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在海里……

  许冉不由惯性地思维发散, 马上脑海里就冒出来了好几个版本。

  “你不会跟我讲什么海妖的故事吧？”

  许冉侧过头睁大了眼睛, 又被周林叙用脸给贴了回去。

  “还要不要听了？”

  “要要要！”

  “你记不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去世了？”

  “记得。”

  许冉歉意地看向周林叙，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人是周林叙的禁区，有一次聊天的时候不经意间就聊到了, 周林叙说那个人是他整个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许冉就随口问了句“多重要？比你父母还重要？”, 没想到周林叙毫不犹豫地点头说“有”, 许冉就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那个人也不能再提起了。

  “对不起啊，我还以为——”

  “没关系, ”周林叙打断许冉的话，“我说过以后我会告诉你, 现在就是我想告诉你的那个时候。”

  话落周林叙却开始沉默起来，许冉也不吭声打扰他，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他怀里等着。

  良久, 周林叙才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她叫林清泉, 是我的姨母，人也像她的名字一样, 清泉……”

  这是周林叙人生第一次说出口这个名字。姨母在世的时候他还小, 一直都喊她姨姨；姨母走了，父母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小心再小心地避着提及有关她的事情, 周林叙每每想起，也只是在心中默念一声“姨”。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会慢慢抚平所有的伤痛。周林叙却觉得时间是一把利刃, 一旦有了伤口，它就会时时刻刻将你凌迟，直到你麻木了，感不到痛了，它才会歇止。

  曾经周林叙以为他会将姨母一辈子埋在心底，但是现在他竟然也有了想诉说的欲望；曾经他以为这个名字的重量重到他抬不起，但是现在发现说出来口也没那么难；曾经他以为他会永远记得姨母的音容笑貌，但是现在他都有些想不起来她清晰的样子……

  “有人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总有一个默默付出的女人；也有人说，一个成功的女人背后总有一个全力支持的男人；那么我想说，一对成功的父母背后肯定有一个缺爱的可怜的孩子。我就是那么多缺爱的可怜的孩子中的一个，但很幸运的是，我有一个疼我爱我的姨母。”

  周林叙的声音很低很沉，带着一种少有的沧桑，仿佛陷入了那段深沉久远的往事与回忆之中，模糊了时间，分不清现实与记忆。

  周林叙的父亲现在在省里身居要位，母亲是一位成功的女企业家，这些是高中全班皆知的。

  高中的时候周林叙很低调，只是传说他家境很好，直到毕业后的同学聚会周林叙一个人豪气请客，有人憋不住气求证，周林叙也就大大方方地承认。富二代加官二代的身份，一时间吸引了无数或羡慕或嫉妒的眼光。

  佟悦有时候嘴巴很紧的，答应了人的话就绝对保密。所以都知道周林叙和佟悦住一个小区，但是并没有人知道清北小区里周林叙的房子只是他上学一个人住。

  那次同学聚会后，佟悦就打电话开始和许冉絮叨，说憋了这么多年实在是憋得难受。

  周家也不是刚开始就这么厉害，要不然在宁城也不会和佟悦家住一个小区里面，佟悦家就只是个普通家庭。

  周父算是个励志典范，赤手空拳在官场奋斗，周母也是个厉害人物，白手起家在商场打拼。

  佟悦听大人们聊天说话，在宁城时候周家刚搬进他们小区里的时候，年轻小两口样貌极好，家教也好，开始都猜他们家境应该不错，结果听房东说一个是普通职员，一个是刚创业的小老板，房子买不起都是租的。

  后来周家小两口说住得有感情了，有钱了就在小区里买了个大点的房子，一直在小区里面住着，直到后来他们因为工作调动搬到另一个城市，小区里的人是亲眼见证周家在他们的努力奋斗下一步步变好变富的……

  结合周林叙的话不难猜，两个奔波于事业的父母，必定会顾此失彼，疏忽了孩子。

  但是许冉知道，她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做，也什么都不用说，只是安安静静地听就好。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丢给了外婆带。但是外婆毕竟上了年纪，带我最多的还是姨母。

  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姨母一直陪着我，别的小孩子说的第一句话都是‘爸爸’或者‘妈妈’，我会说得第一句话却是‘姨姨’。

  在我儿时的印象里，最亲的人就是姨母，然后是外婆，爸爸妈妈只是和舅舅一样偶尔过来看我的客人……”

  “后来长大了一点，有了玩的小伙伴，他们总是爸爸妈妈，我总是姨母外婆，他们就开始嘲笑我，说我没有爸爸妈妈陪，是因为我是个坏孩子，所以他们才不爱我……

  我就哭着问姨母，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一个坏孩子？爸爸妈妈是不是都不喜欢我？为什么他们不能像姨母一样每天陪着我？姨母以后有了孩子是不是就不会再疼我……”

  “姨母一直告诉我说，爸爸妈妈是我最亲的人，他们很疼我很爱我，不能在我身边陪我是因为在忙工作，工作是为了给我更好的生活……

  我是个好孩子，是上帝赐给他们的小天使……姨母会永远永远疼我爱我，她有了孩子也只会多一个人疼我爱我，还会叫我哥哥，乖乖地听我的话，每天陪我玩儿……”

  “我也有期盼过，但是我的爸爸妈妈还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留下来陪我最长的时间不超过一周。

  什么工作会这么忙，我不明白，我只知道，姨母工作的时候会带着我一起，教我写字，教我画画，教我道理……

  久而久之，对小伙伴的话我再不在意，我有姨母和外婆就够了，父母来的时候我表现好一点姨母会高兴，那我就表现好一点……”

  “姨母对我很好很好，但是她也不是一味地宠溺，我犯了错的时候她也会罚我，但是她从不会打我骂我。

  她也不像别的大人一样高高在上，她像是我的一个好朋友一样，会认真跟我交流讨论，并不因为我是一个孩子就忽视我的想法。

  如果姨母有孩子，肯定会是个很好很好的母亲，小时候我甚至很多次都想让她当我妈妈。我觉得我的童年并不比其他人少些什么，我每一天都很快乐……”

  “但是有一天，突然父母出现说要带我回家，我这个年纪的孩子该上学了，学校里会有很多很多的小伙伴陪我玩。

  我不愿意回去，我也很认真地告诉他们我不想回去，但是他们还是要带我走。

  我以为姨母会留下我，但是姨母这次非但没有站在我这里，反而劝我跟爸爸妈妈回家。

  我哭我闹，我不回去，但是我看到姨母哭了。姨母说过，只有我让她很失望很伤心的时候她才会哭。

  姨母承诺说她会每天和我通电话，每月过来看我，我才点头，回家，回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家……”

  “回到家不久我就开始上学，认识了佟悦这些小伙伴。父母对我很好，小伙伴们也很好玩，但是我还是想念我的姨母。

  我姨母很守诺，真的会每天和我通电话，每个月都过来看我。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和父母的关系更亲近了，但是我和姨母的关系却从没有疏远，虽然姨母的电话却从每天变成每两天再变成每周，姨母来我家看我也从每个月变成了每两个月再变成每三个月……”

  “我上三年级的时候，姨母出国了，和我舅舅一样去了遥远的美国，再也不能和以前那样常常来看我，我也不能在她不来看我的时候去找她。

  那时候我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姨母不在，就想起了爸爸妈妈。

  但是那时候我爸我妈真的很忙，我晚上睡着了他们还没回来，我早上醒来了他们已经走了，说好的家长会答应好的周末旅游每次都有事不能去，陪我的只有保姆阿姨，但是我说的话保姆阿姨都不懂，我更加想念我的姨母……”

  “我故意惹事生非，故意不听话，故意闯祸，故意……不光是因为想引起爸爸妈妈的注意，更多是因为姨母知道了会给我打电话讲道理，听她数落我我也很开心。

  舅舅和姨母把外婆接去了美国，外婆身体不好，在那里疗养，不能经受长途劳累，家人都不让她坐飞机回国。

  爸爸妈妈工作很忙，只有在过年的时候妈妈才会带我去国外看外婆，但也只是短短几天，并且还是每两年一次，有一年要去老家给爷爷奶奶上坟。”

  “姨母也有她的工作要忙，还要照顾外婆，但是她还会在每年的暑假抽出一个月回国陪我。

  真的有一种感情，不管多久不见，只要一见面还是会和原来一样，感情只多不少。姨母和我就是这种感情，堪比母子的亲情……”

  “但是，有一次她走了，就再也没回来，她的飞机失事了，就坠落在这茫茫大海里……”

  许冉一直闭着眼睛，听着周林叙宛若回到了儿时的幼稚言语，想象着他所说的世界，感受着他的快乐与伤悲。

  虽然周林叙说得很平淡很平淡，但是许冉心中莫名就是有一种心疼。

  “你相信吗，那天从来不看新闻的我，竟然破天荒地坐在电视机前陪我爸看新闻联播，冥冥中有什么牵引着我，我并不知道姨母出国了，但是姨母离开我家后我就一直心神不宁，直到从空难的新闻里看到了我姨母的名字。

  我不相信啊，那个人肯定只是重名重姓对不对，我给姨母打电话，但是电话怎么都不通，我想给外婆打电话，妈妈却哭着不让……明明，明明几个小时前姨母还和我在一起，你说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突然没有了呢？”

  说到最后的时候，许冉的肩头突然感到一片湿润，扭过来头周林叙就那么失神地望着大海，眼睛一眨不眨，豆大的泪珠扑棱扑棱地落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许冉再也忍不住，转过身抱住周林叙，半跪在沙滩上好将他的头搁置在自己肩上，一手拍着他的背，一手抚着他的头。

  她此时只想，给他一个肩膀。

  “想哭就哭吧，这里没人。”

  说着说着许冉的鼻子一酸，不觉也跟着湿了眼眶。

  周林叙却轻笑一声，捧住了许冉的脸，轻吻她泪湿的眼角。

  “傻子，都过去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姨母最不喜欢我哭，我从来都不哭。”

  “对，你不哭，你就光是流眼泪。”

  听到周林叙的话，许冉破涕为笑。

  “真的，都过去了。”

  周林叙再次叹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

  “事发突然，姨母什么都没有留下，飞机坠毁，她整个人就消弥在这海里。临走前给我留的那封信，成了她最后的遗物。

  我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信里的每一句话，她说，阿叙，愿你永远都是一个善良的人……

  她说，每一个女孩子都是上帝赐给人间的天使，你应该保护这些天使，不要伤害她们……

  她说，我不要求你必须去喜欢每一个人，但是我希望你去善待你遇到的每一个人，因为这样你会被更多的人善待……

  她说，你不需要做最优秀的人，但是我想你永远保持一颗积极向上的心……

  她说，我希望世界和平，阿叙快乐……”

  “所以，佟悦一直说你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是因为这个？对每一个女生好，对每一个人好，任何事情都想做到最好……阿叙，你姨母看到你这样肯定会很欣慰的，她会为你感到骄傲！”

  “我会的。”

  两人相视而笑。

  互相深深望着彼此，渐渐靠近，唇瓣相碰，一个吻，缠绵缱绻。