戚斐眼角猛抽:“系统,剩余的那两次……不会都是要穿到前世的后期去的吧?”

  系统:“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呢。”

  戚斐:“……”

  “呢”你个大头鬼啊!(=益=)

  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果她真的要穿回去虐薛策,到最后,还不是要被他反虐回来?还不如干脆地给她一个痛快算了。

  更何况,一想到薛策1.0给她暖手的场景,还有他磕磕巴巴、却一脸认真地说过的“会听你的话”、“我照顾你”之类的话……她怎么可能忍心去虐这个小可爱?

  系统:“为了庆祝宿主通过1/3的考验,现为宿主发放通关奖励:特殊功能【连心】。”

  戚斐琢磨了一下,没明白这东西有什么卵用:“连心?这是什么东西?”

  系统:“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呢。”

  戚斐:“……”

  她现在严重怀疑,和自己绑定的不是什么高智能系统,而是一台复读机。

  忽然回想起了什么,戚斐正色道:“对了,我现在人也回来了,有两个问题还是没有答案。第一,你说过,那个水井之所以会成为套娃式穿越的剧情的触发点,是有它的原因的。所以那个井和我究竟有什么关系?第二,薛策被我送走的时候是十岁多,拜入崇天阁是十二岁,中间空出来了接近两年的时间,是发生了什么事,耽搁了他吗?”

  问完了这两个问题后,戚斐已经有了一种预感,系统这个坑货是不是又要说那句话了……

  系统:“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呢。”

  戚斐:“……”擦,果然又是这句话!

  横竖都问不出任何东西来,想揍系统也没个实体,还是省口气暖暖肚子吧。

  不过,就算没有剧透,戚斐也还是品出了一点不对劲的东西来——筑基宜早不宜迟,没道理人到了崇天阁一年多还不拜师。所以,在前世,薛策1.0离开了洛家庄之后,一定遇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才会导致他延迟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拜入了季天沅的门下。

  某种直觉告诉戚斐,弄清楚这段时间内,薛策1.0那小屁孩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对她很重要。

  只可惜她回来得太快了。要是晚个一两天,就可以问问高子明当时是什么情况了。

  热水慢慢转凉,戚斐才从浴桶里爬了出来,将衣裳穿上,脱力地瘫在了床上。

  才放空地倒了下去不久,房门就被推开了。薛策端着药,走了进来。

  房间不大,故而一进来,他一眼就看见了瘫在床上的她。

  她的头发散着,两腮被热水蒸得嫣红,在他进来前,似乎是在放空地盯着床帐的某处发呆,手脚朝上,大剌剌地摊成了大字型。两只泡得白里透粉的脚丫也露在了被子外面,连袜子也没穿。

  没有一点的贵小姐仪态,甚至还没有普通的姑娘矜持。

  而且,不久前才说自己冷,要盖多张被子,转头就掉进了枯井里。现在不冷了,就开始作死,穿着那么薄的衣服,被子也不盖……

  薛策的目光,不由自主就在她两只晃来晃去的脚上停了停。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冷哼了一声。

  一听见动静,躺在床上的戚斐微微抬起了头。和薛策对上视线,她的目光就微微闪烁了一下——明明薛策也没说什么,可她却仿佛有些心虚,立即就坐了起来,两只膝盖紧紧地并在了一起,手则放在了膝盖上,乖得像个小孩子。

  这个动作定了不到几秒钟,她终于觉得脚丫子露在外面有些冷了,干脆拉过被子,盖住了下半身,连同那两只嫩生生的脚丫也收起来了。

  薛策收回了目光,将手里的那碗药放到了床头柜上。戚斐自觉地接了过来,小口小口地嘬着。

  以前还会为了喝药而直皱眉头。现在才发现,她捧着的这种药和前世喝的那些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如果不是生过一场大病,体验过当一个重病病人的生活,人们永远不会明白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是多么珍贵的事。

  喝完了药,戚斐忙不迭将碗放下,拾起了旁边碟子上的一颗蜜饯塞入了嘴里,冲淡了舌头上的苦味。

  这些事儿都完了之后,秋后算账终于开始了。

  “你大半夜的跑去后山做什么?”薛策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椅子上,盯着她,语气相当不悦:“我不是说了,让你在房间里等着的么?”

  “我看你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以为你迷路了,或者需要什么帮忙,所以才出去找你的。”戚斐瞟了一眼他还没来得及换掉的衣服上,那块被自己蹭上去的泥渍,开始推卸责任了:“谁会知道那口井这么不结实,踩一踩就会塌啊。”

  薛策嗤了一声:“即使我真的需要帮忙,你觉得你帮得了我吗?”

  大男子主义,直男,聊天终结者……戚斐一瞬间在脑海里冒出了一堆形容词,不爽地嘀咕:“切,你晕成一条死狗的时候,还不是我把你从信阳城背出来的。”

  不但如此,要是让薛策知道,他连怎么用筷子都是她教的。甚至连他本身,也是她写出来的人,吓都吓死他。

  换了是以前,她再怎么不爽,最多就在心里吐槽几句,鲜少当面顶嘴。因为那时的她,觉得薛策是不可冒犯的。但是,套娃式穿越了一次后,她看过了薛策小时候的样子。十岁的薛策曾经可以被她提溜在手里搓圆按扁,被她完全压制,对她言听计从……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年时间。现在,双方的强弱关系再次对调,回到了原位。戚斐一时之间,根本切换不回之前的受气小媳妇状态。

  她嘀咕的声音是很小的,但是,薛策似乎还是听清了,浓眉一下子就拧了起来:“你说什么?”

  看吧,耳朵也跟狗一样灵。戚斐心想。表面则低眉顺眼:“我什么也没说啊,你听错了吧。”

  薛策气结:“你……”

  又来了。她又露出了那种一看就很虚伪的对他假意逢迎的样子了。

  表面是乖巧又服软,内心却不知藏了多少的腹诽和小九九。他仿佛永远无法接触到她真实的想法和真实的态度。这让他有些不爽,却又找不出可以指摘的地方。

  薛策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口吻变得有些严肃:“你知道那口枯井底下全都是淤泥吗?如果我不是恰好看见了你掉下去,你现在可能就……”后面的话他意识到有些不好,硬生生地收住了。

  戚斐歪了歪头,清亮的眸子看着他:“你担心我会死在里面吗?”

  薛策微微一僵,迎着她那双带着探究的眸子,仿佛有些狼狈,声音有些生硬说:“我只是不想有人给我惹麻烦。薛小策一个八岁的小孩,都知道生病的时候不能乱走,更不要靠近那种地方,你……你就非要给我添乱吗?”

  最后的那句话,是他想不到结语词,硬是憋出来的。话才说出口,他就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有点重了。可若是改口,又显得有些前后不一,没面子,只好抿紧了嘴。

  原来薛策教训她,是因为不想被她麻烦。戚斐说不清为什么有些失望,不过,这也的确符合薛策2.0的心理。

  她相信,在自己摔下井的时候,薛策拉她上来的一瞬间的紧张,是发自内心、绝非作伪的。但是,如果她就这样死了,他也不见得会难过多久。

  这一生因为她的表现,还有她之前“舍己为人”的举动,彼此的关系升入了“蜜月期”。甚至连她自己也被这些泡沫迷惑了,忘记了这些泡沫下,横梗着血淋淋的刀锋——这才是他们这段关系的现实。好在,薛策的这些话,给了她一棒槌让她醒神了,让她快速地区分开了1.0和2.0。

  其实薛策说的话也是对的。若不是有系统的提示,她一个正常人,肯定是不会因为好奇心而靠近那么危险的地方的。戚斐调整好了心态,这次没有再口是心非,而是看着仿佛有些欲言又止的薛策,说道:“我明白了。我道歉,我保证之后无论要做什么都会先和你商量一下,不会再给你添乱了。”

  这样说了之后,在她这里,事情就算是揭过去了。

  准备躺下休息前,戚斐想起了一件事她有些在意的事,决定试探一下:“对了,薛策,你以前是不是来过洛家庄啊?”

  她之前是没有怀疑过薛策的记忆的。但是,依照薛策1.0在洛家庄住了半年的事实,他对这个地方、对洛红枫,肯定有着难以磨灭的坏印象。

  而在涉及前世的事——尤其是与原主有关的问题上,薛策并不是一个擅长隐藏情绪的人。好几次,她都能感觉到他的暴躁和不自然。

  但是。在今生进入洛家庄之后,薛策对这个地方,表现出来的厌恶感,仿佛更多来自于“前妻在这里长大”的这个原因。对洛红枫本人,却似乎没有太直接的厌恶感。

  简直,就像是选择性地忘记了,小时候见过的洛红枫的恶行。

  薛策背对着她,五指微微捏紧了,没有回头:“为什么这么问?”

  “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好像对这个地方挺熟悉的,你是真的没有来过这里吗?”

  “……没有。是你的错觉。”

  戚斐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忘了,还是不想提。看样子也问不下去了。见夜已深,她就缩回被窝里了。

  睡了没一会儿,她就发现,刚才通过泡热水澡而暖和起来的手脚,又一次变冷了——看来那只是暂时性的温暖而已。喝了药身体是比刚才暖和了,手脚却没什么改善,估计这就是解毒的副作用吧。

  薛策还待在这个房间里,就坐在案几前,背对着她,在烛光下看信——那封镇北侯给他的信。

  戚斐在被窝里搓着手,忍了一会儿,仍是很冷,忍不住道:“薛策,我觉得有点冷。”

  薛策惊讶地回头:“什么?”

  “身上不冷,是手脚有点冷。”

  薛策将信件收了起来,在床边坐下,视线扫过她身上厚厚的两张被子:“两张被子还不够吗?要不要喝点热水?”

  戚斐:“……”

  她真的搞不懂,当年听到她手冷还会主动上来给她捂手的、这么可爱贴心的一个小屁孩,为什么长大后,会变成一个一点儿也不解风情、只会说“多喝热水”的直男?

  戚斐越想就越觉得,自己之所以会这么惨,身体忽冷忽热的,还不是因为给这人挡了几根毒针,结果他连1.0的一半都比不上。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了:“你,你就不能帮我暖一暖吗?”

  薛策不可置信,瞪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要你给我暖暖手和脚。”戚斐说完,就用两条腿卷着被子,不客气地往他硬邦邦的大腿上一搁:“先谢谢你咯。”

  睡觉之前,戚斐为了保暖,是穿着袜子的,现在还隔了被子。况且所谓的暖手暖脚,也不是摩擦生热,所以她这个举动,倒是没有撩骚的含义。

  “……”薛策道:“拿下去。”

  “不拿。我冷,盖被子没用的。”

  戚斐说完,就被子蒙头了。

  薛策想将她的腿推回去,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脚趾。隔着那层袜子,薛策微微一怔,发现她的脚上,是真的没有一丝暖意,冻得跟冰棍儿似的。怪不得会睡不着了。

  想起这个女人曾经把他害成什么样子,他就觉得自己没必要对她好。因为她睡不着,就为她暖手暖脚,就是匪夷所思。但归根结底,她之所以会这么难受,也是由于为他挡了羯人刺客的暗器。

  所以,在这段时间内,他似乎应该对她更好一些。

  薛策的心里闪过了这个念头。

  最终,还是遂了她的愿。

  等戚斐睡着之后,薛策静悄悄地出了房间,打算去旁边的房间里看看薛小策的情况。顺便,一个人待一待。

  他觉得自己真的需要一点时间,去好好地缕清一下思路。

  ——关于身边的这个女人,越来越不像他记忆中的那个和他成了亲的贵小姐的原因。

  夜阑人静,天明前夕,人人都在沉眠的时刻。他正值蓬勃青年期,即使一天一夜没有好好休息了,也未被疲劳击垮。在即将踏入薛小策的房间时,他敏锐的耳力,忽然捕捉到了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呜呜的低微哭声,有些愕然。

  夜半三更有女人在哭,乍听起来,是一个恐怖故事的开头。但薛策从不畏惧这些东西,辨别出了那声音距离他们的房间不过一墙之隔,在原地停了停,便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拐过了围墙,就看见了阶梯下面,坐着三个仆妇模样的女人。

  有影子,不是什么乱七八糟或是装神弄鬼的东西。

  中间的那个仆妇一直在低声哭泣,两边的则在安慰她,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来了。

  听大意,似乎是中间的仆妇的丈夫早逝后,她将唯一的儿子送到了她的弟弟身边,学做生意。没料到,她的儿子好的不学坏的学,没学到什么做生意的本事,反倒跟着自己的舅舅染了一身戒不掉的赌瘾,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债。前几天,在被人追赶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河淹死了。

  “唉,你弟就是个赌徒,在一开始,就不该让你儿子跟着他啊!”另一个仆妇痛惜道:“所以,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还真没错!”

  “不不不,应该说,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多好的一个孩子啊,要不是跟了他舅舅,也不会变成这么一个混账小子,更不会丢了命啊。”另一旁的仆妇也说:“你儿子要是和好人朝夕相处了,肯定能学好的。变坏了,可不就是因为他周围都是坏人,久而久之,他不就被带坏了,变成和那些人一样的货色了嘛!”

  薛策:“……”

  听到这里,他的心里,一个纠结和迷惑了许久的疑惑之处,仿佛突然之间,豁然开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