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手腕上传来对方炙热的温度, 一如在那黑暗中那双紧盯他的视线。将人紧紧勒住，不管是好的坏的, 所有感情一股脑的展现在脸上, 全都不肯放过他。

  轩辕坤皱着眉头，一副难过极的模样。

  “……你故意的？”沉默少顷, 林逸胸口情绪已经几经变化，他嗓子有些干涩，略显得沙哑道。

  话语在寂夜回荡, 无疑是在昭示一个事实。

  轩辕坤就是故意的。

  若是按照平时, 林逸定然是要生气，可此时心境竟然一片平和，甚至对轩辕坤有些无奈。

  他动了动, 对方没松手。

  “先生。”轩辕坤声音有些闷闷的, 似乎所有力气都在他手上死死的抓住林逸的手腕不放, 说话声也不似刚才, 变的疲软“别走, 就像从前那样, 就像从前那样就好。我保证不哭不闹，您别生气。”

  轩辕坤昏昏沉沉, 本来只是心中有郁结所以才对林逸态度不好了些，可下一刻那人问他是不是故意的，再要挣脱他的手, 显然是生气了。

  “我不是故意的, 我想你了, 林逸。特别想。我就是……想见见你。”脑子如一团浆糊，轩辕坤却清醒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神仙果然……都是心软的，我就知道是您。那时总是我生病才偷偷跑来看我，为什么一开始不出现，您不知道我找您找的很辛苦么。”

  林逸看了他半晌，知道轩辕坤估计是烧糊涂了，心下一软，也没了什么其它批评的话想说。

  “行了。”言罢，低头看了看那腕上不肯松开的手，也是心忧。林逸道“为师不走，便就在这儿陪你。”

  对于生病胡闹的人谁能有什么辙，林逸坐在床沿上，另一手中运转灵力，想将轩辕坤这发热用法术消了，不知怎的，手停在半空又迟疑，最后竟收回。

  “真的么！这次不走了！”轩辕坤不是很信，听到林逸说不走。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股子坐了起来。

  林逸正在想事情，半空的手还未收回来，便被突然坐起扑在他怀里的轩辕坤吓了一跳。仿佛不是撞在他怀里，是狠狠一击在心脏上，不然为何会突然手足无措，胸中隆鼓作响。

  “轩辕坤，你这样抱着为师，不好好躺着，又要受凉。”

  “不许走了，这次要陪着我。”

  轩辕坤将他圈着紧了紧，仿佛这样才不会失去，将头埋在林逸的肩膀，甚至能吻到他身上令人安宁的冷香味儿。

  这个人，现在就真实的就在他怀里。

  他从小便一直有个梦寐，梦见一位灰衣清冷的仙人无情的操纵着他的人生，给了他最好的一切，又残忍的亲手夺去。这是一场他不懂，乃至数次惊醒的噩梦，从恨到迷茫，从迷茫又到苦苦追寻初心，最后直至对世间了无心念，这一辈子就这么荒唐又无聊的过去了。

  直到那天枫林一遇，穿着松散黑衣的仙人在树下打着瞌睡，他长得极为好看，和他从前所有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他一定是神仙。

  眉眼似三月风光，有寒霜却又藏了丝温情。

  他救他，像冬雪里耀眼阳光，可望不可及。让人想费劲心力拥抱与追逐。

  神仙有一张和梦中那人一模一样的脸，但他们却截然不同。

  他看向他的目光，是不一样的。

  从此他心头装了一个忘不掉的人。

  曾经神仙总是因他病了而偷偷跑来看他，他心理知道，遂愈发捉弄不可收拾，直到一次，他昏睡迷糊间，听到神仙十分厌烦嫌弃在他一旁道‘怎么这么爱哭，全然不似那孽徒安静。轩辕坤？我是不是找错了。”

  找错什么？那时他太小，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神仙是极不喜欢他哭，从此他再没哭过。

  现在总算明白，那时常像是‘观赏’的目光，明明是通过他正看着另外的人。

  先生现在又是在想着谁？又希望他变成什么模样？

  轩辕坤张了张嘴，一腔心绪根本无从开口。只得将环抱圈的又紧了几分，呼吸间牵扯着神经感觉哪里都疼，可只要他在他身边就好。

  你看，他果然不正常。

  追溯所有心绪的来源，他竟然找不到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这样。一想到林逸便觉魔怔了。

  什么是喜欢，见到他便欢喜，从此眼里心里，所有心情都因为这么一个人牵动。

  甚至连轩辕坤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的这颗脆弱心脏贡献了出去，任人拿捏。

  “先生。我喜欢你，心悦你很久了。我是故意的，就是故意想让你来看我，希望你担心我。”轩辕坤将脸埋在林逸肩膀上，说着说着有些糊涂的笑了出来。“你可不行把我当小孩子。”

  林逸先前无处安放的两手，早已轻轻回揽住轩辕坤。轻轻拍了他两下，似知道轩辕坤极度的不安全感。

  这算什么？这孽徒在撒娇么？

  林逸是个正常的男人，即便修道再冷情冷欲，面对自己喜欢的人这幅突然软腻的态度，也没办法不动心。他将手放在轩辕坤的头上，轻抚那青丝，绕指柔。声音都带了宠溺“为师可不敢将你当做孩童，又哪个孩童，会对自己的师长动手动脚的。”

  那你将我当做什么呢，当做谁？

  这话轩辕坤没说，硬是找回理智，把话憋进肚子里打算烂在心口“我想让您只做我一个人的先生，您明白么？”

  林逸当然不明白。

  他不喜欢这种被人牵动的心情，可也同样无法控制。无数次的想将人就这样用些手段锁在身边好了，可那样对方投来的目光，他想都不敢想。

  “林逸，成为我一个人的。只有我，好不好。”

  ‘林逸’，总有一个人，会让你觉得他将你的名字，再寻常不过的字眼，念的你心中百转千回。

  夜色静谧无风无鸣，话语总会为平凡夜晚悄然填上几笔浓墨重彩，林逸像喝了口浓烈的热酒，入腹刹时脸便热了，浑身也跟着热。“啊。”了声，林逸道“为师是你师尊，自然是你的。”话出口，险些咬到舌头，瞧他怎么没喝酒也开始说胡话了。

  按照剧情的发展，他们应该做些彼此心中最想做的亲近之事了。

  轩辕坤的呼吸落在他颈间炽热感染他心跳狂躁。

  林逸将轩辕坤一把推开。心道这混账羔子八成是真的把脑子烧坏了，还生着病，抱着他竟然还有精力想这些乱码七糟的事情。

  谁知这轻轻一推，还果真把身上那大‘暖炉’推开了。

  轩辕坤仰躺着向后倒下，两眼紧紧闭着，是真的昏睡晕了过去。再一动不动，皱着眉头，额头浮着一层细薄的冷汗。

  “……轩辕坤？”

  房间里安静的只能听到两人彼此的呼吸声。

  长夜安静，黑暗中端坐在床上的人半晌不语。

  林逸看着轩辕坤，眨了眨眼。紧抿着嘴，终于长吁一口气。最后变成了一句极轻的

  “*……”

  他还以为会发生点儿什么……

  …………

  长安秋雨，落尽这一年岁里最后一点儿温暖。此季末尾，各门各户都发生了不少事。

  当真是多事之秋。

  轩辕家的小公子在某一秋雨夜大病一场后，再没有去过之前的私塾。

  听说是因为在凌霄道观某日与林先生产生口角，导致两人生出嫌隙，人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往年轩辕府和那教书先生交往颇为频繁也是人尽皆知的。

  比如林先生满园的花开花败，皆是出自轩辕家小公子之手，再比如骄傲放纵的小公子除了父母兄姐外，也只听林先生一人的话。平日里也可谓是形影不离。这两户突然间就此断了联系，就像一颗长了多年的老树让人觉得再活个万万年都没问题，某天一道雷下来便将其直挺挺的劈倒断命了！

  令人惊讶，惹的一时众说纷纭。

  此事在慢慢发酵，直到没过多久，王家小姐不知何原因也离开私塾，柳家小伙离家出走决心出外闯荡一番，还剩下的几个人将散不散。

  在秋尾时，门庭终于越发冷清了。

  于是林先生几份书信交代，彻底遣走了留下的几名学生。私塾就此落败，林先生关起大门，不再教任何学生。

  闲话有尽时，一朝风雨一朝熄。

  总有新的事物更替旧时舆论，待到冬雪覆盖这一年所有人情冷暖，也没多少人再有闲心惦记着别人的家事了。

  ……

  冬日除夕，星月明空。

  院子里幽冷安静，仅剩林逸身后的门窗明亮，大红灯笼亮着不显热闹，反显凄凉。

  林逸一身轻薄的长衫，坐在庭前赏雪。

  他身旁的小炉上正温着酒，酒香飘在空气里，化成氤氲又消散。

  雪是成片落下的，悠悠荡荡，今日无风，就这样顺其自然落在地上，为长安城构了层银装素裹。院子里有轩辕坤种的几树寒梅带雪红。林逸百般无聊的坐在这儿又看了会儿书。

  那些红梅上挂着纸张写的新年祈愿。

  林逸是没心情做这些的，都是轩辕坤自娱自乐，非要挂这么多。

  还真把他当大仙儿了。

  围墙的外面倒是热闹，有孩子笑声和爆竹响。不过这些与林逸隔着很远，只是他耳力较好，难免还是会听到。

  林逸给宅院里的小厮提前放了例银，让他们早早离去归乡了，这里也就还剩他自己。院中的红梅之景，想来也是无人和孤家寡人的林逸共赏。

  夜色添冷。

  该去的人不会长留。

  但该来的人，早晚会来……

  靴子踩在雪地里压实，发出‘噶次’声，轩辕坤裹着棕灰的裘衣，离着老远正见林逸林逸对着红梅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红枝里的清冷仙人……

  凌寒傲雪红梅，倒像是给林逸填了层艳色，轩辕坤心道，‘真好看’。

  不知道说的人还是花儿了。

  “先生在想什么？”

  林逸侧头看向走来的人，又将视线移到梅花儿林中。

  “为师在想你。”

  轩辕坤心下微动，明知林逸说的并没‘想念’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弯起嘴角，有些得意上扬

  “我也想先生，很想。”

  什么鬼。

  林逸忍不住低笑，明明昨天他们才刚刚见过。但有不能否认，这种幼稚的情话从轩辕坤嘴里说出来，他还是有几分受用的。

  轩辕坤走到林逸跟前，在他一旁坐下，转而皱眉看着身边的人

  “怎么穿这么少？”

  林逸:“为师又不冷。”

  轩辕坤：“还是披件衣裳，你这样万一……”

  林逸觉得轩辕坤实在担心的太多了，左右他坐在他一旁，干脆前倾了身子伸出一手握在对方的手背上，抬眼看轩辕坤道“为师体质较好，不似你这般，穿着裘衣手还这么冷。”

  温热的掌心叠加在轩辕坤的手背，轩辕坤看向林逸，那人眼中自己的模样。

  不知这份温度究竟是属于他的，还是那未知的人。

  林逸只想证明下自己真的不冷，旋即便将手收回去坐好，继续抬头观望夜空。

  不知何时雪已停。

  林逸想了想方才那冰凉的手，还不忘调侃轩辕坤笑道：“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这么怕冷。为师记得你小时不是已经在冷池里冻习惯了么，难道以后出门，还要学女子般捧个手炉？”

  “先生自然不懂，我是……”他是受的寒凉多了，可林逸并没有太当一回事，轩辕坤眸色一瞬略显黯然。“忘了，先生不似常人……”

  “为师不过随口一说，你这幅神情做什么，难道还放在心上了？放心罢，你的体质可比为师好，未来谁先……”话欲不对，林逸一噎，将剩下的话生生吞回腹中。

  他摇头笑笑，折身将温好的酒酌出两盏，一盏递给轩辕坤。轩辕坤接过那盏酒，喝下入腹果然身子暖了许多，沉沉换了一种方式道

  “不是，只是一想到和先生的差距。您现在是不是还将我当孩子看？”

  轩辕坤现下说这话委实是没自信了些，其实自很久之前，他早就明白林逸是能看懂他的心意的，林逸亦是给了他回应，所以两人现在的关系并非如传闻中的那般差。

  遣散私塾，他果然成了他一个人的先生，甚至轩辕坤毫不怀疑，林逸当初建立这私塾，可能也只是为了‘他’。

  这句‘孩子’，包含了别的意思。林逸自然是听不懂，以为轩辕坤开始又患得患失了。可叫他酸溜溜的说什么‘我爱你’这种话，又说不出来。

  除夕寒夜，轩辕坤偷偷从府中出来与他温存，说批判教育的话委实又太煞风景。

  两人离的很近，但也有些距离，林逸眼神飘忽着，动了动身子，离轩辕坤近了些，低头道“为师冷了。”

  “嗯？”轩辕坤没听清林逸说什么。

  但见林逸别过头去，连神色也看不到了。

  “……为师冷了。”

  声音细小如蚊，让人觉得意义不明，轩辕坤见林逸离自己近了不少，以为林逸是真的冷了，当即将自己身上的裘衣披风解下，给林逸披上。

  林逸：“……”

  实在是孺子不可教也！

  林逸在一旁叹气，轩辕坤不知自己哪里做的又不对。“先生，我哪里惹您不开心了么？”

  “难道这样你自己不觉得冷？”林逸回头看他，轩辕坤里面衣裳虽不薄，但在此境分明是凡人体质，一会儿肯定就要冷的打颤了。林逸一想到轩辕坤生病便觉头疼。

  “你把衣服给为师，自己如何？”

  轩辕坤略显委屈道“不是先生说冷……我不觉得冷……”

  那件衣裳带着余温，又回到了轩辕坤身上，轩辕坤有些愈发的搞不懂林逸了，更见林逸面色渐渐有些发红，轩辕坤担心林逸是真的不舒服。

  林逸重新坐回，扯开披风围拢将两人纳在一处了。

  冷寒月色下，气温渐升。

  “你果然蠢笨，不知……”林逸与轩辕坤交臂，紧握他那冰冷手掌，暗中渡了些灵力过去，十指相扣，神氛流转。

  那方才入腹之酒，似乎从内由外，又从外由内，转了几转。

  “这样，不就暖了。”

  轩辕坤一时怔忪，只觉他所有的热意不是来源手心，而是这颗心脏乃至灵魂

  “林逸。”他唤道。

  他可以拥有他对吧，不管这份情感来源自何处，此时拥有林逸的，都是在林逸身边的这个自己。

  抱着林逸的，感受林逸温度的。都是他。

  言不尽落在唇齿交融中，酒意月色满满，除夕夜的爆竹声在长安的街道各处响彻，徒然天上炸开烟火，斑斓色彩明亮了整个天空。

  林逸没有喝酒，眼中却盛着醉意“新年快乐。”

  轩辕坤亦道：“嗯，先生若在，我就快乐。”

  朦胧中的烟火味让人心燥，那年在锦溪城一同看过烟火的人，此时都已变幻了心境。

  “听说王家与轩辕家在商议订亲了。你现下这样跑出来，委实不礼貌。”

  “先生在意？”轩辕坤低声道。

  林逸闻言轻笑，缓缓抽了身，裘衣披风下顿时少了一半儿暖意。徒留背影给轩辕坤，折身回房将门关上，平淡道

  “不在意。”

  烟火还在继续，在天空中炸开数朵不停歇，身边没了那人，轩辕坤竟然笑了，笑的愈发开心。再起身去找林逸说话。

  门内另一头，林逸关着门道“许个愿，为师让你进来。”

  轩辕坤认真想了想，说了句最通俗的福气话“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未听到林逸回答，再看林逸已不在门前了…… 轩辕坤轻轻一推，发现那门也并未关实。

  ……

  ※※※※※※※※※※※※※※※※※※※※

  然后他们回小房间，进行了一些令人无比愉悦的事情。

  作者的嘴角疯狂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