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真相
作者:寒花一梦      更新:2023-07-30 19:32      字数:5472
  姬恒本是想开解楚妤, 让她不要什么都憋在心里,希望她能和自己倾诉, 却不妨被她这么反问了一句。

  偏偏是这么一句话,好似带着些嗔怨,叫他心又软下去几分。姬恒脸色稍缓,柔声说, “得到你以后,我已是很久心里都没有什么事情了。”

  他说着,换上循循善诱般的语气, “而今多说一遍也无妨。我可同你保证, 若有心事,定不瞒你, 那么,你若心中有事,可否也不瞒着我?”

  楚妤半晌都没有说话,因她已知姬恒的心意,便暗自在考虑是不是可以把心里的话都说给他听。

  抑或是,其实在慎重决定,是否抛开那些胆怯, 信上一回, 将自己身与心都完全托付给这个人。

  姬恒安静等待着楚妤开口, 没有焦躁不安,也没有急促不耐。她愿意和他沟通,姬恒便觉得事情有望, 假使她直接回避,大概而今是怎么都不会愿意提这些了。

  两个人一下子悄悄的都没了声音。

  到得最后,楚妤不过是与姬恒说,“我一辈子都会觉得亏欠。”她没有明明白白说是亏欠什么,也没有说到底亏欠的谁,然而这般的一句话里,又似乎含着千万重的意思。

  楚妤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内里多少煎熬。谢氏如此,是她亏欠;姬恒如此,亦是她亏欠;弟弟而今远在异国他乡,她没能像和他约定的那样,照顾好他们的娘亲,更是亏欠。

  唯有这些债,是一辈子都还不明白了。

  姬恒想揪着她把话说明白,想她再吐一吐心里话,可继续做出这样的举动,便等同于逼迫于她,姬恒心里不忍。稍微休息过了,楚妤便又去了谢氏的房中,守在她的榻边,寸步不离。

  ·

  谢氏的情况,一日比之一日的不妙。

  因她身上被烧伤得太过厉害,伤口难忍,那些似乎细小的煎熬聚拢在一起,轻易便成为了一股巨大的折磨。谢氏嗓子被毁了,说不出话,整日只能嘶哑地“呀呀呀”叫,以表达自己的痛苦。

  楚妤守在她的身边,也无法做得了什么。御医给的药膏,或可缓解一时片刻的痛楚,却也不过是饮鸩止渴。明知如此,听到谢氏呻、吟,楚妤仍是忍不住揪心替她上些药膏,哪怕只舒服一点点呢?

  将林如珠抓住以后,楚妤便没有再分心思出去了。她白天黑夜都守在谢氏的身边,不愿再错过最后的这一段日子。对于谢氏的照料,她也几乎不假手于人。

  谢氏苦苦挣扎七日,楚妤便衣不解带,守着照顾了她这些时候。

  因为心情压抑,难免寝食难安,这阵子,楚妤也没法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姬恒陪她住在这一方院子里,只是除了让她进食睡觉之外,不再开口劝解别的。

  楚安远在万里之外,谢氏去了的消息没法随便传到他手中。此外,顾念他是在行军打仗,更怕假如消息递了出去,不知他何时收得到又会否分了心神,酿出了意外。

  最后,谢氏的身后事便是楚妤一手操办的。

  至于合不合礼矩这样的事情,而今已是无人在意了。

  大约是因楚妤和姬恒在这里,停灵哭灵的三天,竟是有不少的人来与谢氏吊唁,然而谢氏何曾有那么多来往的人?不管来的人内里真情假意,只面上诚挚的,楚妤依旧心中感谢。

  林如珠和楚元鹤被关押起来,饿得七日,几未进食,两个人都昏昏沉沉,浑身没有半点的力气。楚妤硬着心肠,叫人将他们捆绑了便跪在灵堂里,要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得到他们。

  及至后来谢氏下葬,林如珠和楚元鹤都是被押着去送葬的。对这两个人,楚妤早已没了理智,她恨不得将他们活埋了,就这样给谢氏陪葬,却又认为太过便宜了他们。

  那样一个被他们折磨大半辈子的人,好不容易脱离了魔爪,竟依然无法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还要遭这样的大罪!楚妤一旦想到了这些,便要扭曲得想叫谢氏受过的苦都让他们全挨上一遍。

  将谢氏好好安葬后,还是姬恒吩咐下去,把林如珠和楚元鹤两人处置了。当谢氏的棺木缓缓被埋入土中,除了第一日得知谢氏出事便再没有哭过的楚妤,终究再次哭倒在姬恒的怀里。

  这些时日,楚妤太过强求自己,身子疲惫,心力交瘁,因而谢氏一去,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断了,整个人更一下子就垮下去。病来如山倒,她好些日子都下不得床榻。

  无论是谢氏出事之后,还是而今楚妤病倒,姬恒始终陪着她。因她生病,更是时时照顾着,连奏折都不能安心在勤政殿批阅,总是要叫人送到凤央宫来。

  姬恒没有说什么责备的话,也没有责怪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偏偏无论喂饭喂药,还是替她擦身子、洗头发之类的事,他没一样不做得细致做得顺手。

  楚妤嘴上没有说,心里却过意不去。冷静下来再回想,她清楚自己在谢氏的事情上太过意气,并没有做得多么妥当,甚至是挺不好的。可是,哪怕如此,姬恒仍是包容了她。

  大大小小的道理,楚妤也懂得很多。

  即使懂得如此多道理,她仍处理不好和姬恒之间的事,这样叫人无可奈何。

  只是,楚妤重新审视一遍自己的心,却不得不直面一件事——

  其实,承认不承认都没有差别,她没有自己想的厉害,也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有所保留。

  关于姬恒,于她只有一个真相:她早已离不开这个人。

  ·

  反复发热的迹象,过得七八日才渐渐好转平息。

  姬恒见楚妤情况变好,多少松了一口气。

  这些时日,他照顾楚妤,却也必须顾着朝堂上的事情。

  而今的季节,多有地方水患频发,年年治理、年年如此,只是一味索要赈灾的粮食银两,他是得趁机好好整治一番才行。

  与大臣商议完事情回来,姬恒如之前一般,首先去看楚妤的情况。

  见她竟坐起来、恹恹靠在床头,姬恒不免皱眉,“而今才好转一两分,怎么不肯乖乖躺着?”

  他看着楚妤摇了摇头,还有些惨淡淡的脸上浮出一抹薄薄的笑意。

  姬恒想上前扶着楚妤躺下,反而被她牵住了手。

  哪怕这么一个举动,姬恒也明白是有事了。

  虽则如今是夏天,但楚妤身体正弱,依然有受凉之嫌。

  姬恒见她有些不甘愿,趁着她说事情之前,提前哄一哄她,“你先躺下可好?若是不小心着凉,怕是又要发热了。”

  楚妤倒是听从他的话,温顺的躺下,一双眼睛却始终望着他,握着他的手也不肯放开的样子。

  姬恒在床榻旁坐下,也是许久没有见过她这样,又欢喜又好笑。

  “怎么这般望着我,没得是病傻了?”姬恒眼眸含笑,温声问道。

  被打趣也不恼,楚妤抓着姬恒的手,便是将脸凑了过来,脸颊轻蹭着他的掌心,越显出几分从未有过的乖巧柔和。

  因为生病,她的声音很轻很软,“若是病傻了,您便有一位傻皇后了。”

  姬恒捏一捏她的脸,不以为意的说,“那有什么办法?当真变成那样,总之我是认命了,只得抱着那位傻皇后,过下半辈子。”

  楚妤便笑起来,嘴角一点点笑意,柔得像能掐出水。她却说,“我找人问过了,”

  姬恒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看着她,楚妤继续道,“您那个时候,就已经这样对我好了。”

  她口中的那个时候,姬恒没有多想,竟轻轻松松领悟了出来。

  实际上,轮得到他来照顾楚妤的时候不多,她说到的,应是去年七夕了……

  如今已是五月,一晃眼,一年就这样过去。

  姬恒心下一动,抬手轻抚楚妤的发,故意问,“那是什么意思?”

  楚妤笑笑,没回答,却极小声说,“你对我好的时候,我总会想,万一哪一日你对我不好了呢?于是我便觉得,这样的好都不该要的,否则等到失去,该多心痛。

  “我常常将一件事的结果想得很坏,因为怕自己承受不起与预期不符的结果。若是想着最糟糕的情况,那么哪怕只比最坏的情况好上一点点,都好像是赚到了一样。”

  姬恒一味的听,不说话。

  楚妤便用软软的嗓音道,“可是我这么胆小,很多事情连知道的勇气都没有,可现在,我越来越想弄清楚。我觉得我不会害怕了……也许,所有的一切都注定会失去,那么,更应该珍惜。”

  又是一通大话,姬恒就知道她这些日子必定胡思乱想了不少。

  他低头亲了亲楚妤的嘴巴,笑着道,“你说了这么多,我怎么反而觉得听不明白了。”

  楚妤还在生病,没想姬恒会来亲她,便没能躲开。

  她微拧了眉,捂住嘴巴,拿眼睛望向他,嘴里还在嘀咕,“……过了病气怎么办?”

  姬恒仍是全不在意的样子,“我又不像你,身子不好,我从小便不怎么生病。”

  楚妤悻悻松开嘴巴,“那可是应该表扬陛下才对?”

  姬恒没应话,人却动作迅速躺到床榻上,钻进薄被里,和楚妤挤在一起。

  他和楚妤两个人面对面躺在一处,伸手搂着她的腰,姬恒方变得满足了些道,“铺垫这么长一通话,究竟想和我说什么?”

  哪怕姬恒自信满满于自己身体好,楚妤仍担心离得这样近,会叫他也染病了。毕竟这几日,他们其实没有睡在一处……可是楚妤也推不开他,又被他掐着腰,半固定着身体,根本没有法子。

  楚妤放弃了,只是说,“我还在生病,你若是病了,我也没法照顾你的。”

  姬恒笑了笑,“那我倒是高兴了,我们都病恹恹的,晚上我便无须去别处休息。”

  楚妤对他的歪理没辙,抿一抿唇,转而道,“我是有话要说,只不知,我说了你会不会信。”

  姬恒看楚妤眼里满是认真的意味,又有些郑重的样子,反而伸手捂住她的嘴巴。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说,“如果是重要的话,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说了。”

  姬恒凑过去,咬了下楚妤的耳朵,“七夕便要到了,我等你。”

  也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他的动作,楚妤脸颊飞上两抹红晕,倒似真的被堪破了心思一般。

  然而,说到这里,这个话题已是无法继续。

  ·

  楚妤这一病,过得半个月才没有了病症,之后却又多休养了半个月,身体才不那么虚弱。

  只不知是什么因由,这么病过一场,小日子的时候,她便不似往前那么辛苦了,但一时之间也没有能够轻易察觉。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楚元鹤发了疯,回到平江侯府时已是不人不鬼。

  过得没有几日,却又深夜于自己的屋中暴毙。后事自有人操办,楚妤却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回去凭吊,她也不想去恶心自己。

  林如珠后来如何了,楚妤没有刻意打听,但是隐约知道,她是没有死的。没有死,却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楚妤甚至十分恶意的认为,这才是林如珠应得的。

  小的时候,她和娘亲、弟弟在侯府,因全无倚仗,而楚元鹤偏宠林如珠。看着侯夫人是他们娘亲,实际上,大大小小的权利都握在林如珠手上。

  林如珠不高兴的时候,她的娘亲便要被呼来唤去当丫鬟一样使,而这比之别的许多事,甚至也算不得什么。但如今,再翻旧账也已没有意义了,楚妤也不想再关心这人的事。

  到得六月,已是仲夏时节,天气热得不像话,恨不得将人避疯了才好。

  楚妤吩咐下去,多往各宫各殿送些冰块,免得叫人中暑,也好避避这苦夏锋芒。

  听说若是朝中得闲,皇帝也可以领着妃嫔去避暑的。姬恒还提过一回这事,只未能成行,便算不得数。

  因为觉得不怎么自在,楚妤从来都免了妃嫔们请安,但六月二十六的这一日,良妃杜寒竹、顺容苏凝偕同宫里的数名妃嫔一起,到了凤央宫来求见她。

  姬恒刚同她用过早膳,去了勤政殿,楚妤正休息,便听到底下的人的通报,让人将她们都请到了正殿,自己跟着也过去。

  见到她,众人与她纷纷行礼请安,楚妤免了她们的礼,与她们赐座。

  宫里而今剩下的妃嫔不过这么几个,好长一段时间,也都待在各宫各殿过自己的小日子。

  楚妤作为占得莫大好处的那个人,无法评论与置喙她们过得好还是不好,却也觉未盼着她们不好过。

  姬恒已是提前与她知会过了,良妃会领着妃嫔来向她请示离宫之事。

  走到了这一步,大概这件事总算是要到头了,在姬恒眼里自己犯下的错误,最后还是要有个结果了。

  当得上是提前都商议好了的事情,因而各自坐下之后,其他妃嫔沉默着,仍是由杜寒竹首先开口。

  她对楚妤说,“一转数载,我已入宫多年,日子总是走得这样的快,让人没有一点防备。可无论如何,却须感念皇后娘娘这些时日的照顾。”

  楚妤听到这样的话,心知自己没做过什么好事,且说不得与她们带来灾难,禁不住脸颊发烫。

  杜寒竹又说,“陛下与皇后娘娘恩爱和睦,既是我们的福气,也是大宛之福,惟愿陛下与娘娘往后一直恩爱如初。因如此,反而是我们……有个不情之请。”

  对着上首处一张脸艳若桃李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杜寒竹心里并不好受。当年入宫之时,她也曾想过,自己有一日坐到这个位置的……然而终究是幻影是泡沫。

  皇帝陛下承诺放她们出宫、允她们改嫁,还可提拔她们的家族,若计较利益,她们不敢说一句吃亏。在宫里蹉跎了几年,至少还未及人老珠黄,杜寒竹咬咬唇。

  她今年二十岁,这是杜寒竹最不甘心的一件事。其实这宫里其他的妃嫔,无非都是这样的年龄,若相比起人的一辈子,仍旧是最年轻活力的年纪,却在这里虚耗。

  看到冯蕊、魏思筠的下场,杜寒竹是不愿意变得和她们一样的。不论皇后娘娘是否手段厉害到将皇帝陛下牢牢绑在身边,若看作竞争与比试,她们便是输了彻底。

  输了,就只能认了,否则还能怎么办呢?

  如若不识趣,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了。

  “人贵在识趣”,这样的话不无道理,至少不那么惹人厌。

  杜寒竹脸上没什么表情,离了座,冲着楚妤的方向跪了下来。她缓缓拜下去,而后将那句话说得出来,“恳请皇后娘娘,允准我们离宫之事。”

  楚妤跟着站起身,其他妃嫔却随着杜寒竹的举动,一起离座也冲她行跪拜之礼,口中重复杜寒竹这样的一句话,像是在表明决心。

  步下台阶,楚妤伸手去扶杜寒竹。

  杜寒竹不愿起身,她只得半蹲在了杜寒竹面前。

  楚妤看着杜寒竹的眼睛,过得半晌,方笑一笑说,“你的眼睛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