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作者:骨火      更新:2023-07-30 20:59      字数:3534
  “找呀找呀,找朋友,

  找到一个好朋友,

  敬个礼,握握手,

  你是我的好朋友。

  找呀找呀,找朋友——”

  程蔚识听着外面的小孩儿在玩“找朋友”的游戏,便停下了手里写着作业的笔,支开窗子向外望去。窗子的隔音不佳,开窗不开窗根本没有什么分别。属于幼儿们清脆响亮的歌声一字不落地窜入他的耳朵。院子里小孩儿们声音嘹亮,每一句的尾音都翘得高高的,足以见得,此时此刻他们心里有多么欢乐。

  他们互相传递着喜悦的目光,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着孩童们独有的天真无暇,眸子清澈如水,像极了清晨花朵上沾的露珠,没有一丁点儿的灰尘。

  程蔚识已经是初中生,早就度过了玩“找朋友”游戏的年龄,可他很羡慕那些在外面奔跑玩耍的小孩子,比他孤零零一个人在家写作业幸福多了。

  他又朝窗外看了一会儿,天一黑,那些小孩子便被家长们陆陆续续喊回家了。已经快到饭点,各家各户都燃起了煤灶炉,滚烫的油在锅里滋拉滋拉作响,大人们在灶前用大火翻炒着蔬菜。

  天更黑了。

  程蔚识闻着从邻居家里飘来的阵阵饭菜香味,肚子忽然“咕噜”叫了一声。

  老天像是知道他饿了一般,这时家门“砰砰砰”响了起来。敲门声凌乱无序,门外的人大喊着:“阿识、阿识!快开门!”

  程蔚识刚一转开门把手,门外的女人就直接倒在了他的身上。

  撑在他肩膀上的女人正是他的母亲。母亲喝得酩酊大醉,身上和嘴里冲出一股又一股的酒气,衣服皱巴巴的,手脚看上去也已经不听使唤,如同一只脏兮兮的破布人偶。她醉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眼睛缝里露出两片遍布血丝的眼白,似乎只需这么一点儿余光,就能看清自己的儿子。她醉醺醺地胡言乱语道:“打麻将……扶我去……床上,我要睡觉……”

  “妈,你又去‘打麻将’了?”

  不过不要紧,只是喝醉了而已,不像以前,母亲还会带陌生男人回来,关上里间的门不让他进去,偷偷和陌生男人在屋里打麻将。

  只是,两个人要怎么打呢……?

  程蔚识慢慢扶着母亲走进了屋,由于他身材瘦小,没什么力气,程蔚识只能就近将母亲放在自己的小床上。他替母亲盖上被子,准备去炉上烧壶开水。

  母亲没有回话,她刚一躺在床上就闭上了眼睛,可能是被子上属于儿子的味道让她尤其安心的缘故,她入睡极快,床头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沉沉的鼾声。

  程蔚识从小冰箱里取了一个白馒头出来吃,他不敢开灯打扰母亲,于是捡起语文书走到门口的月光下,一边吃馒头一边看他的书。

  期间有两个小孩子路过他的时候,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交头接耳说了些什么,就匆匆跑走了。

  月光再亮也不如灯光,只看了半小时他就开始头昏脑胀,他抬头望了望月亮,接着靠在门框上闭目休息。在寂寂黑夜里,他听见一个声音在问:“你想有一个朋友吗?”

  “什么?”程蔚识环顾四周。

  周围空空如也。

  “你想要一个真心待你的朋友吗?”

  他这才意识到,这个声音是从自己心里发出来的。

  心里那个声音继续说:“真心待你的朋友……不会顾及你的出身,不会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你,不会在意你的母亲做着这份下贱的职业。只要有人愿意把你当朋友……”

  他的目光霎时变得锋利非常,恶狠狠地说了一句:“闭嘴。不许你这样说我妈妈!”

  心里那个声音也变得恶狠狠起来,如同一条发狂的疯狗:“‘你’什么‘你’!我就是你啊!”

  “我就是你啊!”

  ……

  程蔚识忽然从床上惊坐而起。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全身湿得像被雨淋了一般。脸、额头,甚至是睫毛上都挂着湿漉漉的汗水。

  他抬手把床头的闹钟翻转过来,发现现在只有早上四点半。

  程蔚识已经没有心情再接着睡下去了,他洗了把脸,然后从衣柜最后方翻出了一本锁好的随笔本。

  这本随笔像一本日记,记录在上面的,都是他以往生活的感想,但又不会像日记那么直白把什么事都直接写下来。比起叙述一件事,他更倾向于在这本笔记里记下内心深处最真实也是最隐秘的想法。他翻开一页,发现在两年前的某一天,他写了两句话。

  “我想要一个真心待我的朋友。”

  “真心拿我当朋友……不会顾及我的出身,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不会在意我的母亲做着这份下贱的职业。如果有人愿意把我当朋友……”

  “如果有人愿意把我当朋友”的后面是什么呢?

  他没有再写下去。

  而程蔚识现在终于明白,刚刚梦里那句“我就是你”是什么意思了。

  “先生……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保密工作做得那么严实,不过现在倒是证实了,钟非的身份有问题。”

  如果不是有问题,怎么可能有两份一模一样的档案在隔间内外出现?

  “先生,我想,这大概是在向调查他身份的人挑衅吧。用这种方法来明确地告诉来调查的人,他们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哪怕你心存疑虑,也没有办法调查出一个头绪,让你知难而退。”

  就算有两份一模一样的档案又能说明什么。并不能就因此证明钟非被人掉包了。

  其实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因为这个走向实在是太扯。这只不过是段可嘉的一个猜测,他在用最疯狂的想法来揣测黄修贤。凭他对黄修贤的认识,让一个明星换个人又算什么,他还能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情。

  “先生,有一点我很好奇,为什么至今为止都没人看出来异样?钟非可是明星啊!”

  段可嘉咬着烟,目光停顿在一处,笑了一笑:“娱乐圈里这点区别算什么,在别人眼里他最多是换了一个风格,如果不是你当了他的贴身助理,我也不可能朝这个方向猜测。假如现在这个人真的不是钟非的话,不得不说,他们找的替身实在是太完美了。”

  “完美?”刘忠霖皱眉,“明明完全不一样。”

  段可嘉:“那是你这么认为,你是他的贴身助理,但外面那些人大多是透过镜头认识他。我查过了,就算以前有外人和钟非共事,钟非也会想办法远远地躲着他们,不会和他们交朋友,那感觉就好像,他是一个极其孤僻的人……”

  刘忠霖顺着段可嘉的思路想了下去,忽然眯起眼睛:“先生,您说,他会不会其实已经知道自己要被调包了?”

  知道自己要被调包,所以早早就开始远离圈子里的人。

  段可嘉不置可否:“既然他们不想让我们继续调查钟非的身份,我们就换个方向吧。”他掐灭了手上的烟,“比如,找到原本的钟非。现在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是,原本的钟非已经死了,这样的话我们找起来会十分困难;还有一个可能是,钟非被藏了起来,你觉得,他们会把钟非安置在哪?”

  刘忠霖答得毫不犹豫:“国外。”

  段可嘉摇头:“你太小看黄修贤了。也许他会告诉身边其他人钟非已经到了国外,但他自己绝对不会这么做。就算其他所有人都觉得国外最保险,他也会把人牢牢地放在自己可控制的范围内,对他来说,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是最安全可靠的。而且出入境的身份实在是太容易暴露,哪怕钟非用的是假身份,有心人也能把它翻个底朝天。”段可嘉想了想,觉得又不严谨,末了加了一句,“其实还有偷渡,但成本太大,相比于偷渡,黄修贤可能会认为,把他杀了更简单一点。”

  刘忠霖问:“可是如果,我们找不到钟非呢?”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段可嘉沉默了。

  二人之间的气氛似乎骤然下降到了冰点。外面的冬风刮了进来,呼呼地吹着。

  过了许久,段可嘉说:“如果连我们都无法找到钟非,说明再也没有别人能找到。那么,这就是一个无懈可击的迷局。”

  段可嘉焦躁地再次燃起一支烟,打火机的火光迅速亮起,又迅速消失。

  找不到……找不到的话……

  “既然是无懈可击的迷局,就说明他心思足够缜密,办事足够可靠,不会拖累我,不会让段家陷入泥沼。身为他的盟友,我也就没有继续担心下去的必要了。”

  嘴上是这么说,可明明就还没有开始寻找,他的意识却似乎已经陷入了刘忠霖做的假设,好像这个假设已然成真——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抓挠,抓得他又急又痒。

  找不到……找不到的话……

  只听,“嘶”得一声。

  段可嘉将嘴里的烟咬断了,烟头带着火星飘到房间里的地毯上,羊毛地毯迅速被烧掉了一个小洞,散发着刺鼻难闻的味道。

  程蔚识在床上趴到了天亮,后脑疼得厉害。

  随笔本散乱地摊在床头,上面的字迹很是清秀。

  他想,其实他是很感谢现在这个机遇的……

  在这一年里,他可以帮助那个素未谋面的明星,还能满足自己的那么一点私心——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以这么“阳光”的姿态出现在其他人的视野之中,这些人不会顾及他原本的出身,不会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他们不会知道自己妈妈做着什么职业,对……他还能早点赚到钱,想办法劝自己的母亲脱离苦海。

  虽然他是个骗子。

  不折不扣的骗子。

  但没有什么,能比这样的机遇更加让他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