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许爸爸就开车回来接许冉母女俩了。

  关心了一番许冉脚上的伤后, 还没出家门，许爸爸就开始叮嘱两人回老家的事。

  说来说去，无非两句话, 第一不许惹奶奶生气，第二还是不许惹奶奶生气。

  一提到有关奶奶的事, 许爸爸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变得很严肃很谨慎，还很啰嗦。

  许冉的爷爷去世得早，丢下五岁的大儿子和两岁的小儿子便撒手人寰, 是许奶奶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两个孩子拉扯大的。

  家里条件并不好，分到的田地也不多, 都靠许奶奶到处找辛苦活儿做维持生计。除了一家三口的吃穿住行，还要供两个孩子上学，孤儿寡母地过得很是艰辛。

  许奶奶又当爸又当妈地养大两个孩子, 许冉的爸爸和许冉的大伯也都懂得感恩, 特别孝顺。无论是许冉的大伯家还是许冉他们家，许奶奶都是个厉害角色。

  自古婆媳难相处, 许家也不例外。许奶奶的脾气不太好, 除了两个亲儿子，谁的面子也不买。偏偏两个儿子又那么孝顺, 有了矛盾十回有八回站在自己亲娘那边。这样的情况下，想而易见，许奶奶和两个儿媳的关系都很差, 只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许冉的奶奶近几年身体不太好，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一家人，都知道要照顾老人的情绪。再说了，大过年的，谁也不想没事找事闹不痛快。

  也算是为了安许爸爸的心，母女两个人都很有诚意地表示，会好好过个好年。

  “我也知道，奶奶脾气不好，有很多地方不对，但是她现在也老了，这几年身体不太好，医生说了不能动气。”说着说着许爸爸的神色间多了些哀戚，“我娘一个人辛辛苦苦地把我和我哥拉扯大，我常年在外不回家，眼看她还不知道有几年活头，我真觉得自己不孝，你们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忍着点儿，回去有气撒我身上。”

  “许文海，你这什么意思，说了一路了，我是能吃了你娘还是害了你娘啊，你要是不想我们母女来就早点说，我们现在就回去！”

  “我是这个意思吗我？”

  临下车时，许爸爸又给母女俩这么叮嘱了一番，许妈妈终于忍不了了发作了一通，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许冉立马起来充当和事佬的角色。

  喊了一声脚痛，果然将两人的注意力转移了过来。

  “哎呀，爸，妈，都到奶奶家门口了，你们别吵了。”

  “妈，消消气儿，您也知道我爸不是那个意思，你来的时候不还对我说，不要惹奶奶生气，爸爸会很为难么。”许冉跟许妈妈说话的时候，手抚着许妈妈的背，眼睛却看着许爸爸，果然许爸爸的神色缓和许多。

  “还有，爸，你别担心，奶奶肯定会长命百岁的，我妈生气只是因为嫌您烦了。您唠叨了一路，不光我妈，我也有点烦了。”

  “你这孩子！”许爸爸点了点许冉的额头，“你先下去见你奶奶，我跟你妈妈说几句话。”

  “好，但是你们下车的时候记得要面带微笑，恩恩爱爱，这是过年又是大喜事，奶奶最讲究这个，要是看见你们这副样子，肯定又要不开心了。”

  “就你话多，小冉，一会儿见了奶奶，记得嘴甜一点。”

  “知道了，那我先下去了。”

  下车后，许冉吐了一口气。每次都是这样，一到回老家，必有一吵，所以许冉更喜欢去姥姥家过年。

  许冉的伯父前几年新盖了楼房，但是许奶奶说什么也不搬进去，还住在以前的老房子里，说是害怕许爷爷回家的时候找不到亲人。

  许奶奶的性子很倔，许爸爸多次想把她接到他们家住，许奶奶都没有同意，死守着老房子，至今进许冉家门的次数用两只手可以数清。

  俩兄弟都拿她没办法，只好又修了修老房子，让许奶奶住着。

  许奶奶不去县城，许爸爸又有工作在身，只好隔一段时间回家住上一两天进下孝心。知道婆媳俩不对付，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捎带上妻女。

  所以说许冉家离得远，还算好点，许冉的大伯母可就惨了，嫁进来后一直和婆婆住一个院子里，没少受气。

  当时盖新房的时候，许冉的伯父本来是想在老房子那里直接翻新的，省了买地皮的钱。

  但是许奶奶不让，说这是兄弟俩的共同财产，给大儿子盖新房的话，对小儿子不公平，再说，小儿子回家的话就没地方住了。

  许家大伯说要给弟弟钱买了他的份，家里肯定留着他们一家的房间。许爸爸听了直言他有房子不缺家里这份产业，同意翻新并且一分钱也不要。

  许奶奶还是不乐意，嚷嚷着儿子不孝，说这是她和许爷爷盖得房子，是她的产业，要是翻新了，就是许伯母的家了，腰板就硬气不起来了，要处处看儿媳的脸色过活……

  当然后面的那些话是许奶奶和儿子偷偷说的，许冉的伯母只知道前面的推辞。本来弟妹和婆婆见面少矛盾也少，两厢一比较，心里早有了疙瘩。这样一听，更觉得许奶奶偏疼小儿子家。

  虽然是许冉的大伯母先进门，但是许妈妈先生了许冉后，过了一年许伯母才生了许冉的堂妹许佳欢。

  许冉最大，本来后面的孩子都应该跟着许冉叫单字，许冉爸爸文化水平稍高些，许伯父托他起名字，两人名字都商量好了叫“许欢”或者“许欣”，取“欢欣”之意。

  大伯母那时候就因为心里不满，硬是中间加了个字，叫“许佳欢”。

  但终究是别人家的女儿，许冉的爸妈心里不乐意也不好说什么。

  后来许冉的大伯母又生了二女儿，就叫了“许佳欣”。四十岁高龄许家大伯母又冒着风险生了小儿子，叫“许佳齐”，就意味着“齐了”。

  许冉家里就她一个独生女，许冉的妈妈听了“许佳齐”的名字，好几天没吃下去饭。

  这些都是妯娌间的小矛盾，实际上由于婆婆的原因，许冉的大伯母和许冉的妈妈之间关系还是很要好的。

  许冉的奶奶除了脾气不好难相处之外，还有一点，重男轻女。

  这也是为什么许冉不喜欢奶奶家的原因，小时候总觉得奶奶凶巴巴的，到了现在许冉看到奶奶还是有些害怕。

  许奶奶当年家里有五个女儿，她的父母拼了命也没生出来个儿子，许奶奶又排行老三，在家里很是不受宠。

  父母一直在姐妹几个耳边念叨着儿子儿子，如果她们是儿子该多好，要不是家庭条件不允许，他们都想领养个男孩儿。

  “养儿方能防老”“儿子才能传宗接代”“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女儿都是赔钱货”“女儿都是替别人家养的”……从小听着这些话长大，再加上身为女儿实在待遇不好，慢慢地许奶奶也有了“重男轻女”的念头。

  老三不受人重视，姐姐妹妹都嫁了人，许奶奶留在家里招了个上门女婿。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许奶奶的姐妹们都只生了女儿，但是许奶奶一下子连生了两个大胖小子，父母的态度一百八十度逆转，姐姐妹妹们也都是各种羡慕嫉妒，许奶奶感觉到了生儿子的好处，“重男轻女”的念头更是根深蒂固。

  许冉的伯母进门早，但是一直没怀上孩子，许奶奶就各种看不顺眼。许妈妈后进门两三年，先怀上了，许冉的奶奶一边捧着老二家一边挤兑着老大家，吵架的时候甚至骂过许冉的伯母是不下蛋的母鸡这种难听话。

  所以许冉的大伯母心里一直咽不下这口气，说什么也要生出个儿子来，计划生育抓那么紧，愣是在亲戚家里到处躲躲藏藏生了二胎三胎。

  听说生小儿子的时候难产，医生问保大保小，许冉的奶奶嚷嚷着要保住乖孙，许冉的大伯父直接对母亲动了火，不要儿子也要保住大人！

  许冉的伯母在产房里听见了丈夫的话，心头一暖，一下子有了力量，最后母子平安。后来也想开了，几十年了不能老因为别人委屈自己，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好好的。那之后，许冉的大伯父大伯母感情好得又像是回到了新婚似的，许冉的妈妈都忍不住酸了几次。

  当然，也有一方面原因是许冉的奶奶终于有了宝贝乖孙儿，连带着孙子他妈都看顺眼了，不怎么在儿子儿媳之间挑气了。

  许冉就听她妈妈说过，当年她做b超的时候是儿子，许奶奶也是各种照顾，简直把她当神仙供着，许冉的姥姥留下来照顾孕期的女儿她都不放心，害怕一个不小心伤着她的宝贝乖孙儿。

  生产的时候也坚持要儿媳顺产，说这样生出来的孩子聪明。但是生出来一听许冉是女儿，在医院里许奶奶的脸色就变了，看都没看一眼就回家了。

  还是许冉的伯母心肠好，不计前嫌地帮衬着许冉的妈妈坐了月子，又张罗着办了满月酒。

  许冉的妈妈娘家离得远，那时候交通工具还不发达，许冉的奶奶什么也不管，有什么大事小事的也都是许冉的伯母帮忙。

  许冉的伯父一人在外打工挣钱养一家子，许奶奶还要求俩儿子定期给养老金，总有手头不宽裕的时候，比如生二胎三胎交罚款的时候，再比如盖房子的时候……许冉大伯家来借钱的时候，许冉的妈妈也从没有提过意见。

  只能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两妯娌好也是因为婆婆，不好还是因为婆婆。

  话说回盖房子的事，那时候小堂弟还没有出生，许冉的奶奶不让在原地方翻盖，许冉的伯母心里也不想再和婆婆一起住，一气之下提出来让丈夫在村里另一头买庄子。

  许伯父夹在中间两头为难，最后还是许冉爸爸出了个主意，在隔着一条胡同的地方买了块儿地皮，既能照顾媳妇的情绪，又不影响自己照应老娘。

  许冉的大伯一家搬走了，老房子空出了地方，许冉一家回老家都是在老房子里住的。虽然许伯父许伯母都提出过让他们去新家住，但是许奶奶还在老房子里，他们哪能过去。

  家有喜事，老房子的门前也挂着红灯笼，贴着红喜字，一片喜气洋洋，许冉的心里也跟着放松了不少。

  正准备进门，碰见了堂妹佳欢和堂弟佳齐。

  “小冉姐，你什么时候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叔叔婶婶呢？”

  “哦，我先过来了，我爸我妈拿着东西在后面呢。”

  怎么说呢，佳欢比许冉小一岁，佳欣比佳欢小两岁，按理说应该是许冉和佳欢年龄更近，关系更好，但是实际上许冉和小三岁的佳欣更能说上话。

  许冉只逢年过节回老家一趟，姐妹见面并不多，关系并不如寻常的姐妹间亲厚。

  许冉从小学习就好，佳欢成绩却差些，许冉的伯母成天拿两人来比较，佳欢小时候一度很讨厌许冉。

  佳欢有很多同学在初一就辍学了，还是她爸妈硬逼着，勉强混了个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

  许冉那时候上高中，回来的时候聊天，明显有了代沟。许冉说得东西佳欢不感兴趣，佳欢说得很多社会上的东西许冉不知道。

  后来许冉不小心听到了佳欢偷偷跟同学说她书呆子死读书什么的，也就不凑上去了。即使上大学后互相交换了社交账号，两个人也都没怎么联系过。

  佳欣则不一样，从小爱学习，后来许冉的伯父家经济条件也好了不少，见她学习好，初中就送她去了县城上学，总是在许冉家里住着。

  见面多了自然更亲近些，佳欣现在在枫县一中念高三，生活上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也总是向许冉请教，两个人更像亲姐妹一些。

  佳欣高三学习紧张放假晚，许冉回到家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

  “半年不见，佳欣你长高不少啊！”许冉摸了摸她的头。

  “我量了量，长了两厘米，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长你那么高。”

  “千万别，你没听我妈总说我傻大个儿吗？女生168是最完美身高，下次见到你就考上大学了，也168了。”

  “借你吉言。”佳欣笑着说道。

  看着佳齐一直在佳欣怀里挣扎，许冉屈膝蹲下平视他，“佳齐，还认识我吗？”

  “不认识，你谁啊？”

  佳齐口气有些冲，佳欣拍了拍佳齐的脑袋，“怎么说话呢，佳齐，那是叔叔家里的姐姐，快叫姐姐”

  “许佳欣，谁许你拍我脑袋的，我要告诉奶奶你欺负我！还有你，丑八怪，我才不叫你姐姐。”

  佳齐踩了佳欣一脚，趁机跑了出来，恶狠狠地看了二人一眼，很有气势地迈着小短腿冲进了屋内，边跑边喊着“奶奶，有人欺负我”。

  佳欣抬腿揉了揉自己的脚，对着许冉抱歉一笑。

  “佳齐都被宠坏了，你别介意啊。”

  “没关系，佳齐还小。他现在几岁了？”

  “过了年就七岁了，整天在家里淘气，这不我妈嫌他在家里捣乱么，就让我把他送到奶奶这里。别光在门口说话啊，冻死我了，快进去吧。”

  “嗯。”

  两人边走边聊，还没进屋就听见了许奶奶的大嗓门，紧接着就看见棉门帘被撩起。

  “哎哟，我的齐儿，哪个孬种敢欺负我家宝贝乖孙儿啊？”

  佳齐快七岁了，吃得跟个小胖墩儿似的，许奶奶抱着明显有些吃力，但还是满脸堆笑地紧紧抱着不撒手，印象中奶奶从来没有抱过许冉。

  “许佳欣，她打我头，奶奶，打她！”

  “佳欣，以后你结婚的时候可是要齐儿出什么事可都是靠你弟弟撑腰的，要是再打他头把他打傻了，你也别想上学了！”

  许奶奶狠狠教训了佳欣一通，又扭过头小心地吹了吹佳齐的头，一脸心疼。

  “哎哟不疼，奶奶给呼呼，以后有人打你你就打他，奶奶护着你。”

  “我踩她脚了！”

  佳齐高声地喊道，一脸得意，似乎做了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我的齐儿真棒，奶奶给你好吃的。”

  眼看许奶奶就要抱着佳齐进屋，许冉连忙喊了一声“奶奶”。

  许奶奶这才扭过头来，抬了抬眼皮，似乎才注意到许冉一样，面色并无丝毫波动。

  “回来了啊。”

  冷淡淡地说了一句，许奶奶又逗着乖孙儿进屋去了，没再看许冉一眼。

  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许冉的心里还是有些落寞。

  手上一暖，佳欣握住了许冉的手，牵着她往外走。

  “佳欢好久没见你，说想你了呢，我们去看看准新娘去。”

  走到门外，佳欣才叹了口气。

  “小冉姐，奶奶就这样，你别介意，习惯就好。”

  佳欣挽住许冉的胳膊，“我们啊，不稀罕。”

  许冉听了笑笑，佳欣的语气里满是惆怅，怎么会不稀罕呢。

  “走吧，你不是说要带我见准新娘吗？”

  “对对对，佳欢还在挑明天要穿的婚纱，你眼光好，来给个参考。”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