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委实把林逸折腾的够呛。

  不光是要承接那些完全陌生, 令人方寸大乱的感受。更又要时刻紧绷神经，每每从几乎涣散的思绪中拉回意识, 催动灵力, 复起替轩辕坤疗治那些入了骨髓的寒毒。

  热切和凉意交杂，混沌而沉溺其中。

  轩辕坤时常于他耳畔念着‘林逸’二字。

  是情？是欲？也尚不能分得清了。

  只记得这每一声充满情意的呢喃, 都让他心动如火熔舔过，所到之处，溃不成军。

  恐是要成为他这辈子, 无法割舍淡化的烙印于心头。

  天光尚未全亮, 外面有鸟儿叽叽喳喳先唤。

  要说起归怨境这种地方竟然也有凡鸟敢入，委实也算稀奇事儿，想来大抵是什么人的玩乐癖好。林逸曾经好像也养过一直花球……养过么？林逸不太记得了。

  床榻之上的两人忙乎了一夜, 按理说应有一人筋疲力竭, 有一人身心疲惫。可此刻两人却都分外清醒。

  冲动……

  林逸睁着眼睛, 望着榻顶, 均匀呼吸面色仍有尚未完全消退的潮红, 目光却极其平静。

  即使是冲动, 轩辕坤现下也算无碍了……

  这样就好……

  而轩辕坤腻在林逸一旁，用手指勾着林逸的头发, 似笑非笑，像是终于吃到葡萄的狐狸，心满意足, 温声愉悦的唤了一声“师尊。”

  如此一番缠绵, 欢情一夜, 不比轩辕坤的喜悦，剩下的尽是些让林逸头疼的事儿。

  隧而林逸终究又看了轩辕坤半晌，没说话，转过身从床榻之上起来。变回之前的模样，灵力以吸，穿上那件能隐盖他身上气泽的黑绸厉鹤袍。

  整个动作可谓一气呵成，那些在身上种下的红花，也尚未低头去看。

  林逸清心以静，却发现静不下来，他身体隐隐乏累的每寸感官，都在提醒着他之前发生的一切。

  “轩辕坤。”林逸将屋内那层禁制撤了，那些散落的白灵织拾起又递还轩辕坤，背对着他道“魔心已成，你注以此念为道，当真不觉荒唐么。”

  轩辕坤将衣衫接过，林逸听到背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既已入此道，何来荒唐一说，我心甘情愿的。”他说的十分认真，亦没有半点儿言假。

  这一世重来，他的心念本就是始于林逸。此并不是什么善念，注定无法修成仙途大道，他也无心于此。至今还停留在这个世上，不过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有了一个新存在的意义。

  意义，并不是理由。

  轩辕坤目光落在林逸身上。他想，他是极度渴望留在这个人身边的。

  将他的神独占！

  感受到背后那令人焦灼的视线，林逸没有回头，因为一旦回头，势必要暴露他现在一脸动容的神情。

  ——以情念入魔，本就是不用言语诉说的毒誓。

  因为四个字‘心甘情愿’，林逸难得按耐下的心情，又开始擂鼓复起，一下一下愈演愈烈，近乎将那层本就垒起的防保护罩再次敲碎。所以林逸很是适宜的出言，打破这短暂的沉默“昨晚之事，对真人实数冒犯但也是无奈的捷径之举。你留在这里将那邪秽炼化罢，修魔之道，以我的灵力并不能助你什么。有事唤我……我叫张三。等你好了，我与你一同回步天山。”

  他还是不承认……

  究竟是哪里不可呢？

  轩辕坤到底不能知道，对于林逸而言，他算什么。不可能无情，但终归不能让他坦诚相待。

  想来是他不够好。

  若是他足够好，那他的神应该同他一样，是迫不及待想在他身边的。

  为何又要推开？

  林逸总是想让他变成那个他所期盼的‘轩辕坤’，可他早就不是了。

  所以他说“师尊，你是否感到失望……我到底没成为你所想的那种人。”

  林逸只觉得这话问的没头没脑，所以没答。

  昨夜欢情今时淡漠。轩辕坤见他不语，反而迈步而去，全当林逸默认了。心底顿生一阵猝不及防的疼痛，这感觉如此陌生，轩辕坤十分不喜。他抿唇，问道“师尊不愿承认也罢，且当你不是，但我修魔，又如何跟你回步天山？你又是如何知道师尊会准我回去？”

  既用此念入道，若遭人所弃，必然万劫不复。

  林逸并非听不出对方的急切。可他以为，他们现在都需要静一静。尤其是他自己。隧而出门的时候，他丢下一句“那时的事，自有真人定夺。我只负责交代真人的委托，将你带回去。”便看似淡定的落荒而逃了。

  等回步天山，届时他再答复他吧。林逸想。

  天色泛青，街道上还残留着昨夜欢闹余下的气息，一改前不久的热闹气氛，只有极少的妖人往来，倒也不是因为要休眠，在这临海而生的归怨境，这个时候大多数都去海边看日升了。

  反正他们也不需要睡觉的。

  把轩辕坤独自一人留在客栈，林逸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奇怪的罪恶感。他一大早冷漠的自己出来，可能有些不近人情。简直像拔x就走的嫖客，嗯……虽然他才是承受的那个。

  林逸……

  再没有谁，能把他的名字叫的这也惊心动魄。

  面对那样的轩辕坤，林逸是没办法思考的。也无法让自己不想刚发生不久的那些事，昨晚一时情动，事到如今，林逸是真的没想好到底该如何收尾。

  他一向是以理智为上的人，昨夜，大概是他以‘别无选择’为借口，最不理智的一次。

  无意识的走着走着，空气便愈发的潮湿，连风也有些大了。将林逸的衣块吹动浮起，等林逸耳边被一声声浪潮冲刷荡漾着晃过神来，一转眼便走到了海边。

  海之广阔，一望无岸。似能包容万象，林逸抬头，眺望而去，将自己长时间放空。

  他已经不算少年了，不应该有冲动这种行为的。

  究竟是什么将他的理智击溃？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从前，是因为他逃避，刻意忽略轩辕坤对他的不一样，若是他能及时言明，可能他们两个都不会任这种心情继续发酵下去。多年陪伴，主角是他一手带大的，他该按照怎样的命运轨迹活着，林逸再清楚不过。而如今，也是他没能将自己的心坚守住，若是不然也不会让主角以此念入魔。

  林逸并不在乎这个世界所谓名誉的东西。

  可想到待他道殒之日，怎样也不能忍心留轩辕坤在这里独自承受痛苦。

  那人说，‘师尊，渡我’

  林逸竟然笑了一声，笑自己。

  他渡不了他。

  反像是害了他。

  像一个洪水中想救人，也想自救的船夫，可他不会划船，突然一个浪过来，反将船上的人和自己都淹死了。

  所以……

  这短暂的‘放空’清静时间，可并有给林逸太久。

  “在想什么。”

  一语将林逸拉回现实，面前潮起潮落，阳光早就升起半边儿天了。林逸眼皮一跳，还以为是轩辕坤跟来了。回头见到来人一身逼厌的黑色衣裳，和那脸上纯白诡异的面具。‘唔’了声“是您啊。”

  “有何烦恼，不妨说说，若可替你解惑……”

  虚无衣袍上渡了层薄薄的余晖，面具橙黄，那双眼中依旧充满神秘。

  林逸却直接一笑道“那您来的不是时候。我已经想好了。”

  虚无似乎微微顿了下，目光忽闪“可是因为你寻的人，让你一路烦心了。”

  “这个……”林逸不知道怎么说，一想起他与轩辕坤，就能想起昨晚那档子事儿来。再对上虚无那让人无所遁形的目光，心烦气躁的挥手，借此掩饰自己可能突然看起来奇怪的神色“您是有所不知，他……我……，这其中有些难以明说的事，我本是也烦该如何做。但这一切并不是不能改变，或者说改善的。”

  虚无打量他。

  林逸面朝大海，所说的话，有如那渐退的浪潮一般，平淡道“或者，在这个世界里，让人忘记一些事情……并不难。”

  这个世界，是有后悔药可以吃的……

  所以，他不会让轩辕坤落到万劫不复那样的下场。

  回退的浪潮又狠狠击打在岸上，发出有力的声响，虚无声音低沉了许多，不知在压抑着什么“忘记，就是你的解决办法？”

  “他要是忘了，日后也不会有那么多烦恼。我也一样。”林逸既然说了，就难得把自己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的都说了，正因为虚无什么都不知道，他才能说的这么坦然，林逸闷闷道“从以前开始，我就已经赋予了他并不喜欢，也不想要的人生。在那之前，我以为自己可以做一个赋予他一切的神。可日后才发现，一切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他或许并不喜欢，也并不适合那样的人生罢。这么多年，我以为如今所做的，应该是最好的了。可惜我突然发现，有些无能为力的事，还是少做为好。渡人，渡己。或者对他来说，从前的人生，才应该是更好的。”

  虚无:“你可问过他的想法？”

  林逸：“……”心甘情愿，既已入魔，他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想法。轩辕坤定然是不愿的。

  虚无像是看穿了林逸的想法，冷声道“若是对方不愿，那不过是你自以为是的愚蠢又自私的想法罢。你以为，逃避能让人解脱？且问你，你自己是否想舍弃记忆？”

  林逸被问的一瞬间愕然，讷讷摇了摇头，茫然道“可这不一样……”

  可这也不一样啊……那人以情念入魔，若是他身殒，对方又如何得以善终？

  两人相视良久，皆是欲言又止，互说不同，最终虚无低叹了一声，像是有些疲累和酸楚。

  “好。”

  他说好，旋即从手中幻出一卷长轴来，翠绿色剔透无暇的玉皱，其上有黄金所潜铭文，于升起的朝阳下泛着刺目的光泽。虚无将他递给朝林逸，口吻严肃道“你可还记得，欠本君一件应事。”

  林逸本也没觉得虚无是单纯来找他闲聊的，隧而虚无突然这样说，也没多少意外。只是心中道“果真要债来了。”收回方才的思绪，就事论事郑重道“自然。”接过那卷轴。

  卷轴开而方知，论其大小，应是一副等人身高的画卷。

  只是此卷上一片空白，连一点点缀都无。

  “这是何意？”林逸将他画卷对着阳光，对着海岸，注入灵力，皆不曾又字显出。这样一来，倒有种看云雾里见山是山，看海是海的感觉。

  虚无道：“此画，名为‘桃源画’，其中包罗万象，自有混沌中开辟的另一番天地。入此画中，便会忘记外界一切烦忧，得以新生。此间所见所闻，无不是内心所求最好的。但未免归来时会厌世，所以在那之后，并不会记得此间发生的人和事。”

  林逸不太明白虚无的意思，对方将那画的一端拿在手里，看他又道“你说你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人生，本君自然帮他一把。”

  虚无伸手，俯身离林逸更近了些，仿佛要将他刻入脑海，林逸清楚的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

  他说：“昨日你寻的那人，现下就在此画里。你去这画里找他，看看他想要的人生是什么样的。”

  林逸皱眉：“我不明白，这样做对你有何好处？”

  浪潮声很大，可林逸觉得，他好像此时仅能听见虚无在讲话，外界的一切都被屏蔽消音“本君与你打个赌好了，若是他愿意在这画里过完一辈子，就算本君赢了。届时不论本君要求你什么，你都要照做。若是你能将他在那之前带回来……”

  林逸道：“若是我赢了呢？”

  “若是你赢了……你应本君的事便不用再作数。只管将此当做本君无理的要求罢。”

  林逸有些惊讶：“就这样？”

  “嗯，就这样。”虚无似乎在面具下轻笑了一声，而后近乎温柔而充满蛊惑道“如何，你可愿一试？”

  嗯……

  他什么时候把轩辕坤搞到这画里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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