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作者:佳糖糖      更新:2023-07-30 20:53      字数:4045
  后来重生再世, 他立刻循着她曾随口提起的幼时往事,特地去蔺城找到了她,并将她带回府中好生将养, 除了报她当年的救命之恩, 其实……也是藏了些私心的吧?否则大可将她送与一门富贵人家收养,日后也不必担忧她再因他被牵扯到朝堂争斗中, 沦为牺牲品。

  只可惜重生之初为仇恨蒙蔽双目,将她带回后又立刻远走三年, 再次回京时, 她还那么小, 任谁也不可能将那种想法放到一个孩子身上,于是那点儿若有似无的私心才会被丢到角落里,渐渐淡忘。

  而如今, 忆起了前尘往事,又明了当初她很可能与自己一样是重生而来,也就是说,她或许还记得当年所发生之事, 这接连的种种,才终于把他深藏心底的某些感情重新翻出来,不得不正视。

  可他甚至, 连她长什么模样都尚未见过……

  “侯将军……侯将军?”

  他听见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声音,用他熟悉的称呼低声唤着,在前世的那段日子里,她也常常这么叫他, 总是带着几分距离感的客气。

  但不知为何,以她那温和浅淡的语调说出来,却让他觉得莫名亲近,仿佛能想象出一张清秀柔美的脸庞,眼神清澈,神情宁静,唯有唇边微微含着两分笑意。

  不深不浅,恰到好处。

  正如他此刻睁眼看见的……

  “将军醒了?”

  近在咫尺的脸庞映着温暖的火光,将模糊的轮廓照得愈发清晰,与多年前他所想象的容颜有些相似,但也有些不同。

  眉清目秀,杏脸桃腮,宛如出水芙蓉般宜人,却又比记忆中要更好看,也更温柔一些,那双眼睛里不如他以为的平静无澜,此刻却是盛满了复杂的情绪,似惊讶,又似紧张,仿佛还有些许欣喜的亮光,但唯独看不见半分焦急。

  前世她便说过,救他只为医者道义,无论他病情何等险恶之时,都不曾听她为此焦虑难耐。

  事隔多年,时至今日,他还了恩情,对她好,八年虽未能见亦时时挂念她,待她终于长大成人了,却依旧等不到她为他动半点私情,连此刻他身中蛇毒,伤臂将废,都未能令她露出一丝心焦……

  “将军感觉如何?”侯苒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将这不知走什么神的男人唤回神来,“可有不适?”

  “无碍。”确实头不晕了,耳清目明,并无太多的不适,侯誉风说完这两个字,便微怔地望着眼前的姑娘,分明是头一回见的这张脸,可融在前世的记忆之中,却越看越觉得熟悉,甚至有些移不开视线。

  “真的?”侯苒挑了挑眉,瞧他眼神怪怪的,怕不是被蛇毒侵坏了脑子,伸指轻戳了戳她刚包扎过的伤臂,问他,“这儿呢?”

  “……”他果然一动不动,半晌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臂,木然的神色更显出几分颓然,低声开口,“手臂……废了吗?”

  “你怎么知道?”

  侯苒皱眉看他,心道她这个大夫还未发话,他怎就自下定论了,奇怪地问道。

  可这话落在侯誉风的耳里,却以为是对方欲隐瞒却被他看穿的反问,双重打击之下心情更是糟糕,缓缓别过头不欲再多言。

  侯苒:“……”

  这下她算是看明白了——他不会是以为自己像上辈子那样身中剧毒,重则毙命,轻则胳膊被废吧?要真是那么严重,她这会儿岂能淡定地陪他在此,还不立刻下山找师父过来吗?他都在想些什么啊……

  “你的手臂没事,只是因中毒暂时失去知觉,待毒性清除便能恢复正常。”

  他眉心一动,转过头看她。

  “只是此毒我寻到不久,尚未研制解药,待蛇毒自行消解需五至七日。”

  说罢便转开身去,走到火堆附近背对他坐下,继续手头上的活儿。

  其实说来也气。

  她今日上山采药偶遇一处蛇窝,发现里头正是她近日在医卷里无意翻阅到的黑玛蛇。其毒性不致人丧命,但麻痹作用却极强,一旦毒液侵入体内,半刻钟便能使人失去意识,全身麻痹,无论用作制毒抑或是麻药,都是极好的原料。

  时值冬末春初,大多数蛇类皆是冬眠将醒,正为最虚弱之时,一来它们的攻击力不强,容易牵制,二来提炼出毒液比较新鲜,毒性也尤为强烈,因此她便起了意要将之活捉。

  她并不怕蛇,师父也曾数次教她如何做,若放在白天定然是万无一失的,可惜条件有限,傍晚四周的光线实在太昏暗,此蛇又是通体全黑,她下手时出现了偏差,非但未得手,还惊醒了沉睡的毒蛇,于是才出现了方才两相对峙的状况。

  但也并非绝路,她手持烈性迷药,只要稳住它慢慢退开,此蛇自知体弱,如无必要不会主动攻击,自然便缩回洞中了。

  原本一切进行顺利,谁知会突然杀出个人挡在她面前,还气势汹汹挥剑便砍,那一剑下去固然是快准狠,可也吓得那蛇不管不顾奋力一搏,这才咬得他中了毒……还白白砍死了一条好蛇!

  侯苒叹了口气,很是可惜地看着瘫在面前死绝了的黑蛇,握着匕首将蛇身慢慢划开,找到完好无损的毒囊并小心取出,将毒液一点点灌入她随身带着的小瓷瓶内。

  某人倒好,逞完英雄便昏过去了,她又无法丢他在那儿不管,赶忙帮他扎住手臂上端以防毒液扩散过快,接着连拖带拽将人弄进附近的一处山洞内,给他放毒血,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好一顿忙活,累得够呛,最后还是舍不得浪费,又出去将那死蛇捡了回来。

  横竖都已经死了,蛇毒不取白不取,而且她也不晓得侯誉风要多久才能醒,反正单凭她一人显然是无法带他下山的,至少饿了还能烤点儿蛇肉充充饥。

  不过他醒得比她预估的更早些,虽手臂失去了知觉,但只要他的人能清醒坐着便可,这些年随师父游历四方,她骑术精进许多,带上他同骑不成问题。

  药瓶封口后,侯苒用水洗净手和匕首,擦干水后收起来。

  忽而身后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你……做什么?”语气颇有些怪异。

  “取蛇毒。”她随口便答,仿佛并不将此等小事放在眼里,“若将军没有冲出来,我便能活捉它了。”

  侯誉风目光落在那死相诡异的黑蛇身上,微微皱眉,似是觉得这样的东西不该脏了她的手:“不是头一回?”

  “当然不是。”侯苒看了一眼被开膛破肚的蛇尸,面色平静地站起身,淡声道,“师父教我使毒,难免会与各类毒物接触,捕蛇取毒只是其中一环。”

  侯誉风一听,眉心皱得更紧了。

  师父?还是墨奚教她的?

  他知这姑娘从小便不怕虫蛇,但不怕归不怕,做这种事是何等危险,且听她之言所捕的蛇全是毒蛇,若她这么独自一人上山碰见了,然后稍有不慎被毒蛇咬中,就凭墨奚那夜瞎子,等他上山来找到人,指不定她都已经毒发身亡了……

  想到此他便觉得背脊冰凉,见她已经收好东西准备要走了,心头一急,伸手便扣住了她的手腕,脱口而出:“往后不许这样胡来。”

  侯苒下意识停在了原地,但没有挣扎,只是有些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他,任那滚烫的掌心紧贴在她微凉的腕间,驱散了些许寒意。

  “什么叫胡来?”她静静地反问,手指不自主地收紧,“将军在沙场上英勇杀敌,可曾惧怕过生死?”

  侯誉风一愣,道:“……那怎么一样?”

  “为何不一样?”侯苒平静的语气终于起了波澜,“人各为其道,将军能为保家卫国抛却生死,却不许我为医道以身犯险,未免有些霸道了。”

  她至今都忘不掉,当年他落在山坡下那浑身是血的模样,几乎无一处是完好的。还有四年前日夜兼程赶去军营,在大帐里见到他死气沉沉地躺在榻上,每日心惊胆战地守着他,生怕忽然又病情恶化,人耗不住便没了……

  这种种画面沉寂心底,从未与人说起过,直到此刻才一并翻涌出来,侯苒既是心疼又是气恼,禁不住用力要挣开他的手,侯誉风一时不备,也没料到这纤细的手腕有如此力气,竟让她真的挣开了。

  “你……”

  见侯苒提着背篓就往外走,他大步追了上去,再次抓住她的手,“去哪?”

  “下山。”她言简意赅,这回没再抽手了,直接拉着他边走边道,“难道侯将军想在此过夜?”

  ……额,自然不是的。

  侯誉风被她这一句接一句的堵得无话可说,只好也跟着走,回到方才他下马的地方,却发现拴在一处的另匹马不见了踪影。

  怎么只有一匹……她的马呢?

  “我让小青先回山谷跟师父报平安了,它来过这里好几回,会认路。”侯苒将马缰解开,姿势熟练地翻身上马,一手执缰绳一手还提着背篓,看他,“你手伤了不方便,背这个坐后面吧,我来骑。”

  侯誉风本想说自己单手也能骑马的,但听她这么说话,不知怎的下意识便接过背篓照做了,骑上马有些困难,他就着她的手拉了一把才上去的,毫无知觉的伤臂还在左边垂着,右手习惯性地往前抓缰绳,却被一只柔软的手握住,拉着他环在腰间。

  “说过了,我来骑。你坐好别摔下去便是。”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说话的语气也不重,但听在他的耳里却莫名地无法反抗,被她拉过去的手臂不尴不尬地横在她的腰上,也不敢用力气,只架空地虚环着那儿。

  “驾!”

  侯苒手拽缰绳,双脚一夹马肚便催得身下骏马朝前跑了起来,先前也没吭个声说要走,这瞬间的冲力叫身后那人毫无防备往后仰,还来不及回神,手臂已然本能地作出反应,一把扣住本就环在臂间的纤细腰身,顿时将她整个人都紧紧搂进了怀中。

  “……”

  刹那无言,但心口的跳动骤然变得剧烈,砰砰直响,仿佛要跳出来扑到她身上似的,好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侯将军真的生平头一回如此窘迫,简直恨不能挖个土坑将自己填进去。

  他这是犯的什么病,不过搂一下罢了,从前带这小姑娘去骑马时,哪回不是他抱着她跑一路的,怎的隔了区区数年,这种感觉竟截然不同了,实在荒唐,糟糕,胸口似乎又跳得更厉害了……

  侯将军兀自纠结着,被他搂在怀里的人儿却恍若未觉,双手依旧稳稳地握着缰绳,只往后丢了句“坐稳”,便策马直奔官道而去,速度比方才还跑得更快些,害得某位缺了半边知觉的大将军重心难稳,不得不微微前倾上身以保持平衡,非但紧贴着她的后背,手臂也根本无法再松开。

  ……真奇怪。

  明明都是同一个人,小时候怎么搂怎么抱都无所谓,也从没有任何想法,为何现在小姑娘长大了,搂着她却感觉全然平静不下来。

  尤其是,她身上淡淡的药香气息萦绕在鼻间,本该有静心宁神之效,此刻却仿佛一把火烧在了他的心头,愈烧愈旺,烧得他面上都微微发起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