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作者:骨火      更新:2023-07-30 20:58      字数:3285
  “我不回去。”

  夜晚的天空繁星点点,气温也降下来了,刘忠霖将程蔚识搀扶到座位上,打开车里的暖气。他的双手刚扶上方向盘,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紧紧抓住。

  “刘忠霖……我不回去……”

  程蔚识捏着刘忠霖肩膀的双手用了力气,并且力道越来越大,指尖扣在了对方的皮衣里。刘忠霖想,如果不是冬衣足够厚的话,自己的肩膀说不定要被钟先生抓破了。

  他无奈将对方的双手扒了下去:“先生,您这样,我没办法开车,会出事故的。”

  程蔚识闭起眼睛胡搅蛮缠道:“我不回去。我的围巾不见了。”

  双手再次扒住了刘忠霖的肩膀。

  刘忠霖回过头去,看见后面这个和他看上去几乎同龄的男人微微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腹部。那双眼中似乎蓄了一些闪烁的水光,脸色因为醉酒而变得红扑扑的。

  没人知道为什么程蔚识一喝醉酒就喜欢把毛茸茸的东西塞进衣服里——刘忠霖猜想,钟先生正在寻找的围巾应该就藏在鼓鼓囊囊的大衣之中。

  和上次一样,程蔚识的肚子又鼓起来了。

  程蔚识精神似乎非常亢奋,没有想要睡觉的意思。刘忠霖觉得二人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于是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响了三声那边才接听。

  “先生,您现在有空吗?”

  在接收到了对方的答复后,刘忠霖继续说道:“钟先生喝醉了,您可否过来一趟?地址就是您上一次带我来的私人饭店。”

  电话挂断。刘忠霖转身坐到驾驶位上,从后视镜里看着在后座抱着自己肚子的程蔚识,神色一时有些恍惚。

  大约半个小时后,电话里的“先生”如期而至。

  段可嘉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轻轻甩了一下洗澡后还未来得及吹干的头发,站在冷风里问刘忠霖:“怎么回事?”

  刘忠霖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下午他和董呈交谈之后整个人都变得丧气了许多,进了饭店闷头开始喝酒,一直喝到现在。”

  段可嘉笑了一声,语气听上去是见怪不怪:“他们这些人啊,总是不干好事。”

  他咬着香烟,嘴唇在灯光下变得红润。外面实在太冷,他直接打开后边的车门坐了进去:“让我来是因为……”

  程蔚识忽然感觉到嘴边吹来一股泠冽的寒风,下意识向右靠了过去,躲到了最角落的地方。

  刘忠霖站在外面弯下了腰,说:“钟先生不配合,我怕开车的时候出事故。”

  而段可嘉的回答则非常不留情面,他的目光停留在程蔚识的身上,双眼却因为语气中的揶揄而微微弯了起来:“就是这么简单?不会吧,以你的应变能力,怎么可能——”

  由于牙齿微微咬着烟的缘故,他的声音带着那么一点年轻人的痞气。尽管按照他本人对年轻人的定义,他已然不属于这一行列。

  不过,这股痞气没能继续保持下去。

  他看着同坐在后座人的脸突然慢慢靠近,就在鼻尖即将撞在烟头之前霎时挺住。出乎段可嘉的意料,这人一手夺过了他口中燃着的烟,然后——直接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刘忠霖:“……”

  段可嘉睁大了眼睛。活了整整二十八年,第一次有人敢从他嘴里抢烟抽。

  而且还是他抽过的。

  程蔚识狠狠地吸了一口,立即猛烈地咳嗽起来,刺鼻辛辣的味道让他难受得喘不过气,眼角溢出了眼泪,一边咳嗽一边说:“我的马克笔呢……你看到,咳咳,看到我的马克笔了吗?”

  段可嘉回头望向刘忠霖。

  刚刚在雅间里,刘忠霖确实看见程蔚识正在摆弄一支黑色马克笔,可当他翻遍了两人的公文包都没发现笔的影子的时候,才意识到那支笔可能是落在饭店里了。

  “先生,我回去拿,您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刘忠霖走后,程蔚识也不咳嗽了,他自己把烟头掐灭后放进了前座的垃圾袋里。

  现在只有刘忠霖的驾驶座上开着一只小灯,程蔚识前方的座位正好将他脖子以下的部分与光线隔了开来。所以,当他伸手向前扔垃圾时,段可嘉才发现,对方的衣服里似乎藏着些什么东西。

  “其实我觉得挺好的。”程蔚识低着头,抱着自己的鼓起来的腹部,语调听上去十分平稳,就像是在叙述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董呈说就算让我用自己的曲子,也会让我假唱。假唱还有什么意思呢……那些人难道不会因为假唱而羞耻?……”

  段可嘉不语。他渐渐弯下了腰来,想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程蔚识说:“你知道吗,我原本很想做好这件事情……”

  说到这里,段可嘉发觉对方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似乎是在哭,又像在笑。

  而在这段时间里,程蔚识的右手一直抱着自己的肚子没有松手。

  段可嘉微微挑了挑眉,一把将程蔚识的肩膀按在了靠椅上,另一只手从衣摆初探进了对方的大衣,顺着腰腹处慢慢滑了上去。他的指尖有些冰冷,所以,在碰到一处温暖的肌肤时,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

  他从程蔚识的大衣里拿出来一条裹得凌乱的围巾。

  ——映着前座的灯光,他发现这条围巾上写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像一只只黑色的蝌蚪。

  在围巾的最末端,他看见了一个高音谱号——这些记号比那些黑色蝌蚪要好认得多。笔迹又粗又黑,应当是用马克笔写下来的,每一道墨迹的边缘都洇在了毛料中,变得粗糙模糊,难以辨识。

  但段可嘉看得出来,这是一首谱子。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人竟然把一首谱子写在了围巾上,还塞进了衣服里。

  “先生,我回来了。”

  刘忠霖开门坐回到驾驶位上,将一支黑色马克笔递给段可嘉:“钟先生应该找的是这支。”

  程蔚识伸手夺过马克笔以及段可嘉手里的围巾,大叫一声:“还给我!”

  ——之后便一言不发了。

  车子开始缓缓行进,刘忠霖在前面操作方向盘,一边说:“段先生,现在正是时机,如果您想从他口中知晓什么讯息的话……”

  段可嘉非常严谨小心,他拿出两只塞子堵住了程蔚识的耳朵,哪怕对方醉酒到胡言乱语的状态下,段可嘉心中依然没有消除“二人的谈话可能会被这人听去”的想法。

  “从他嘴巴里问不出什么,他咬得很紧。既然你和他相处了那么多天,那么现在有没有把握说他不是钟非?”

  刘忠霖摇头:“抱歉先生,我现在权限不够,而黄修贤他们把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所以暂时找不到有力的证据来证明,但是,从我与‘钟先生’的相处情况来判断,他与之前传闻里的钟非相去甚远。”

  “之前让你到这家公司,正是因为我发现黄修贤他们似乎在搞什么小动作,没想到他们安排给你的‘上司’直接露出了破绽。我后来派人去查了一下,有关钟非的资料做得天衣无缝,让人找不出一丁点儿的疏漏,这更加让人生疑。”

  旁边人默默将围巾塞回了大衣,接着想要伸手去抓掉耳塞,段可嘉的反应很快,直接抓住了程蔚识那两只不安分的手。

  “先生……”刘忠霖犹豫了许久,“这一次,您会帮助‘钟先生’吗?”

  段可嘉发觉怀里原本僵硬的的两只手已经软了下来,他侧目望去,看到‘钟非’已经闭上了眼睛,睫毛上不知怎么还沾着一些湿漉漉的水迹——原来是睡着了。

  沉睡的脸比醒着时安详得多。

  段可嘉将目光转移到后视镜里刘忠霖那张看起来忠厚老实的脸,声调沉了下来:“你今天让我亲自过来,恐怕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

  段可嘉:“你也挺喜欢他的?”

  刘忠霖想了半天这个“也”字是什么意思。

  段可嘉看了一眼窗外的星空:“非常遗憾,这件事与我无关。”

  脸上是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连语气也是满不在乎。眼神都显得异常无情。

  刘忠霖没有接话。

  刘忠霖知道,二十八岁的段可嘉,比同年纪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冷静残忍。

  这位年纪轻轻的互联网精英见过许许多多肮脏、糜烂、腐臭不堪的人和事,早就学会了怎么在这些事情面前保持理智与微笑,怎么在金钱利益面前维持着波澜不惊的心情。

  段可嘉甚至比许多长辈都要圆滑世故。

  他一向理智、沉稳,从容不迫。

  此时此刻,明明车里的醉鬼已经睡着了,段可嘉却仍用小臂夹着程蔚识的两只手。

  由于车辆的颠簸,程蔚识的头已经靠在了段可嘉的肩膀上,且毫不自知。

  二人沉默许久之后,段可嘉的声音率先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但是……我会帮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终于写得不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